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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正红

艾搭不理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一个矿工家庭两代人四十年的爱情故事,抓不住的感情、留不住的时光,或许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经历过风风雨雨,生活总会越过越好。

主角:   更新:2022-11-15 11: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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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炉火正红》,由网络作家“艾搭不理”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个矿工家庭两代人四十年的爱情故事,抓不住的感情、留不住的时光,或许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经历过风风雨雨,生活总会越过越好。

《炉火正红》精彩片段

我们形容一个人脾气比较执拗,经常会用到“固执”这个词,但在鲁中地区却有个独特说法叫“邪固”,就是形容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固执,还不听人劝,是比固执程度更严重的修辞,有点类似于偏执,但还达不到贬义的层次。

话虽如此,但“邪固”在当地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词,一般都是形容那种心底不坏,但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家伙。

按理说这种带语气色彩的词语一般不能用在地理名称上,但在鲁中地区的确有一个乡镇就叫“邪固镇”,据说那里的人“脾气好”、“性格随和”。建国后为了优化地名,将一些歧视性、恶意性的地名进行了更改,上级从其下辖的小谷庄和协李村中各取一字,将“邪固镇”改成了“协谷镇”,虽然名称变了,但小镇依然保持着“淳朴”的民风。

当然,协谷镇也配得上“协谷”二字,与一般乡镇依托驻地村取名的惯例不同,协谷镇驻地并不在小谷庄和协李村,而是在跟这两个村庄没有丝毫联系的杨家庄……

协谷镇是个农业乡镇,也没啥集体企业,镇上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全镇最大的煤矿“协谷矿”。协谷矿也是新县最大的煤矿,紧跟其后的是临镇的康河矿,两个矿不仅养活了两个乡镇,更是贡献了全县三分之二以上的财政收入。

凭心而论,协谷矿煤炭质量不如康河矿,康河矿是鲁中地区罕见的优质动力煤,很多国家重点项目点名要康河矿的煤炭。而协谷矿开采的煤炭含煤矸石较多,热值也远远比不上康河矿产的煤炭,就是老百姓口中常说的“皮碳”,但协谷矿的煤炭却意外的适合老百姓的煤炉子,所以协谷矿创造的经济效益也远远高于康河矿。

刚刚渡过了三年自然灾害,老百姓也收获了今年的第一茬粮食,总算熬过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在丰收的喜悦中,协谷矿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迎新时间。

这个时代企业招工除了这个年代特有的“接班”制度之外还有两种途径,一种是社会面招工,招来的都是学徒工,就是后世所谓的临时工。学徒工如果表现好的的话,过两年就可以转正成为一级工。然而到后来,转正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有的人在单位待了一辈子,到老还是个临时工。

另一种招工途径就是上级分配,主要是各级学校毕业生和部队转业退伍人员。学校毕业的学生,一般都按照所学的专业进行分配,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企业都缺乏各类专业人才,真正学到一技之长的学生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香饽饽。

相对于社会面招工招到的普通工人,部队转业退役人员身体素质好、思想觉悟高、工作积极性强,是矿上最喜欢的员工。退役士兵一般都直接安排到一线岗位,一般都是按照队长、段长来进行培养,有点文化的甚至能干到副科长、科长。转业军官起点较高,哪怕最低的连排级军官都可以直接干个副队长什么的,在矿上适应几年就能干队长、科长,级别更高或者有点文化的甚至能干到副矿长。

至于在本矿干矿长,就别想了,按照煤炭系统的惯例,单位一把手只能通过与其他矿交流产生。毕竟一个人在同一个单位干很多年,难免有一些人会看着不顺眼,如果他在本单位干了一把手,多少会存在打压报复的嫌疑,所以煤炭系统从来不在本矿提拔一把手。

协谷矿作为全县效益最好的企业,是所有待分配人员眼中的香饽饽。今年协谷矿分配来十个人,其中转业军官一人、退役士兵八人、矿校毕业大专生一人。这些人都是矿上急需的人才。

难能可贵的是这个矿校的大专生学的还是矿井通风和安全生产专业,这是矿上最需要的专业!虽然协谷矿是相对安全的低瓦斯矿,但专业人员缺乏,依然是矿上领导的一块心病。要知道,这年头矿上每开采十万吨煤炭是有合理死亡率的……

大专生叫张瑞,是个隔壁寨山乡的,家里老爷子十年前牺牲在了半岛地区,老太太含辛茹苦的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这孩子也挺长志气,考上了矿校,毕业分配的时候学校考虑到他是烈属,优先分配到全县效益最好的矿上。

这个时代的大专生并不比后世的研究生差,大专毕业就是干部身份,这可是吃国库粮的存在!至于本科生,那都是上级领导手里的宝贝疙瘩,哪能轮到县里来分。

这宝贝疙瘩自然不能直接扔到井下去,矿上领导还要专门开会讨论,大伙一致认为他必须要留在矿办公室,以后大家带班下井的时候一块叫着,这样大伙下井的安全系数就会直线上升。同时,按照“能者多劳”的原则,这家伙还要跨着安全科、通风科。别看这两个科大猫小猫三两只,就没有一个真正懂技术的,都是矿上的老把式、老经验,干活全凭两条腿、规划全凭一张嘴,通俗来讲就是瞎逛跟瞎掰!协谷矿这些年的安全生产全靠矿工家老太太们过年烧纸……

人事科长的是个女同志叫刘大春,正在向矿领导汇报新进人员安排,几个退役士兵都好安排,先跟着几个工作组组长学活,过两年熟悉工作了再准备接工作组组长的班。其中还有个工程兵退伍的,据说是爆破专业的,直接被分配到了爆破队,如果表现好的话,过两年可以直接提拔副队长,对矿上来说,这种专业人才,必须大力培养!

至于转业军官陈宗哲,由于是连级干部,可以直接安排队长的职务,但因为没矿上工作经验,只能暂时安排副队长,等过明年熟悉矿上工作了,再调整为队长职务。

“按照上级规定,大专生毕业定24级工资43元。”

刘大春开始计算张瑞的工资,矿上的工资一般由基本工资+岗位补贴+加班费组成,逢年过节的生活补贴一般由矿工会单独发放。

由于矿工是重体力劳动者,矿工的工资待遇可以说是同级别最高的。在六十年代,二三十块钱足够城镇居民全家三四口过活了,毕竟学徒工工资才17元,转正之后一级工每月工资也不过29元。


“因为矿校是咱们矿上专业学校,按照上级要求,要大力支持矿校建设,大专三年算工龄,所以得按照正式转正的工资定级,应该定23级49.5元。”

这个时代,各类职业培训学校刚刚起步,为社会贡献了一大批中坚技术人才,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没有这些职业技术学校,我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完成工业化。

“他学的是矿井通风和安全生产专业,按规定这个专业必须要下井,按照上级文件要求,下井的比井上的多拿两级工资,所以应该定21级62元才对。”

矿上的工资分两种,井上的工资低,井下的工资高。在这个安全生产刚刚起步的时代,煤矿工人在井下随时会面对各种危险,断胳膊断腿那都是小儿科,一不小光荣了也不稀奇。一般的矿医院跟人民医院不一样,矿医院最擅长的科室是骨科跟外科,都是给矿工救命用的。

不过这样安排也没人说不好,不满意的大可以选择去下井,谁也不会拦着,为了提高煤炭开采效率,矿上一直鼓励大家下井拿高工资。

“21级可以拿副股级的工资补贴8元了。”

股级这个级别虽然一直不被上级领导承认,但在基层却存在了几十年,正股级大约相当于19~20级,副股级大约相当于20~21级。在基层,一般乡镇长的行政级别仅仅是正科级,好一点的重点乡镇也不过是县处级。很多基层工作人员在乡镇干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不入科级的乡镇自封“小科长”,除了个别祖坟冒青烟混到科级的,绝大多数基层干部都是以股级身份退休,这就基层所谓的“科级天花板”。股级的设置对存在“科级天花板”的基层工作人员来说,可以极大的提高工作的积极性。后来可惜的是股级没有被列入正式行政级别中,被取消掉了。

“他在哪几个科?”

