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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系统+非无脑+轻松搞笑+尊重年代+渣男悔悟+实力宠妻+勤劳致富……前世,钱亦文把原本不错的人生,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儿子丢失,他把怨气撒在妻子身上。彻底失望的妻子,服毒自尽。重生一世,儿子还没丢,妻子也还在。他决定复刻自己的商业帝国,给妻子、儿女、老母一份安定的小幸福,给乡亲们一份富足的生活……
主角:钱亦文,英子 更新:2022-12-26 23: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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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钱亦文,英子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1985,给妻儿幸福生活》,由网络作家“大漠流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无系统+非无脑+轻松搞笑+尊重年代+渣男悔悟+实力宠妻+勤劳致富……前世,钱亦文把原本不错的人生,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儿子丢失,他把怨气撒在妻子身上。彻底失望的妻子,服毒自尽。重生一世,儿子还没丢,妻子也还在。他决定复刻自己的商业帝国,给妻子、儿女、老母一份安定的小幸福,给乡亲们一份富足的生活……
2022年4月15日……
燕京……
帝都酒店。
四人用餐,两两对坐。
“钱总,这杯酒,我可是冲着您的人品敬的……”
媚眼含情的小女人,双手擎杯,躬身相敬。
“对不起,林小姐……”
对面,钱总身边的刘秘书适时起身:“钱总三高,不能喝酒,我来吧……”
林小姐故意压低的姿态,刘秘书再明白不过。
瘪瘪瞎瞎的,还敢大哈腰!透过领口,都他妈看着你肚皮上的妊娠纹了!
这可真是什么料儿都敢拿出来抖一抖!
再说,第一次见面就谈人品?你品过吗?我跟了钱总这么久,都不知道什么滋味……
“等等……”半天没言语的钱总,突然开口。
“林小姐,听口音,淞江省人?”
此时的林小姐,暗自为普通话不标准而庆幸,当即回道:“是啊是啊……钱先生也是淞江人?”
“嗯,在那块儿出生的……”
提到淞江,钱亦文的眼底里,一抹伤感闪现……
“哎呀……”林小姐突然发现了共鸣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看来,钱总是怎么着也得赏小老乡个面子了。”
林小姐微笑着,又将身子向前倾了倾。
她自认,这个姿势非常有利于把自己的那一点点的美好,大角度呈现给对方。
来之前,王总郑重交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个掌握着宝贵资源的老男人拿下。
拿下这一局,公关部经理的位置,是她的;
拿不下来,欢送会都不给她开……
这,还不值得她使出浑身解数吗?还不值得她玩命吗?况且,嘿嘿,也不需要玩命……
“林小姐……钱总真的不能喝酒。三高啊……”刘秘书娥眉轻蹙,挺身向前。
“刘秘书……”钱总突然抬头,站起身来,“一杯酒,没事的。”
刘秘书当场石化!
说什么金猴不欲奋起千钧棒,原来就是没遇上对眼儿的妖精啊!
看来,自己的奋不顾身,是多余了。
“吉春市,熟吗?”钱总起杯,淡淡一问。
“熟啊!俺们家就是吉春的!”
意外收获,使林小姐兴奋异常,乡音脱口而出。
“钱总,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酱香型,53度,二两半的杯,一口闷……
林小姐倒悬酒杯,缓慢旋转,杯口晶莹闪亮却不落下的一滴酒,展示着满满的诚意。
林小姐的举动,钱亦文无心关注。
此刻,他的眼神和心思,都在手里的这杯酒上。
他并不喜欢这东西……
许多年前,因为一场牌局后的酒局,痛失妻儿……
想不到,几十年不愿踏足乡土的他,却在这里听到了乡音。
这荡漾在杯中的酒,再烈,也没有媳妇儿强作笑脸赊来的敌敌畏难于下咽吧?
钱亦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端杯的手,微微发抖。
他赶忙拿另一只手扶住,一扬手,一杯酒下肚。
“钱总……”刘秘书的心,陡然间提到了锁骨上边!
“没事……”钱亦文淡淡回应,稳稳落座。
三十几年前,七钱的小盅儿,连干十五杯烧刀子,照样不耽误倒片子、放电影。这点酒,不算什么。
“钱总,爽快!”林小姐的大拇指,翘过了头顶。
对于钱总能双手擎杯和自己对饮,林小姐受宠若惊。
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啊!
眼光流转,她看到王总满意地向她点头。
林小姐拿起分酒器,离席,准备展开巷战。
别说巷战,就是肉搏,她也在所不惜!
对面的钱亦文,一杯酒下肚,顿感不妙!
见林小姐似有近身之意,突然开口:“明天,来我办公室吧。”
毕竟,他已不年轻,也三十几年没这样猛过了。
生意场上,不能失态,得赶紧离开!
“钱总……钱总……”车上,刘秘书发现了钱亦文的反常。
一张脸,涨得猪肝一样,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刘秘书匆忙塞进他嘴里的小药丸,又都从嘴角滚了出来。
“快!去医院……”
……
急诊室里,刘秘书呆坐一旁,看一群医护做着无用功。
监护仪上的线条,越来越稳定……
“唉……可惜了这份身家!”有人叹息。
钱亦文游离在空中,三十几年来,第一次感到身心舒畅……
他看到站在自己肉身两侧的绿衣人,相互对视了一下。
“360焦耳,准备……”其中一人说道。
“我靠,这是要下死手了……”
”轰……“
钱亦文看到自己的肉身一震,同时,脑海里“嗡”地一声,瞬间空白……
恍惚中,身边的一切,像他当年给村里放电影时倒片子一样,开始快速倒流。
良久,钱亦文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又沉了,不再虚浮。
回到肉身了?
这是真把死马变成活马了?
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头朝里躺在冰凉的炕席上!
窗外,遥遥传来一声吆喝:“一文钱……一文钱……三缺一,凑把手……”
钱亦文一骨碌爬起来,头脑发胀。
炕稍坐着的大肚子女人,是自己的媳妇儿英子。
穿着开裆裤坐在她身边嗷嗷叫唤的,不正是三岁的儿子钱多吗?
听到外面的声音,英子陡然间浑身一抖。
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一把搂过儿子,惊恐的眼神看向钱亦文。
“五分一毛的,玩不起咋地?”屋外的声音,叫魂似地继续着。
看到钱亦文挪到了炕边准备下地,英子脸色骤变!
她知道,屋外还有一句“老娘们儿又把你拴裤腰带上了吧?”
这句话一出来,钱亦文准保是又要伸手要钱了,贼横贼横地要。
钱亦文直愣愣地看着母子俩。
儿子还在?还没被拍花贼(偷孩子的)偷走?
怀孕的英子,也还活着……
“是不是那俩B子儿又让老娘们儿给藏裤衩子里了?”
果然,第三句如期而至。
只是,今天的词儿,略微有些新颖,又不失颜色和味道……
钱亦文看了一眼墙上的黄历。
1985年6月20日,乙丑年五月初三……
一只北极星座钟,发出声响。
当……当……连续六响。
六点!
带着颤音的报时声,复苏了钱亦文的记忆……
就是这一天,这一时刻。
接下来,他将把媳妇儿按倒在冰凉的炕席上,完全不管她六个月的身孕……
硬是把带着温度的一块八毛二抢走,连买瓶敌敌畏的钱,都没给她留!
钱亦文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
柜盖上的大镜子里,映出一张二十多岁小伙子的脸。
嘿,好一个帅气逼人……
他定了定神,起身下地,拿起身上盖着的的毯子,趿拉上解放胶鞋,朝英子走去。
看着钱亦文一步步逼近,英子慌了,下意识地捂住了裤腰带。
钱亦文把大窟窿小眼子的毯子折了几折,铺在冰凉的炕席上。
顺手把儿子抱起来,在满是炕席花子的屁股蛋子上划拉了几下,放在毯子上。
然后柔声说道:“你也坐上来吧,你更怕凉……”
英子又向后躲了躲。
“你看紧了孩子,有什么动静也别出门。我出去一下……”
说完了,掐了一下儿子满是皴皮的脸蛋,走了出去。
身后,英子愣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
这个人,是睡魇着了吗?
兜儿里一个大子儿没有,和人家空手套白狼吗?
……
PS:选在母亲节首秀,是为了向我的母亲致敬!
向天下所有的母亲致敬!
同时也向热心帮助别人成为母亲的人致敬!
有缘刷到的书友们,作者给您请安!
