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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伏妖记

finktida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唐朝天宝年间,盛世空前。可在这歌舞升平之下,皇室腐败,天下早已大乱,恶鬼祸乱人间。为平息祸端,朝廷召回了一众藏于民间却拥有异能的奇人回到长安,组建成一支自杀式的除妖小队。沈练便是小队的一员,接到密诏后便踏上了归途,谁知这通向终点的路途危机四伏,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主角:沈练   更新:2022-12-10 14: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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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沈练的其他类型小说《天宝伏妖记》,由网络作家“finktida”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唐朝天宝年间,盛世空前。可在这歌舞升平之下,皇室腐败,天下早已大乱,恶鬼祸乱人间。为平息祸端,朝廷召回了一众藏于民间却拥有异能的奇人回到长安,组建成一支自杀式的除妖小队。沈练便是小队的一员,接到密诏后便踏上了归途,谁知这通向终点的路途危机四伏,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天宝伏妖记》精彩片段

洛阳城外,邙山山下。

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岭,偶尔从林间腾飞的猫头鹰发出几声尖锐的婴孩啼叫,敲响了当晚的丧钟。

夜幕山林往往杀机四伏,却仍有一间灯火通明的客栈安逸的伫立在茫茫黑暗里,落了色的牌匾上方方正正的“洪福客栈”四字,似乎成了所有邪恶的朝圣处,蛊惑失落的人心。

客栈不过上下两层,看着已是年久失修了,几扇门窗在秋夜寒风下显得愈加羸弱,决计是经不起大风大雨了。

饱经风霜的房檐上挂着几串人头大小的红灯笼,苍白的火焰缓缓跳动,火光透过绢纸可以看清里面奄奄一息的火苗,像被抽干了血的心脏,蜷缩成团脉搏无力跳动。

门口拴着一条身条干巴细长的黑狗,黑狗趴在地上,似乎还瞎了一只眼,深色的长疤趴在枯瘦脸上,更显得狰狞凶恶。

片刻后,夜更深,月影血色渐浓,客栈终于迎来今晚的第一位客人,但或许,也是最后一位。

披着月色的身影在客栈门外缓缓站定,在地上落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来者身高七尺有余,着一袭黑衣,以洒金点缀,戴着一副布满暗色纹路的玄铁手套,手臂上缠着金刚锁链,气势不凡。

其人身形瘦削挺立如松,头顶黑色毡帽,遮住了如星一般的眸子,只露出优越的下颌和樱花般的唇色。

几缕苍白的火光透过红纱,结成错错落落的网将男人笼罩其中,映照着少年清隽的面庞,还有挂在腰间的青铜腰牌,一面镌刻着山川绵延万里长城,一面刻着两个方正楷字,沈练。

“汪汪汪……”

刚刚还像是睡死过去的黑狗闻到活人的味道瞬间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口涎乱飞,满身的毛紧跟竖起,疯了一样的朝来人狂吠。

沈练脚步微顿,抬眸向黑狗看去,微微下垂的桃花眼眼线狭长,柔和间又充斥着凌厉。

少年仍是神色淡淡,唇角绷成一条直线,不含情绪的一眼扫去,那黑狗倏地便止住了动作,像是遇到了天敌,颤巍巍的趴了回去,狗头紧贴地面,发出呜咽呜咽的求饶声,似是在臣服。

“呵。”

沈练将视线缓缓收回,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客栈,只见那大红灯笼下,白光晕着血色的红边,可以看清老旧的大门上贴着紫色的迎宾联。

横批:贵客光临

上联:往来人间途,途间任来往

下联:逍遥天上客,客上添逍遥

皎皎红月,荒凉山岭,灯火客栈,从容少年,构成了当夜最诡异莫名的画面,却又出奇的和谐。

沈练好整以暇的多看了两眼,偏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轻描淡写的冷肃。

随后他仰起头,睨了眼泛红的月,嘴角倏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谁说杀人夜,非要月黑天?”

秋风猎猎,沈练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大概是深夜的狗叫声扰了店主人的清静,人未到声先至,嘶哑的骂出声:“该死的狗东西,再叫唤宰了你吃肉。”

紧接着,伴着“咔吱”的响,布满风霜的破木大门忽然打开,激起一阵磨牙似的噪声,随后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从门后冒出头来。

男人长着一张国字脸,颧骨突出,八字胡三角眼,眼窝很深,一只眼上还蒙着黑布,看着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不伦不类。

沈练刚好与男人对视了个正着,男人那张饱经风霜沧桑的脸上露出了腼腆却违和的笑。

男人朝沈练哈了哈腰腰,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娇媚的女声:“当家的,是来客了吗?”

话音落下,门打开,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从男人背后走了过来,看到沈练眼前瞬间一亮:“哎呦客官,您快往里边请。”

“哎是,客官您请。”男人弓着腰朝沈练做了个请的动作。

“嗯。”沈练不动声色颔首,抬手压了压毡帽,掩下寒霜肆意的星眸,长腿一迈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大堂正中间的位置上。

身后,男人和妇人相视一眼,迥然不同的面庞上露出了相似的神色,两双瞳孔里血光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抹嗜血的底色。

“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咱家有上好的客房,保管您今晚睡得舒服 。”妇人紧跟两步上前,红唇轻启,让人骨软筋酥的声音从口中吐了出来,媚意沁入血肉。

美妇人眨眨眼,媚意横生,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似乎能勾人夺魄,诱人沉沦。

“哦?那我得好好试试。”沈练不动如山,眉眼似挂着浅笑,从容的撩拨回去。

妇人脸上浮现一丝羞涩的红晕,轻快的应着:“哎,客官,我这就让当家的给您备菜,咱家的烧肉也是一绝。”

“嗯,再来壶好酒。”沈练唇角扬起,扔出几两碎银:“上菜麻利点,别耽误了我们的正事。”

少年的行径放荡不羁,纨绔十足。

妇人言笑晏晏,点点头,脚步轻盈的朝后厨走去。

客栈不知道存在了多久,面上看着干净整洁,实则不过是披上了廉价的外皮,其隐藏在墙角内积厚的灰尘和遍布的蛛网,才是它外皮下的真正面目。

所有的角落都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就连挂在大堂正上方的人皮字画也染上了焦黄,画中人面孔模糊独留一双眼眸栩栩如生,更为这间客栈添上了一笔诡异色彩。

少年狭长的桃花眼缓缓眯起,跟随着玉娘妖娆身影远去,火一样炽烈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隔绝后厨与大堂的灰白门帘上。

堂内,沈练深意一笑,掩在毡帽下的眼神微动,将整座客栈拢入眼底,眼尾上扬,清朗的少年声徐徐响起:“有趣。”

希望结果让他满意,不负他亲自跑一趟。

后厨内,灰扑的墙面阴寒潮湿,还染着尚未干透的血渍,上面挂满了从头到脚被分成一半的人类尸身,像是熏肉似地放在火上熏着。

还有被串在大铁签子上的大腿,从大腿根穿透至脚心,放在火架子上一点点烤着,焦香味四溢。

更甚,还有不过三岁大的婴孩尸身被泡在了盛满浊酒的瓷缸里,散发出独特的酒香。

这哪里是间厨房,分明是人间地狱,这里所有的食材全部取自人身,新鲜的心肝肺肠一盆盆的堆放在角落,尸水遍地。

便是人肉被烤出的焦香都掩盖不住那股血肉糜烂令人作呕的味道。

而就在这地狱里,男人却像饿死鬼似地正捧着一条被处理干净的大腿猛啃着,新鲜的大腿肉还在往外渗血,染红了店老板的半张脸。

男人却乐在其中,长舌轻而易举便将脸上的血肉残渣卷入口中,扁厚的嘴唇砸吧几下,喉咙一滚,新鲜的血肉便被吞入进去,最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血红的嘴角,画面惊悚。

恰在此时,妇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扭着柔软的腰肢来到男人身边,恨铁不成钢的笑骂:“馋嘴东西,外面有正新鲜的,谁还吃这旧日子的货色。”

男人可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从肉渣中抬起头:“玉娘,我这不是饿了吗,想吃。”

被唤作玉娘的妇人无奈摇头,虽是这么说,但她也忍不住的抱起碎肉舔舐了起来。

很快,挂在骨头上的血腥被舔了个干净,两人仍有些流连忘返。

“玉娘,外面的血肉真新鲜啊,香的我都等不及了。”男人舔着唇角,想到沈练鲜香的血肉就口中生津。

玉娘亦是目光如醉,眼中尽是淫意:“别急,外面的可是个雏啊,等我先尝尝。”

男人憨态的点点头,“好,玉娘先尝。”

片刻后,玉娘和男人从后厨走出,手上端着各式各样的肉菜,肉香弥漫,像是在空气中撒了春药,一点一点勾动沈练埋藏心底的欲望。

“客官,让您久等了,玉娘在这给您赔不是了。”玉娘垂下眼帘柔媚告歉,丰盈性感的娇躯带着醉人的幽香,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

“无妨。”沈练垂下眼帘,眼见桌上摆满了佳肴,他却没有半分动筷的心思。

沈练神色不变,眼帘遮下再度掀起,只见桌上的佳肴已是换了一副模样,纸白的瓷盘上盛着鲜红还渗着汁水的血肉,也不知是从哪个人尸上剁下来的碎肉。

男人眼神微动,似乎没有注意到玉娘荡妇一般的行径,点头哈腰:“客官,您慢用,有什么事情您交代玉娘就行。”

“呵。”沈练轻笑,缠绕在手臂上的锁链发出阵阵金鸣,玄铁手套重若千钧,可在他手上却轻如鸿毛。

沈练抬起手臂放在残旧的木桌上,咚的一声桌面凹下几分,烙出一个巴掌大的手印,薄唇轻启:“倒酒。”

男人与玉娘眼神相错而过,男人向玉娘传去警惕的目光,而玉娘却不以为意。

男人不着痕迹的刮了沈练一眼,这才转身朝后厨走去,而玉娘则是哎了一声,莲步轻移,抬起素手为沈练倒上一杯浊酒。

沁人的酒香钻入鼻腔,沈练着迷般的轻嗅,像是毫无察觉酒香中的尸气,不禁喟叹一声,“好酒!”