矿长景学勇突然插话,通报其他人的时候他只是在静静的听,唯一对张瑞的安排不是很放心。

“暂时定在办公室,同时协助安全科、通风科工作。”

刘大春翻了翻笔记本,这几天这三个科长每天都来找她要人,弄得她头都大了,到最后干脆弄个平衡,谁也不得罪。当然这都是景学勇私下决定的,一个人事科长还拿不了这么大的主意。

“我觉得这个不妥,张瑞同志是咱们矿急需的专业技术人才,现在需要他的科室也是最多的,拿一样的工资干三样的活明显有些不公平,咱们是不是在级别或者生活上再照顾一下。”

要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这事就是扯淡!他得找个正大光明给张瑞加工资的理由,要不人家凭啥多干那么多活?需知牛强终有拉不动犁的时候!

那些分管回采、掘进、经营的矿长们都在眼观鼻、鼻观心的修仙。这事也怨不得那帮修仙矿长,毕竟不是自己分管的业务,跟自己没有什么矛盾,拦人家前程干啥?再说也搞不懂老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先等等看吧!

机运通矿长似乎想说啥,但想到这事跟自己业务沾边的似乎只是通风科很少的一部分,自己站出来似乎有些不妥当,这事应该是安全矿长发话才对,所以也跟着一块修仙。

“他刚来,直接安排副科长不太好吧!”

此时作为二把手的生产矿长得表态了,毕竟年轻人刚来就身居高位,肯定有些不服众,下面难免有捣乱的,你这不是培养人家,是坑人家!初出茅庐就被推上高位的年轻人,往往摔得都很惨,用现在的话来讲,这叫捧杀。

“要不行政级别先不动了,他这个学历过两年直接提拔副科肯定没什么问题,咱们先给他提一级工资,20级70元工资,再享受正股级生活补贴12元。”

安全矿长牛刚在矿级干部中排名最后,按理说在这种人事会上还轮不到他说话,但这话题涉及到他分管的安全领域,他得给自己的专家撑腰,以后还指望这家伙给自己扛活呢!提一级工资照顾一下也是有先例的,在基层很多碰到职务天花板的干部,终生晋升无望了,组织上一般会考虑给提一级工资照顾照顾生活。

“20级?总觉得差点意思”,景学勇也是部队转业回来的,自然偏向于战友的遗孤,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法一言堂,只能在其他补贴上多照顾、照顾了。

单位里往往有派系之争,例如转业军人与大学生就很难聊到一块去,一个张嘴是峥嵘岁月,另一个张嘴就是意气风发,明显不是一类人,按老百姓的说法:这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这种风气虽然可以促进本单位内部的竞争,但拉帮结派对企业造成的负面影响更大。后来实行逢进必考的取材政策之后,这种风气才逐渐淡了下来。由于张瑞天生就具有两伙人的基因,是两伙人都亲近的对象。

“安全科、通风科每个月都有3元的岗位补贴,都给他加上吧。办公室有自己的值班补贴,这个办公室给他安排的什么岗位?”

景学勇暗示办公室主任发言。

“安排的应急值班工作,因为他这个专业横跨安全和通风,一个人值班相当于三个科室同时在值班。”

办公室主任刘绪海这会正在做会议记录,什么话该记、什么话不该记他比谁都清楚。

“岗位补贴是多少?”

这明显有些睁眼说瞎话了,这岗位补贴是几个矿长自己开会定下来的。值班补贴、岗位补贴是矿上为了提高井上工作人员积极性设置的单位内部补贴,毕竟同样进矿的,比人家低两级工资,多少会有些情绪。

“因为工作原因,办公室需要24小时值班,中午全体都需要值班,每天多发1毛钱的误餐费和1毛钱的中午值班补贴,一般每个月按照6块2毛钱标准发放;每周两次晚上轮流值班,每月多发5块钱夜间值班补贴;周末还需要轮流值班,频率一般都是一月一次,按照2块钱标准发放加班费,一共是13块钱补贴。”

协谷矿毕竟是生产经营单位,各种补贴、奖金的发放的很及时,特别是办公室的补贴,发放更及时,毕竟财务也不敢得罪这些身边人。

“就按这个来吧,这样他的工资是20级70元,生活补贴12元,办公室值班补贴13元,安全科岗位补贴3元,通风科岗位补贴3元,一共101元。”

景学勇最后拍板,之前协谷矿还真没有人拿三份岗位补贴的先例。办公室主任刘绪海连忙记下来,一会形成会议纪要还需要矿一级领导签字,这可是等同于正式文件的东西,以后要计入个人档案。

矿上的工资普遍比地方高,101元的工资比一般的八级工的工资都高,在全县都算高收入,但在矿上也只能算得上是中等以上收入,在矿上有点技术职称的矿工基本工资基本上都轻松过百。不论什么时代,都会优待这个社会所急需的人才。


在小会议室里,十个报道人员忐忑的坐在长凳上等待自己的命运,刚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们身后还坐着一排矿上的正式人员,这是等着领人的,一会矿长会结束之后,他们要被挨个领走。

张瑞小心的向身后张望,几个矿工打扮的应该是下面的生产队长,他在学校里就经常到各个矿井实地学习,很熟悉矿上的人员结构。几个生产队长也报以善意的微笑,九个穿军装的一个不穿的,很明显这就是那个学生,别看人家年轻,人家有文化,用不了几年人家就是矿上的领导,指不定以后还需要人家照顾呢,谁会吝啬自己的善意呢?

还有几个干部打扮的,应该是井上的科长,不过张瑞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个科的,只能通过微笑来揣摩,如果对自己过分热情的,八成就是自己以后的科长。然而他的目光刚转过去,两个科长同时都对他很热情,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这是被劈开用了?

“好了,人都到齐了吧,咱们准备开会了。”

刘大春笑着拉开会议室门,几个矿长陆续走进会议室。新进人员到单位必须先跟她报到,到没到齐她比谁都清楚,这就是给里面的人打声招呼,意思是都赶紧坐直溜了,要开会了。

“首先,欢迎大家分配到我们协谷矿,大家欢迎!”

景学勇作为矿长致辞,所有人热烈鼓掌,协谷矿作为全县最好的企业,能分配到这里绝对是最幸运的。

“我们协谷矿建矿已经三十多年了,也是一个先进的集体,二十多年前咱们矿打响了咱们矿区武装抗日第一枪!”

景学勇为大家介绍协谷矿的光荣历史。从安源煤矿大罢工开始,矿工就是一个先进的集体。

“现在我们矿年开采量由解放前2万吨,提高到了30万吨,今年我们计划开采40万吨,为社会主义建设再创新功!”

会场想起热烈的掌声,以现在的眼光看,三四十万吨的小煤矿基本都应该停产取缔,但当年这个产量约占建国初期全国煤炭总产量的二十分之一。

景学勇示意刘大春宣读人员分配名单。

“徐乐掘进、杨会鹏运输、陈辉爆破……”

刘大春开始念人员名单,所有人都立起耳朵来等着听自己的岗位

“陈宗哲调度、张瑞办公室、安全科、通风科。”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人挑仨科室,还不把人给累死?生产队的驴也扛不住!所有人都同情的看向这个年轻的后生。

好吧!张瑞死心了,本以为自己只是被劈开用,没想到自己被劈得这么碎,自己竟然被三个科给轮了?

“这个也没办法,张瑞同志学的是矿井通风和安全生产专业,是咱们矿急需的,希望他能够尽快将所学专业变成咱们矿的安全业绩。希望大家能够尽快熟悉各自的岗位工作。”

景学勇连忙向大家解释,矿上缺技术人才也没办法,这种分工,换一个地方就是祸害人了。到现在还有这种情况,给人家压一堆担子,却不给人干活的必要人手,这种领导终究会砸了自己的脚。

“宿舍都安排了吗?”

景学勇转头问刘绪海,这个他提前两天拿到人员名单的时候就嘱咐过了。

“都安排了。”

这次分配的十个人巧了,都是光棍,家还都不在镇上,刘绪海特意调出了五间宿舍。

“好,一会安排大家先把行李放到宿舍里,再到工作岗位熟悉下环境”,景学勇看了看两侧的同志,“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散会吧!”

“还有点安排,你们先退场吧!”

剩下的事就是办公室安排了,刘绪海示意领导退场。

“好,希望大家尽快熟悉矿上的环境!”

