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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再嫁

晚睡不死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皇后嫁给少帝受尽折磨,百般折磨,少帝命他给谢谦送上毒酒,而后又让他对谢谦下药,少帝对他百般刁难,她的命运又如何呢?

主角:   更新:2022-11-18 03: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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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废后再嫁》,由网络作家“晚睡不死”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皇后嫁给少帝受尽折磨,百般折磨,少帝命他给谢谦送上毒酒,而后又让他对谢谦下药,少帝对他百般刁难,她的命运又如何呢?

《废后再嫁》精彩片段

冬末十二月,夜色如泼墨,细雪翩飞。

危芙蓉从太后宫殿中走出,浓云般的鬓发上珠玉碰撞,步摇在暗夜中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见她出来,侍女立马过去,为皇后披上一件大红洒金的披风。

“娘娘,太后入夜召您,说了何事?”

侍女抬头,见危芙蓉面上似笼罩一层清愁,话语担忧。

危芙蓉道:“陛下身子每况愈下,太后今夜急召我入殿,催我尽快为陛下诞下皇嗣。”

诞下皇嗣。

侍女云娥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可前些日子,陛下才与娘娘起争执。”

云娥说着不由想起之前,皇帝为了叶婕妤,责罚皇后娘娘一事。

叶婕妤入宫,短短一年便宠冠后宫,近来仪仗更加盛大,渐渐有与皇后平起平坐的势头。

三个月前,她在太液池泛舟,与皇后同舟而游,竟拉扯皇后一同坠下湖水,随后便传出其小孕流产的消息。

结果便是皇后禁足三月,被剥夺处理六宫的权利……

犹记得,事后云娥陪着皇后在冰冷昏暗的宫殿罚跪了三天三夜,未曾进一水一食,娘娘容止憔悴,求见陛下,殿门打开,等来的不是皇帝,而是御前伺候的公公,来宣读皇帝的旨意——

皇帝没有问话,没有传讯皇后,从头到尾没有听皇后一句话解释,便认定了她害叶婕妤小产的罪责。

他将娘娘禁足,剥夺她作为皇后的权利。

叶婕妤泪珠涟涟,哭诉皇后推她下水,宫人虽知晓娘娘性子一向温和,可毕竟天下没有哪个怀孕的母亲,会舍得拿自己的孩子陷害别人。那日泛舟又只有皇后和叶婕妤在一条船上。

有这样的前因在,除了皇后身边为数不多的侍从,又有谁会相信皇后的清白?

云娥内心焦急,外人不知道的是,皇帝身子孱弱,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一直久卧病榻,私下更有难以人道的隐疾。

也因这隐疾,后宫从未有妃嫔怀孕。

隐疾一事只有近前伺候、极少的几个人知晓。

而叶婕妤纰漏百出的谋划,皇帝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信,并默许了。

云娥细细一思,这背后的缘由,让人出一身冷汗。

如今宫廷内外已有不少风声传出,说只怕不久,皇帝便会废后。

大雪漫漫,雪粒纷纷落入女郎的发间,化成了晶莹的雪珠。

云娥望着身边女郎秾丽的侧颜,想起近来宫人对她的议论纷纭,心中半是气愤,半是委屈。

“娘娘一出禁足,太后便唤您来宫里说话,想来太后是站在娘娘这一边的。”

危芙蓉却摇摇头:“并非,太后对我已经没有了耐心。”

云娥手一紧,扶住危芙蓉,问:“太后与娘娘说了什么?”

危芙蓉眼里光亮暗淡了一刻。

今夜姨母召见她,话语透着不耐,给她下最后的通牒,道若是她再无法怀上龙嗣,那么她也帮不了她了。

入宫并非她所愿,她被家族强送进宫中。与少帝的大婚之日,他从病榻上强撑着爬起来,与她走完了全部的礼节,也答应过太后说会好好待她。

可他并未做到。

危芙蓉闭了下眼睛,这禁足的三个月,足够她去反思过往,认清一些事。

也是庆幸,她与皇帝是被强凑到一起的,感情一直平平淡淡。

她未陷入过与帝王的情爱,不会为皇帝移情别恋而酸涩失落。

可当家族逐渐衰落,自己的尊严也被作为丈夫的人践踏,再温顺之人周身也会生出倒刺。

危芙蓉绣缠枝花纹衣袖下的手紧了紧,反而冷静了下来。

女郎的容貌极其的妩媚妖娆,低眉敛目,浓长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道浓郁的阴影。她安静明净,那样明艳的容颜,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攻击性。

她收起一切情绪,手提着裙裾,足尖轻踩细雪,仔细脚下的路。

正走着,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

危芙蓉透过密密匝匝的雪花,看到了一宦官的身影。

御前伺候的大宦官带了一层笑意,殷勤地上前来,道:“娘娘,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危芙蓉立在雪地里,身形动都没动一下,倒是一旁的云娥问道:“安公公,陛下找娘娘有何事?”