语落,沈练当即垂下头,用嘴叼起杯沿牛饮一般仰头吞入。

浑浊酒液飞溅,顺着脖颈淌进衣领,胸前湿透一片,隐约勾勒出少年精壮有力的肌肉。

玉娘似是惊叹,忙从胸前掏出粉白的帕子,携着幽香为沈练擦拭。

素手碰到少年的肌理,玉娘脸上忽然染上了红霞,含羞带怯的挑动猫眼,重新斟满酒递到沈练嘴边,声音柔媚:“客官,玉娘伺候您。”

沈练长吁一声,面上微醺,似是着了道:“哈哈哈,甚好。”

“客官,请。”

沈练来者不拒,没一会儿的功夫,沈练已经一壶酒下了肚,许是美酒撩人,眼尾都沾上了殷红。

玉娘舔舔嘴角,心底有些迫不及待,掩嘴轻笑,“客官,玉娘给您把毡帽摘了可好,不然奴家可是不好伺候呢。”

“嗯,好啊,玉娘帮我摘。”清朗的少年音色充斥着朦胧醉意,唇齿间都沁着醇厚的酒香,像是有勾子一样,勾着玉娘蠢蠢欲动。

毡帽摘下,露出半掩的清隽眉眼,断剑粗眉,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如画的少年顿时闯入了玉娘漆黑的瞳孔深处。

“客官,该歇息了,玉娘扶您上楼。”玉娘呼气如兰,带着沉醉的香气扑进沈练怀中。

沈练反手勾住女人纤细柔软的腰肢,清澈的桃花眼中仿佛混沌一片,“好啊,玉娘一起。”

“讨厌。”玉娘欲语还休的娇喝一声,身子顷刻更软了几分,身上的香味像是毒药,引人堕落。

“呵呵呵……玉娘不喜欢?”沈练一阵轻笑,不掩醉态的音色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嫖客,一举一动都深谙此道。

女人娇躯轻颤,泛红的脸颊深埋沈练怀中,仿佛将羞涩刻入了骨子里,可实际上……

两人一路踉踉跄跄的来到早已备好的卧房,房间挂满了鲜红的绸缎,床上铺着龙凤呈祥的锦被,红烛摇曳,俨然是结亲洞房的模样。

沈练挑动断眉,眸底一片清明,却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大手拉住女人身子,顺势便倒在了店老板精心布置的大床上。

玉娘从善如流的靠在沈练怀中,声音像是掺了春药一样的娇媚:“官人,奴家还不知道官人叫什么名字。”

“沈练,我叫沈练。”


“沈练,我叫沈练。”

玉娘猫眼里含着春水,咬唇道:“官人的名字真好听。”

沈练狭长的眼线微微下敛,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灯火熄了,只剩一盏余烛燃着短簇的火苗,依稀可以辨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官人。”玉娘咬着唇娇吟一声,摸到了沈练的玄铁手套,“官人,我给您把这个去了吧。”

沈练轻“嗯”一声,神色微醺的点头应下。

玉娘喜不自胜,玄铁手套从沈练手中脱落,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少年的手掌骨节分明,白皙如玉,肤如凝脂,玉娘不禁便看痴了:“官人,你的手……好漂亮。”

沈练漆黑的瞳孔中划过一抹厌恶,没有应声。

玉娘完全陷入了对这双漂亮手掌的痴迷之中,水盈盈的双目盛满了淫邪的欲念,她将少年的手捧在掌心,像是呵护着至宝,动作轻柔小心。

少年漂亮至极的手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的心思,可玉娘的心底尽是将要将其占有甚至玷污的贪欲。

玉娘动作更甚,许是单纯的抚摸再也无法满足自己欲望,捧着沈练的手指便情不自禁亲吻了上去,伸出滑腻的香舌舔舐过每一寸肌肤。

沈练眉眼微垂,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无疑,这是他的手,但仅此而已。

半晌后,玉娘才依依不舍的松开,眼底流露出稍许餍足。

“官人,我们歇息吧。”玉娘目含春水,一只手在沈练轮廓分明的胸膛前轻轻画圈,凑近耳边轻轻呵气,如兰似麝,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与沈练一夜荒唐。

“好,歇息。”沈练扬起深意的笑,拍了拍玉娘裸露在外的白嫩大腿,语调玩味:“玉娘,这就等不及了吗?”

“官人……”玉娘羞羞怯怯的轻嘤一声,脸上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娇声道:“官人真是,就会取笑奴家。”

沈练发出低沉的笑,胸前的衣衫开了大半,神色浪荡,比真妖精还像妖精,声音嘶哑:“玉娘,让我看看,你是怎么让我睡得舒服的。”

说话间,沈练的手指在玉娘腰间轻轻一点,玉娘顿时嘤咛一声,勾的人心里发痒,身子一软便顺势倒在了沈练怀中。

沉甸甸的身子砸了下来,激起一阵波浪,沈练也紧着闷哼出声,喉咙微滚。

玉娘好像得逞似地轻笑,身子也跟着发颤,让人两眼发直:“官人应该也等不及了吧,让玉娘来好好伺候官人。”

话罢,玉娘一点点解开本就松懈的外衣,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分明性感的锁骨,轻轻俯下身靠向沈练的颈侧,浓情蜜意。

沈练被美妇人压在身下,抬眼便能看到那白花花的汹涌,身子十分配合的僵硬起来,呼吸加促,手掌自然的拂上女人的细腰,紧紧拥住像是要将对方融入骨血。

玉娘也箍紧了身子,玉臂伸展环住沈练的脖颈,手臂缓缓用力:“官人,玉娘来了……”

说着,玉娘调情似的舔了舔后者耳垂,然而下一刻,獠牙骤起,玉娘原本淫邪的眸子填满了嗜血的冲动,新鲜的人肉,好香,想要……

“噗嗤……”

血肉破体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针落可闻的空荡房间中,听得格外清楚。

“官人,你……”

玉娘的獠牙还没收回,风情万种的面容之上,一把两指粗的唐刀从头顶洞穿而过,诧异的是,竟没有一滴血液渗出。

沈练早已失了耐心,长腿一抬直接将其踹翻在地,随即手掌虚抬,大地猛地一震,无数尘埃瞬间卷起重新化作唐刀形状,凝结成型,刀尖直指玉娘。

“不,怎么可能……”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玉娘厉声嘶喊,扭曲着面孔趴在地上,面容逐渐出现龟裂。

如玉的肌肤开始畸变出蜈蚣般的肢节,身体开始畸形不断拉长,白骨从脊骨生出化作白玉般骨质的躯壳,双腿也合并成了类似骨刺一般的白玉骨尾,刚刚还风情万种的美艳妇人,眨眼间便成了一头人首白玉蜈蚣身的狰狞鬼怪。

“我是谁?我不是说了吗,吾名沈练。”沈练眼睛微眯,露出残忍的笑,幽幽开口:“猎鬼人,沈练。”

“你……”

玉娘呼吸一窒,灰白瞳孔皱缩,是他,是他来了!这世上哪只鬼怪不知道猎鬼人之名?

猎鬼之名既出,玉娘便明白,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

玉娘灰白眼眸微动,白玉骨尾一动,往常可以碎金裂石的骨尾却无法动容这间木楼分毫。

“是你做的!”玉娘不可置信。

沈练低笑,不置可否。

不过是阻止动静外泄罢了,以他的能力简单至极。

玉娘未战先怯,被逼退到了布满红缎的角落。

沈练目露寒芒,刀锋一划,斩下一根足肢,凛然道:“龙门双鬼,屠戮百姓,以人为食,为祸一方,罪不可赦……”

说话间,每一字落下都会斩下一根足肢,话罢后,玉娘所化的蜈蚣鬼怪身上仅剩五对足肢,凄惨荒唐。

此时玉娘已经吓破了胆,眼前的沈练长着一张俊秀的少年脸庞,可只有动起手来才知道,他一身冲天杀意,是踩着无数鬼怪尸身铸就的结果。

玉娘胆寒,面对沈练的滔天杀意根本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念头,只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沈练却兴致缺缺,没有反抗的敌人,杀起来着实不过瘾。

“废物。”沈练收起刀锋,岩刀成粉尘般洒落,杀意也如潮水般退去,居高临下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去找你的同伴,杀了我,你们就能活着出去。”

一个简单的选择题,无非你死我亡。

语罢,玉娘察觉到房间禁锢消失,来不及思考沈练的话真实与否,一不做二不休的便朝地面冲去。

沈练冷笑,这是他给予施舍,去留的权利自然掌控在他的手中。

早已腐朽的木质楼阁,在近两人高的鬼怪手下比纸还要脆弱,转眼间便冲到了一楼地面。

然而,玉娘仍旧没有任何反抗心思,沈练的强大毋庸置疑,她还是走为上计,让店里的老家伙为她垫背才是上上策。

“咚……”

玉娘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座山岳上,破木门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可无形的禁锢却彻底了绝了她侥幸的念头。

“呵呵。”沈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玉娘身后,脚下岩层升起,将身体托至高处,目光睥睨:“想活命,就杀了我。”

玉娘的身体如同破木门一样摇摇欲坠,好在店的男主人在此时冲了出来。

“混蛋,敢伤玉娘,老子宰了你。”

男人面目扭曲,瞎了的眼睛睁着血色空洞,手里握着染血的斩骨刀,狂风似地冲了上去。

沈练神色微动,嘴角勾起兴致:“来的好。”

下一瞬,无数碎石于身前凝聚,分秒间变作一把唐刀,被沈练抓在手中。

“砰!”

男人冲的有多快,砸下去的时候就有多迅猛。

沈练皱了皱眉,兴味索然:“啧,就这?”