“大家稍等一下,咱们矿食堂中午就餐得使用餐票,矿领导考虑到大家刚来,就赠送给大家两天的餐票,以后大家可以到三楼的财务科领取餐票和各种补贴。”

三年困难时期才刚过,矿上也没有条件宴请大家,只能发点餐票当做补助了。

矿上的宿舍其实挺不错,一般都是两个人一间,而且办公室特意安排不同班组的矿工在一个房间,这样可以保证一个人休息的时候另一儿在正常上班,这样大家事实上也算是享受单间待遇了。

张瑞和陈宗哲被安排到同一间宿舍,这样的安排对张瑞来说也挺不错,只要等个一年半载的,他就能享受单间待遇了。毕竟老陈年纪大了,工作稳定之后再不抓紧找对象结婚就过季了,以后想找好的都难了。这个时代,只要你结婚了,就能向单位申请住房,就算再磕碜的单位,匀也得给你匀出两间屋子当婚房。这个时代的人,很少有为住房发愁的。

放好东西,张瑞就被办公室的人叫走了,他需要到三个办公室报到熟悉情况。

协谷矿办公楼是一个四层小楼,一楼是安全科、机电科,通风科和化验科办公室,二楼是矿长办公室和矿办公室,三楼是财务科和各类技术员办公室,四楼是工会、妇联等部门。相当对于一楼都是需要下井的科室,三四楼的工资虽然低点,但胜在安全。

办公室主任刘绪海是个四十多岁的北方汉子,部队转业之后分配到协谷矿干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作为整个煤矿中枢神经,负责矿上所有工作的上传下达,按惯例煤矿的办公室主任一般都比别的科室高半级,也就是说办公室主任应该跟副矿长一样都是副处级,但协谷矿办公室主任刘绪海因为档案问题没享受到这高半级的待遇,这事一直是他的心病。

办公室还有两个副科长,一个叫杨峰,主要负责全矿后勤保障工作,还挂着后勤科科长的职务,虽然也是正科级职务,但受同为正科级的刘绪海分管。

办公室另一个副科长叫范强,负责通知、文件资料的上传下达,还有几个刚下学不久的小伙子帮着干活,都是学徒工,力气还达不到下井的要求。因为还都不是正式员工,拿不到加班补助,所以晚上值班也用不着他们几个。

安全科在一楼东侧,科长叫安全科科长周志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矿工,后来在井下出事故受了点伤,被安排到井上工作。安全科也有两个副科长,一个叫韩光东平时负责在井下安全值班,另一个叫陈健美,是个女同志,平时负责安全科数据汇总上报。

通风科在一楼西侧,科长刘峰,年龄也不大,刚四十多岁,按理说这个岁数在矿上也提拔不了正科级干部,但人家命好,前两年接连几次提拔干部,把通风科的干部都提拔没了,就剩下了他一个,也只能提拔他当科长了。通风科有一个副科长,叫王鹏,去年在井下出事故受了点伤,矿上照顾到相对轻松的通风科工作。


张瑞仅仅是到这些办公室转一圈就用了一个多钟头,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不过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没去吃饭,他也不好意思先走,他盘算着大伙怎么着也得吃饭吧,总不能饿着肚子工作。

十二点的钟响了,范强突然站起来,一声不响的走了出去,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也跟着走了。张瑞觉得他们不可能去食堂,毕竟自己刚来,作为同办公室的前辈,怎么也得帮忙把新同志带到食堂吧!

见其他人老神在在的看文件,张瑞也不好意思问,只好继续在那干等着。

“我吃完了,你们吃饭去吧!”

转眼时间快到十二点半了,范强才溜达着从外面回来,感情这家伙一声不响的去吃饭了。

“好,咱们去吃饭吧。”

刘绪海此时也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饿了吧”,杨峰拿着两个饭盒走到张瑞桌前,递给他一个,“这是你的新饭盒,都刷好了,直接用就成。”

“那麻烦你了”,张瑞连忙双手接过来,办公室老大哥能关心后辈到这种程度也不多见。

“咱们办公室中午都要值班到十二点半,习惯了就好”,杨峰为他解释为啥大伙现在才下班,“十二点半之前经常有紧急通知,大伙吃饭的时候也不能空了岗,所以大伙轮流提前吃饭回来值班。吃完午饭最晚到下午一点之前也得赶回来值班,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一个人处理不了。”

在没有手机的时代,矿上都是通过办公室的一部外线电话接听上级通知。由于煤矿属于企业,在企事业单位自然序列中排在后面,所以很多时候上级一圈通知下来,轮到矿上的时候,都十二点多了,所以矿上不得不安排大伙在中午值班。

“刘科长、杨科长过来了。”

办公室打饭的大妈见刘绪海跟杨峰过来吃饭,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没办法,食堂大妈的上级是食堂主任,食堂主任的上级是后勤科长,后勤科长的上级是办公室主任,这是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不热情不行啊!

“菜不多了呀!”

刘绪海看着食堂几个盆里的菜感慨,别看两人管着食堂,但也不想单独开个小灶,影响不好。

“今天食堂人多,要不然让我再给您现炒个?”

食堂大厨见这两人来个,连忙走到窗口帮忙,食堂里每个天用油、用肉、用菜是有定量的。

“不用了,有什么吃什么吧!”

刘绪海把票递过去,食堂用剩下的几个菜拼出了几份菜来。这个时代,买啥都得用票,特别是粮食,肯定少不了粮票。但一般企业不可能给工人发一大堆只够一顿吃的小额粮票,不仅是那玩意可不好淘换,而且在食堂窗口现找零不卫生,所以很多企业内部食堂都用餐票来代替粮票和现金。一般的餐票有两种,一种是粮票分为粗粮和细粮;另一种是菜票,分为素菜和肉菜。一般都是用不同颜色的纸张来印刷,打饭的食堂一看饭票的颜色就大体知道你想吃啥。餐票制度极大的简化了企业制备粮票的难度,在那个年代作为先进经验推广到了全国很多地区,然而到现在还一些老餐馆还在用餐票制度,就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还挺丰盛!”

张瑞看着自己饭盒的菜忍不住感叹,这个好,洋葱、土豆搭配芹菜、蒜黄,要不是知道这菜叫西红柿炒鸡蛋,还以为自己点的不是黄豆芽炖白菜呢!

“开饭!”

三个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用餐,这个点食堂也没什么人了。

“振伟,这边!”

杨峰突然看到一个大高个从身边走过,连忙招呼着过来一起吃。

“哦,我再买份咸菜。”

被叫振伟的大高个饭盒里的菜更少,就剩下点菜汤了。

“你怎么这么晚?”

杨峰见他的菜更少,就把自己饭盒里的菜倒给他一半。

“去派出所办了点事。”

振伟也不客气,把自己的咸菜放到大伙中间,让大伙都尝尝。

“这个是今天报道那个小伙子。”

振伟看着这小伙子面生,似乎是今天来报道的学生。

“这是新分配到办公室的张瑞,这个咱们的保卫科副科长杨振伟,家就是杨家庄的,以后你在周边惹什么找你杨哥帮你摆平。”

刘绪海给两人互相介绍,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坐地虎岂是一般地头蛇能比的。

“刘叔,你怎么把我说的就跟混子似的。”

杨振伟对这伙计直接无语了,保卫科都是退伍士兵,岂能跟社会上那帮混子混为一谈。要知道,作为县直管矿,矿上那些普通矿工都不是社会上那帮子人能惹得起的。

“杨科长好。”

张瑞连忙打招呼,这年头保卫科承担了很多公安的职能,杨家庄附近老百姓报案都是到矿保卫科,跟保卫科搞好关系,肯定差不了。

“今天上午你的户口转过来了,下午……”

这年头户籍随人走,上学需要迁走户口,否则学校没法给你发粮票发补贴,工作了还需要将户口落到单位,就成了集体户。后来由于经济社会的发展,人员流动增加,集体户因为没有独立的户口本在结婚、生育、办理身份证的时候需要出具户籍证明,干啥也不方便。另外,集体户在大城市还催生出了一批代办户口的黑色产业链……

“明天吧”,杨峰突然插话,还在桌子下悄悄踢了振伟一脚,“你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去镇民政上落下户口,我下午帮你跟人家说好了,上午忙完也得快十一点了,让她等着你去,你刚来别因为这个耽误工作,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哦,行,我上午抽空去落了。”

张瑞记得自己上学那会户口是从镇民政所走的,估计要落户也得找民政所。

“行,你明天去吧,到时候我给你开个证明。”

杨振伟也赶紧接话,要不是杨峰提醒,他差点忘了什么事。

刘绪海有些诧异的瞥了两人一眼,矿上的户口不都是保卫科代办的?什么时候需要大家自己去跑了?集体的大本一直就锁在保卫科的档案室里。

而且矿上要办户口也不应该去镇民政所,而是要去镇派出所。在城市农村二元户籍的时代,农村户口由民政局管理,非农户口由公安局管理,后来八十年代,为了加强对户籍工作的管理,民政部门的户籍科统一移交公安部门。

一个后勤科长、一个保卫科副科长怎么可能搞错这种事,这里面明显不对劲。不过刘绪海想了一会也明白了他俩什么打算,不过想想这样也挺好,自己还是吃饭吧,不论什么年代,好人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相对于井下的重体力劳动,办公室的工作还是相对轻松的,张瑞在办公室忙了一直看看没什么事了,就去安全科和通风科赚了一圈,两个科基本都去井下检查去了,就陈建美还在整理报表。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跟快五十的老大姐似乎也没啥共同语言,而且这个老大姐还一个劲打听小张同志有没有对象,似乎是有向媒婆业务拓展的需要。不过还真别说,老陈嘴角那颗痦子还真是媒婆届扛把子的标配。受不了这份热情的张瑞,待了一会赶紧借口办公室有事就落荒而逃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又接到上级关于明天开会的通知,一伙人忙完就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天早已黑了,今晚杨峰值班,所以刘绪海跟范强到七点就回去了。

“饿了吧!走,吃饭去。”

杨峰终于下完最后一个通知,办公室只有一部内线电话,通知的单位稍微多点就很麻烦。

“这个点,食堂下班了吧!”