安公公笑而不语,目中带着揶揄。犹记得,那日正是由安公公来给皇帝传禁足的旨意,那时他有多阴阳怪调,今夜就有多献媚。

云娥再三追问下,安公公才不卖关子了,道:“娘娘,陛下唤您去侍寝。”

危芙蓉微微诧异:“侍寝?”

安公公道:“是嘞,陛下还给娘娘准备了轿撵。”

不远处,几个宦官将雕漆凤的轿撵放下,身影笼罩在朦朦胧胧的灯笼烛光中。

然而半晌,安公公也没等到危芙蓉动身。

他弯下腰,又催促一句:“皇后娘娘,陛下召您。”

安公公知晓皇后因为此前的事,心中一直存着芥蒂,便道:“奴婢来之前,见陛下龙颜愉悦,想来是和娘娘重修旧好。再说,危家的事,陛下也想与娘娘谈谈。”

在搬出危家后,一直立在风雪中的危芙蓉终于动容,迈开了步子。

安公公满面笑容,搀扶皇后,谄媚不已。

他转头扫了一圈侍从,道:“走吧。”

**

未央宫,天子寝殿。

危芙蓉步入殿中,并未让宦官通报,她挑开纱幔,准备入内时,却听里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她的手顿住——

“陛下,您真的派人去召皇后来了?”

这个声音,危芙蓉自然熟悉无比,那日叶婕妤执意邀她一起同舟而游,也是这样娇滴滴地唤她“皇后娘娘”。

危芙蓉慢慢抬起眼,金线绣繁复日月星辰纹路的月白色纱幔后,两道身影.影影绰绰透出,一坐一立。站着的女子身姿窈窕,坐着的男子身形清瘦,容止优雅。

叶婕妤的声音传出来:“陛下不是答应臣妾不见皇后的吗?为何还要召她前来?”

男子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傍晚入夜时分,洛阳城外传来的消息,说摄政王归京了。”

“摄政王?那与皇后娘娘是青梅竹马……”

叶婕妤的声音落了下去,仿佛触及到不可说之事。

“是,朕的七叔回来了,你也知危芙蓉是七叔的昔日情人,当年若非七叔失势,危芙蓉也不可能抛弃和七叔的婚约,转而嫁给朕。”

帐幔之后的危芙蓉,眼睫颤了一颤,收回了手,继续听下去。

“七叔被皇祖父流放到北地,此事有朕父皇的推波助澜的手笔在。祖父、父皇先后崩逝后,皇位落到了朕的身上,如今七叔在北地起势,手握重兵,威胁朝纲,还与朕要了摄政之权,你说他归京了,会让朕好好地坐在这皇位上吗?”

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叶婕妤试探性地问道:“那陛下唤娘娘来……”

皇帝回道:“朕打算让皇后去刺探摄政王的口风。”

叶婕妤似是极为震惊:“让皇后去见摄政王?可摄政王不是好相与之人。”

男子缓缓抬起手臂,将茶盏送到自己面前,幽幽开口道:“是,七叔冷性冷情,最是薄情。”

危芙蓉握着帐幔的手收紧,却觉男子回过头,那道视线灼热,仿佛要洞穿帘帐。

随后她身边一道声音响起:“皇后娘娘,您怎立在这里不进去?”

这声一出,殿内立刻安静了下去。

危芙蓉心砰砰乱跳了几下,看了身边的安公公一眼,素手挑起帐子,款款步入殿中,身上佩戴的珠玉璎钿摇晃。

帘幕轻晃,一道倩丽窈窕的身影从后绕出。

危芙蓉欠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长案之后的男子回首,视线落在她身上。他未发一言,就这样让她立着,僵硬地屈膝行礼。

“皇后自被禁足起,有三个月不曾露面了吧。”

男子声线沙哑,掩不住的虚弱,犹如沙砾磨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危芙蓉俯下眼,余光只瞥见帝王衣袍的一角,轻声道:“是。”

帝王身子微倾,身上的气息幽幽拂来,是一种苦涩的草药味。

“在椒房殿的日子,可曾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

“臣妾未曾忏悔,不知何罪之有。”

她依旧盈盈作礼,自是一股柔顺婉柔的姿态,仿佛不曾忤逆圣意,然而口中吐出的话,却昭示了对皇帝责罚的不满。

“皇后娘娘……”叶婕妤的声音从一旁插进来。

可还没说话,就被皇帝给打断,“先下去,朕有一些话单独与皇后说。”

叶婕妤一愣,讪讪然做了个礼,慢慢退出去。

待人走后,谢启开口:“平身吧,到朕身边来,朕有些话与你说。”

危芙蓉轻眨了眨眼,直起腰,走过去。

“近些日子来,你受到了不少委屈与污蔑,此事朕都知道,可以为你做主。”

危芙蓉垂覆的眼睫,终是缓缓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子秀丽的面容。

少帝生得极其白皙,面容秀致,是天生的一副好皮囊。

他白皙瘦削的手伸出,搭上危芙蓉的肩,道:“你在禁足的日子里,外面发生了很多事,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病重一事吧?”