他甩了甩手,肤如凝脂的手掌在昏暗中似乎泛着白光,这架打的,实在是太过无趣。

“沈练……”

男人声带撕裂似地吼出声,整个人趴在地上,下一刻瞬间有几条蜘蛛腿似地长肢从脊背上生了出来,脑袋跟着膨胀一倍,眼睛下方的皮肉被撕扯开来,又钻出了几对灰白的瞳孔。

从人形化作蜘蛛似地鬼怪,男人身上的气势陡然拔高数层,可沈练仍是摇头,“不够,还是不够。”

似是证明自己所说,只见沈练缓缓抬手,虚空一握,一张巨大的岩手瞬间拔地而起,掀飞了腐朽的地板,抓鸡似地将怪我抓在手中。

“呵。”沈练冷笑一声,手掌缓缓捏紧,同一时刻,岩手也做出动作,将怪物捏的“咔咔”响。

沈练凭空一挥,直接将两个鬼怪摔在一起。

“玉娘。”男人顾不得疼痛,忙向一旁投射出四对关心的目光,玉娘摇摇头,狰狞的面孔上依稀还能看出风韵犹存的痕迹。

“我们拼了。”男人仍不死心,玉娘亦面露死志,事到如今只能冒死一战。

沈练耸肩,神色淡然的看着两人垂死挣扎。

不过出乎意料的,男人竟是第一时间朝玉娘张开了血口,而玉娘也立即钻了进去。

沈练眉梢微挑,刚作诧异,便见那原本两米高的蜘蛛怪物瞬间膨胀到五米之巨,几乎要顶破客栈房顶,紧接着更多的肢体从蜘蛛腹部生了出来,白白嫩嫩像是婴儿的小手,在腹部布做一排。

最后,怪物背后长出一条长而尖锐的白玉骨刺,泛着又有寒光。

顶在怪物身上的脑袋至少有一口缸大,上面挂着八对红白相称的巨大眼球,眼底深处男人和玉娘的身影忽隐忽现,怨怒冲天。

怪物朝沈练嘶吼,声音刺耳,浓厚的血腥气瞬间扑到沈练面前。

沈练皱了皱鼻子,眼神厌恶,他妈的,恶心谁呢?

怪物嘶吼出声,紧接吐出灰白蛛网,上面沾着墨绿色毒汁,但沈练仍旧从容,拔地而起的石壁瞬间挡在身前,轻松化解。

怪物似是感到了嘲讽,扬起脑袋抬腿便摇动笨重的身躯向前冲来,在这般横冲直撞下,客栈 愈发摇摇欲坠。

难闻的体味近在咫尺,沈练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恐,甚至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唇,目露凶光。

这么大个的家伙,杀起来一定很过瘾吧……

沈练笑了,提着岩刀便冲了上去。

或许在怪物本身看来,沈练此举无异于蚍蜉撼树,但来自灵魂的战栗却在无时无刻的警告着他,事实并非如此。

沈练提刀而上,重若千钧的刀雨瞬间落在了怪物庞大的身躯上,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一个天然的靶子,一个极好的发泄工具。

紫色的血四处飞溅,沈练像是疯魔般的提刀不断砍下,将怪物身体的一部分剁成了肉泥。

“哈哈哈,爽!”

沈练畅快一笑,丝毫不在意身上滚烫的血迹。

怪物依旧在嘶吼,只是这几声嘶吼中全然是悲痛的哀嚎,像是在求饶,亦或是在求死。

“噗嗤。”

沈练再次卸下一条断腿,看着不断哀嚎的怪物多少还有些意犹未尽。

“啧,算你运气好。”

沈练终于玩够了,也懒得再跟怪物浪费时间,看了眼逐渐放白的天色,短暂的打了个哈欠。

“行吧,就先解决了你,一会儿还能再去洛阳找个地方睡一觉。”沈练飒然一笑,断眉尽显凌厉。

没有理会怪物的咆哮,沈练大步朝着门外走去,手里的岩刀化作飞灰消散在了寒风中。

“砰。”

沈练看着残破欲坠的客栈轻轻打了个响指,嘴里配合的发了个爆炸的声音。

下一刻……

渐渐淡去的夜空之中,忽然出现一道璀璨的亮光,身后拉着长长的尾巴,灿然流星穿过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来。

“轰……”

尘扬地陷,眨眼功夫,面前尽是一片荒芜,黑狗也不见了踪迹,眼前除了一个巨大深坑以外,再无其他。

沈练神色从容,只是手掌轻轻打着颤,自顾自的将玄铁手套再次戴在了手上,像是从未来过一样,转身离去。

只有土路上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印证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陨星天降,携着摇山振岳的威势,整座邙山都不禁战栗,在这股沛然莫御的伟力之下瑟瑟发抖。

寂静的山林发出阵阵悲嚎,似是地龙翻身,山体震颤,引得无数生灵四散而逃,兽吼鹰啼,万虫嘶声,像是在灾厄里宣发的悼文,充斥死意。

宛如虎口的深坑,沙尘四起空气染恙,四处游荡的尘埃如幕布般阻隔了凄凉的红芒月色。

沈练熟视无睹,未见迟疑的淡然离去。

然而他不曾知晓,在那遮天蔽日的浓烟之中,两团混沌的黑气竟从巨坑中冲天而起,闯入云霄,像是受到了某种未知呼唤,朝着长安的方向遁去,最后消失在了逐渐放亮的紫色夜空。

晨雾淡淡,宛若氤氲的炊烟弥漫,在地面挂了一张薄薄的纱,风一扫便很快的散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泛黄的树叶因秋日晨风的作祟扑簌簌落下,沈练大步踩过,身上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沈练抬眸瞧了眼灰朦朦的天色,此时拂晓已至,他身上还染着刚从林间穿过携出的浊露,

眼底因杀戮而起的亢奋逐渐退去,像是从极致高潮中脱身进入了贤者时间,凌厉的眉眼都变得柔软和煦。

气势骤变,又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风流潇洒,他缓缓吐出一口哈气,断眉颦蹙,不过两只小鬼王罢了,若不是当时兴起何至于浪费了大半时间,以至于他整夜未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未找到。

沈练紧了紧五指,浮着暗金色纹路的玄铁手套顿时发出铿锵的金属噪声,双指粗的黑色长链紧紧 缠在小臂上,牢牢锁住了濒临外泄的力量。

“天亮了。”沈练低喃出声,身形一动,踏上了去往洛阳的堂皇大路。

邙山位于洛阳以北,也称北邙山,两者之间不过百里远,对沈练来说倒算是一个歇息的好去处。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边挂上一抹鱼肚白,泛着淡红的月逐渐从云中隐去,只留下一层暗沉的光影。

城外,沈练站在高大的朱红色城门前,抬头便能看到巍巍城楼上巨大的深色石字,洛阳。

晨光熹微,橙黄色霞光由天而降,披在了古老斑驳的城墙上,为这座仿佛陷入沉睡的城池更添了几分安静祥和。

沈练看向古朴的灰色城墙,这座城存在了数百年,经历无数雨雪风霜,便是坚不可摧的岩墙也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痕迹,淡淡青苔攀附其上,饱经岁月的打磨。

此时已经来到了开城的时间,可这扇历经了风风雨雨的朱红大门却迟迟未动。

不仅如此,就连每日应在城楼上巡夜的将士也未见一个身影,万籁俱寂,宛若一座空城。

沈练眸色渐暗,思忖一声,果然如此。

自鬼怪现世,以往平静祥和的夜便成了鬼怪的狩猎场,人人自危。

这些鬼怪以游荡在天地间的负面情绪为食,却又对新鲜的活人血肉情有独钟。

每当红月升起,便是活人禁行之时,家家紧闭门户,所有城池守官也都惶惶不安,施行着常态的封闭策略。

好在大部分的鬼怪只能夜晚出行,尚且不能闯入城池,可城外的百姓却无可避免的遭了殃。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如沈练一般的人物出世,斩鬼、除魔……

沈练心中了然,但不过仅仅是封闭的城门罢了,阻拦不住他半分。

念及此,沈练朝灰色岩墙抬起手,玄铁手套上的暗金条纹忽闪亮光,缠着的锁链凭空浮起,发出一阵清冽的金戈铁鸣。

下一刻,只见那坚不可摧的城墙像是纸糊的一般,忽然间从墙面敞开一条一人高的口子,口子越拉越大,平直的轮廓像是经过了一番刀刻斧凿,最后变成一座两人宽的洞口,可以由外一眼看见城墙内的狭隘风景。

“啧,不愧是我。”沈练看着自己的杰作轻轻勾了下唇角,随即抬步走进。

待沈练迈入城池中后,身后的洞口又像是被缝合了起来,重新化为完整的壁面,与先前一般无二。

沈练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的向城内瞧去,大概还是清晨的缘故,宽阔平直的主街上极少能看到出行的人影,偶尔有几个出摊的小贩,也是神色颓然。

便是繁华的大城此时看上去也是一片荒凉,冷冽的秋风扫过,只有落在地上的枯叶给予两三声“沙沙”的回应。“咕……”沈练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断眉蹙起,桃花眼一直望到主街尽头,好在临街的一家客栈还开着,这才舒展了眉毛:“还好还好,总算是有的吃了。”

这世间任何一切都是等价代换的,就沈练所知,每当他使用这股力量时,身体都会产生极强的饥饿感,好在多吃些东西填饱肚子便可,无伤大雅但也让他心生警惕。

有些东西,是馈赠,是责任,亦是灾难……

肚子里惊天动地的擂鼓声催促着沈练加快前进,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若不是怕太过惊世骇俗,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沈练目不转睛的快步走着,对食物的渴望如决堤般淌出,天大地大都没有填饱肚子事大,但他仍持着对于风度的执著。

可以跑,但没必要,因为风很大,发型会乱。

沈练毫无察觉从身侧冲出的瘦小人影,那瘦小人影背着一个大竹筐,许是低着头也并未看到沈练的经过,两人毫无意外的撞了上去。

“嘶……是哪个不长眼的?”沈练一个不经意猛地后退两步,揉了揉被顶的生疼的胸口,龇牙咧嘴。

“对不起对不起……”

听着略显愧疚的清澈女声,沈练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娇小身影,看着应是少女身形,小小的一个人却背着与她身子一半高的竹筐,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想来也是为生活所逼得苦命人。

“罢了罢了,我无妨。”沈练语气缓和许多,难得生出一抹同情来:“记得下次走路小心点,你走吧。”

娇小的少女仍垂着头,看不清她的五官,声音轻灵:“是,多谢大人。”

话罢,少女低着头背着竹筐快速从沈练身边走过。

沈练揉了揉仍有些作痛的胸口,无端的发出一声低笑,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同情心作祟的一日。

区区一个小插曲完全没被沈练放在心上,继续向客栈走去。

洛阳城的主街比长安还要短些,便是没有马匹骑乘,没一会儿的功夫也来到了客栈门前。

“洪福?”沈练看了眼客栈的牌匾兴味挑起断眉,桃花眼流露出一丝诧然:“天下三百六十州,三百余州都有一家名为洪福的客栈。”

沈练抬腿径直走了进去,时辰还早,店内只有一个小二忙碌着,除他之外没有旁的食客。

听到门口动静,店小二赶忙放下手里的伙计,抹了抹手,扬着标准的笑哈腰上前,还不等他开口,沈练便迫不及待的摆手:“快,有什么好酒好菜的,都给爷赶紧上,贵的好的,爷都要”