这是一篇反映乡村质朴情感、重生创业、宠妻带娃的小作,原名《重生1985,给妻儿幸福生活》……别问我为什么改名字、换封面了……
通篇无异能、无系统、不脱离实际(这是作者所愿),作者想通过主角真实的个人能力成为富翁,并帮助更多人……
受题材所限,前几章略有苦情……
背景起点是1985年,主角将和您一起领略这方水土的风土人情,当然也可能会因为方言俚语而给您的阅读造成不便。如有不解,请评论,作者会一一解答。
喜欢出场即无敌、三章就暴富、处处装B打脸、时时唯我独尊的书友,这篇小文可能会让您失望,请谨慎入坑,以免大家都不快……
牌友二狗子,正在院外急得直转圈。
见了钱亦文,惊讶问道:“今天这是咋啦?这么消停就把钱整出来了?”
旁边一人起哄:“你家里没老娘们儿,你哪懂。给老娘儿们点好处,趁老娘们儿迷糊的时候,要啥还不给?”
“啪……”
一个大脖溜子,打得那家伙转了好几个圈。
“你……你他妈还真使劲啊!”
“不使劲儿,你能长记性吗?”钱亦文发出严正警告,“说我可以,不能说我家老娘亻……英子。”
“快走吧,别他妈磨蹭了!再不支起来,不等八圈儿下来,又拉闸了。”二狗子催促着。
三合堡这个小村子,刚刚通电不久。
一切都要以保障工业生产为主的年代,拉闸限电,是常事。守着小丰满,也不好使!
“你们走吧,以后也再别来找我了。”
钱亦文的话,一板一眼,掷地有声。
“我靠……”二狗子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他妈还就不信了,你这花尾巴狗,今天还改吃粮食了?”
“滚犊子!”钱亦文怒喝一声,吓得二狗子一哆嗦。
这人是咋了?咋真跟个疯狗似的呢?
看着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走远,钱亦文折返回来。
重生一回,他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儿子被偷走。
阻止了儿子被偷走,他就不会埋怨媳妇儿;
不埋怨媳妇儿,她也就不会彻底失去希望……
想想自己这日子过的,媳妇儿买瓶敌敌畏居然都得靠赊……
泪眼模糊,钱亦文不敢再回想。
一把药镐拿在手上,他躲进了小仓房里。
……
想当年,钱亦文也是三合堡里一号小人物。
这穷地方,能念九年大书的人,没几个。
细皮嫩肉地回到三合堡,老爹卖了一口猪,在镇子上托人给他谋了个放映员的职位。
骑上二八大杠走街串巷的钱亦文,自然招人眼目。
平安镇文化站长董长贵,觉得自己手底下这个文质彬彬的小青年儿前程可期,便把闺女嫁给了他。
三合堡难得出个文化人儿,又干着体面的活儿,一来二去,钱亦文的朋友多了起来。
整天围着他打转转的牌友、酒友,把他给捧得飘了起来。
风光的日子没过多久,一次酒后,支片子的时候没立稳,连杆子带影布,直接砸在了人堆儿里。
四五十斤沉的音箱,差点要了一个孩子的命。
连治病带赔偿,花了小两千块钱。
老爹当会计时的那点积蓄,一下子被掏空。
房子卖了,还拉了饥荒。
家败了,工作也丢了。
一直一顺百顺的钱亦文,哪受得了这种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庄稼活儿一点儿不会,喝酒、打牌倒是挺精。
干这两样,都得用钱。
没钱就跟英子要,不给就抢。
抢不来,就动武!
……
钱亦文躲在小仓房里,一边想着过往,一边盯紧了院外。
几声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努力向院外看去,隐约可见几团黑影正朝这边移动过来。
远远地,他听到一个女人压低了声音说:“这……这能行吗?”
“咋不行?老娘儿们家家的,少说这丧气话……”一个男人的声音。
随后,一辆骡子车被拴在了柳条杖子(篱笆)上。
两团黑影悄悄潜进了院子。
好家伙,还是个团伙!
有组织、有预谋,居然还有作案交通工具!
钱亦文怒从心头起,暗暗朝掌心啐了口唾沫,握紧了药镐。
重生一回,刨死个偷孩子的贼,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看看两人已经靠近那三间土坯房了,钱亦文忽地一下窜了出来。
举起药镐,朝着那个男的冲了过去。
先消灭敌方主力,剩下一个老娘们儿,咋都好办了……
“英子……英子……”窗根儿底下,那女人发出轻唤。
听了这一声轻唤,钱亦文硬生生把快要落下的药镐给收了回来。
“爸,妈,你们咋来了?”钱亦文甩着生疼的手腕子问道。
“啊?”那两个人也呆住了,“你……你在家呀?”
老丈人和丈母娘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钱亦文的阵脚……
“英子,快开门,爸妈来了。”钱亦文拽了下门,里面插死了。
英子开了门,满脸惊讶。
“你拿这玩意儿干啥?”英子盯着钱亦文手里的药镐,惊问。
“我……我打算磨一磨,明天要用。”
“你没和二狗子去?”
“没去,以后再不和他们混了。”
丈母娘回头,翻了翻白眼根子。
一张脸,在十五瓦灯泡的辉映下,逐渐下垂……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耍钱人还有这记性?
有多少剁完手指头的,伤好了,不还是该玩儿还照样玩儿?
“爸,妈,这么晚了,你们咋来了?”英子和父母说着话,眼睛却没离开钱亦文。
钱亦文手里的药镐,让她的心里直劲儿发毛。
“这不是你……你三姨奶病了吗,去看她了。顺便来这儿瞅一眼。”
三姨奶?钱亦文从没听说过。
“妈,你们吃饭了吗?我去给你们……做点?”英子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
当妈的,哪能看不出来女儿的心思?
女儿在这个家里过的啥日子,她心里能没数儿吗?
“吃过了,发面馒头,饱着呢。”英子妈拍拍肚子说道。
随后,把英子拽到了屋角。
“又打你了?”
“没有。”
“那……”小老太太瞄了一眼钱亦文手里的药镐,“他拿那玩意儿干啥?”
英子嘴角抽动,像是在笑。
“妈,要是这么打,也就一下子,就交代了……”
钱亦文偷眼看到,丈母娘把一卷子零钱偷偷塞给了英子。
这场景,见过多次了。
但每次,都成了他打英子的由头,这些钱都成了他的赌资……
混蛋!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放下药镐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抱着一捆苞米秸杆回来了。
填进灶坑点燃后,盯着闪烁的火光发呆。
“看一眼就中了,往回走吧。”
董长贵按灭了进屋以来的第三根烟,瞅了一眼裹在毯子里的外孙子,说道。
“嗯……”英子妈答应一声,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闺女,“我和你爸,过两天再来……”
英子一愣神:“过两天……还来?”
送走了几乎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的岳父母,钱亦文摸了摸炕,有点热乎气儿了。
“媳妇儿,你睡炕头。”
英子一愣。
“照看好孩子!”
英子又是一愣。
“有我在,谁也别想再碰你们……”
PS:纠正错别字功能上线了,欢迎书友们纠错!感谢!
清晨,钱亦文从噩梦中惊醒!
几十年来,梦里的情景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
睁眼看到英子和儿子钱多还在身边时,他笑了。
以后,大概再不必做这样的梦了吧?
钱亦文一边把儿子的小手轻轻送回被窝里,一边欣赏着英子的恬静。
当年的英子,也曾是平安镇的焦点。长得水灵白嫩不说,性格恬静,还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大家都知道,文化站长董长贵的儿子念了大书,肯定有出息,那接董长贵班的人,一定是他闺女了。
没嫁他之前,老丈人家那门槛子,都被媒婆给踏平了。
如今却已头发枯焦,脸色蜡黄。
说是四十岁的人,也有人信。
儿子也没好到哪去。
大脑瓜,小细脖,三岁多了,一头茸毛还盖不住头皮儿……
想着自己后世的身家,和这苦命的娘俩没一点关联,钱亦文心酸不已。
看了一会儿,悄悄起身,开始熟悉环境。
外屋地上,一化肥袋子苞米粒子。
能吃的粮食,只有一袋子底儿的苞米碴子。
土豆窖里,流光儿见底。
钱亦文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有南方人来收土豆栽子,六分钱一斤,他背着英子卖了一麻袋。
当晚,就贡献给牌九桌了……
地上的柳条筐里,六个满是褶子的小土豆,已经冒出了芽子,那还是老丈人过年的时候给送来的。
<PS:勿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待土豆生芽。想想观音土,想想草根树皮……>
挺好,还有十个鸡蛋,毕竟算荤腥。
这日子,咋过?