“臣妾的母亲?”

“是,岳母身子一向不好,近来病情又加重了,朕一听说此事,便差了太医去了危家探望,眼下病况算是稳住了。”

在这话说完后,谢启静静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她的回应。

危芙蓉知道皇帝在等什么,躬身在他面前的水磨砖地上跪下,裙摆若盛放的昙花绽放铺在身后。

她头轻轻触地,长袖拢起若水流,“臣妾谢陛下。”

谢启颔首:“只不过岳母的病还需要参汤补药日日吊着,其中有一味药,名叫祁山的虫草,珍贵罕见,太医说,此药不能断。”

他意有所指:“皇后说,朕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来报答朕?”

危芙蓉听出皇帝有话在等着自己,顺势问道:“陛下想要臣妾做什么?”

面前伸出一只男子的手,挑起了危芙蓉的下巴,令她和他对视。

他的手触上她的面颊,眸色深沉:“朕的皇后,生得何其的貌美,朕初见时惊鸿一面,便对皇后倾心,只不过每每想到你是七叔的女人,朕便始终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他说得极其缓慢,冰冷指尖沿着危芙蓉的下巴轻挑,让女郎的眼睫不住地颤抖。

谢启压低身子,靠过来,轻声道了一句。

“七叔回来了,去见见他吗?”

危芙蓉的神色有一刻恍惚,呢喃道:“摄政王?”

谢启点头:“是啊,你旧日的情人,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他回来你应当极其高兴。”

谢启仿佛是在说着玩笑一般:“你去找摄政王,和他说话,叙叙旧。”

他观察着危芙蓉的神色,连她眉目间细小的变化都不放过。

“去探探他对你是不是还有旧情,去勾引摄政王,帮朕套出一些事。”

寥寥的几句话,不多,却足以在危芙蓉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勾引”二字一出,危芙蓉当即摇头,鬓边的金步摇晃,上面镶嵌的红色宝石飞溅打在脸上,生生打出了一道红痕。

她唤他“陛下”,澄澈发红的眼底,似乎要涌出血色。

可她的声线软绵,袅袅柔柔,哪怕与人对峙起来,也没有一点气势。

她这种嗓音放在那些娇俏可人的女郎身上没有不妥,但放在一国皇后的身上,便哪都显得不够端庄。

谢启收敛了笑意,冷冰冰地盯着她的脸颊。

“摄政王的事,皇后还不知晓吗?他被流放到北地,短短四年,便重新起势,如今东山再起,一路南下,攻占藩王的城池。”

“朕派了人去招安他,那人是朕的五叔,他的兄长,可他竟直接将人斩杀,将头颅送回到了朕的龙案前。”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昭示着他的不臣之心,你说他回来,会如何待朕?”

说到激动处,谢启自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咳嗽,胸腔剧烈地震动。

他压下咳嗽声,道:“所以朕想让你先去见见摄政王,刺探他的态度。毕竟你是他旧日的情人,你去和他交涉,说不定他对你独独不同,另有恻隐之心呢?”

危芙蓉身子往后,远离谢启。

谢启却一把将人拖拽到身前,女郎身子若无骨般俯在他膝盖之上,长发如流瀑垂在腰际。

谢启面色覆满寒霜:“朕知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心中害怕七叔,没事,一切都有朕在你背后为你撑腰。”

危芙蓉迎着他冰寒的目光,再次摇头:“陛下所说,非君王该出之言。”

谢启皱眉:“从你踏入宫门、嫁给朕的那一刻起,你便是朕的人。朕是你的君,是你的夫,朕让你去勾引摄政王,你就该去勾引。”

他顿了顿:“朕想,皇后不会忍心看自己母亲病逝吧?”

他看着危芙蓉在听到这话后,身子颤抖起来,声如泣血一般:“陛下要拿臣妾母亲的性命,来威胁臣妾?”

谢启沉默不语。

她生得妖娆,妩媚多情,是柔媚貌美之姿。

她的声音永远是这般柔弱,连与他争执时都是软绵绵的,犹如在勾引人,这样的女人注定要依靠别人而活。

危芙蓉声线颤抖:“臣妾自嫁给陛下后,一直敬重陛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夫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危芙蓉浑身血液如倒流,推开他的手,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气:“陛下这话,臣妾就当没有听过。”

谢启顺势松开她,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

“一时接受不了也无事,过几天皇后自然会想通了。”

危芙蓉起身,鬓边的碎发垂落,勾勒出一张娇媚的面容,转身时衣裙荡开层层的褶花。

谢启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慢慢敛起笑容。

人走后,身侧响起动静,一道影子从屏风后绕出。

叶婕妤出来,望着危芙蓉离去的方向,扭头看向谢启问道:“摄政王会留下皇后娘娘吗?”