说这话时沈练就差拍着胸口,在脸上写出不差钱三个字,毕竟是朝廷特招的猎鬼人,赏金向来丰厚,银钱自然是不缺的。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也能体会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

店小二见沈练气质不凡,一身黑袍质地均是上等,哪里想得到这人兜比脸还干净,只是诧异的多瞄了一眼他胳膊上的锁链,忙声应道:“哎,好嘞,客官您稍等。”

店小二乐呵呵的朝后厨去了,大概是早上清净,烧菜的效率极高,不过盏茶功夫便将菜端上了桌。

“熘鱼肚儿、醋熘肉片儿、熘白蘑、烩三鲜……”店小二出溜报出一水儿的菜名,口齿伶俐的,沈练都担心他缠了舌头。

最后一道卤子鹅端上,桌上已是没了空余的地方。

沈练看着便不禁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客官,您请慢用。”店小二弓了弓身子,眼睛又刚好瞄到沈练的玄铁手套,眸中闪过疑惑。

沈练自从戴上这副手套便没少受到旁人的另眼相视,或诧异或不安,更甚是报之敌意。

许久前的沈练还会妄自菲薄,后来却想到了母亲的话,人啊还是取悦自己为先,只有强大丰沛的内心才不会为旁人的所言所语而动摇,纵是万夫所指,吾仍一笑置之。

“哈哈哈,香。”沈练大赞一声,根本不在乎旁人所想,垂头叼住白瓷杯沿,仰头饮尽。

便是酒被扬出浸湿了领口,沈练仍只有一个爽字。

“好酒。”沈练娴熟的将杯甩到桌上,砸吧了下嘴,意犹未尽。

店小二吞咽了口唾沫,眼睛不再敢看那双铁手,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喝酒的,真是活久见。

“客,客官,我给您满上。”店小二干笑,这般说着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两条腿筛子似的打颤。

沈练头都不抬,“免了,去忙活你的吧,我这不用伺候。”

“哎,好。”店小二如蒙大赦,话音落下,嗖的一下没了人影。

沈练不含情绪的轻笑一声,手仍垂在身下,看着眼前的菜肴,下一刻他竟是直接扎进了盘子里。

像是个茹毛饮血的野兽,只三两下的功夫,一大盘酱牛肉就通通下了肚子,风卷残云似地一扫而空。

“爽快!”

沈练正吃的酣畅淋漓,整个身心都落入了美食当中,耳边忽然听到了略显熟悉的声音。

“嘿,小哥哥,你要买一个小泥人吗?”听着奶声奶气,是个小女孩的声音,貌似有点耳熟。

“嗯,什么?”

沈练沉迷美食无法自拔,闻言含糊不清的疑惑一声,抬眸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影。

听错了?沈练将口中鹅肉囫囵吞枣地咽下,暗自心想。

这时,还不等他重新进入到与美食的奋战里,小奶音再次响起:“小哥哥,泥人买不买?”

“嗯?是谁在说话?”沈练瞳孔睁大几分,舔了下油乎乎的嘴角,不禁问道。

“这里这里,小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小奶音似乎有些急切,使劲呼唤着试图引起沈练的注意。

“啊?哪儿?哪呢哪呢?”

“啊呀呀!在这儿呢!”

沈练感觉声音就在耳边,他转了个圈,左看右看,最后……低下头看向了桌面。

只见,一个巴掌大小的泥人正挺胸叉腰的瞪着自己,小泥人梳着两只可爱的小辫子,胖乎乎的像是年画上的女娃娃,那双大大的泥灰色眼睛里,分明还能看出她对于自己的愠怒之色。

然后,小泥人又抬起肉乎乎也就是他小拇指长的手臂指向他的鼻子,委屈的瘪嘴像是快哭了出来:“呜,你个坏人,嘤……”

沈练脑袋里百转千回,看着一脸愤慨的泥娃娃,他心里只有四个字:卧槽!活的!


“噗……”

沈练瞳孔骤缩,嘴里一片还没咽下去的马齿菜叶子蓦得就被喷了出来,沾着油腥和唾液的烂菜叶子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度,刚巧不巧的便降落到了小泥人圆嘟嘟的脸上。

小泥娃娃刚刚还张着嘴“呜哇”的表示着被忽视的委屈,转瞬之后便止住了略显做作的嘤嘤声,一张泥黄色的小脸上布满了凝重,随即面无表情的抬起肉手,将耷拉在头顶的马齿菜叶子提溜了下来。

这一瞬,秋日的晨风都仿佛静止了下来,暖光和煦,从四四方方的门框钻进客栈大堂,罩在了沈练和小泥人身上,在地上印出几道大小不一的影子。

万籁俱寂,沈练和小泥人两对迥然不同的瞳孔默然对视,气氛莫名。

然而,下一秒:“啊啊啊……臭男人!”

小泥人抓狂似地叫喊出声,肉脚丫使劲跺着桌子,气的上蹿下跳,她可是个小仙女啊,小仙女的头上怎么可以出现一根臭菜叶子。

“额……”沈练神色微动,不管小泥人信不信,这件事他的确不是故意的。

真不怪他没见识,泥人的确见过不少,甚至还听闻过南方曾出现过一个泥菩萨似地鬼物,那泥菩萨一曲大悲经生吞三千余条人命,可是,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么点个小泥娃娃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还没长大就被强迫着出来营业了?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

沈练伸出铁手凭空比划了一下,最多有他一只手掌大小的泥人,几乎可以两口一个,这确定不会被喜欢吃小孩的盯上吗?

“哎,小家伙, 你是从哪来的啊,叫什么名字啊?”沈练讪笑一声,颇有些自来熟的戳了戳她的小脸蛋,虽是泥身,可戳上去真如婴儿的肌肤一般,触感绵软,吹弹可破。

少年容貌俊秀,像是丝毫不在意刚刚的尴尬,薄唇缓缓勾起,挂着一抹痞坏的笑意,像极了街边哄骗奶娃娃手里糖果的坏小子。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遑论这只从未受过委屈的小泥娃娃了。

“呜,坏人。”泥娃娃嘟起嘴,泥灰色的瞳孔写满了倔强,语出惊人:“你个坏蛋,我才不要告诉你,主人说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闻言,沈练愣了一下,旋即不由得感觉好笑:“不丁点的小东西,脾气还挺大。”

“哼。”小泥人不服气的怒瞪过去,气呼呼的鼓起嘴巴,泥黄色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明晃晃的控诉着沈练,暗里思忖,要不是为了主人,她才不来受这个气。

“嗯…… ”沈练默然,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玩味,眼前这泥娃娃这泥娃娃身上没有半点鬼气,动作表情活灵活现,惟妙惟肖,让人惊叹。

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多了,沈练此时也镇定了下来,不过是一只跟活人似地小泥人罢了,便是惊世骇俗但至少长得可爱,总不会比那泥菩萨还要恐怖。

“呵呵,小不点儿,你找哥哥有什么事吗?”沈练玩味道:“哥哥可正忙着呢,你个小不点儿该从哪来就回哪去,要不然小心哥哥对你不客气。”

清冽的少年音色温温柔柔,听在小泥人耳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感。

然而,泥娃娃也不是个怂的,梗着几乎看不见的小粗脖子怼了回去:“呸呸呸,我就不告诉你,就不回去,有能耐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跟年画似地女娃娃挑着眉毛,头顶的辫子一甩一甩,小表情看起来还贱兮兮的,沈练的眼角都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

这小东西都是和谁学的这么不着调,怎么看起来就这么欠揍呢?

沈练这会儿还不知道,当他认清楚小泥人主人的真面目后,霎时间便恍然大悟,哪有什么自学成才,不过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全是受了他们主人的言传身教。

“嘿小样儿,你还真以为以为哥哥不敢打你是不是?”沈练扬了扬铁拳,纯黑锁链缠绕手臂,气势非凡。

小泥人仍不知悔改,胆大包天的继续挑衅,朝沈练勾了勾小肉手指,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你过来啊!”

沈练还真不清楚这小东西不大点的身子里哪来的胆子和这股气力,搓了搓手指,忍不住想给她一点教训,也让她明白什么是社会险恶。

“小不点儿,老虎不发威,真以为哥是病猫呢。”沈练笑骂一声,屈指弹了个脑瓜崩在小泥人的额头上。

他不过就是想吓唬一下小东西,顺道让她知道什么人是能惹得,什么人惹不得。

然而,却不成想沈练实际上是着了这小泥人的道儿。

泥娃娃长得敦厚可爱,心眼却跟筛子似地,明明是不轻不重的一下,可她却像是喝了假酒一样,装模作样的晃荡起身子,最后啪叽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空气再一次沉默,沈练额上冒出几缕黑线,潋滟着波光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碰瓷了,但又没有证据。

“小不点儿?”沈练唤了一声,见泥娃娃依旧无动于衷顿时断眉颦蹙,抬手扒拉了下她的肉胳膊。

沈练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轻轻的一扒拉就出了事,只见泥娃娃身上那条肉乎乎的胳膊不知怎的就从她的身体上断了下来。

沈练心底也是一咯噔,不禁暗骂一声,不愧是泥人啊,真是不经碰,这么容易就被他给玩坏了。

小泥娃娃也不装晕了,抱着自己的胳膊便嚎啕大哭起来,哭天喊地的真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这这这,这咋弄啊……”沈练顿时无措,他才十七啊,哪里会哄这种熊孩子,只能干巴巴的说着:“不哭不哭啊,哥哥给你买糖葫芦。”

小泥娃娃仍在哭闹,暗中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主人说了,男人都是骗子,男人的话鬼都不信。”

沈练嘴角狂抽,恨不得把小泥娃嘴里的主人揪出来暴打一顿,这都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练和小泥娃娃陷入极限拉扯之中,暗流汹涌,不仅如此,就连桌下亦有沈练想象不到的惊喜,或许更多的是惊大于喜。

桌下,三只胖乎乎的小泥人正晃荡着两腿间的小毛毛虫,叠罗汉似的撑起身子,咬紧嘴巴,朝沈练的青铜腰牌伸出了手。

“二娃你好了没有,我好累哦。”

“快点啦,一会儿大姐头拖延不住了。”撑在最下方的三娃和四娃接连说道。

二娃努力伸着小短胳膊,马上便要够到腰牌,“马上,马上就好了。”

只要他们拿到这个块金灿灿的牌子,肯定能换不少的钱,想到这二娃动力更甚,短手伸得更长了。

“咦惹……”

二娃奋力一够,终于摸到了腰牌,然后紧接着下方传来一种失重感,整个小身子抓着腰牌便从半腰处的地方摔到了地上。

“哎呦喂……”三只蠢乎乎的泥娃娃堆在一起,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顿时乐了,“大牌子拿到手啦!”