英子醒来,发现炕上已经不见了钱亦文,心里一惊。
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裤腰带。
还好,该在的,都还在……
自己和儿子,被拢在一条毯子下面,四周掖了个严严实实。
三合堡(pu三声)山里的天气,五六月份的一早儿一晚儿,还是见凉。
更何况,几扇破窗户还嗤牙咧嘴,四处漏风。
“媳妇儿,醒啦……”
“啊……”
“快趁热吃。”
“啥呀?”
“鸡蛋糕(羹)儿……”
英子呼地一下坐起来,问道:“这是……这是几个鸡蛋?”
钱亦文满脸带笑:“四个,够你俩吃了。”
“四个?”英子张大了嘴巴,看着一大碗黄澄澄的鸡蛋糕,“不留着抱窝啦?”
“嘿嘿……慢慢攒吧,有鸡就不愁蛋。你这身子要紧。”
英子懵了……
不抱窝,明年指着我下蛋吗?
我的身子……什么时候要紧过?
钱亦文拿起一只小铁勺,认真地在碗中间划了一条线,又在碗底儿垫了一块抹布,轻轻把碗放在英子手上。
“这一半你吃,那一半给儿子留着……”
捧着微烫的大碗,看着鸡蛋糕上边的油星子,英子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待遇,就刚结婚那几天有过。
那股黏人的劲儿一过,被吃干抹净了之后,就啥都没有了……
不对!
昨晚上,妈给自己塞钱,一定是又让他给看到了。
这是变着法儿地往外哄这点钱呢!
拿我的蛋来骗我的钱……这耍钱鬼就是心眼子多。
“快吃啊!”钱亦文把勺子硬塞到她手里,“等儿子醒了,你又吃不着了。”
看着英子终于舀了一点抿进嘴里,钱亦文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媳妇儿……”
钱亦文刚一开口,英子吓得赶紧把碗又放下了。
果然不出所料!
看着媳妇儿的反应,钱亦文差点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急忙说道:“媳妇儿,我出去一趟。你千万守好儿子!”
“啊……”英子一愣,“干啥去?”
“明天过节,得吃粽子。我去买点粳米,咱也包几个。”
话,一口气说完。
说完了,起身就走。
他不忍让英子在恐慌中多沉浸一秒。
英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
买东西,不要钱吗?
那黏大米,听说比普通大米贵好几分钱呢。
够一家人吃粽子的黏大米,还不得一块多钱啊!
他上哪儿整钱去?
看着钱亦文在鸡蛋糕上划好的印,英子叹了口气。
在靠近自己这边,又重划了一条。
唉,一碗鸡蛋糕,五毛多钱,这就没了。
照这么吃,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吃了两口,看了一眼孩子,英子下不去口了。嘴里抿一抿勺子,拿着碗走向外屋。
儿子还要等一会儿才醒,先放锅里熥(teng)一熥,串串热气。
揭开半扇木头锅盖,锅里腾腾冒出热气。
锅叉子上,坐着一个小搪瓷盆,里边有四个土豆。
看一眼碗柜下边的柳条筐,空了……
有米一锅,有柴一灶!
只是,这人就吃了两个土豆?干啥去了呢?
……
此刻,钱亦文怀里揣着两个土豆,正奋力蹬着他的二八大杠。
85年,改革的春风还没有吹满地。
三合堡这个偏远的地方,才刚有那么一点风丝儿。
尽管开放的步子已经迈出,但计划经济的影响,还存在。
几十年后的英多集团,能复刻到这个年代吗?
先不管那么多,把眼前的事儿解决了再说吧!
山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资源不缺。
紧了紧黄胶鞋带,二八大杠往树上一锁,钱亦文拎起药镐,夹着麻袋钻进了林子。
什么地方长黄精、苦参,什么地方有重楼,升麻和苍术喜欢长在哪里,他这个山里长大的人是知道的。
小半天下来,麻袋就装满了。
三合堡离平安镇二十里。
上岗下坡的,一个多小时才到。
一路上,钱亦文暗自庆幸。
为了赌,粮食和地都卖(租种行为,当地习惯于错误地称之为卖)了,他都没舍得卖这辆二八大杠。
现在看,借上力了。
“玉竹,七分……柴胡,两毛五……桔梗,一毛七……葛根,九分……苦参,六分……”
供销社大院的公示板前,钱亦文念叨着。
“同志,重楼咱这不收吗?”他问管秤的大哥。
“重楼?啥玩意儿?没听说过。”
“啊……”钱亦文解释道,“就是七叶一枝花。”
大哥瞅了一眼这个面皮白净的小伙儿,说道:“那玩意儿,没人要。”
钱亦文突然意识到,这东西的价值,现在应该还没人重视。
不过也不白挖,回去给一家人提高免疫力吧……
一麻袋药材,带着黑土、树叶,倒在了地上。
“把土抖落净了哈,不然扣你秤。”管秤大哥一边吹着茶叶沫儿,一边从旁指点。
“放心吧同志,保证不带土不带泥。”
四十二斤玉竹,两块九毛四;
三斤半柴胡,八毛七分五;
十五斤葛根,一块三毛五;
三斤六两桔梗,六毛;
十九斤苦参,一块一毛四。
六块九!
比预想的要好。
不枉手上磨的几个大水泡。
PS:罗列数据,和水字无关,作者自信,在哪里扩写一下,都极容易水出几百字来。数据,只是想让大家有直观感受……
钱亦文拿到了钱,对管秤大哥说道:“同志,帮我看一下自行车,我马上就回来。”
“你可快点啊,时间长了,丢了我可不管……”
管秤大哥漫不经心地说着,“刺啦”一声划着火柴,点燃一根短支香烟。
“马上马上……”钱亦文扫了一眼大哥手里的金葫芦,陪着笑脸说道。
供销社屋里,满是油盐酱醋混杂的味道。
钱亦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这种年代感十足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这味儿,正宗!
钱亦文扫了一眼日化和食品区,径直走向烟酒柜台。
虽然,日化和食品区,有他要带回家的东西。
但眼前,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买,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钱亦文不抽烟,但眼下他需要一盒烟。
九分钱的金葫芦,到恒大、大鸡、红梅、翡翠、山海关、红塔山……
短支的,带把的,都有。
钱亦文权衡了一下,六毛五,一包带把的翡翠入手。
顺带着来一盒呼兰火柴,三分钱。
干豆腐厚,大豆腐薄,呼兰的火柴划不着……
他妈的,怎么想起这么一句?
急匆匆跑回来时,大哥的烟屁股,还在地上冒着青烟。
“同志,来根儿这个。”钱亦文将过滤嘴朝向大哥,恭敬递上。
大哥见了他手里的烟,微微一愣神。
这小子,撅腰瓦腚地刨了几块钱,就敢抽这么贵的烟?
指定是没娶媳妇儿呢,还不知道过日子呢。
趁着给大哥点火的功夫,钱亦文极自然地把烟顺手揣进他中山装的吊兜儿里。
“你……这是干啥?”大哥一脸懵逼。
“同志,行里的事儿,你熟。”钱亦文满脸堆笑,“想和你请教请教。”
“啊……啥事儿,你说吧。”
大哥深吸一口,这差着几个档儿的烟,味儿就是不一样。
“想挖点药补贴个家用。你帮我支支招,咋能少出力,多挣点?”
“这个……”大哥有点犯难。
想挣这出大力的钱,还舍不得汗珠子,哪有那好事?
想了想,大哥说道:“你会分等吗?”
“分等?”钱亦文问道,“有个标准,我就能分。”
“你要是能分等,再自己加工好了,就能多卖不少钱。”
大哥一边说,一边找出一张表来,递给他。
钱亦文后边的半辈子,都在琢磨这些东西。
质量不同,价格不同,这道理他自然懂。
同样是一根山参,灯台子和小三花,能一样吗?
钱亦文扫了一眼那张表。
各种药材的等级划分标准和价格,一目了然。
“大哥,咱们有等级标准,为啥还统收?”
叫声大哥,不显生份。
“唉……”大哥一脸无奈,“这些山里人,都是刨出来直接就送来了,懒得回去费那事。”
“那这分级定等的活儿,都得咱供销社的人来做?”钱亦文问道。
大哥往大院里一指:“可不咋地,你瞅瞅,多搭不少人工。”
钱亦文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晾晒场上,两三个人正在给晒干的药材分级。
“大哥,那我以后就按照咱们的要求加工好再拿来卖吧。”
“那敢情好了……”大哥又打量了一下钱亦文,“你会加工?”