谢启默不作声,将茶盏送到唇边。

叶婕妤走到谢启身侧:“谁都知晓,当年皇后背叛了摄政王。摄政王前脚被流放,皇后娘娘后脚便入了宫。有这层渊源在,娘娘心里是怕没这个胆量去的。”

一片静默声中,少帝幽幽道了句:“她的母亲弟弟都在朕手上,她会想通的。”

谢启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雪花翩飞,泼墨般的黑夜,仿佛没有尽头。

**

巍峨的皇城矗立风雪之中,皇宫外——

燕王府。

宫里派遣来的宦官,穿行在王府的游廊上。

宦官到了内院,朝侍卫道:“宫里派奴婢来给摄政王送信的。”

侍卫接过那信,低头看了一眼,便挥手让宦官离去,转身入了室内。

屋内静悄悄的,萧瑟冷风从门外呼啸灌了进来。

黑暗处坐着一个男子,那人久久未动,皎洁的雪夜月光笼罩在他周身,给他镀上了一层清辉,是雪一般清亮的光。

月色下,他的身影被拉长,孤高如鹤影。

侍卫足踩在地板上,“殿下,少帝给您送了一封信,说在宫中特地备下了宫宴,邀您明日入宫,为您接风洗尘。”

说话时,一只紫色的帕子忽然从信中滑下,随着风轻轻飘落掉落在男子衣袍边。

暗夜里,浮动升起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幽幽萦绕缠上男人的衣袍。

是一股女人香。

“他还在信里送来了一只帕子。”

侍卫顿了顿,低头将帕子捡起,接着半晌的静默后,诧异道——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帕子。”

少帝在这个时候送一个女人的帕子来,这背后的意图不得不引人深思。

黑暗之中,一直打坐静默的男子,缓缓睁开了昳丽的长眸。


扇门向两侧打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男人身上。

跪在摄政王身后的侍卫,轻轻屏住呼吸:“殿下,少帝为您举办了宫宴,您明晚去吗?”

身前人迟迟没有出声。

男人身量颀长,只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年轻的摄政王殿下,年二十有三,这些年经历起起伏伏,被岁月历练,气质沉淀,养成一身凌冽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侍卫微微抬起眼,这个角度,只看见摄政王搁在玄色衣袍上的手,苍白且冷沉。

他的衣着以雪松熏香,气息清冽冷肃,充斥着上位者的威严,此刻面色淡然,姿态优雅,目视庭院中纷纷飘落的兰雪。

侍卫低下头:“依臣之见,殿下才回洛阳,应该稍作休息。京城一切未稳,少帝前次招安未能成功,此时举办宫宴,恐有事端。殿下不若休整一二日,待人马整齐了,再入宫去?”

摄政王并未回应,屋舍内安静至极,针落可闻。

侍卫身子僵硬紧绷,低下头看着面前那只紫色手绢,上面清晰绣着“芙蓉”二字。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帕子……”

话还没说完,却见摄政王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从他衣袍间飘出。

而在他身侧地板上,放置着一柄雪亮长剑,上面浸满了殷红鲜血。

外头传来的动静,侍卫抬起头,瞳孔一缩。

庭院荒芜的假山旁,竟瘫软匍匐着一个男人。

他身子在剧烈地抽搐,若釜中被油烹水深火热的鱼儿做最后的挣扎,喉颈有一道血口,源源不断的血从喉中涌出,在地面上慢慢浸开来。

“殿下……我乃您旧臣,今夜来府上,是真心投靠殿下,殿下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那人嘶哑着声音,大口喘息,呼吸粗重,说话声渐渐嘶哑,到底很快没了生气。

侍卫看着这一幕,简直头皮发麻,今夜摄政王一归京,便有人闻风而动,来王府求见殿下,也不知他和摄政王说了何话,招来了杀身之祸。

侍卫正要问尸体如何处置,便听摄政王开口——

“是我旧部,将尸首处理了,送回到宫中。”

侍卫终于想起院子中人谁了,面色一变,连忙回道:“当初殿下离京,此人背主求荣,如今又来攀附旧情,是背恩负义之辈。殿下不需要这样的旧部,当杀!”

摄政王对此不置可否,起身走到铜架前,将双手浸到金盆中,以水清洗指缝间的血污。

侍卫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又低头拾起地板上的手绢,继续之前的话:“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帕子……”

头顶人睥睨了他一眼。

那视线俯视下来,犹如带了千斤的力量,仿佛在看一只渺小的蚂蚁,让他霎时意识到说错了话。

屋内安静得仿佛空气凝滞,滴滴答答不漏声,如针锥刺激着人的神经。

侍卫大气不敢喘一下,脊背都向下塌陷三寸。

摄政王只扫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清洗手上血污。

“去告诉少帝,明日宫宴,本王会如期赴约。”

侍卫毕恭毕敬,俯首称是。

等摄政王抬手终于让他离去,侍卫背后已是满身冷汗,犹如经历极刑一遭。

出了屋子,他仍心有余悸,低头看着手中的丝绢,后悔自作聪明,怎么非要在摄政王面前反复提起皇后娘娘?