话音一落,二娃突然捂住了三娃四娃的嘴巴,三小只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得意忘形的太早了,人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呢。

然而,为时已晚。

三小只低着头,看着脚下逐渐落大的阴影,三个圆滚滚的小脑袋瓜缓缓向上看去。

下一瞬,八目相对,再然后:“啊呀呀……”

三小只胖娃娃抱着镀金的腰牌就向外跑,沈练也蹭的站起身,“小偷,别跑。”


少年的脸色黑如锅底,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内压着沉沉的怒意,断眉竖起,凌厉十足。

沈练就知道,这小不点儿来接近他定然是藏着什么心思的,却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是团伙作案,一个两个都是欠收拾的兔崽子。

“给我站住!”沈练呵斥一声,拿了他的腰牌还想跑?一个两个真以为他是好欺负的?

话罢,沈练抬手便准备直接动用能力将这几个小东西困住,却不想外泄的力量直接引得地面轰然一颤,桌上的盘子跟着叮当乱响,赶忙停住了动作。

沈练皱眉,只好作罢。

“咿呀呀,二娃三娃快跑啊,大个子要追上来了。”格外讲义气的小老四第一个从地上弹了起来,圆滚滚的身子跟着一颤,迈着两条小短腿就朝一旁冲去,只是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与客栈门口相悖的方向。

“呜哇,四娃等等我。”三娃蹬腿跟了上去,两个小东西都未注意到他们已经迷了路。

二娃抱着镀金腰牌,左看右看,刚想朝门口跑去,却见沈练已经堵住了后路,胡乱叫了一声赶忙朝两个小东西追去:“快跑啊,大个子追上来啦。”

沈练都要被这几个小东西给气笑了,明明是他的东西被偷了,怎么他们还叽叽哇哇的瞎叫喊,好像是他欺负人一样:“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没有经历过世道毒打的小崽子。”

沈练瞪了瞪眼,长腿一迈便是好几个小泥娃娃加在一起都望尘莫及的距离。

然而,这几个小东西却又灵活的很,仗着身子小使劲朝桌子底下跑,弄得沈练还真有些无从下手。

“略略略,抓不到我吧。”二娃见沈练捉不到人,顿时嘚瑟起来,贼兮兮的举起腰牌,朝他扭了扭屁股,小毛毛虫也跟着来回晃悠,羞辱能力满分。

沈练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眸底闪过一抹暗光,还想陪他们玩玩的,呵……这就怪不得他了。

三个泥娃娃多少有些缺心眼,根本没察觉到沈练手中的异样,但躺在桌上装死的女娃娃可比这几个聪明多了,急忙安上胳膊,跳下桌子大喊:“别装了,快跑……”

话音未落,她先自己溜了出去,几个小泥娃见状也争先恐后向外逃去。

沈练狠狠刮了一眼刚刚碰瓷他的小东西,直接抬手聚起一张石网扔了出去,但可惜差之毫厘。

几个小泥人跑的快不见了踪影,沈练神色微动,手掌上浮金色纹路闪过,快速凝聚起地上细碎的尘沙,化成一座巴掌大小的牢笼,将最后落单的一只胖娃娃抓了起来。

“哎呦!”

小泥娃砰的撞在笼子上,刚想求救却见另外几个同伴早已抛他远去,小腿倒得飞快。

“小东西,还想跑?”沈练将小笼子缓缓提起,神色阴森,桃花眸中闪过的暗光,让人不寒而栗。

不顾上别的,小泥娃直接怂至心灵,“呜呜,我错了……”

沈练阴恻恻一笑,凑近瞧他,唇红齿白的少年忽然露出一抹残忍的弧度:“不想死就听我的,不然的话,你就回炉重造吧。”

小泥娃娃蜷缩成球,哭成泪人,谁能来救救他,大个子好变态的说……

城内的宁静被打破,与此同时,城外密林中亦是一片喧闹。

晨雾未消,一个十来人的小型镖队正朝着洛阳城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行进。

如今鬼怪霍乱,镖队行进了几日便提心吊胆了几日,此时即将入城,看着愈来愈近的路程终是卸下了几分警惕。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响起阵阵轻灵哼唱,宛若黄莺般的悦耳歌声轻盈宛转,顿时令场下风餐露宿多日的糙汉们耳目一新,就连身上的疲乏也仿佛被洗净。

循着歌声,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坐在马车上英姿飒爽的红衣少女。

许是少女心情大好,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一只玉足从马车一角垂下,随着车架的颠簸轻轻摇曳,玉踝上的银色铃铛也随之发出清脆声响,为这不知名的歌谣更添了几分欢快。

这时,一名脸有刀疤的镖手率先开口打趣,“哎呦,咱们林姐儿今个心情不错啊,这都多久没哼过歌了,怎么今天倒想起唱来了。”

旁边立刻有人接腔:“得了吧老张头,也不看看咱们快到哪了。”

众人不谋而合哄笑一声。

“林姐儿,等走完这趟镖你就要大婚了吧,到时候新郎官肯定不舍得你出来了。”

“哈哈哈,洞房花烛,春宵一刻,新郎官疼惜我们林姐儿,到时候林姐儿别忘了请我们吃酒啊。”

几名队员又笑着调侃,气氛欢愉。

听着众人的话,少女不禁笑了,豪言道:“好啊,各位到时候谁都逃不了酒,看本小姐喝趴下你们的。”

众人起哄,少女也弯了弯眸,含着希冀的目光透过薄雾朝洛阳城的方向眺望。

笑声渐歇,林间忽然传出几声仓促的鸟叫,紧接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臭味迎面扑来,也彻底冲散了即将消弭的雾气。

无人知晓,一道枯槁如骨的黑影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镖队身后,随着一声突兀的惊呼,所有的语笑喧阗都被停留在了这一刻。

少女循声回看,却见身后刚刚还与她说笑的汉子已然止住了笑容,随即在众人的惊恐之中化为四分五裂的碎肉。

血块飞溅,像是血红的玫瑰刹那绽放,夹着些流状的红白之物,瞬间爆开在所有人面前。

“鬼,鬼来了……”

无限压抑的沉默中,一声仓促的呼喊像是爆开的烟花,将所有的恐惧都铺在了众人眼前。

突然出现的黑袍鬼怪不可抗拒的抢夺了一切视野。

他一身黑袍染着血红,枯瘦的手分别抓着颗被生生拔出来的头颅,熟悉的面孔被连皮带肉的撕扯下来,少女隐约还能看到刀疤脸眼中的惊愕,还有一袭红衣的自己。

浓重的血腥气逐渐弥漫开来,似乎将山林的露水上都染了一层血色。

凉风拂过,一颗颗混着肮脏的浊露借势从树梢上滑了下来,秋阳初升,如金雨般的光芒洒下,落在了薄雾散尽的荆棘丛中。

密林静谧的犹如死寂,只有时不时传出的几声老鸦声,昭示着生机尚存。

山腰间,本是一地金黄的落叶已然被沾上了一层暗红的血色,滚烫的血从满地的残尸上不断淌出,最后逐渐放冷凝固成一则寒潭。

少女的头颅靠在马首,马尸上还铺着艳色红衣,像极了成亲时挂在马背上的喜庆红绸。


清冽的秋日晨间,满地金黄的银杏树叶都泛上了一层淡色光晕,将整座林间映衬的好像人间仙境。

婆娑柔美的银杏树下,一尊披着黑袍的枯瘦人影好像野狗似地趴在马尸上,生着尖利指甲的骨手正捧着一根戴有银铃脚环的玉足撕咬啃食。

少女的脚趾莹润如玉,但更像是美丽的罂粟,令饥饿许久的黑袍发出几声餍足的喟叹。

不远处躺着数具残缺的人尸,目之所及尽是血淋淋的断臂残肢,少女清丽的面容染着血,面带惊恐色眺望南方,那双失了神的瞳孔深处似乎还有未流露出来的希冀。

欲壑难填,黑袍骨瘦如柴的身体里似乎藏着一只贪得无厌的饕餮,便是这点血食远远不足以填补黑袍的欲望。

黑袍茹毛饮血的吃着,就在这时,林间的风又起了。

骤然席卷而至的冷冽秋风将地上的银杏树叶扫飞,落叶以尘沙为伴,盘旋而上,在林间舞出一条金黄的彩带。

紧接着,一道轻灵笛声于风中而来,清澈如山泉的笛鸣携着能够蛊惑人心的力量在这片密林中奏响。

明黄的叶扑簌簌地落下,风拨动“沙沙”的轻吟,偶尔从深山中伴起的兽鸣,都像是在为了这场完美的表演自甘落入陪衬,天地亦为之沉醉。

黑袍却仿佛置若罔闻,宽大的黑袍猎猎作响,露出被遮掩的诡异面孔。

一张面目全非的骷髅邪面,鼻子像是被削去大半,整张面孔的皮囊又像是被东拼西凑缝合起来的一样,大面积都是发绿了的腐尸皮肉,坑坑洼洼的表层还沾着粘液。

还有零星的一些如婴儿似地白嫩肌肤贴合在上面,好像青苔上的一抹白痕,深陷在眼窝中的灰白瞳孔里面充斥着血色,只一眼便令人毛骨悚然。

“嘎吱,嘎吱……”黑袍灰白的眼眸微动,耳边传来不疾不徐踩在枯叶上的足音,愈来愈近。

少女白皙的小腿被黑袍啃食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直到看见自林间从容走出的青衣身影,黑袍骤然抬起一张狰狞面孔,目露凶光。

“是谁?”嗜血可怖的森罗鬼面,血口翻出獠牙,瞳孔灰白,眼底猩红,声音沙哑的过分,像是碎石摩擦花岗岩激起的刺耳魔音,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人类?”黑袍看清来人,灰白眼眸跳动,口齿生津,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出尘的人儿,看上去比他刚刚品尝的人类还要美味。

黑袍鬼怪不禁舔了舔还带着血腥味的嘴角,目光幽幽玩味十足:“真是送上门的美味啊。”

“人类,你难道不怕吾吗?”