“抽心远志,扒皮桔梗,火燎升麻,棒打苍术……大哥,我略懂……”
大哥诧异地看着他,说道:“看不出来,还懂得不少。”
“过奖了。大哥,以后常来常往的,你可得多照顾照顾我。”
“没事儿,没事儿。十里八村的,都是乡亲,谁还求不着谁呀。”
“那我先谢谢大哥了……”
和大哥告别时,大哥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伙儿,哼哧瘪肚的在山里刨几个钱出来,不易。花这个大价钱干啥?”
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装烟的口袋:“这得顶七八盒金葫芦了……”
钱亦文会心一笑,心中明了。
向大哥辞行后,钱亦文去看了看那些人怎么分级。
再简单不过,只是分个粗细、大小,这比他心目中的要求标准低多了。
一个想法,在他的心里萌生……
不过,眼前他得抓紧往回赶。
心之所系,是家里的妻儿。
供销社里,钱亦文捏着手里剩下的六块两毛二,算计着该买些什么东西回去。
明天过节,该买的不能省。
五斤糯米,花了一块一;
一捧大枣,花了两毛五;
一包棕叶,两毛五;
三根油酥麻花,挂着糖的,花了六毛钱;
一毛钱八块的花纸糖块,来两毛钱的。
日化区,钱亦文在长条的肥皂和精巧的香皂之间,纠结了一下。
价格差不多,但肥皂可比香皂大了好多……
最后,还是买了一块带包装纸的香皂,花了四毛五。
媳妇儿的脸,那就是他的面子。
蛤蜊油,七分钱一盒;
袋装的雪花膏,三毛五;
又买了一个40W的灯泡,三毛八。
数了数,还剩下两块五毛七了。
花了不少,但都是眼前需要的,值!
出门时,看见个肉摊子,五花肉一块七……板油,怎么比肉还贵?要一块八毛五?
钱亦文考虑了一下,砍了半斤五花肉。
又顺手买了两个馒头。一毛钱。
虽然花得只剩下不到两块钱,但想到这将换来妻儿的饱足,钱亦文还是很高兴。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擦黑了。
路上,从山里砍了一堆干树杈子,把柴禾问题顺便解决了。
家里,英子泡了半盆子的苞米碴子,正坐在那里犯愁着做点什么菜。
小园里,除了韭菜、大葱以外,其它的菜才拱土……
打开酸菜缸,从仅剩的几棵酸菜中,扒拉出一颗小的。
切碎,攥水,两小团,够娘俩儿吃了。
英子叹了口气。
这个点儿了还不回来,一定是又找地方坐下了……
正寻思着,一阵车铃声响起。
钱亦文拎着麻袋,喜滋滋地走了进来。
看着他从麻袋里掏出一包糖果和麻花,英子傻了……
“你……今天手气……好?”
钱亦文一边掰了一股儿麻花递给儿子,一边随口答应着:“嗯,运气不错!”
听听媳妇儿没动静了,钱亦文愣了一下,立马明白了。
回头对英子说道:“你以为我去耍钱了?”
“不是吗?不然你哪来的钱?”
“嘿嘿,一会儿和你说。”钱亦文一边说,一边又急三火四地又跑了出去。
透过窗户,英子看见钱亦文抱了一捆树杈子回来。
锅里添了水,生着了火,钱亦文才腾出空来和英子说话。
“我都说了,以后不耍钱了。”钱亦文嘻笑着对英子说。
“那……你哪儿来的钱?”英子还是深度怀疑。
毕竟,除了玩牌,他没有别的来钱道儿。
借的?
三合堡,除了他四叔钱武和二大爷钱臣以外,不会有人借给他钱。
可悲的是,自从老爹去世之后,四叔早就撂下话,不和他来往了。
二大爷倒有心帮他,但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五保户,自顾不暇……
“我采了点药,去镇子上卖了。”
钱亦文把供销社开的单据找出来给英子看。
剩下的一块六毛二,也一分不少地交到了英子手上。
“六块九?这得多少东西,能卖这么多钱?”
英子拿着钱,愣在当地,不知所措。
一抬头,瞥见了钱亦文在拿针挑着手上的泡。
“不能挑!”她大声阻止着。
“为什么?”
“挑了,更疼……”英子咬了咬嘴唇,暗暗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那就不挑。”
钱亦文把针又插回线板,拿出糖块来,剥出一颗来,就要往儿子嘴里送。
“满嘴的麻花,先别给他。”英子说道。
看着儿子正鼓着腮帮子香甜地嚼着,钱亦文冲英子眯眼一笑:“他不吃,你吃。”
“这哪是大人吃的东西……”
还没说完,钱亦文已经把糖递到了唇边。
她本能地抿紧了唇,迎来的是钱亦文执着的目光。
钱亦文一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张开!乖!不然动硬的了……”
英子一走神的功夫,那个小东西已经在她的的唇边上下移动了几下,强行撬开了她的嘴……
英子脸一红,指着外屋说道:“水……开了……”
钱亦文忙跑向锅台,把水舀到脸盆里,端到炕上。
“儿子,来,爹给你洗白白……”在儿子的脖子底下垫好毛巾,钱亦文一脸宠溺地说。
英子的心一动!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搁以往,不打不骂,也都算好的了,怎么今天还伺候上了?
“爸……爸……”儿子认真揪了一小块麻花,递到钱亦文嘴边,“呲……”
钱亦文心头一暖:“儿子吃,爸爸不饿……”
说着不饿,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两个土豆,两个馒头,刨了几十斤药,跑了五十多里山路。
摄取与消耗,严重入不敷出……
此刻,他才感觉到腿有些发软。
他张大了嘴,连着儿子的手,一口叼住,轻轻咬了咬,逗得儿子咯咯直笑。
试试水温,有点烫。
“媳妇儿……”钱亦文刚要支使英子,突然又觉得不妥,“我来吧。”
舀了半瓢凉水,兑在了脸盆里。
回身,从一堆东西里翻出香皂来,小心拆去包装,对儿子说道:“一会儿杀眼睛了,不许哭噢……”
“你咋买这么贵的香皂?肥皂不也一样褪泥?”
“嘿嘿,哪有这个香……”钱亦文一边说,一边递到英子鼻子底下,“你闻闻……”
英子躲了出去。
谁还不知道香皂香是咋地!可那不都是钱吗?
给儿子洗完了脸和手,钱亦文使劲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这才有个孩子样儿……”
又去麻袋里掏出蛤蜊油,打开盖儿,一边往儿子的手和脸上抹,一边小声嘀咕着:“这一脸的皴,开个荒得二分钱的油儿……”
“别抹太多。抹多了,晚上睡觉都蹭被头子上了。”英子说道。
“好,那就慢慢来……”
又一盆水,调好了水温,放在了凳子上。
英子见钱亦文直勾勾地盯着她,小声问道:“你……你瞅啥?”
“瞅你咋地?”当然,这话眼下可是不能说……
钱亦文一脸魅笑,递过毛巾:“还等着我给你洗吗?”
英子又红了脸。
这怎么还不正经起来了呢?
洗完了脸,英子拿起蛤蜊油,被钱亦文给挡住了。
一小袋儿雪花膏,变戏法儿似的,出现在钱亦文的手上。
这种塑料包装,他怕放麻袋里挤破了,所以一直贴身放着,现在还带着他的温度。
一只手捏住一角,另一只手往下一撸。上下牙一对,咬下一个小角。
“搽这个……”
一边说,一边抓过英子的手,一堆乳白膏体,闪着晶光,挤在了她的手上。
一时间,芳香四溢。
“用不了这么多……”英子一边躲闪,一边说道。
“嘿嘿……这么俊的脸,不好好保养哪行。”
英子脸一红,赶紧转向大镜子。
镜子里,清晰可见钱亦文柔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动作……
搽完了脸,英子回头,愣愣地看着钱亦文一样儿一样儿从麻袋里往出掏东西……
这,真的都是他买回来的?
一张报纸包成的纸包里,透出了油渍。
英子小心打开……
这么大一块肉!