张瑞早就饿的肚子疼了,刚才他从搂上看了看食堂方向,好像食堂里早就关灯了。

“食堂下班了,咱们不在那边吃饭,食堂有个小屋,是咱们办公室值班吃饭的地方。”

刘绪海桌子上有盆山茶花,杨峰从后面墙上摘下一个钥匙,钥匙上还有一根红绳。

“这是小食堂钥匙,以后用完记得拿回来。”

说是小食堂,其实就是食堂旁边一间屋子,正中间摆放一张小方桌,表上堆着几个马扎。桌子上还有三盘菜,怕凉了还用盘子盖着。小食堂北墙根有一个灶台,旁边是一个橱柜,橱柜里放着几样收拾好的菜。

“刘科长特意嘱咐了,以后你晚上也在这吃,他们以后都准备两个人的饭菜。”

除了值班的,办公室还有张瑞这个住单身宿舍的,小食堂生意又红火了。

“食堂下班了?”

张瑞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大食堂。

“食堂下班了”,杨峰递给他一双筷子,“矿上实行三班倒的工作制度,食堂每天提供四顿饭,其中晚上那顿是跟下午一起做了,由工人自己带到的工位上。”

“那咱们在这吃……”

张瑞有些迟疑,人家食堂下班了,自己在食堂吃饭,往小了说是薅集体羊毛,往大了说这跟盗窃有什么区别?

“没事,这个屋就是咱么晚上值班吃饭的地方,咱们办公室值班的本来就跟他们不一个点吃饭”,杨峰又从橱柜里端出一碗咸菜,“食堂早上七点开门,工人都是七点半以后才来,咱们必须在七点半之前吃完早饭回办公室,七点半到八点是上级安排突击检查的时间。中午咱们十二点半才能吃饭,吃完饭也得赶紧回去,中午经常有通知下来。晚上值班的话必须等到七八点以后,这个时间上级一般不会下什么通知。食堂里会在小食堂给咱们留好晚上的两顿饭,凉了的话,你自己在灶上热热,现在倒无所谓,到冬天不吃点热乎的受不了。”

“你要不喜欢吃也可以自己炒两道菜”,杨峰看鸡蛋炒的差不多了开始关火,“最近食堂伙食改善了不少,从五月份开始,矿上能保证每天一个肉菜了,油水多了,但肚子里好几年没油水了,晚上吃了不舒服。”

狗肚子里存不了二两香油就是说杨峰这种人,放着肉多、油大的菜不吃,吃个炒鸡蛋、土豆丝就很知足了。然而当父母的都知道,孩子更需要油水……

“怎么吃饭还这么麻烦?”

张瑞在矿上实习的时候都是跟着安全科或通风科,还真没怎么跟办公室接触过。

“没办法,矿上对外的电话就办公室有,咱们企业自然序列比较靠后,通知下到咱们不是下班了,就是快下班了,没人盯着也不行。”

这年头什么工作最难干?伺候人的活最难干。办公室工作说白了就是伺候整个单位的活,轻易落不得好。

“那咱们怎么给食堂钱和票?”

这年头吃饭不仅要花钱,还需要饭票,一般都是月初随工资一起发的。白天那两顿还好说,食堂有人当场就能给了。这半夜里的两顿饭可没法当面给人家。

“晚上这两顿咱们不给钱票。”

杨峰炒完菜顺手把铁锅刷出来,铁锅刷完之后要及时放回灶台上,依靠灶台的余热烤干,否则铁锅容易生锈。

“咱们办公室值班跟别的科室不一样,他们都是三班倒,晚上也是正常上班。人家白天正常休息,咱们白天还得上班,第二天也不休息,加起来就是36个小时,除了加班费,这两顿饭相当于矿上的补助。本来咱们不需要值班,但夜里总是来通知,得有人盯着。”

为了工作加班、值班,谁也不会有怨言,但是更多的是讨厌一些鸡毛蒜皮无所谓的东西,甚至有半夜紧急通知安排后天一场关于如何打扫厕所卫生的会议,很多矿办公室人员都觉得自己得了中指不会打弯的毛病……

今晚食堂的值班餐是一荤两素还不错,旁边饭盒里放的是杨峰半夜那顿饭,似乎是红烧肉配馒头。杨峰炒了个鸡蛋、调了个土豆丝。这样两人就有五个菜了,算上那碗咸菜就是六个菜,晚餐相当丰盛。

“办公室靠门的档案柜下面开门里,有电炉子跟面条,晚上值班饿了可以先垫吧垫吧”,杨峰摘下围裙坐了过来,“因为你现在住单身宿舍,刘科长的意思是以后谁有事的时候,你帮大伙顶顶班,也就是上半夜的事,大家忙完了事,最晚十点以后谁值班谁必须要过来。当然也别嫌晚上值班累,晚上没事多看看书,对你成长有好处。办公室里面还有个套间,那里有床,值班的时候别睡的太死就成。周末晚上吃饭的时候橱柜里会有个肉罐头,别忘拿着,那是周末加班的福利。”

就算有免费的饭吃,办公室的众人也不想晚上值班,矿上工资高,真看不上这仨瓜俩枣的,回家陪陪老婆孩子不香吗?现在只能退一步,等老婆孩子睡下了,再回来值班。

“尝尝这鸡蛋,我用酱油麸子炒的。”

杨峰把炒鸡蛋推到张瑞跟前, 酱油麸子是协谷镇一种用小麦、黄豆、姜丝等材料腌制的咸菜,据说好的酱油麸子吃起来有一种浓郁的酱香味,不仅可以直接佐餐,拿来炒菜的味道也很不错。

“这个酱油麸子好。”

张瑞还没吃过这么香的酱油麸子,他老家寨山乡腌的主要是豆豉咸菜。

“南边王庄老陈家的,他们家腌这个二百多年了。前一阵子来买煤,没有票,拿这个顶的。”

虽说这个时代买啥都凭票,但农村的老百姓上哪弄那么些票据去?于是以货易货就成了这个时代的基本规则。粮食是这个时代的一般等价物,只要有粮食就能换到一切生活物资!就连孩子都知道村里来卖冰棍的了,赶紧去家里偷一瓢粮食来换。

“等休息回家的时候一定得去买点。”

在这个时代,咸菜就是老百姓的主菜,都说瓜菜半年粮,腌制好的瓜菜能顶多半年粮。

“那你得多等等了,前一阵子老陈去赶大集唱大戏,冲人家老太太抛了两个飞眼,被人家老头打了,现在还没出院。”

这年头耍流氓是能吃花生米的重罪,但老陈这程度明显不够,都六七十的人了,派出所也嫌麻烦,干脆让人家打一顿得了。

“我去,真是个人才!”


“吃点肉。”

杨峰将肉菜推倒张瑞跟前,豆角炖肉,食堂里特意给办公室多留了几块肉。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个菜稀松平常,但对当年的人来说,这个菜简直是人间美味,大块的五花肉炖上豆角,光蘸菜汤子就能香掉牙。当然,全矿好几千口子分两头猪,所谓的肉菜能有多少肉?拇指大小的五花肉片,一个饭盒里面超过三块就烧高香了。

“中午吃了不少,有些腻了,吃点素的吧,把肉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张瑞觉得那盘凉拌的土豆丝味道不错,炒过水的土豆丝拌上青椒丝再撒上调料,非常适合夏天的一道凉菜。都知道肉菜好吃,但他在矿上实习那会,正好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亲眼看着矿工将每个月为数不多的肉食偷偷留下来,带回家给孩子吃。

“好吧!”