黑袍见男人面色始终淡淡,诧异一瞬,语气森然。

青衣男人默然不语,一袭翠色青衣垂下去的衣摆随着男人的动作轻盈而动,三千青丝如瀑般披在宽肩之后,迎面射来的晨光穿过层层叶影落在身上,衬的男人越发出尘,宛若谪仙。

“该死。”黑袍鬼物感到羞怒,他一己等鬼物,何时会被一凡人所忽略的如此彻底?

“人类,你难道不怕成为吾的食物?”黑袍阴冷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可男人却仍丝毫不觉,脚下动作一步未止,不疾不徐的继续朝他走来。

“很好很好。”黑袍冷笑,他还是头一次在一个人类身上感觉到了低人一等的滋味:“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吾给你个痛快。”

话音未落,似乎也并未想过得到应答,黑袍不做犹豫的抬起手,只见染了血的枯手顿时浮起一层浑浊黑气,紧接一道暗光闪过,凝如实质的黑色爪印顿时凭空而起,携迅雷之势朝着青衣男子抓去,荡起一阵震耳的破空声。

庞大的爪印遮天蔽日,直将金黄的银杏树林都变得阴沉下来,青衣男子却神色未变,脚下动作也未见停歇。

黑袍的攻击近在咫尺,甚至将青衣男子垂在身后的三千青丝都扬起了弧度,只差一步之距便要扑在男人身上。

黑袍脸上还挂着残忍的弧度,眼里盛满戏谑,此时此刻他已经想好了一十八种处置这副皮囊的法子,但是却不知这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下一瞬,只见空中像是荡起了无形涟漪,黑袍的攻击最终消弭在青衣男子的眼前,甚至没有让男人表现出一丝的动容。

男人不悲不喜的看着眼前鬼怪,脚下动作不止,古井无波的冷峻面容似是沉着一块万年寒冰,浑身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好像一切都无法让他产生波澜。

清冷俊美的脸庞,五官如刀刻斧凿般分明,眉目如画,尤其一双淡漠至极的凤眼,直教人有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

男人与黑袍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眨眼间便是数步之遥,脚下遍布的残肢断臂极好的衬托起此刻的风光,纵然眼前是尸山血海,魑魅魍魉,男人的脚步亦不曾停歇。

便如那双眸子表现出来的一般,即便同为人族,面对满地被嗜咬的残尸,男人如画的眉眼上都未曾出现分毫动容,黑不见底的眼眸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流露。

黑袍预感不妙,青衣男人虽八尺有余,可在黑袍看来仍然不过尔尔,但就是如此,看似一掌就可以拍死的人类竟给了他如山岳般的压迫感。

“人类,你成功激怒了我。”黑袍似是被男人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急,全身黑袍瞬间鼓起,身体跟着膨胀起来,手里出现一把用人骨拼凑而成的骨刀。

“去死吧!”

近四米高的巨大骷髅,举着一柄两米的长刀猛然朝面前男人的身影砍了下去。

“轰……”

尘沙混着枯叶四处乱扬,原本男人站立的地方已是被骨刀砍出一条沟壑,男人的身影消失无踪。

忽然,一道青色光影闪烁,不知何时男人已然出现在了黑袍身后。

青衣男人不言一语,仍是那副万古不变的神情,脚下似是出现神秘道韵凌空而立,青袍猎猎,宛如仙人。

紧接着,只见他抽出别在腰间的玉笛,在黑袍头颅上轻轻一点,四米高的巨人轰然倒塌。

一抹黑光划过,男人凤眸微动,便见那道黑光已经钻入了一具残尸中。

残尸缺了一半的身子,当黑气没入后却是疯长出畸形肢体,然后跟狗似的以四条腿朝着洛阳的方向狂奔。

青衣男人看着鬼怪驾驭残尸远去,神色莫名。

半晌后,银杏树林之中,徒留满地尸身和一道深深的沟壑,青衣男人再次失了踪影。

倏然,林间又刮起一阵大风,像是下了一场明黄色的落叶雨,地面上出现几座落叶与尘埃堆成的小坟。

其中一座小坟上披着红绸,一串银铃也落在了小坟之前,在风中轻轻响着。


洛阳城内,这才过了一会儿的时辰,刚刚还冷清的主街已经摆上了些许的小摊。

瑟瑟秋风穿过长街,掀起几缕氤氲的炊烟,为洛阳的秋天添上了几分烟火气。

沈练一路将落单的小泥人三娃捏在手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前进,最后停在一处巷子的不远处。

“小东西,你要是骗我就死定了。”沈练眯着眼,手指戳了戳泥娃娃的脑袋,寒声威胁道。

三娃被沈练提溜着小肚兜,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没,我没骗你。”

沈练睨了他一眼,冷笑:“呵,最好如此。”

巷子口刚好位于整条主街的正中间,正是人来往来最密集的地方,摆着一个泥人滩。

沈练刚刚便注意到,随着他的走近,手上的小泥人逐渐变得不安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泥人摊的摊主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

“小东西,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沈练寒声威吓,不管怎么着他今儿都得给这几个小东西,还有那泥人摊主一个教训。

此时泥人摊前围了一圈行人,大概是被这些栩栩如生的泥人吸引了过来,因此沈练仍未看清摊主的真面目,只能听到那如涓涓泉水般好听到过分的女声。

“大娘您看看,新鲜出炉的求子娃娃,您瞧瞧这大胖小子,到时候您带回去,肯定多子多福啊。”

“女娃子,俺家那臭小子还没成家呢。”

“没成家?那就更好了!我推荐您一定要把这个成双入对娃娃带回去,保准您家儿子肯定能娶个天仙回来。”

“不过我推荐您连同这个求子娃娃一块带回家,到时候多生几个胖娃娃,多幸福不是。”

那妇人大娘被忽悠的脑袋都瘸了,一个劲的咯咯笑着,二话不说带着几个泥娃娃兴高采烈的走了。

而待在一旁的几个行人也来了兴趣,着实是被摊主的口才所折服。

沈练不禁轻笑,舌尖顶腮,笑意不达眼底:“啧,想不到你们老大还是个女骗子,真是出口成章,做这行真是委屈她了。”

三娃胆子上来了,直接瞪着沈练,张开小嘴就咬在了沈练的指尖。

“嘶,你个小东西,下嘴够狠的。”沈练倒吸一口冷气,甩了甩手,一个没注意就被三娃从手上溜了下去。

沈练摩挲了下带着齿痕的指尖,看着三娃跑向泥人滩,轻哼:“看到有撑腰的就胆子大了,我倒要会会这个摊主,到底是多能忽悠。”

小泥人身材娇小,直接从众人脚下窜到了泥人摊前,其他的几个小泥人见状也冒出了头:“三娃,三娃回来了。”

三娃呼哧带喘的逃了回来,想到身后来人,忙道:“快跑啊,大个子来了,大个子追过来了。”

泥人摊主见自己的小泥人终于逃了回来,闻言也没有惊慌,安抚道:“放心吧,我在呢。”

自她发现沈练是朝廷中人之后,便对其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就算是被发现又怎样呢,不过是朝廷鹰犬罢了。

这个世道,除了鬼怪,对于百姓最大的灾难就是越来越腐朽的朝廷,如果不是朝廷,她的爷爷又怎么会在逃荒途中被抢抓当了苦力,最终被活活饿死,还没有人收尸。

如果不是恩人哥哥收养了她,恐怕她也早已死于非命。

少女清澈见底又似含着盈盈秋水的双眸里,充斥着无可奈何的仇怨,她如今不过是给了沈练这个朝廷鹰犬一点教训而已,又怎会为沈练的气势所摄。

沈练也是走近了之后才将泥人摊主的面孔映入眼底,眸中划过一抹惊艳。

泥人摊主生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看着芳龄二八,白嫩的小脸素面朝天,上面还沾着两道泥指印,却难掩少女的天生丽质,钟灵毓秀。

一身洗的发皱又沾了些脏污的粗布衣裳穿在少女身上,依旧可以凸显出少女姣好的身形,双目清澈似含着盈盈秋水,唇不点而朱,清纯的面容似乎带着一丝妩媚,如画的眉眼间又带着一种道不明的英气,让人移不开眼。

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沈练心里的愤懑,哪怕是这小摊主长得再美,也拦不住他蠢蠢欲动的拳头。

泥人摊主自然也看到了沈练的靠近 ,佯装无事的问:“这位小哥,想要些什么,我这里除了求子娃娃,成双入对娃娃,还有招魂娃娃,送病娃娃。”

“亲,如果你亏心事做多了的话,我这边建议您还是多买几个招魂娃娃呢,毕竟坏事做多了总是要遭报应的。”

少女樱唇微动,清脆婉转的声音却说着阴阳怪气的话,听起来着实是不好受。

沈练嘴角狂抽,眸色渐暗:“你这生意就是这么做的?就这么诅咒你的客人吗?”

“亲,如果没有做过亏心事的话,客人是不怕半夜鬼敲门的哦。”少女嘴角恶劣的挑起笑意,温软可人的脸蛋上泛起嫌恶的冷意。

沈练不想和她逞口舌之利,目光如炬的盯着少女的脸颊,伸出手掌:“好了,我也懒得在这跟你浪费时间,把你从我这里拿到的东西给我,不然的话,我不保证你这个摊子还能继摆开下去。”

沈练直言不讳的威胁顿时引得周围的行人不满,莫不是哪来的官老爷,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少女眼眸微动,那张清纯温柔的脸颊瞬间变得楚楚可怜,潸然泪下:“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威胁我,我只是不想嫁给你罢了,你不能这样强逼我。”

“什么?”沈练眼皮一跳,陷入了迷之沉默,她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谁要娶她了!

沈练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围众人顿时掀起了热潮,纷纷对着沈练指指点点。

“哎呦,我就说,人家小姑娘看着就娇娇柔柔的,这男的八成是看上人家,准备强娶呢。”

“是吧,我跟你说我刚刚就看出来这男的不正经,保不准就是见色起意了。”

“可不么,前两天还听说哪个县老爷又添了一方小妾呢,这些个男人啊,啧啧啧……”

沈练:“见色起意?”

“艹!”沈练爆了粗口,“你们都瞎起什么哄,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李姝柔,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娶我,你不能因为我最后的亲人去世了,就这么欺负我。”

沈练:“我***……!”