摄政王并非眷恋旧情之人,既已归京,昔日人与物,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怜惜之情。

背恩弃义之人是,背主之人是,皇后娘娘也是。

摄政王一向喜洁,见到这旧情人的帕子,怕是要嫌脏的。

至于自己,惹了摄政王不悦,是不能在近前侍候了。

侍卫拧眉走下台阶,随意一扔,手中帕子随着冷风在空中飘飞,掉落到门边的火盆里。

炭炉里明灭的火苗,随风涌动,瞬间蚕食了丝绸手绢。

**

天色寂寥,大雪席卷着洛阳皇城。

巍峨皇宫矗立在暴雪之中,椒房殿,烛光渐渐黯淡下去。

外面雪花飘飞,风声呼啸,危芙蓉梦里也是大雪纷纷,让她恍惚间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世界。

她又梦到了和谢谦的初见。

十岁那年,危芙蓉的父亲殒命沙场,母亲带着她与弟弟辗转波折,投奔了京城娘家,裴家。

对于出嫁新寡的女儿,裴家自然没有不收留的道理。但寄人篱下的日子,母子三人受尽了冷遇。

谢谦与她则是天壤之别,他是皇帝老年得来的麟儿,自幼被养于天子膝下,圣宠不断。其母崔氏年轻貌美,宠冠后宫,出自名门,阖族上下位列公卿。

这样的谢谦,是天之骄子长大,长安城最耀眼的存在,皇孙贵族皆为之众星拱月。

危芙蓉记得初遇的那日是花灯节,长安城游人如织,灯火辉煌。

她与家中表姊妹兄弟沿着江畔游玩,一群少年人奔马而走,风流笑闹间经过身边,将她撞倒在地,弄碎了她的花灯。

贵族公子见状不好,纷纷下马道歉。

危芙蓉被搀扶着站起,见众人让开一条路,一少年策马缓缓行来,笑着问道:“要不要紧?”

他替友人道歉,随手便拽下身侧宝剑上面的剑穗,递到她手里。

剑穗坠宝石美玉,闪着曜亮的光泽。

他面如美玉,目似朗星,声音若温柔晚风拂来,四周流丽的灯火在他面前,都仿佛失去了光彩,一下黯然失色。

危芙蓉知道那剑穗的名贵,不敢随意接受,刚要还给少年,身侧人已拉着她跪下,朝那马上人行礼。

周围人唤他“七殿下”,这个名号如雷贯耳。

她还没回神,一阵风从面前掠过,郎君已经打马离去。

留她愣愣定在原地,握着那剑穗,不知所措,心跳如鼓。

二人再次见面,便是在隔日。

裴家设宴,谢谦受邀前来,与郎君们谈笑风生,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自然都有一群王孙贵族相伴。

那日隔着渺渺的人群,他却一眼和角落里孤零零的危芙蓉撞上了视线。

她没想到,少年是独独来找她的。

谢谦屏退了所有的郎君,与她走在结冰的池水畔,浅笑问道:“昨日有没有受伤?”

危芙蓉性格软绵,没和外男这样说过话,局促羞涩,一眼不眨道:“没有。”

他人是真的极好,来就是为了向她赔礼,送了一盏新的琉璃灯给她。

那日天下着细雪,琉璃莲花灯折射出清透的光,如同潋滟的雪色,他眼中也映着细碎的雪光。

明明不是春天,她却被春风吹得心摇动。

走到了她的居所,他像是诧异于他们母子三人居然挤在这样一个狭小的院子里。

少年听说了她处境艰难,便将身上佩戴的美玉、华琼,匕首都解下来,一一塞到她手里,非要她收下。

他低头看到她身上破损的袖摆,还愣了一刻。

危芙蓉觉得难堪,脸红一片,大概他这样的郎君,锦绣堆里长大,未曾见过有她这般寒酸落魄的世家小姐。

谢谦没有冷眼待她,微微一笑:“明日让人给你送点漂亮衣裳来。”

其实那日他给她送的礼物,不只是一盏莲花琉璃灯。

他来裴家的路上见着了一只小猫,奄奄一息,他见着可怜想救便救了,拿来送给她,还道以后会常来看她。

危芙蓉曾想过,谢谦与自己的牵扯,到底始于什么?

他是天之骄子,被宠着长大,心地善良,赤诚纯粹。大概他对她的感情,和路边捡到的那只奄奄一息可怜的猫儿,并没有什么不同,想救便救了。

他与她认识了五年,他带她打马游街,教她诗词歌赋,看闲云飞花,赏冬日烟火,对她就如同他时常逗弄怀中那只猫儿一样有耐心。

洛阳城中最出色的少年郎,身边无一旁的世族小姐,独独带着她。

伯父家上下,对她的态度,危芙蓉及笄之后,他的友人时常起哄。

他说想要娶她,也是在一个雪日。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他和她坐在门槛上,看兰雪从天空飘洒。

他勾了下唇道:“外面人说你和我日日待在一起,我定是要纳你为妃的。”

危芙蓉帮他系剑穗的手,一下顿住,抬起眼看着他。

他似漫不经心道:“我也觉得我可以娶你。”

少年眉眼灿然,一笑如惊鸿掠影,在她心上荡漾开层层涟漪。

危芙蓉心忽就砰砰跳得厉害,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犹犹豫豫,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想要娶我?”