杨峰也没虚让,每个月的肉票就那么一丁点,根本不够孩子们吃的。

“你有对象吗?”

这年头女朋友不叫女朋友,叫对象,结婚之前叫对象,结婚之后还叫对象,真不知道这象是何方神圣怎么老是对的!

“没有。”

张瑞脸红了,这年头的人谈这个都有些腼腆,上学那会看着人家姑娘挺好,但不敢开口,生怕被当作流氓处理了。

“那你得抓紧了,咱们矿可没多少女同志。”

煤矿上本来女同志就少,除了财务、妇联、广播站等几个单位,其他的都是清一色的和尚庙。

“矿上跟你岁数差不多的也不多”,杨峰扒着手指算,“财务有个小慧跟你差不多,不过人家去年刚生了孩子;财务上还有个徐敏,比你大几岁,还没结婚;广播站有一个,不过是去年刚招工招来的学徒工,跟你不般配……”

这年头学徒工就是临时工,工资才17块钱,等到一级级涨到三位数,没个一二十年就别想了。

“要不你从矿附属单位选吧!”

协谷矿为了解决矿工生活问题,兴建了一批附属单位,有毛纺厂、棉纺厂、矿医院、矿联小,那些单位女孩子多。

同样是铁饭碗,企业工资高,自然看不起单位里那些苦哈哈。矿上的小伙子首选本矿的,没有合适的才找矿属单位的姑娘,实在找不到才会考虑镇上的女干部。在这个时代,煤矿工人就是这样豪横!

“不过这些人工作都挺忙,照顾不了家里,镇上民政所有个姑娘,挺不错的,工作清闲能顾家,两个人都赚钱就比一个人赚钱好。”

虽然现在没有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了,但社会上还有一大把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人们的习惯还没那么容易改变。

“到时候再说吧!”

张瑞觉得自己还年轻,没必要急着找,肯定不会找没有工作的。

“一定记着别从老家找,从老家找没工作的,有工作的两地分居不是常法,没有工作的以后涉及到迁户口、安排工作一大帮子事,不太平。”

两地分居对现代人来说不叫事,但对当年缺乏交通工具和联络手段的人来说,挺麻烦的。虽然寨山乡离协谷镇不过三十多公里,但这年头交通不方便,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是每天下午三点半由协谷镇开往寨山乡的火车,第二天早晨六点半返回,别看这才三十多公里,中间还有三个站,要走一个多小时呢!

“放心吧,我知道。”

自从张瑞得知自己要被分配到矿上的时候,家里的大门都快被十里八乡的热心群众踩塌了,不过老太太一个也没答应,这年头政府不是喊着婚姻自由嘛,公社戏剧团天天演这个,她可不能犯错误。

“咱们办公室平时挺忙的,也没啥勾心斗角的,谁有本事谁上,没本事的论资排辈”,杨峰向他介绍办公室的情况,“平时注意一下,没事别碰到刘主任的花,那是他从部队带回来的,大伙平时宝贝的不得了。”

在协谷矿有个歇后语叫刘科长的花——活不过半天!每当刘绪海的山茶花开的时候,整栋办公楼都弥漫着淡淡茶花香。在一片香甜之中各路损友都来了,这玩意闻着就这么香了,泡茶应该更香吧!这茶叶是叶子,不值钱都这么好喝,这花怎么也比叶子好点吧!于是在刘绪海千盯万防之中,他的茶花从来没有活过半天的。

矿领导有时候闻着味过来,还夸呢,这花真不错,开好几天了,就跟刚开似的。这句话差点让所有人憋出内伤,茶树上的花还真都是当天开的。

“你以后得多注意了,你的身份不好说,按理说办公室都是老景的人,但你主要业务是安全科,应该是老牛的人才对,通风科那边不过是帮忙的,有事过去就行。以后站队的事少干,万一有冲突,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如果一个单位存在派系,到达一定级别之后必然会面临站队的问题,不论倒向任何一方都有被另一方打压的风险,但绝对的中立也不成,毕竟真有什么事,双方都袖手旁观也是麻烦。

“还挺厉害吗?”

张瑞上实操教学的时候,到过一个不团结的矿,几个矿长总工内斗的不亦乐乎。

“上哪都一样,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份内的工作不论谁安排的干好就成,咱们干活的管那么多干嘛。”

只要没到关键岗位上,站队也是白站,踏实干好自己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办公室这块有我跟范强,论资排辈你不占优势,以后值好班,下井的时候多注意安全就成。”

杨峰帮张瑞分析各个科室的优缺点,一个办公室的总会出现竞争,但如果你的竞争对手还有更好的位置,谁都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以后你重点盯着安全科,别看安全科人多,他们仨没一个懂业务的,陈姐是女同志,没法下井,干不了科长。老周跟老韩都在井下受过伤的,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再过几年也该退休了,现在谁也不如你懂技术,过几年你到时候白捡个科长,老牛最多还有十来年就退休,到时候你顺势干个安全矿长就挺好。”

因为是重体力劳动,矿工退休年龄为55岁,比正常职工早几年。

“通风科这个就别想了,小峰比你大不了几岁,他文化水平不高,纯粹命好捡漏,再往上走一步的可能性不大,你想排那边根本排不上,他那边的工作,你到时候多帮衬点就成。”

杨峰放下筷子,端起茶杯。

“今天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群体。”

“谢了,杨哥!”


矿上配发了全套的洗漱用品,里面竟然有牙膏!这年头大家都在用牙粉,这玩意虽然跟牙膏配方差不多,但因为是碱性的,用完之后嘴里有种涩涩的味道,不如牙膏用着舒服。

这年代的牙膏使用铝皮管装的,还有专门走街串巷回收的,矿工家的小孩都喜欢攒着大人的牙膏,到夏天换冰棍吃。

张瑞的牙齿不好,牙釉质密度不高,这是因为幼年缺钙的缘故,当然在这个时代人能有一口好牙的可谓凤毛麟角。

“你这么早?”

陈宗哲瞅了一眼床头上的闹钟,才六点半多一点。

“办公室要求七点半之前必须到岗,起晚了就没时间吃饭了。”

其实张瑞挺羡慕老陈,八点上班,足够他睡到自然醒。

“你先去吧,我再睡会。”

老陈翻身继续睡,昨天他跟几个来看望他的战友出去喝酒了,到很晚才回来。

“那我先走了。”

张瑞带上门去食堂了,今天还有不少事要做,不仅要熟悉办公室工作流程,协谷矿是每月15号发工资,还需要等一周。今天还得去财务上预支一部分工资、餐票什么的,否则这一周也不好过。学校每月给的那点生活补贴在学校食堂里用都勉强,到矿上也不经花。此时,他有些羡慕老陈几个退伍军人了,这年代退伍军人额外发三个月的粮油票,不愁吃的。

一碗小米粥,两个玉米面窝窝,再配上一份小咸菜,就是张瑞的早餐。鲁中地区所说的窝窝跟窝头虽然用料差不都,都是用玉米面做的,但形状不同,窝窝的形状有点类似于切面馒头,但跟两个切面馒头那么大。窝头是死面的吃了扛时候,窝窝却是发面的,需要掺点面粉进去,口感更类似于掺了玉米面的馒头。

别看这顿饭简单,但价格也不便宜。玉米面窝窝个头堪比两个小馒头,一个就需要四分钱,再加上一分钱的小米粥、一分钱的咸菜,正好凑够一毛钱,要知道现在农民出一天工也不过三五分钱。

虽说单位食堂价格比较便宜,但一般的工人也不舍得一大早就在食堂吃饭,毕竟买成品总比自己家做要贵。玉米面一斤也不过五六分钱,两个玉米面窝窝六两多,卖八分。虽说矿上已经考虑到人工、燃料等成本,没打算赚职工的钱。不过在这个年代人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至于燃料成本……你见过谁家矿工还缺煤炭?那玩意入秋之后不都是按吨发。

张瑞再学校经常吃地瓜面窝头,但地瓜这东西吃多了会烧心、腹胀不舒服,偶尔还需要吃个玉米面窝头改善生活,玉米面窝窝对他来说不亚于人间美味。

“吃着那”,杨振伟端着饭盒坐到张瑞的对面。

“杨科长来这么早。”

由于保卫科需要24小时值班,上班的时间似乎不是那么严格。

“保卫科早上八点准时晨练,再晚一会就不能吃饭了。”

六十年代,社会上还有部分隐藏的破坏分子,所以这时候的保卫科都是壮小伙子,拉出来就能打的那种。很难想象如果一群六七十的大爷看门,万一有坏人来了,是大爷保护大伙,还是大伙保护大爷。当然坏人也不容易,万一把大爷们吓出个好歹来,本来就是个盗窃变成过失了上哪说理去!