洛阳主街,一道七尺高的人影正用他那尚且不熟悉的身体踉踉跄跄的朝着城内走去。

男人头上蒙着一块黑布,衣衫褴褛,身上还染着已经干透了的暗红血渍。

裸露在外的胸膛和手脚青筋鼓起,皮肤上似乎又生出了红黑色的纹路,好像细黑长虫一样缠在了这具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躯体上。

男人赤色的瞳孔垂涎欲滴的盯着过往百姓,喉咙不停的上下滚动,吞咽下腥臭的口水。

“好香,想吃。”

空气中游荡着大量的负面情绪,极大填充了男人空洞的胃口,但新鲜的人肉香味还是勾的他无法自拔。

男人睁着血淋淋的双目朝长街深处张望,那里有一股勃勃的生命力在无时无刻勾引着最原始的欲望,他像是嗅到了腐肉的斑点鬣狗,目光贪婪。

与此同时,长街内的一处巷口,沈练和李姝柔仍在僵持之中。

李姝柔泫然欲泣的眨了眨眼,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楚楚可怜道:“大人何必苦苦相逼,纵然大人看上我这副皮囊,但强扭的瓜终究不甜,我……”

话没说完,李姝柔嘤咛一声,半掩着脸颊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泪眼,晶莹的泪珠挂在卷而翘的睫毛上,着实是我见犹怜。

可偏偏,沈练看的分明,那双蒙上了雾气的婆娑泪眼,藏在盈盈水光之后的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敌意。

沈练不明所以,他不知自己和这个女人的矛盾生在何处,他们应是从未见过才对。

“你这个女人,不要血口喷人。”沈练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如此信口胡诌,竟是连自己的清白都豁出去了。

周围的人仍在指指点点,许是看着沈练年轻,但那一身凌厉气势却不容小觑,再加上很有可能是官家人,因此也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是几个人窃窃私语,但看到熟悉的口型,沈练也知道九成九不是什么好话。

几个藏在李姝柔背后的小泥人也悄咪咪探出头来,几个脑袋瓜成串似地鬼鬼祟祟偷看,待看到沈练一副吃瘪的模样,顿时乐不可支。

沈练百口莫辩,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哪会听他解释什么,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不过当他瞥到那几个小泥人后,顿时福至心灵,能够控制这些泥人,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李姝柔创造了他们并赋予了生命,有如这般夺天地造化的能力,岂能是一般常人?

看了看仍在装模作样,梨花带雨的李姝柔,又看了看四周对他有些严阵以待的普通百姓,沈练断眉一挑,压着气低声开口:“李姝柔,你就算在这拖延时间又能怎么样呢,事实如何你我清楚,更何况,你应该也不想被他们知道吧。”

说着,沈练隐秘的睨了眼她的脚下,其意不言而喻,如果这些人知道李姝柔有一群活的泥人,呵呵……

人这般善变,倘若李姝柔暴露了秘密,这些对她有多么的友好,届时对她恐怕就会有多么的避之不及,一个妖女……

“沈练。”李姝柔神色一变,那双泫然欲泣的杏眼顷刻变得冷硬,清丽柔和的眉眼也变得如铁海棠刺一般尖锐。

听到自己的名字,沈练眼神微动,但并未深究,想必她应该是从自己的腰牌上知道名字。

“李姝柔 ,现在你要如何所选。”沈练轻轻吐出女人的名字,像是在回味一般:“静女其姝,蕙质芳柔,名字倒还算是个好名字,呵呵。”

只不过啊,名字的主人倒是辜负了起名者的心意,实际性格与“姝”“柔”分毫不沾,真是败坏了这两个字。

李姝柔咬紧樱唇,眼神倔强却又含着无力。

下一刻, 李姝柔像是变了个人,眼泪全然被收了回去,怯生生的开口:“原来哥哥不是要强娶我啊,是我误会哥哥了,哥哥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沈练感觉胸口一堵,干巴巴地咧嘴:“不会,怎么会呢。”

暗里全身鸡皮疙瘩都窜了出来,差点没把刚刚吃的酱牛肉都吐出来,叫什么哥哥,恶心谁呢?

“哥哥不生气就好。”李姝柔笑的乖巧,与众人解释:“各位大爷大妈,多谢你们帮姝柔说话,不过我与这位哥哥应是有些误会,好在现在已经无事了。”

原本正疑惑的众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好,没事就好,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可是得保护好自己……”

围观的人说着,李姝柔也在认真的应和。

“说完了吗,我们走吧。”沈练皱了皱眉,意味深长的开口:“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说完了。”李姝柔眼神飘忽:“哥哥稍安勿躁,我先收拾一下东西,这都是我已故的爷爷留给姝柔的。”

沈练磨了磨牙,“好,好。”

李姝柔弯身整理行李,将摊子上的小泥人放进身边竹筐,边收拾东西边给脚下的几个小东西打眼色,眼神一个劲朝旁边瞄,那意思是:看我动作,抓紧时机就跑。

沈练眼瞅着李姝柔越收拾越慢,刚要出声催促,便见她干净利落的扛起竹筐,“快跑啊!”

一溜烟,李姝柔已经扛着家伙事跑到了十米开外。

“卧槽!”沈练一时目瞪口呆,忙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前,却被一群好事的大爷大妈挡住了去路。

“我就知道这小伙子不是什么好人,看这小姑娘跑的多快。”

“拦住他拦住他……”

李姝柔往后瞅了一眼,顿时笑的跟花一样:“哈哈哈,追不上我吧……”

李姝柔跑的飞快,刚转过头就看一个人影挡在前方,忙道:“前面的,快让一让。”

话音刚落,李姝柔已经躲闪不及跑到了人影身前,两人相撞,她却只觉撞上了一面石墙。

“嘶……”李姝柔倒吸一口凉气,还没看清人影便赶忙出声:“不好意思,我着急赶着走,抱歉抱歉。”

说完她便想着赶紧离开,却不想手臂却是被人影拽住,像是一把铁钳子,拽的生疼。

李姝柔蹙眉,刚要说什么便听一个沙哑到模糊的声音响起:“好香,想吃。”

紧接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出现在瞳孔之中,血色的眼底尽是贪婪和欲望。

“什么?”李姝柔瞬间瞠目结舌,手臂被一只漆黑的手掌紧紧抓着,人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影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嘴角裂开延伸至耳后,半个脑袋大的嘴巴朝她咬来。

一旁的人群也终于看清了怪物模样,惊呼声接连响起,顿时吓得四散而逃。

腥臭味愈来愈浓,李姝柔甚至能看清怪物口中鼓动的血肉,血口将至,她甚至闭上了眼等待死亡来临。

然而,许是上天不忍,又或许是死期未到,那张血口竟是久久未寸进半分。

恍惚间,李姝柔睁开杏眸,一双灿然星子般的双眼瞬间闯入瞳孔,而那怪物已然飞至十数米之远。

是沈练救了她,李姝柔躺在沈练怀中,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神色微怔,心里像是被火烫了一下,脸上也布满了热意。

“抱够了吗?”沈练看了眼李姝柔。

李姝柔呼吸一窒,下意识点头:“够了,够了。”

沈练轻哼一声,抬眸睨向怪物,手指缓缓抬起正要出手,身后传出一阵略显熟悉的铃铛声,铃铛轻灵响起,声声入耳沁人心脾。

沈练眼神微动,身后紧接又飞出一道紫色灵符,如电一般射向恶鬼。

下一瞬,似是电光闪过,眼前忽的一白,等再掀开眼帘,那恶鬼已然化作飞灰,消散于天地。

沈练心有所感,倏地看向身后,瞳孔中闯入一青色人影。

翩翩少年转瞬化作红眼猛兽,全身力量如洪流般倾泻,大地轰然颤动,令所有人为之一震。

沈练看向眼前来人,死咬牙,一字一顿的开口:“裴,白,羽!”


“裴白羽!”

少年清朗如风的眉眼涌现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澎湃恨意,桃花眼眼尾泛起浅红,煞气四溢。

青衣人影即是裴白羽,闻声仍是神色淡淡,睹向沈练的目光平静如水,漆黑如墨的深邃瞳孔里倒映出沈练的身影,又仿佛是在看向一片虚无。

李姝柔刚从沈练的怀抱中离开,脚步未定,眼神却朝一方定住,一眨不眨的看着不远处裴白羽的身影。

身后几个小家伙拽了拽她的衣角,指着前面嘀咕了一声,李姝柔蹙眉瞪了他们一眼,让几个小家伙把想说的话又咽进了肚子。

这时,裴白羽自人群中从容步出双手置于身后,三千青丝无风自动,一身翠色青袍更衬身形挺拔,腰间别着的曲茎铃首短剑轻轻摇曳出婉转悠扬的铃响,像是停留在夏天尾巴的微风,沁人心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惹浊世半分的男人竟是引得沈练恨意滔天。

“去死吧……”沈练怒吼出声,清隽的少年面孔变得歇斯底里,玄铁手掌猛地向前轰出,缠绕在小臂上的锁链凭空浮起,紧接发出阵阵铁鸣。

下一刻,路面开始疯狂震颤,古朴的青石板四分五裂,两道如腰粗的石锥瞬间从裴白羽脚下拔地而起,似要将其直接洞穿。

猝不及防的一幕,顷刻间将熙攘人群搅成了一汪浑水,众人惊呼着,好像没头苍蝇似地乱跑,几乎所有人都慌了神。

李姝柔亦是神色微怔,刚刚还与她谈笑的少年下一瞬竟是成了暴徒,就好像是一只傲娇软绵的猫咪眨眼却变成了斑斓猛虎,危险乖戾。

然裴白玉却是神色不变,身形亦是未动分毫,只见其足尖一点,冯虚御风般凌于高空之上,脚下踩着不断拔升的灰岩石锥,泰然自若。

裴白羽居高临下的睥睨众人,那清冷至极的眉眼不含一丝情绪,漆黑瞳孔中闪过众人人影,最终停留在沈练身上。

沈练眼中凶光更盛,他厌恶极了裴白羽这副高高在上,漠视一切,又将所有人都视为蝼蚁的模样。

少年目光如炬,双手抬起,无处不在的沙岩在铁掌间逐渐凝聚成两把三尺长的岩刀,锋芒毕露。

“裴白羽,是时候该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了。”沈练低喝一声,手持两把岩刀一个呼吸便冲了上去。

脚下地面留一下一道深深的脚印,下一瞬沈练已经闪身至裴白羽身前,目光凌厉,像只发狠的年轻狼王,獠牙已现,对鲜血和胜利有着志在必得的渴望。

裴白羽立于石锥上,长发迎风而舞,眼前无数碎石好似狂风骤雨而来,裹挟着沈练的澎湃恨意与滔天杀机,而他依旧岿然不动的注视这一切,面色淡淡。

“杀!”