钱多也发现了这些新鲜东西,晃晃悠悠跑了过来,捧起那块五花肉就往嘴里塞。
“生的,不能吃!”英子抢了下来。
“儿子馋了?”钱亦文喜滋滋跑过来,“亲爸爸一下,爸爸给你炖肉肉……”
“嗯……么……”
一脸的口水,裹夹着一股子麻花味……
钱亦文一脸幸福,抹了把脸上的口水,拿了肉向外屋走去。
“你……你要干啥?”英子问。
“猪肉氽酸菜……”钱亦文回头一笑。
英子抱起儿子,把嘴里半块甜滋滋的糖喂给他:“不能嚼,也不能往下咽啊。”
外屋,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
“咋都剁了?”英子问。
“才半斤。”
“半斤?一顿都吃了?留点明天过节吧……”
“好,那就留一点,明天包几个肉棕子。”
“你咋不买肥一点的,是不是还能㸆出点油来。”
“……”钱亦文鼻子一酸……
前世的龙虾鲍鱼,排着队下锅,他都没这么心疼过。
“你帮我看着点火……”钱亦文说道,“火上不去,整不出那儿味来。”
“嗯……”英子放下孩子,拣了几根细树枝,架进灶坑里。
油瓶里,仅有的一点豆油,被钱亦文连混底子一起倒进了锅里。
英子又皱起了眉头。
“嗞啦……”
肉片下锅……
“看好火啊……”钱亦文嘱咐着。
除了盐和大酱之外,再没一样调料。火候再跟不上去,就得丢手艺了。
这道菜,他的最爱。
如今,要做最爱的菜给最爱的人吃,一定得把功夫做足了。
肉香爆出,钱多趴在妈妈的肩上,瞪圆了一双大眼睛,翘脚向锅台上看着。
看不着,干着急……
小钱多无奈地把嘴在妈妈肩上蹭了蹭,一条亮晶晶的含拉子,把母子俩连在了一起……
“没出息……”英子觉得肩膀上湿乎乎的,回头一看,瞪了钱多一眼。
只是,自己也不争气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二十分钟,中火慢炖,美味交给时间……
钱亦文去园子里拔了几棵羊角葱,洗净了摆上桌来。
一碗大酱,黄澄澄,泛着油光……
“开饭喽……”
钱亦文一声吆喝,半盆子菜上桌。
儿子钱多,早搬了枕头,人为制造出了高度上的优势。
小眼睛贼溜溜地紧盯着目标,手里一把小铁勺,跃跃欲试。
“你看着点,别烫着儿子……”钱亦文对英子说道。
一碗一碗,钱亦文盛了三碗放了芸豆的大碴子。
这味道,好熟悉!
一家煮饭,整条街都能闻到香味的感觉。
几十年来,他一直想吃上这么一顿,却终未能如愿。
今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再精致的烹饪手法,也干不过最真实的食材……
“儿子……来,吃一口肉肉……”钱亦文盘腿坐在炕上,把正要去菜盆子里小试身手的儿子捉进怀里,夹在两腿中间。
一块闪着油光的肉片,夹带了几片酸菜,还没来得及吹上几口,就被儿子迫不及待地抓着筷子送进了嘴里。
钱亦文又选了一块肉,悬在空中,一脸宠溺地看着儿子快速蠕动的小嘴儿。
猛抬头,见英子还愣在那里,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你倒是吃啊……”
钱亦文一脸关切,筷头子使劲儿挖向盆底,努力夹起一大堆,探身放入英子的碗里。
英子回神,看着快要把饭全都盖住的肉,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太阳真能打西边出来?
都不记得上一次他抱儿子是什么时候了……
都不记得上一次自己被关心是什么时候了……
英子夹起一块肉,想放进儿子碗里,却被钱亦文无情挡回。
“你看看你……”钱亦文眉头微皱,“又不是没有,你赶紧吃你的,不用你管他。”
钱亦文的筷子,迫得英子缩回了手,慢慢把一块肉放进了嘴里。
立时间,对于美味那种久违了的感觉,一下子经由味蕾漫散开来……
英子赶紧端起碗来,扒拉了一大口饭。
自打生了钱多以后,钱亦文就没怎么着过家。
娘俩吃什么、怎么吃,都是她自己的事儿。
爸妈送来一块肉,那一定是切得碎一点,㸆点荤油,连油梭子一起装到瓦罐子里。
吃的时候,恨不得拿掏耳勺挑着来爆锅,借个味儿……
哪有这么大口吃肉的时候?
小孩子眼贼,嘴壮,比比划划地指点着他中意的肉块。
“小钱多肚子小,不能吃太多。剩下的,给妈妈和弟弟吃……”
英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筷头子,把她碗里刚挖出的小坑又给填满了。
“你得多吃,吃出个两人份来。”钱亦文笑眯眯地说。
“吃不动了。”英子一边说,一边夹起一些,本想着放回盆里。
犹豫了一下,放进了钱亦文的碗里。
默默在心里说了句“你也吃……”
钱亦文心头高兴,连肉带饭,使劲儿扒拉了一大口。
“真香!”
抬眼看看座钟,快六点了。
他把儿子放下,取出那只四十瓦的灯泡,一脚踩在炕沿上,一脚踩着板凳,把那个小灯泡换了下来。
“咔嗒……”
拉线开关一声脆响,满室通明。
“呀……扎眼睛啦……”小钱多从没感受过这么明亮的环境,丢了勺子,捂住了眼睛。
明亮的光线,刺激得英子也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泡子,这得多少电?”
“嘿嘿……没多少电钱。这个小灯泡,点上一天一宿,也用不了一度电。”
“小灯泡?一度电?”好家伙,这玩意儿点上一天一宿,好几毛钱就没了。
收拾完碗筷,钱亦文开始准备明天过节的东西。
英子从柜里翻出几张五彩纸,叠起了纸葫芦。
“哎呀,忘了买几个鸡蛋了!”钱亦文突然想起,“这明天早上,可咋整?”
“没有……就别吃了。”英子扫了一眼装鸡蛋的筐。
“当……”屋里的座钟响了一下。
六点半!
钱亦文猛地站了起来,从墙角摸起了药镐。
“你别出屋,我出去一趟。”
英子听了,又是一愣。
这是又到点儿了……
只是,今天怎么没等那些叫魂儿的来,自己就跑出去了?
没准是回来的路上就和二狗子照面儿了,早定好了时间、地点、人物,还有项目……
英子开始失落,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幸福感,突然一扫而光。
手里的葫芦,叠成了船……
钱亦文拎了药镐,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又去小仓房潜伏了起来。
昨天,没等来拍花贼。
他一整天都在琢磨,是不是被老两口子给冲了?
今天,还是不能大意。万一是自己记错了日子呢?
大门外,一束昏暗的手电光一颠一颠地由远而近。
钱亦文绷紧了神经,一双手,握紧了药镐。
“哎呀妈呀,整这么大灯泡子?这得多少电?”
“哼……这心,就不够你操的了。”
“唉……那可是你亲侄儿!”
“操心不怕烂肺子!”
钱亦文听出来了,是四叔和四婶。
四叔钱武,人耿直,嘴黑。
原本四叔对他这根独苗还是挺疼爱的,随着钱亦文的变化,四叔也变了。
恨不得给他一顿棍棒,能把他打回来。
钱亦文老爹离世时,还是四叔带着他四处磕头,才从一个长辈那里借来了寿材。
后来,看着一心扑在牌桌上的钱亦文也没有要还的意思,四叔就自己去吉春县订了一套,给人家补上了。
从此,四叔就算是彻底断绝了和钱亦文的来往。
“咋这么香?”四婶又一惊一乍起来,“这得是多少肉,味儿能飘出这么老远?”
“走你的得了……也不怕崴脚脖子。”四叔气哼哼地说,“再香,他爹吃着一口了?他妈吃着一口了?”
“等我两步,都没亮了……你急着投胎咋地?”
四叔四婶的脚步声渐远。
钱亦文知道,四叔这是都不愿意在自己家门口多逗留一秒钟。
四叔的话,让他想起,妈还在三姐家里。
他知道,妈并不想走。儿媳妇儿怀了孩子,她躲出去了,这让人家怎么说?可留下来,还不是干生气?
前世,他离开三合堡不久,淘到了第一桶金,就把老太太接了出去。后半辈子,日子过得清闲得很。
可眼下,老太太还在姐姐家里……
叹了口气,钱亦文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屋里。
英子疑惑地看了一眼钱亦文,开始焐被。
这是去晚了?没坐上?