“振伟,这就是新来的大学生?”

杨振伟正吃着呢,突然有人坐到他身边。张瑞抬头一看,是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家伙。

“小张,这是煤销科科长刘建军”,杨振伟帮他介绍,“这是新分配到办公室的张瑞。”

“刘科长好!”

都说办公室是领导的身边人,但矿领导出差身边永远带着煤销科科长,毕竟挖再多煤炭,卖不出去也是白瞎!

“你好。”

食堂里不适合握手,两个人点头示意。

“你吃完了?这么早?”

杨振伟转头看了看对方,发现他饭盒里都是水,似乎刚洗刷完。

“刚吃完,昨晚喝多了,有点烧心,来喝碗小米粥,养养胃。”

都知道煤销科是肥差,但你总不能只看到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在这个时代,想要争取计划指标以外的份额,似乎只有喝酒这一条途径,乡镇里想多要点煤炭,把煤销科灌倒;那个单位想多买点煤,把煤销科灌倒;村里想便宜批点取暖煤,把煤销科灌倒……似乎在所有的例外之中,煤销科永远是被灌倒的那一方。在这个没有多少灰色收入的时代,好吃好喝伺候一顿似乎是老百姓最大的诚意。

刘建军的上一任就是酒后胃出血没的,他可不想重蹈覆辙。现在工作级别已经解决了,赶紧金蝉脱壳才是正办!像张瑞这种涉世不深的学生,绝对是背锅的不二人选。

至于酒量,那玩意不是能练出来的嘛!当然对他来说是黑锅,对别人来说绝对是眼红的香饽饽。

“有空办个场,欢迎小兄弟过来。”

食堂也不是聊天的地方,过来打个招呼就当认识了。

“行,我有空就办!”

杨振伟这句话的意思是,这辈子可能没空了!

“我办就是了,你们先吃着,我回办公室了。”

会错意的刘建军着急回办公室睡觉,对销售科的业务来说请人吃饭根本不叫事。

“回见!”

“以后跟建军远点,建军是好人,但他的活不是好活。”

待刘建军走远了,杨振伟突然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哦?”

张瑞有些奇怪,煤销科可是比后勤科还要厉害的全矿第一大肥差,看着建军的模样似乎也不像是偷奸耍滑的人。

“干销售的都得喝酒,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前些年煤销科可是喝死过人。”

煤销科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平均每百万吨标准煤,折一个煤销科长。

“好的,我知道了。”

张瑞学的安全跟通风,虽然也不是什么好活,但至少不会成为大伙的笑料。干工作就是这样,如果因为加班累死了,哪怕多少年之后再提起来来,说最多的还是惋惜。如果喝酒喝死了,看大伙怎么说吧……


办公室的工作主要是上传下达,这个时代还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检查内容,也没有那些附带的任务。只要值好班,有通知来赶紧汇报领导,再配合分工领导将工作布置下去,到点再催催工作进度。

办公室另一大块工作就是安排食堂伙食,但现在正是七份开始热的时候,上级领导也不会在大热天里来检查,在这个不赏不罚的季节,办公室工作很轻松。

刘绪海觉得张瑞的工作得分三头跑,也没安排他具体跟着哪个副科长干活。办公室这边只要安排好值班,等着领导叫着下矿就成,平时接待多的时候让他帮着去端茶倒水陪陪场。

至于安全科跟通风科自然不敢让张瑞以自己科室工作为主,平时需要技术支援的时候能过来帮忙就成。能从普通矿工干到重要部门科长的哪有一个傻子,不喝两箱百草枯,谁敢到领导身边抢人?

至于下井,可能最近排班的缘故,景学勇跟牛刚都不带班下井,张瑞也不用陪着。至于其他下井的矿长,其实这事也挺有意思,首先不分管人家,没法给人家下命令让人家陪着;其次你一个副矿长还敢享受矿长的待遇?就算景学勇觉得无所谓,其他人在背后的唾沫也能淹死你!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老矿工了,下了几十年的井了,自己下井利索!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奇妙,在有些部门,兼职越多的人越清闲。当然,这种人如果不谋划好将来怎么办,提拔的时候落到空里的可能性更大。

矿办公室有两部电话,一部红色的是外线,用于接收上级通知,另一部黑色的是内线,用于给各科室、各工段下通知。张瑞刚来也没什么事,就坐在电话跟前泡杯茶等通知,这年头企业哪来那么多检查考核的,通常一坐大半天,偶尔来个电话,还是打错了……

“哪里的电话?”

当张瑞气鼓鼓放下听筒的时候,刘绪海发现这家伙神情不对劲。

“说是中小什么、什么单位的,也叫什么瑞的,什么事没听清楚。”

这个时代的电话信号不是很好,如果对方说话声音不大的话,很容易听不清楚。

“哦,是他们所长,屁大的官,甭管他!”

作为全县第一大矿,协谷镇镇长来了协谷矿都不一定接待,更何况是那些小卒子。

“口气还挺硬!”

屁大的官,天大的嘴,差点把张瑞给唬住。

“哦,他是景矿长的学生”,范强刚从外面下通知回来,虽然有内线电话,但偶尔上级有书面通知,需要发到相关各科室,“到老师这里说话还杠杠的,一看就什么没出息,这辈子就屁大的官了。”

说话杠杠的是这边形容人说话语气生硬、不礼貌的词语,一般这个形容词用在平级或对下级上。如果领导用这个语气跟你说话,那就不是生硬了,估计马上就得批评教育了。

“咱们矿是县级矿,比乡镇级别高,一般乡镇上有什么事不会电话通知,想要钱让他们镇长来,一个所长还不够看的。”

刘绪海对镇上也不以为然,他虽然是矿上办公室科长,但跟协谷镇镇长平级,都是正科,互不隶属自然不鸟。因为协谷矿有钱,协谷镇经常来矿上打秋风,协谷镇镇长见了他还得巴结他。当然这也是看什么企业,像协谷矿这种效益好的大矿,在全县的地位不亚于后世的央企、国企,有骄傲的本钱。

“你去预支工资了没有?”

刘绪海突然提醒他,再不去估计估计快断粮了。

“还没有,这个找谁?”

张瑞刚来还不知道去哪领钱。

“财务在三楼东侧,各种票找会计小慧,预支工资找出纳徐敏,徐敏也没结婚,你去看看,大点大点吧,女大三抱金砖。”

范强热心的给他介绍,这年头没啥娱乐活动,当个媒婆就是最大的社交了。

“看看吧!”

刘绪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姑娘估计看不上张瑞这家伙,人家姑娘心气高着呢。

“中午谁有空?县灯泡厂李厂长过来送矿灯,中午需要个帮忙的。”

杨峰刚从食堂回来,今天有一桌接待,县灯泡厂生产的防爆矿灯是矿上急需的,但这玩意在矿区可是抢手货。这时候虽然没有大吃大喝,但做两个小炒招待人家也是应有之义。

“我中午值班,你们吃吧!”

刘绪海赶忙推辞,一个矿灯厂副厂长还轮不到办公室主任来陪,这家伙要是好喝酒,估计整个下午都完了。

“我家里来亲戚了,中午得请假回去一趟。”

范强表示爱莫能助。

“我一会得去镇上,镇政府离咱这里远吗?”

相对于吃顿饭,张瑞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远,出矿门左拐,七八里地就到镇政府。”

这年头交通工具基本靠走,七八里路溜达着不到一小时就到了,如果真的累了,可以花一毛钱在矿门口雇个拉碳的驴车,不过一般矿工也每这么腐败。自行车在这个年代绝对是跑车一级的待遇,矿上一个月也分不到几张自行车票。

“那行,我一会预支点工资就去镇上办户口。”

世上的路都在嘴上,只要知道方向,走的差不多了,随便跟路边几个大爷打听打听就找到了。

“去镇上办什么户口?”

范强有些奇怪,矿上的户口不都是保卫科代办吗?