他也不回答,就逗弄怀里的猫卖着关子,眼睫上沾着雪,眸中笑意潋滟如水流动。

她扯他袖口,羞涩又腼腆:“你说啊。”

到最后她满面通红,他才不笑了。

他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没什么勃勃野心,虽然从小被捧着长大,但上面有好几个哥哥,皇位大抵是落不到他身上的。

所以他对危芙蓉说:“娶你正好。”

她的父亲曾是四品副将,早早殒命沙场。娶一个家世不高不低的贵族女郎,对他来说最好。

“我与母妃坦白了想法,她并不拘束我。”

谈到母妃时,少年眉眼弯弯,脸上流露出许多温柔。

危芙蓉涨红了脸,低头也不说什么,手脚笨拙得要命,慌乱帮他去系剑穗,心中涌起如潮水般的甜蜜。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拜堂成亲,两不相疑,和天底下所有结发夫妻并没有不同。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些对未来的遐想,会一夜之间化成了烟云。

也是那个冬日,谢谦的母族被指通敌叛国。

当夜,谢谦的母妃畏罪自尽,吊死于宫中,紧接着,更多证据扯出,崔家通敌的罪名确凿,崔家阖族儿郎流放,谢谦也被押送去往藩地。

可与其说是去藩地,不如说是圈禁。若没有天子的旨意,大概此生都不能归京。

他本该是那样坐于云端的人物,风流无拘,如今却因母族,被天子放逐。

谢谦离开了四年,她从皇太孙妃,先后成了太子妃,如今又成了中宫皇后。

姨母裴氏,想从娘家裴家挑选出一个女郎入宫做儿媳,选中危芙蓉,就是看中她父亲去世得早、好拿捏。

而谢启疾病缠身,太医曾言活不过弱冠,裴家怎愿自家女儿嫁入宫去守活寡?

舅父舅母反复劝她入宫,更拿对她们母子三人的恩情要挟。

不管她愿不愿意,入宫已成了事实。

少时谢谦不断入她的梦,是她少女怀春的如意郎君,可如今却成了她的梦魇。

从她听说谢谦在西北起势,屠异族、诛乱党、斩判臣,到三个月前,他发信一封来长安,和少帝要了摄政之权,成了摄政王,他终于变成了她的梦魇。

他夜夜入她的梦,成了她的心病,纠缠着她的心,让她绞痛无比,心快要碎裂开。

危芙蓉从梦中醒来,额头上缀满细细的汗珠。

一只手伸出拨开纱幔,光亮泄了进来。

“娘娘,您醒了?”

危芙蓉檀口微张,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这里是椒房殿,不是未央宫。

就在她的梦里,谢谦归京成了摄政王,将少帝废黜,自立为帝,更将作为皇后的她囚禁在未央宫里,肆意凌.辱。

梦里他那样的绝情,那样冷漠,对她不冷不热,却又对她肆意妄为,翻来覆去将她折辱,好像他们过往感情都不曾存在过。

危芙蓉心口跳得厉害,待清醒后又觉梦境荒谬,谢谦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还会低下头再来找她纠缠不清?

她鬓发散乱,倒在枕头之上,心口仍在悸动。

侍女云娥拿出帕子替她擦汗:“娘娘从昨夜回来,就受凉发了热,一直睡到现在,奴婢不敢擅自唤娘娘起身。”

云娥话语一落,转身对着身侧人行礼:“陛下,娘娘醒了。”

危芙蓉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榻边还立着一个人,谢启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

“皇后醒了?”谢启示意她免礼,撩袍慢慢坐下。

他看着床榻上的人,她光是衣裳不整的卧在那里便有一种脆弱的凌乱之美,那潮湿沾在两鬓的碎发,那嫣红显得几多病态的樱唇,那沾了薄薄汗珠随着喉咙哽动而微微起伏的雪白锁骨,都让她看上去如同琉璃般易碎,一触就要碎开来。

他的妻子实在貌美,又一向不争不抢,乖巧温顺,纵使谢启对她无多少感情,都忍不住心软半刻。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摄政王?

谢启温和一笑:“既然醒了,就起来梳妆吧,外面天快黑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今晚有宫宴。”

宫中总是有大大小小的宫宴事宜,危芙蓉并未多想,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坐到梳妆镜前,抬起头来,通过铜镜观察身后人。

四目相对,少帝目光熠熠,轻轻一笑。

危芙蓉挂耳珰的手垂落下来,心里隐隐浮起一层不安——

少帝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她的椒房殿,今日不仅一反常态,态度还这样和煦。想起昨夜他说的一番话,危芙蓉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待最后一根簪子插入云鬓之中,危芙蓉提着裙裾起身,少帝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递过来。

见她无动于衷,谢启便主动握住了她的一只柔荑,带着她往外走去。

随行的宫人亦步亦趋,跟在帝后二人身后。

危芙蓉被握住的掌心不自觉地收紧,走在长廊上,却听身边人开口:“等会宫宴,皇后知晓都有什么人参加吗?”