关了灯,借着昏暗的月色,钱亦文攥住儿子热乎乎的小手,稀罕了一会儿,送回被窝。
一双手,熟门熟路,越过钱多,继续蛇行……
“你干啥?”黑暗中,英子的身子一拘敛,小声喊道。
“我……我摸摸儿子……”
“不是在你那边吗?”
“我摸摸这个……”
英子迟疑了一下,挪开了手。
敢情是人家爷俩之间的事儿,是自己想多了……
“英子,明天我还得起个早,再去一趟平安。你早起把鸡蛋煮了,别心疼,抱窝的鸡蛋,我一定给你攒出来。”
摸着圆润Q弹的小儿子,钱亦文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亮,钱亦文就出发了。
本来,他是想好好陪妻儿一起过个囫囵节的。
但是, 从零开始的创业,每一分钟都值得珍惜。
走到昨天采药的小山沟时,天刚蒙蒙亮。
顾不得露水打得脚面子拔拔凉,趟着草,走了进去。
一大片苦参,这是昨天就看到的。
虽然这东西不值钱,但得来容易。
掀起一块地皮,四周的土一散开,就像是捡东西一样容易。
天大亮时,大半麻袋已经到手。
靠在一棵高大的楸子树下,钱亦文灌了一肚子的白开水。
看着手里的行军壶,苦笑一声。
这老头儿留下来的遗物,差点让他两毛钱当铝给卖了。
想不到现在也借上力了。
赶到供销社的时候,管秤大哥屁股还没坐热。
“你这大过节的,不在家里眯着,还往出跑?”
大哥见了钱亦文, 掏了根烟点上,一捏干瘪的烟盒,顺手扔在地上,笑眯眯和他搭讪。
“刚巧要买点东西,就顺道挖了点药……嘿嘿,不能空跑。”钱亦文答道。
看着钱亦文把粗细不匀的苦参根条倒在地上抖落泥土,大哥说道:“你这点玩意儿,卖得不亏。顶着露水来的,都能拧出水来。”
钱亦文一脸憨笑,说道:“我这这可不是成心想占公家便宜。没办法呀,赶晌午前,还得赶回去给老婆孩子包粽子呢。”
“成家了?”大哥扫了一眼钱亦文,向秤上加了一个砝码,“别抖落了,放上来吧……”
“嗯,成家了。”钱亦文答道。
“五十五斤六两……”大哥响快地喊了一嗓子,“把那点碎的都划拉上,凑个整。”
领了三块三毛六后,钱亦文对大哥说道:“大哥,还得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车。”
“去吧去吧……”大哥痛快地挥手。
三盒金葫芦,两毛七。
买了一张大红纸,花了一毛钱。
又买了两毛钱的糖。
他眼瞅着英子昨天把那些糖块偷偷藏在了被垛里,大概是有要计划供应的意思。
多买点回去,娘俩就不必再“勾心斗角”了。
又转了一圈,没有他要买的东西了。
剩下的,不能花了,有大用。
不是不想给老婆孩子买东西,而是为了以后能更多更好的买。
“大哥,合作社咋不卖秤呢?”回到后院,钱亦文问道。
一边说着,一边极自然地拉开大哥眼前的抽屉,三盒金葫芦,放了进去。
“你看看你,这又是干啥?社会风气,都是被你们这帮人给带坏的!”
大哥的话,义正辞严。伸手去拽抽屉,被钱亦文拦住了。
“嘿嘿,细水长流……”
大哥眯起眼睛看了看钱亦文,心中暗想,这小伙子,有心劲儿。
“乡下人,有几个能用得着秤的。这么多年,供销社就没卖过秤。想买,得去县里。”
大哥一面说, 一面趁钱亦文不备,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来,甩给钱亦文:“你留一盒抽吧。”
“大哥,我不会……”
“这玩意儿有啥会不会的,鼓捣鼓捣就会了。”
钱亦文拗不过,只好也点了一根,和大哥聊了起来。
“小伙子,都有小孩儿了?几岁啦?”大哥问道。
“三岁多了,老二都快出生了。”
“啊?”大哥惊讶道,“这……这得交挺多钱的呀!”
钱亦文吐了一口烟笑道:“我们夫妻俩,都是少数民族,不算超生。”
“噢,我说的呢。多大家底子,敢这么干。”大哥如释重负,就像眼看着那一千八百块钱,又揣回了钱亦文的腰包一样。
“大哥,过两天我就开始往你这送分等的药材了,到时候我有啥不懂的,你可得多指点指点。”
临走时,钱亦文又提起了老话。
“你看,大哥说过的话,还能不记着吗?”
大哥一边爽快应答,一边硬把拆开的那盒烟塞进钱亦文的口袋里。
唉,是不是抽烟人,都是这么学会的?
揣着从大哥那里要来的药材收购价格表,钱亦文回到三合堡时,已经晌午了。
家里,英子正在包粽子。
钱亦文一看,果然没舍得煮那几个鸡蛋。
“煮了吧。过节了,应个节气。过几天我准给你凑够,不耽误你抱窝……”
说完了,自己没忍住,笑了起来。
英子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哪有这么说自己媳妇儿的?
再说了,我这窝,还没空出来呢……
钱亦文找出毛笔和墨水,把一张大红纸裁成了四块,对照着收购价格单,开始写起来。
重点先来几样,不能搞得太杂。
怎么个收购法呢?
想了想,像苦参、玉竹这些便宜东西,就比供销社降一分钱。
那些贵的,就降三分。
让乡亲们少走了几十里路,就能拿到钱,也不算他心黑。
写完了四张,钱亦文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毛笔字,一边瞄了一眼英子。
嘿嘿,得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才行。
钱亦文从兜里掏出那堆大大小小的纸币,递到英子面前。
“这些钱,都放你这儿。”
“啊?”英子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了过来。
终于见着回头钱了……
“嘿嘿……”钱亦文又接着说道,“别太高兴,可能只是个过路财神,而且还得干活。”
“你……这到底是要干啥?”
钱亦文拿起一张写好的广告,对英子说道:“英子,我自己一个人去采药,拼死拼活,也刨不出多少来。
“我准备在堡子里收购,让大家帮我去采药。你看看,这个是价格单……”
英子接过这两张纸来一对照,不解地问钱亦文:“一斤才挣一分钱,你这账,是咋算的?”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我收湿的,晒成干的,挣一份儿钱;干后再分等,又能挣一份钱。”
英子不懂这些,也不明白钱亦文怎么突然间就动起了买卖脑瓜。
推牌九、打扑克那一套,用到作买卖上,行吗?
“以后,我连采带加工。有人来卖,你就给看看秤就行,别的啥也不用你干。”
“这……能行吗?上哪儿整底子钱去?”
钱亦文一指英子的裤腰带下边:“那不是吗?”
“就这点钱,能够吗?”
“一边收一边卖。一点儿一点儿的,就倒腾开了。你就等着当富婆吧!”钱亦文兴奋地说。
“富婆?……是啥?”
“富婆……富婆就是有钱的老娘们儿……”
英子脸一红,扫了一眼锅台上的那堆钱,接着又去包她的粽子了。
几年了,第一次觉得钱放在锅台上,是安全的。
拎着几张广告,钱亦文先来到了村里的小供销社。
看见钱亦文进屋,售货员李得富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这小子,准是又来赊账了!
这年头,赊账并不新鲜。
但钱亦文这种赖着不还的,可就招人烦了。
“三叔,借你块地方,把这广告贴一下。”
李得富扫了一眼大红纸,满眼鄙夷,问道:“你要收药材?”
“三叔,我这不是收药材,我是给平安供销社代收。最后,还得都送到供销社去。”
这年月,还是留个心眼儿的好,最好别太张扬。
别哪阵风一过,再把腰闪着……
李得富向上推了推眼镜:“供销社给你小子多少好处啊?”
“三叔,供销社一斤给我一分钱的差价。”
“好好好……赶紧挣点钱,把账还上吧。下个月来查账,你不还,还得我给你垫上。”
李得富的话音未落,钱亦文说道:“三叔,给我拿一瓶胶水。”
见李得富没动,钱亦文干笑一声:“先记上……嘿嘿……忘带钱了。”
李得富眨巴了几下眼睛,无可奈何地把一瓶胶水墩在柜台上。
没好气地说:“啥时候来清账?”
“三叔,你先拢好,一个礼拜之内我准还你。”
一个礼拜还?