“保卫科杨科长说是要去镇民政所办户口。”

张瑞觉得今天早上就碰到保卫科杨科长一个实在人,建军接近自己可不是什么好心。

“哦,可能又出什么户籍政策了,你去吧!”

杨峰不以为然的接了句,这年头政府内部政策调整还真不一定有书面通知。

“中午赶不上饭点就在镇政府西边的国营餐馆吃点,那边只要粮票,如果去晚了别忘了请人家干活的吃个饭。”

范强突然明白了什么事,聪明人一点就通。

“哦,行,我一会多取点钱。”

张瑞估摸着请客吃饭也就块儿八角的事,相对于户口问题,这根本不叫钱!

“工资别乱花,等开了工资,我给你开个证明,你去门口的银行开个户,以后工资多攒着点,万一碰上什么事没钱也抓瞎!”

刘绪海提醒他,矿上不是没这种先例,矿上工资高,有矿工不懂理财,上百块的工资不够半个月花的。

“好的,剩下的等发工资之后我就存上。”

协谷矿虽然在乡镇,但协谷矿门口就是一个银行,这也是全县唯一不在县城的银行。矿工工资高,但发的粮票什么的都是一样多,如果不是家里人口特别多,需要到黑市上买点东西的,一般矿工有钱也花不出去,只能存在银行里吃利息。至于拿去投资?在这个年代这属于老寿星吃砒霜……

世上的事情没有十全十美的,在矿办公室还有几个帮忙的小伙子,大多数是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的,这帮没文化的家伙在办公室帮几年忙,学徒工转正之后,就要下放到各个工段,毕竟没文化以后也没法留在领导身边重点培养。几个科长聊天的时候,他们也插不上话。

在年轻人中还有个叫王卫建的小伙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来矿上干学童工,虽然是高中生,但这年头高中生已经算得上有文化的人了,转正之后可以在各个办公室干。

自从张瑞报到之后,王卫建比较郁闷,毕竟他是学徒工,还得过两年才能转正,虽然他的年龄比张瑞小,但论资排辈他得排张瑞后面,想当科长还得等张瑞提拔让出空以后,都是二十郎当岁,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在一个办公室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也不能失了和气,人家虽然年轻,也是股级干部,跟领导作对也没有好下场!再说了,安全科两个科长年龄也不小了,自己跟他也不一定会有直接冲突,平白给自己树个大敌不划算。


“每人一天一斤二两粮食,这个月一共37斤2两,你刚来报到,这个月按理说应该少发七天,但矿长嘱咐过你们这批人,这七天都不用扣了。”

小慧是个稍微胖点的姑娘,在这个时代,胖乎乎的姑娘绝对是稀有动物。矿工是重体力劳动,这一斤二两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高的配给了。

“你这个月还没有粮本,按照餐票跟粮票的形式发给你,你是都换成餐票还是要点粮票。”

这个时代非农户口都是用粮本到粮站买粮食,每个家庭按照户口本进行定量。

“矿上有什么粮票?”

这年头粮票五花八门,从最小的“壹市两”、“贰市两”到稍微大点的“壹市斤”、“贰市斤”,最大的也不过“伍市斤”、“拾市斤”。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甚至还出现了一批“拾公斤”、“贰拾公斤”甚至票面数额更多的大额粮票,不过这个时候,很多地方已经不要粮票了。

“不到外地出差,一般不提供全国粮票,都是省里的,矿上只提供五市斤的粮票。平时需要粮票的话,随时可以拿粮本到我这换成粮票。”

城镇居民需要粮票的时候,可以到粮站用粮本上的粮食兑换粮票。但在这个单位包管一切的时代,矿工们也可以到矿财务科兑换粮票。

“五市斤?这么大?”

按照粮食定量,五市斤已经够一个人四五天吃了,在六十年代绝对属于大额粮票。

“怎么,需要小额的?”

小慧一听这话头就大了,每个月矿上的小额粮票都不够用。

“哦,我妹妹开学就上高中了,怕学校里不好用。”

一个姑娘拿着五斤的粮票在学校里怎么花?

“没事,一中食堂门口东边有个窗口,拿着粮票跟钱去买餐票就成”,矿上也有不少孩子在读高中,作为共建单位,矿上跟学校也没少打交道,“矿上确有近亲属在外面上学的也可以兑换全国粮票,你妹妹如果考上学,就给你发全国粮票。”

全国粮票比地方粮票更值钱,在有段时间一斤全国粮票,可以兑换一斤一两地方粮票。

“那好吧,给我十五斤粮票,其他的都开餐票。”

张瑞盘算着到下月发工资还有三十七天,22斤2两粮食肯定不够,但办公室中午一般需要伺候各种接待顺道就吃饱了,没酒场的时候下两碗免费的面条不香吗?上半夜没啥事帮办公室其他人值班的时候吃小食堂又不花钱。这样算起来一天好像就早上花个毛儿八分,在这个吃饭是头等大事的年代,剩下钱来娶媳妇不香吗?

“只有你一个人的户口在咱们矿,只能发你一个人的,如果需要,可以把你家里人的户口转过来,到时候直接从矿上给你发。”

对于某些大单位职工来说,给家里人办农转非这事其实并不算难。

“先看看吧,我妹子还有三年就高考了,估计到时候户口就转走了,没必要再折腾了。”

自从张瑞考上矿校之后,村里分粮食没他的份了,按老百姓的说法他已经是吃“国库粮”的人了。现在全家还有两口在村里,村里分粮食是按照“人六劳四”来分的,全村六成的粮食是按人头分,其他四成是按劳动来分的。老太太干不了重活,但一般的活还能干,比壮劳力分的少点也够吃了。自己妹子那六成对一个学生来也差不多够了。在粮食短缺的时代,留个后手总没有错。

“先给你换五块钱的,不够可以再来我这里领,你还需要预支工资吗?”

这年头光有票也买不到饭,还需要用钱,小慧跟前有一个大本,谁换了多少都有记录,发工资之前需要抵扣掉。

食堂里地瓜面窝头3分钱2个、玉米面窝头2分钱1个,玉米面窝窝4分钱1个,白面馒头5分钱1个,咸菜1分,素菜3分,肉菜5分,还有1毛钱的大菜,当然大家也基本不舍得花1毛钱买个菜,买的最多的还是1分钱的咸菜。

“先预支二十块钱吧!”

张瑞盘算着最近家里的花销,十块钱是妹妹的学费,必须提前拿出来,反正下个月底才去上学,中间还有一次发工资的时候,妹妹的生活费先不急着给,十块钱除了平时花销,还能给妹妹做套衣服什么的。

“这么多?还有用七天就发工资了。”

小慧有些诧异,这家伙看着不像不靠谱的样子,怎么如此大手大脚的?下周就发工资,现在预支二十块是不是太浪费了?在这个时代,浪费就是万恶之源!

“这周末我得回家一趟,周末是发薪日,估计赶不上,除了给老太太留点,还得给妹子准备高中的学费,下个月底她就该上高中了,得准备点东西。”

新县一中第一年需要交十块钱的学费,这是高中三年全部的费用,再加上每月的生活费,一个高中生的花费也不小。

如果按照现在的人来看,新县一中绝对是一所超级高中,最高峰的时候,每年考上前两名高校的学生足有三四十人之多!校长徐东金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为了避免学生流失,要求学生第一年就交够十块钱的学费,这是今后三年的所有费用。按徐老头的原话:反正钱都交了,学费又不退,再勉强也得上完高中吧!

即使家里有困难的,也别想不交,去大队里借也得按时交上!当然学校也不是不近人情,毕竟高中要看成绩的,高考前五十名的学生全退,一百名之前可以退八块。不仅这样,学校里会发助学金,一等每月四元,二等三元,三等两元。只要好好学习,一般拿到两三元不成问题。

至于成绩不好、不想学还不想交钱的,你当徐老头子是开善堂的?高中开除学生又不犯法!

“十块钱学费,再加上五块钱生活费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多带点粮食去食堂换饭票。”

除了学生自己备饭,还有带粮食来的,一般高中食堂有个大蒸笼,学生将粮食交上去,食堂负责做熟,吃饭的时候再去认领,不过经常出现冒领的情况,脾气大的也没少跟食堂打架。

为了提高学生学习效率,新县一中食堂是不会帮学生做饭的,学生如果带粮食来,需要统一交到食堂里,食堂给你开饭票,中午下课之后可以直接来食堂吃饭,省得学生来回跑瞎耽误工夫,有这时间多看两页书不香吗?