她尚未回答之际,谢启已转过头来,唇角笑意深沉:“皇后,你该见见你的旧情人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闷雷,狠狠落在耳边。

危芙蓉面色霎时一白,步伐顿住。

谢启见她面如金纸,声音带了几分笑:“怎么皇后,你不想见摄政王吗?”

“朕可是听到你在梦里唤他的名字了。”


皇帝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含玄机,逼着危芙蓉必须谨慎回答。

从听到“旧情人”三个字,危芙蓉喉咙便一阵发紧,冷汗从后颈一路滑下落入衣裙里,敏锐地捕捉到少帝在意什么。

危芙蓉后退一步,双袖拢起行礼:“臣妾从昨夜回椒房殿,便卧病在床,不知今日宫中有宴,更不知摄政王与边关将士会出席,骤然从陛下口中得知此事,难免心中诧异。”

“至于梦里唤摄政王的名字,也是臣妾一时梦魇,神志混沌。在臣妾的梦里除了摄政王,还有陛下您。”

她不单单提摄政王,更提了皇帝和其他边关将士,将避嫌的心思摆到明面上。

少帝听了却付之沉默。

她扬起面庞,那张白皙如清瓷的面颊上神色沉静,毫无慌乱,与少帝目光相接,仿佛她无甚心虚,话语也不假。

少帝打量她许久,忽然轻笑一声:“皇后何须与摄政王这样避嫌?”

危芙蓉道:“臣妾是皇后。”

谢启又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

她是皇后,又怎么能被他送去勾引摄政王?

少帝伸手轻揽住她的肩膀,与她一同往前走:“朕并非狠心之人,会舍得让自己的妻子去以色侍人。但成大事不顾细节,有时候必须做出些牺牲。”

他低下头看向妻子,她那沾着雪雾的浓长眼睫,簌簌颤抖了几下,衬托出她情态楚楚。

“皇后,只要你答应朕昨夜的要求,朕便信你待朕的真心,待事成之后,朕给你皇后应有的尊贵,与你重修琴瑟夫妻之好,如何?”

少帝说话语气温和,似循循善诱般。

危芙蓉眸中波光晃动:“重修旧好?”

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若自己不答应,那么只会得到与他承诺截然相反的下场。

她张口欲言,谢启压下声音:“不必急着回绝,今晚你有一整个酒宴可以考虑。”

危芙蓉转过头去,双目渺渺望着廊下的飞雪。

这无声的抗拒,令谢启眉头皱起。但他不打扰她的考量,转头双目正视前方路。

必要的时候,谢启会帮她一把,他总有办法让她答应。

今晚宫宴她便会明白这个道理。

二人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远处宾客们鱼贯走入大殿,喧闹声陆陆续续传来。

谢启道:“走吧,皇后,摄政王在里面等你呢。”

危芙蓉抬起头,望向那风雪之中矗立的宫殿。

四周宫人簇拥着危芙蓉前行,这进退维谷的局面,已经不容她后退一步。

**

大殿金碧辉煌,烛火耀目,殿中一顶香炉袅袅吐出青色的烟气。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编钟声,帝后二人现身。

少帝谢启着冕服,皇后一身明丽罗裙,站在一起,端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只是不知为何,帝后之间始终相隔一臂距离,如此疏离的模样让人不免想到前些日子,少帝为了叶婕妤小产责罚禁足皇后一事。

众人心中明镜似的:少帝对皇后的怨气怕是还没有消去。

待这二人坐于上首,少帝示意众人平身,发现下方左手边空了一众位子。

宦官在一侧回道:“陛下,摄政王尚未前来。”

从来这宫中设宴,只有众人等皇帝的份、没有皇帝等人的道理。

少帝听闻后,倒并未动怒,只微微一笑:“那便等七叔来再开宴吧。这大雪天道路湿滑,策马极其困难,七叔一时在路上耽搁了也有可能。”

少帝平易近人,眉间含笑。众人只觉如沐春风,纷纷应是。

皇帝不拘着众人,大殿下方便响起交谈声来。

等摄政王前来的期间,嫔妃之中叶婕妤款款现身,走到帝王案前行礼问安。

此前皇后被禁足的三个月,后宫中大小宫宴,皆是叶婕妤陪伴在少帝左右出席,一时风头已盖过皇后。

今日,叶婕妤走到皇后身侧,眉目展笑行礼,一边让宫人去天子身侧再摆一张玉几,要与皇后一左一右平起而坐,陪伴君王身侧。

隔得太远,众宾也不知少帝说了什么,只见少帝眉心微皱,摆手制止。

叶婕妤身形一顿,开口又道了几句,皆被少帝制止,顿时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提着裙裾,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叶婕妤一身湖绿色华服,坐在群妃之首,放在膝盖上手握紧了裙裾。

“婕妤娘娘,陛下和您说了什么?”