都他妈的欠了二年多了,要不是看在你老丈人的面子上,我早跟你急眼了。
“三叔,还得借你毛笔用一下。”钱亦文又嘻笑着说道。
“给你……”
赊账不说,还得白用东西。
拿了笔,钱亦文逐张加上了“现钱”两个字。
踏踏实实的,取信于民,别第一步就让人害怕。
老生产队大院两侧,也贴两张。
眼下,生产队的院子早归了个人了。
但才解社没几年,大家还没顺过架儿来, 有事没事都想来这儿点个卯。
人来人往,广告效应更好。
钱亦文刚把第二张按墙上,冷不防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吓了一激灵。
“一文钱,这贴的啥玩意儿?”
来人是三合堡的名人——刘宝柱,村支书刘忠的小儿子,绰号三弯子。
光从名字中就能大概知道这人啥品性。
花花肠子多,人们都说他那肚子吞进个镰刀头都划不破肠子皮。
肠子里头全是弯儿。
“广告……”钱亦文爱搭不理地答道。
“广告?我看看,啥广告……”
刘宝柱凑近了些,瞪起一双金鱼眼,从上到下扫了几眼。
“我说一文钱,咋还想起来做买卖了呢?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哪有推牌九自在呀?”
钱亦文没好气地说道:“我干啥还得用你管?”
三弯子一边横了横眼睛,一边掏出一根烟点了:“切……我哪有那闲工夫搭理你。”
叭叽了几口嘴里的大鸡,又说道:“你这也没多少差价,再掉点秤,还不得赔死你?”
钱亦文不打算理他,怕话多了自己忍不住。
当年生产队那会儿,三弯子他爸刘忠是小队长,和钱家有过摩擦。
自己风头盖过了这个支书儿子的时候,这一家人明里暗里老是给他使绊子。
他和英子订婚的时候,有人和英子他爸,说老钱家人丁不旺,老哥几个就这么一个男丁,还动不动就长病长灾的。
最后经过证实,这些坏话,就是这一家子干的。
那次影布倒了的事儿,他也怀疑是三弯子的事儿。
不然,怎么那么巧,他被撸下来之后,就是三弯子的表哥王胜利接了他的班儿?
贴完了广告,钱亦文倒背着手,独自走了。
“呸……”刘宝柱朝着钱亦文的背影使劲吐了一口,“输耍不成人,还跟我牛B哄哄的……”
一边骂着,心里一边核计起来。
不对,这小子混是混点,但终归不傻,这赔本的买卖,他怎么会瞪着眼睛去做?
肯定里边有点事儿!
等钱亦文走远了,四下看看,把一张广告揭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走过另一张时,越想越气,两把扯烂,扔到了旁边的大粪堆后边。
我他妈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钱挣了?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也不想想这地界谁说了算!
钱亦文手里拎着仅剩的一张广告,向四叔家走去。
四叔家,那就是三合堡的情报站。
四婶性子随和,联合人儿,心直口快的,三合堡给了她一个响当当且名符其实的外号——老广播……
不管闲忙,四叔家里总有串门子的。
“四叔……四叔……”还没进院子,钱亦文就开始喊。
“你来干啥?”蹲在墙旮旯正劈柈子的钱武,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钱亦文扫了一眼四叔手里的大斧,说道:“四叔,打明儿起,我要给平安供销社代收药材了,在你这贴张广告。”
“啥?”钱武看了一眼钱亦文手里的大红纸。
写的这是他妈什么玩意儿?一个都不认识……
贴好了广告,钱亦文坐了下来。
这让钱武很不自在,他从来就没有设想过,还能和这个败家子坐得这么近。
当下,把屁股向旁边挪了挪。
“四叔,我爸去世的时候,那寿材,你花了多少钱?”
钱武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能提这事儿。
问了能有啥用?还有心给我是咋的?
见四叔没吭声,钱亦文知道他的心思,从兜儿里掏出那盒烟来,塞到他手上。
“你买这玩意儿干啥?还……抽上烟了?”
“别人给的……我没抽。”钱亦文知道,四叔是怕他五毒俱全。
“四叔,那寿材,你心里有个数。我爸有儿子,这钱不能让你花,过一段时间我就给你。”
钱武在木头柈子上把烟锅里的火星子磕得四下乱飞。
“好好过你的日子吧,让老婆孩子好过点儿,也让你妈少操点心……”
“四叔……”提到老妈,钱亦文鼻子一酸,“过些日子,我就把我妈接回来。”
“嗯……”钱武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这个败家子。
钱家老哥四个,生了一堆丫头,就他这么一根独苗。
老哥四个都拿他当成自己儿子一样,可谁成想却出息成这个屌样子。
但是,看今天说的这几句话,好像还挺上道。
“四叔,你那钩子秤,得借我用几天。收上药材,没个秤不行。”
钱亦文给四叔递了根烟,倔老头还没等他划着火柴,就把烟抿到了耳朵后。
“中……”钱武一边回身去找秤,一边大声说道,“你要是真能把日子过好了,把我借给你都中!”
四婶正好端着一盆豆腐从外面回来,听了钱武的话,接道:“一天天的,竟瞎咧咧,把你借出去了,我咋整?”
“那不是还有驴吗?”钱武拿秤杆子朝着驴圈一指,“啥活儿还不能干?”
四婶气得直翻眼珠子:“你……你个老不死的,又胡吣……”
钱亦文嘿嘿一笑,老两口子的语言艺术,他不需要懂。
“正好你来了,四婶想跟你说说话呢。谁都知道吃香的喝辣的好,谁都想把屋里头整亮堂的。
“可这过日子就得讲究个算计,以往点洋油灯的时候,点根蜡都觉得挺好了,你说四婶说——”
四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钱武给粗暴打断了:“破车嘴……啥都想管,你给人家当家去吧!”
四婶白了他一眼:“咋?我说的有错吗?”
钱亦文笑笑说道:“四婶说得对,我这回得上心过日子了。”
钱武又装了一袋烟,也不看钱亦文,自顾念叨着:“收那玩意儿,能行吗?去了糟损,能剩钱吗?”
“你放心吧四叔,我已经挖了两天的药了,把路子都摸好了,赔不了。”
钱武的烟袋锅没有立马点起,寻思了一下问道:“你收药,合作社给你垫的钱?”
“嗯……”钱亦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支吾了一声,“四叔,等我挣来钱了,给你买杆盘子秤。”
“能给我还回来就行了,花那钱干啥?秤不用的时候,溜墙根放着,别让人给踩坏喽……”
看着钱亦文的背影,钱武喃喃自语:“这个完蛋玩意儿,真想起来过日子了?”
放下手里的烟袋,顺手从耳朵后摸过那根烟卷来,点上,叭嗒了两口:“这洋烟,味儿还中……”
回到家时,英子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了。
钱亦文盘腿上炕,把儿子往两腿间一夹:“吃粽子喽!”
小钱多对这个被绑了个结实的草团子感到陌生,直到钱亦文把外皮去掉后,露出了软糯鲜香的黏米后,才来了兴致。
伸出两手,就要来抓。
这年月,吃几斤大米都得拿苞米去换,更别说这黏大米了。
“这个,可真不行……”钱亦文把拿粽子的手向远处送了送,另一只手牢牢控制住儿子。
英子一面剥着鸡蛋皮,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咋没买点酒?”
钱亦文一愣,说道:“不喝了……”
说罢,开始拿嘴去试粽子的温度。
英子犹豫了一下,转身打开柜子,掏了半天,摸出一个瓶子来。
钱亦文一看,家里还有红酒?
不对,这不是那瓶鹿茸人参酒吗?
看了一眼英子的大肚子,又看了一眼酒……
钱亦文心想,你这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啊!
那瓶酒,是钱亦文的岳父董长贵拿来的。
当年,钱亦文一次喝了三两,不多一会儿就觉得热血翻涌,抓心挠肝般地难受。
那晚,英子也没少跟着遭罪,第二天下地干活,晚去了两个小时……
后来,这瓶酒就没影子了。
问英子时,她说给了四叔了。
给四叔了?
你这是有多恨四婶?
钱亦文知道,肯定是英子经不住折腾,给藏起来了。
这……
喝,还是不喝?
正想着,英子已经把小酒盅摆到桌上了。
一杯,不到一两,应该是没事。
钱亦文倒了一杯,拿筷头子蘸了一点,点进了儿子的嘴里。
儿子一顿呲牙咧嘴,惹来了英子的一个白眼:“净能糟践孩子……”
钱亦文嘿嘿傻笑一声,轻抿了一口。
满嘴的药味儿。
钱亦文想起当年喝这酒时的感觉,突然间又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问英子:“这酒,是哪儿来的?”