为了尽量压缩学生吃饭时间,新县一中食堂里连凳子都没有,学生端着饭盒站在桌子跟前吃完饭就要立刻回宿舍午休,否则一天凑不够八小时的休息时间……

这年头除了极个别家庭条件好的,谁有条件天天吃食堂?老百姓的孩子哪个不是自带干粮的?一根扁担,前面挑着粮食、后面挑着书,穷人家的孩子带地瓜面窝头,好点的掺点棒子面做窝头,再有钱就能吃上纯玉米面的煎饼了,天天吃白面才有几个?这年头有钱的定义是能顿顿能吃上咸菜,穷人家都把盐炒成糊盐当咸菜,据说把盐炒糊了吃可以防止咳嗽,但这常吃这玩意的孩子没有一个不被齁咳嗽的。平时四周回家一次才有机会吃点炒菜,至于吃肉,不过年过节的时候谁吃肉?那是作孽!

就这样的地瓜面窝头还得查个吃,早上2个、中午3个、晚上1个,吃多了真得饿着。家里带来的咸菜一般也撑不了几天,不到周末咸菜瓶里的汤都被沾着吃没了。新县一中每四个星期才休息一天,每个周末送饭大军都把学校门口挤的满满的。


“票你再点点”,小慧递给张瑞一把票,除了粮票还有肉票、布票什么的,都是按照标准配给的,当然这仅仅是张瑞应发票据的一小部分,还没到发薪日,财务科也没那么多票据,“徐姐,你给他预支二十块钱工资。”

“好!”

坐在小慧对面的姑娘就是出纳徐敏,个头一米六多,在这个时代绝对算高的了,长得还很漂亮。其实徐敏年龄也不大,不过才25岁,后世这是一个女孩最好的时候,没人着急结婚,但在协谷镇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小旮旯里,已经算大龄未婚女青年了。

“你要零的还是整的?”

这年头最大面额的钱就是十元钱,这十元钱的购买力可比后世几百元都厉害。

“一张十块的,其他的给一块的。”

十块钱用来交学费,一块钱破起来也不麻烦。

“给,你点点。”

徐敏熟练的给他点出二十块钱。

“好了。”

财务室还有人在排队,每天来换票、报销的人很多,张瑞也没多耽搁就去办户口了。

第一眼看到徐敏之后,张瑞就真的没什么想法了,爱情这东西,很多人仅凭第一印象就知道两个人之间有没有可能。张瑞的直觉告诉他,自己跟徐敏不是一类人,根本没有进行下去的可能。徐敏在工作至于总是稍微抬起头,正所谓“低头的汉子不好惹,抬头的姑娘心必傲”,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没必要娶个祖宗回来,当然张瑞也是想多了……

“你觉得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等闲下来的时候,小慧突然问徐敏对张瑞的印象,矿上就这个小伙子工作还可以。

“还可以吧!”

如果一个女孩非常干脆的说还可以,那就是真的不可以!

“这个你也没看上?”

小慧有些诧异,像他这个年龄有几个工资过百的?正所谓嫁汉、嫁汉就为穿衣吃饭,一百块钱每天白面大肉都花不完。

“要是他爹还活着的时候,绝对是好,可惜这种要背景没背景、要后台没后台的,别看有点学历,一辈子就是干个科长的命!”

徐敏一针见血的指出张瑞的问题,发展前途似乎不大。

张瑞偶尔想想过,如果老爷子现在还活着,大小也是个干部吧,自己家的生活可能会更好点。不过这事张瑞也看得开,那么多先烈为了新中国甘愿抛头颅洒热血,难道是为了高官厚禄?一个国家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国家,就是有一群共同理想的人甘愿为她付出一切,当儿女守护好父辈的遗志,工作好、生活好才是最重要的。

“杨哥,去办户口需要拿什么东西?”

张瑞走到保卫科,杨振伟正坐在门口打瞌睡,昨晚他值班没回去。

“哦,早给你准备好了。”

杨振伟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还贴着封条。

“这个你拿好了,这个跟个人档案似的,千万不要私自打开”,杨振伟还不忘嘱咐道,“你拿着去镇民政上,找那个叫燕子小姑娘,不能让任何人转交,一定要亲手交给她,丢了你可就真麻烦了。”

“行行行,我一定亲手交给她。”

张瑞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办户口还涉密吗?估计是跟个人档案一样,连忙将信封折好放入上衣口袋里。这年头户口很重要,如果丢了,那就真出大事了!

“别急着走。”

杨振伟见张瑞想走,连忙叫住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粮票来。

“现在去估计得十二点多,人家姑娘大中午头的,不吃饭就等着你,你好歹意思、意思请请人家。”

人家等你都过了食堂饭点,请人家随便吃点,也合情合理。

“我有粮票,刚领的。”

张瑞连忙推辞,这年头粮票可是紧缺物资,没必要欠人家这么大的人情。

“矿上的粮票都大,不方便用,这是六两的,等你有了零的记得还我就成。”

杨振伟把粮票硬塞给他,至于换粮票这事说说就当了,六两粮票对一个保卫科副科长来说还不叫事。

“谢了杨哥。”

张瑞突然觉得这样的单位其实也不错,大伙都是热心肠,干好自己工作、过好自己的日子,或许这样一辈子也不错。

协谷镇政府就在大路边上,从矿上出门左拐几公里就到了。张瑞走了四十多分钟才赶到镇政府,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政府单位怎么找?看旗杆,如果上面飘着红旗的,一般都是政府部门,最不济也是村大队驻地。这个时代还没有多少高层建筑,除了协谷矿办公楼,整个协谷镇最宏伟的就是镇供销社的二层小楼,就这样还被称为供销大楼。张瑞隔着好几里地就看到有个旗杆,奔着旗杆走永远不会错。

“小伙子干嘛的?”

看门大爷将张瑞拦了下来,不过看他穿的挺板正的,以为是哪来领导来暗访的。

“我是协谷矿上的,去民政所办点事。”

张瑞连忙递上根烟,对看门大爷来说卷烟可是好东西,这年头一般人都是用烟袋锅子抽旱烟。

办公室需要夜间值班,为了提神,大伙都是老烟枪了。这正所谓抽烟不喝酒,混不到朋友;喝酒不抽烟,能办也不给办!为了更好的打入群众内部,张瑞也跟着叼上了。

“哦,矿上的”,看门大爷态度立马热情了,矿上能随时揣着卷烟的,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领导,“我们中午十一点半下班,这个点别说民政所了,食堂都快下班了吧,要不你先找个地方吃饭。”

其实新县这般是中午十二点下班,但食堂却是在中午十一点半就开饭,如果十二点下班过去,估计菜汤子都没了,所以大伙都默认了中午十一点半下班。

“他们说是提前约好了,她等着我。”

张瑞连忙解释道,见大爷还在用火石火镰,连忙掏出火柴来给大爷点上。别看火柴这玩意不值钱,才二分钱一盒,但老百姓拿这二分钱买半斤棒子面不香吗?用了一辈子火石火镰的老爷子,用火石火镰擦火不比火柴慢多少,但还是没有火柴方便。

抽烟这玩意也是有讲究的,正所谓穷带烟、富带火,傻帽带烟又带火。一进门就苦哈哈让一圈烟的,肯定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稍微有点社会地位的,人家让的烟都够抽了,根本不需要自己去买烟。而张瑞这种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同志,烟跟火都是必带的,能当个傻帽就当傻帽吧,傻人有傻福!

“哦,那行,进门第二排房子东头就是民政所。”

看门大爷热情的给他指出位置。

“谢了大爷,我赶紧过去了。”

张瑞估摸着快到十二点多了,不能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赶紧过去吧!”

看门大爷美美的抽了一口卷烟,难怪卷烟卖的贵,味道就是棒!

六十年代的香烟品牌似乎比现在的香烟品牌多,例如山东这边就有泉城、大金鹿、三五、金鹤、枫叶、千佛山、梅鹿、丰收、勤俭等等一大批本地品牌,似乎稍微大一点的县都有自己的卷烟厂。

当然香烟也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东西,最便宜的白皮烟都七分钱一包,所谓白皮烟就是烟盒上什么都没有的卷烟,这玩意质量好坏全看缘分,毕竟连生产厂家都找不到的玩意,掺点南瓜藤、地瓜叶什么的也很正常……

稍微上点档次的都要一两毛了,当然矿工抽的比较多的还是大鸡香烟,是当时济南卷烟厂生产的,因为契合了矿工们祈求大吉大利的谐音,大鸡香烟一直是矿工们的口粮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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