沈练疯魔般的挥动岩刀,原本清澈的瞳孔竟是在情绪的失控下被染上了一层血色。

两把岩刀几乎舞成密不透风的铁网,无数寒光破空闪现,裴白羽脚下两道直入云霄的高耸石柱也在此刻粉碎成了沙石,飞沙乱石亦成了风暴,朝裴白羽席卷而去。

沙黄色的龙卷遮天蔽日,将本就不晴朗的天空掩得的更沉了几分,整座洛阳城似乎都在这股伟力之下战栗。

“裴白羽,快死吧。”沈练看着裴白羽被风暴吞入顿时放声大笑,然而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

沈练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裴白羽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龙卷似地沙石风暴瞬间如潮水一般退去。

他一袭青袍,不染半粒尘埃从风沙中走出,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永远不会产生情绪化的东西,像是个没有情欲的木人。

“不,绝不可能。”沈练瞳孔中像是有火在燃着,不信邪的提起岩刀再次向前冲去。

此时,沈练已然盛怒失去了理智,两把岩刀砍出残影恨不得将裴白羽生生剁碎,可裴白羽却像个湿漉漉的泥鳅,无论他出刀再快都碰不到裴白羽半根毫毛。

“该死该死。”沈练怒目圆睁,穷追不舍的跟在裴白羽身后。

表面看上去是沈练在死死咬着裴白羽不放,可实际上沈练早已被裴白羽带进了节奏,只能攻不能退。

而裴白羽仍是神色淡然,便是刀锋划过眼帘,也毫无动容。

仇恨已然蒙蔽了沈练的双眼,眼前除了裴白羽再无旁人,却不知自己在周围百姓眼中,比鬼怪还要可怕更甚。

沈练一刀劈空,抬手便要朝裴白羽掷岩刀,然而就在岩刀将要脱手的一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沈练,住手!”

然而李姝柔的提醒还是晚了半分,待沈练再反应过来,岩刀已经脱手飞出,直指人群。

“都趴下!”沈练凝神呵道,抬手便将岩刀捏爆,危机解除,但也搞的众人全身沙土

李姝柔从震撼中回神,清丽的脸颊上布满怒意:“沈练,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是要杀了他们吗?”

“什么?”沈练听到声音猛地咬了口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摇摇头眼神清明许多,看着身边不少被殃及的无辜百姓,被他们恐惧的目光刺的心里一紧,声音沉了下去:“让他们都离我远一点,朝廷命官办案,小心误伤了谁死了都没地方赔去。”

“你……”李姝柔被他气的酥胸上下起伏不定,“就你这样的还朝廷命官呢,也是,给朝廷当走狗也就是你们做的最顺了。”

沈练目不斜视的盯着裴白羽,但也并未完全忽视了李姝柔的话,没想到她对朝廷中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我的事,不用你管。”沈练头也不抬的回道,手中岩刀再次举起,刀尖指向裴白羽。

裴白羽面无表情的站在前方,像是立了块人形寒冰,通身都散发着淡漠渗人的冷意,百姓们同样唯恐不及的避让,竟是在他周身形成一片真空之地。

“还是太弱了。”

沈练面露惊愕,只觉得眼前一黑裴白羽便已站至身前,目光睥睨,一如当年烈火中站在他父母身旁一样,还是那袭青衣,还是那般的高高在上。

下一刻,沈练便彻底失去了感知。

李姝柔焦急喊出声来,“沈练……”

闻声,裴白羽循声看去与李姝柔相视一眼,最后又默然错过,随后转身消失在原地。


天宝十六年,凉州城内,夜。

黑暗逐渐将天光驱散,天上挂着一轮残月,泛着些红色,将深紫色的夜空染上一丝诡谲。

此时已至深夜,整座凉州已然陷入沉寂,沈家大院内却是一片喧嚣和火热。

冲天火光骤然而起,赤练火舌舔舐着大院中的一切,夜幕都被烧的赤红,点亮了一片黑暗。

沈练怔神茫然的站在火舌之下,胸口染着血,十四岁的少年脸上布满热泪。

地面似乎也被烤的滚烫,印象中熟悉的老管家还有奶娘等人无一例外的全部躺在了他的面前,胸口上被穿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汇成一片血池,浸湿了脚底。

这时,沈练似乎听到了一阵如娟娟清泉般的铃声,声音悦耳,却又像是在地狱中响起的歌谣,有怨魂在嘶哑的咆哮。

沈练歇斯底里大喊,越过脚下的尸横遍野,穿过了眼前的茫茫火海,发狂般冲入主院。

火光四起,将瞳孔全部占据,可沈练却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父母被一身着青衣的人影用一把短剑刺进胸膛,然后从身后穿过露出一截血红的剑锋。

青衣人影面无神情,被映的火红的容貌依旧俊美,气质出尘,却也是最残忍血腥的刽子手。

“父亲,母亲!”十四岁的少年无助嘶喊,清秀的眉眼狰狞无比,清冽的少年音色也变得沙哑难闻,暗哑的声音里尽是悲凉。

“不……”沈练张口却已经失了声,目眦尽裂的朝那青衣冲去,却反被对方拂袖甩出。

青衣人影居高临下的站在沈练面前,眼神无波但又像是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吾,裴白羽。”沈练听到青衣人影缓缓出声,“想报仇,来找我。”

这是沈练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夜晚,记忆中的所有都在这一场大火之中焚烧殆尽。

火海茫茫,血红地面,青衣人影,成了沈练的梦魇,他这条苟存的命,只为仇恨而生。

沈练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然不知自己为何会看到了三年前的景象,深埋在脑海中不可触碰的记忆忽然间翻涌而出,像是压抑多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暗红色滚烫的岩浆顷刻间便冲毁了少年苦苦筹建的防线。

恍惚间,沈练胸口一阵钝痛,脸上亦是火辣辣的疼,但疼痛之中身体中却又仿佛涌进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在苦与乐之间踌躇徘徊。

“啪啪啪……”

李姝柔甩了甩手,巴掌第三十二次甩在了沈练脸上,长吁一声:“累死老娘了,这人怎么还不醒?是我下手太轻了?”

李姝柔喃喃自语,认真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随即直接骑在了沈练身上。

此时沈练已是衣衫半开,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再向下看去依稀还能看清楚腹部上的肌肉轮廓。

许是经过了李姝柔的一番“物理疗法”,沈练的脸颊和胸膛都无可避免的变成了红色,好像要滴出血来。

她这般居高临下的俯视少年,映入眼底的尽是一片香艳景色。

少年乖巧温顺的躺在床上,这让少女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因色起意的恶霸,标致的鹅蛋脸上浮现一抹绯红,但很快这个想法便被甩了出去。

“我这可是为了他好,免费的治疗,别人想要还没有呢。”李姝柔眨了眨杏眸,一点都不钻牛角尖,熟练甩锅。

下一刻,李姝柔俯下身,近距离去观察少年的容貌,葱白的指尖拨动着身下少年的睫毛,啧啧轻叹:“真是比女子的还要长。”

“这次可是便宜你了,如果不是有约在身,我才不会救你。”李姝柔轻哼一声,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扑在了沈练脸上。

沈练颤了颤睫毛,忽然感觉到眼前一股热意,带着温润的铃兰香气迎面而来,顿时睁开了眼。

而此时,李姝柔也摆好了姿势,准备对着沈练左右开弓。

“呼……”

白皙小巧的巴掌似乎划出了破空声,沈练眼睁睁看着巴掌在眼中逐渐放大,倏地抬起手抓在了李姝柔的皓腕上。

沈练黛眉微蹙,少年声音有些沙哑:“你要做什么?”

李姝柔眼神忽闪,杏眼眨巴了一下,理直气壮:“我在给你疗伤啊,难道你看不出来?”

沈练沉默,李姝柔也眼巴巴的看着他,尴尬的气氛在逐渐酝酿。

“呵。”沈练忽的发出一声轻笑,抬眸看了看仍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又瞧了瞧被扒开的衣衫,意有所指:“是吗?你会这么好心?”

“当,当然了。”李姝柔砸吧了下嘴,她的目光从少年如炬的眼睛上移开,重新瞄回了胸前,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她承认,她确实没那么好心。

沈练眼睛微眯,深情的桃花眼迸溅出危险的光晕,一个倾身直接倒换了两人的位置。

“你,你要做什么?”李姝柔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心跳忽的快了一拍,色厉内荏的露出虎牙:“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可就喊非礼了。”

沈练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你确定是我非礼你,难道不是你对我图谋不轨?

要不说说,为什么我一睁眼你就坐在我身上,还扒开了衣服,想要与我动手。”

“我都说了,我是为你疗伤。”李姝柔直视沈练,不卑不亢:“若不是我给你治疗,你以为你会醒的这么快?不信?你放开我,我给你再演示演示。”

沈练眼神微动,舌尖顶腮,直觉告诉他,李姝柔说的这个治疗不是什么好事。

“免了,我现在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沈练打破了李姝柔的小心思。

忽然间,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侧眼看了看自己身侧留放腰牌的位置,压着李殊柔的身子猛地向下:“我的腰牌在哪,还给我。”

李殊柔万没想到沈练突然逼近,二人的距离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氤氲缠绵的呼吸。

然李姝柔也不是被吓大的,即便涨红了脸仍梗着脖子硬撑:“什么腰牌,我不知道,你不要冤枉人啊。”

啧。”沈练舔了舔唇,目露凶光:“小爷从来不伤女人,但这可是你逼我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嘿,谁怕谁啊,姑奶奶还不想欺负小白脸呢。”李姝柔在这一方面从来是输人不输阵。

“好,那就试试……”

顷刻间,房间内响起一阵叮了当啷的清脆声响,本就不堪重负的卧榻随着两人的缠斗开始挪移振动,摇摇欲坠。

床脚与地板疯狂碰撞,战场一直波及到整座客栈,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听到,由二楼客房传至大堂的刺激声响。

“你下来啊!”

“呵,有本事你就上来啊。”

“呸!姑奶奶今儿非要在上面不可!”

楼下,一众食客神色微妙的看了眼二楼客房,小二一脸的高深莫测:“现在的年轻人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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