“二舅在那个国营的青峰山鹿场,他给爸送来的。”
“二舅还在那儿吗?”
“正式职工,铁饭碗,哪能说走就走。”
“嗯……我知道了。”
钱亦文心中又打起了算盘。
这么有劲的东西,不把它投放到市场中去,对得起千千万万的男男女女吗?
就算是拿来送礼,过后收礼的人还不得回头找他再要两瓶?
只是,这件事儿不是三五天能挑起来的。
这个时候,个人搞这个,估计还有很多困难。
慢慢来吧,步子要稳……
吃过了饭,钱亦文开始教英子认秤。
老秤,认起来吃力,教了半天,总算是教会了。
接下来,钱亦文抡起大板锹,把院子平整了一遍,准备做药材晾晒场。
活也干了,还把酒劲儿给散了,省得一会酒劲上来闹事儿,挺好。
收拾完了院子,钱亦文又找出了一条麻袋,发现破了两个洞。
“英子,你帮我把这麻袋缝补一下,明天早起我得用。”钱亦文咧嘴一笑,“这个,实在是不会……”
英子接了破麻袋,问道:“你明天还去采药?”
“得去呀,不然真来一大帮人,拿不出钱给人家,那多卷面子。”
看着英子默默找出针线,钱亦文烧了锅水,兑好水温,先把儿子的裤子脱了,把小脚丫按在水盆里,连着这三条小腿儿都搓了个干净。
“要不……你也洗洗?”钱亦文问正忙着穿针引线的英子。
“等会吧,没几针就完事儿了。”英子自顾忙着,也没抬眼看钱亦文。
钱亦文把盆子往英子脚下挪了挪,默不作声捏住她的脚脖子,脱了鞋袜,刚要往水盆里按,却愣在了那里。
第一次看孕妇的脚,原来竟是这个样子。
肿得像个小馒头一样!
英子下意识缩回了脚:“你干啥?”
“你缝你的,我给你洗……”钱亦文心里好不是滋味。
“我一会儿自己洗洗得了。”英子想大力缩回双脚,却被钱亦文死死攥住了。
“你能哈得下腰吗?儿子不难受吗?”钱亦文低着头说道。
英子无奈,一双脚下沉到水盆里。
小孩子见了水都亲,也过来帮忙。
摸摸妈妈的脚,又拍拍爸爸的脸:“给爸洗脸……”
英子看见钱亦文满脸的水,也不躲闪,依然低头小心地搓着。
英子手上的针脚,突然就乱了……
五月初六。
大清早,钱亦文扒拉了两碗凉饭,带了两条麻袋,又钻进了小青山里。
有了两次的经验,他尝到了挖苦参的甜头。
这东西虽不值什么钱,但总比满山一根根划拉柴胡强得多。
也无非就是多付出点体力,但眼下他需要钱,不管多少,启动资金总是要有的。
中午刚过,两个麻袋装得满满的,最后还剩了一捆子没装进去。
无奈,只好找些藤条捆了,绑在麻袋的上边。
估摸着,怎么着也得有一百多斤了。
靠在树上喘口气,直奔平安镇。
管秤大哥见了他,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不送鲜货了吗?怎么又整这么多湿的送来了?”
“大哥,刚刨完,一算计路程,还是往这边走比往家里赶近点,就直接送过来了。”
“都是苦参?”
“嗯,都是苦参。”
“这玩意儿根须深,可得一把子好力气。”大哥瞄了一眼满满两个大麻袋,说道,“你这可是够恨载的了!”
“没事,这车皮实,驮上三个人都没事。”
“那这一路上岗下坡的,也够你呛的。这小身板……”
过了秤,连皮一百二十斤。
大哥说道:“就别去皮了,整数,好算账。”
七块二!
一边收拾着袋子,钱亦文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哥,咱哥俩也见了几次面了,你又这么帮忙,我都没问问大哥贵姓。”
大哥憨厚一笑,说道:“免贵姓王,王维忠。”
钱亦文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管秤大哥:“大哥,我也常在镇子上转悠,咋看着你面生呢?”
“我是柞树沟那边的,原来在老家看林场了。儿子毕业了分到这里上班,就把我给调过来的。”
大哥又问钱亦文:“小伙子,你贵姓啊?”
“大哥,我免贵姓钱,钱亦文,你就叫我小钱就行。”
王维忠听了,面部表情突然僵住了。
过了一会,问道:“你是……你是三合堡的?”
钱亦文答道:“是三合堡的。”
王维忠又问道:“原来那个电影放映员?”
“嗯,就是那个差点搞出人命的放映员。”钱亦文讪讪一笑。
钱亦文心想,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么点破事儿,连一个外地来的人,都知道了。
收拾利索了之后,钱亦文说道:“大哥,你再帮我看一下车。”
钱亦文转身刚要走,王维忠突然回过神来。
上前一把拉住了他,说道:“干啥去?”
“上前屋买点东西。”钱亦文答道。
王维忠从兜里摸出烟来说道:“还有呢。家里老婆孩子的,还有个快要冒头的,花钱的地方指定不少,别乱花钱了。”
钱亦文心头一热:“大哥,那我就不和你虚头巴脑了,等我做起来之后,我给你来成条的。”
大哥松开了手,掏出两根烟来,一人一根,各自点着。
“大哥,咱们收上来的药材,是等着客商来采购吗?”钱亦文问道。
其实,钱亦文知道,这个年代里,根本不会有人来采购,他只是想拿这句话开个头。
“不是。到时候了,县里会来人统一拉走。”
“那再往后呢?”
“再往后,听说是到了省里,统一分配。到底是咋回事儿,咱这最底下的人,就不知道了。”
钱亦文想了想,又问:“那县里什么时候来拉这些药材?”
“每个月的月底,反正就那几天,说不准哪天来。”
“嗯,谢谢大哥。”钱亦文抹了把汗,跟王维忠道别,“王哥,我先回去了。”
“好好,回去坡大,慢点……”
看着钱亦文渐渐远去的背影,王维忠突然一抖手。
不知什么时候,那根金葫芦已经烧没了大半,烫得他两根指头生疼。
回到三合堡后,钱亦文发现贴的广告被人给撕了。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这么讨厌?
又一想,不对!
贴的那么高,撕得那么干净,哪能是小孩子干的?
再看一眼大粪堆后面的碎纸片子,钱亦文大概明白了。
哼……走着瞧!
一边在心里发着恨,一边回到家里,钱亦文的眉头才算舒展开。
院子里,几个拎着柳条筐的小孩子,正围在英子身边,等着拿钱呢。
“顺子,下回挖完了把土好好抖落抖落。这回婶就这么着了,再要是这样,我可就得扣你的秤了啊。”英子正在和一个小孩子讨论质量问题。
“知道了婶……”小孩子挠挠脑袋,一边接过七毛六分钱,一边欣喜地说道,“明天再挖,我先拿回去洗一遍再来。”
小哥俩儿,都没进山,就在山边子上拿二齿子刨出了七毛六分钱。
这以后就算是经济独立了,再不必为了几分钱看家长的脸色了,哪能不高兴?
只是,英子不高兴了。
她拍了拍顺子的小脑袋:“不能洗!你这一洗,水都吃透了,不是更压秤了吗?难怪不长个儿,都让心眼儿给坠住了!”
见英子又弯腰拿秤钩子去钩另一个柳条筐,钱亦文急忙把车子往院门上一靠,跑了过来。
“给我……”钱亦文抢过了秤,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去坐着吧,算明白账就行了。”
把几个小孩子刚打发走,两个人还没正正经经说句话,又来了一拨。
英子见了,从背后捅了捅钱亦文,小声说道:“快没钱了……”
钱亦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大堆苦参、桔梗和玉竹,心中明了。
这哪是他卖药材那几块钱能解决得了的?
英子指定是把自己藏着掖着的那几块钱,也都用上了。
本想让人家当回富婆的,没成想却成了个“负婆”……
“给你……”钱亦文从兜里掏出一大卷子钱来,分角居多,“特意全都要的零钱。”
钱亦文讨好地朝着英子笑了笑说道:“考虑得周到吧?”
英子一笑,接过钱来,开始清点起来。
“别查了,七块二……”
来送药材的人都走光了,院子里剩下了一家三口。
这一天,看样子把英子累够呛。
钱亦文注意到,她那件结婚时候买的的确良衬衫,前大襟儿扣子都绷开线了。
看来,是时候想着给媳妇儿添件像样的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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