身边宫妃倾身,轻声询问叶婕妤。

叶婕妤道:“能说什么?自然是陛下不许本宫坐在皇后身侧,还斥责了本宫几句不懂尊卑。”

宫妃愣了一愣,连忙道:“娘娘不必介怀,阖宫上下都知道陛下是最疼爱您的。”

那宫妃看了一眼斜对面空位,压低声音:“臣妾虽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善待皇后,但摄政王归京,皇后娘娘尊贵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叶婕妤轻呼出一口气。

别人不知道皇帝为何对皇后的态度转变,她可是一清二楚皇帝的谋划。

不过她还是没料到,谢启竟然为了皇后当众下自己的面子。

叶婕妤心里闷着一股气,同时又生出一丝同情。

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会愿意被自己的夫君转手送于他人?

皇帝是要让皇后去勾引摄政王,可摄政王未必会怜惜皇后。若是不怜惜,那危芙蓉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自然会被丢弃如敝履。

叶婕妤抬头看上方,见皇后端庄坐在那里,身披华裳,双耳挂璀璨珰珠,唇角笑涡浅浅,

今夜宫里灯火辉煌,映亮她的面容,使得她看上去更加玉貌绮丽,不可方物。

这副模样,好似全然未受禁足和摄政王归京一事的影响。

叶婕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皇后想通了?

四周传来宫妃们低低的交谈声,议论着摄政王容貌如何:“咱们圣上已是清俊,听说摄政王更是容貌不凡,卓拔不群。”

“娘娘,你可曾见过摄政王?”

四年前叶婕妤还没入京城,自然未曾见过摄政王,听她们议论,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摄政王真如你们所说不凡,那他与皇后可般配?”

宫妃们面色一变,哪里敢接这话?

正聊着,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宫人尖细的嗓音传来:“摄政王到——”

殿内为之一静,目光齐齐投向殿门口。

“摄政王到——”

“摄政王入见——”

这声音如潮水般散开,一重一重。

殿外朔风吹进来,吹得帐幔翩飞。

众人翘首以盼,只听到殿外一阵阵马蹄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动大得骇人,透着霜刀般诡谲的力量。

殿口黑漆漆一片,影影憧憧出现几道人影,脚步声逐渐近了。

“哗啦”一声,一男子大步迈进殿中。

为首之人面容俊朗,身量高大,鹰隼般的目光扫视一圈,视线所及,殿中人无不低头行礼,莫敢与之对视。

他单单立在那里,便是气场逼人。

屋内安静极了,北风呼啸着,屋内烛光一时暗一时明亮。一股说不上来的无形的威严从大殿上方压下来。

危芙蓉喉咙发紧,视线从此人身上移开,看向他身后深邃压抑的夜幕。

进来的人不是谢谦。

他身后的才是。

就在为首之人的气场震慑住众人时,此人却侧开一步,朝身后人抱拳作礼。

“摄政王。”

一句话,三个字,掷地有声。

雕梨花的殿门朝两侧拉开得更大,那轻轻的“嘎吱”的声音,在这夜里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浓密的雪花遮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屋外朦朦胧胧的灯光,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男人迈开步伐,一步步走近,身影朗朗昭昭,玄色黑狐毛披风压身,如松般挺拔威严。当他跨入门槛,殿内人甚至能听到他身上玉佩华琼碰撞发出琅琅之声。

那一双漆黑幽暗的眼底,仿佛能吞噬人心,昳丽的长眸淡淡抬起,便与最上方的危芙蓉目光遥遥碰撞上。

谢谦走进来,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尖上,四目相对不过一刻,却漫长得仿佛度过一年。

北风吹打,风雪肆虐,落在他身上。

四年未见,风霜如刀洗去了男子身上肆意张扬,余下一派冷沉凌冽。

男子长眉入鬓,挺鼻薄唇,薄薄的雪雾飞舞在他周身,脚步沉稳,若踏着一条尸海血路走来。

气场如剑气催,让人想要三叩九拜。

偌大的宫殿,闹腾的宾客,在这一刻全都陷入了寂静。

危芙蓉指甲深深掐入了掌中,有鲜血沿着指甲滴落。

她面前景象变得模模糊糊,只觉四周跳动的灯火,那殿柱上雕刻的狰狞兽首,都朝她怒目而瞪,仿佛下一瞬就会扑出啮咬她的脖颈。

在她恍惚之际,宫人禀报声响彻整个大殿,回荡不绝。

“摄政王谢谦归京,觐见帝王——”


危芙蓉基本的礼节都维持不了,低下头,目光慌乱无比,望着膝上裙摆,脑中昏昏涨涨。

哪怕只视线交错了一刻,她也知道谢谦看到了她。

如此重大的场合,自然不能出一点错,她只能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少帝大步走下台阶,迎接摄政王:“七叔来了,快快入座。”

摄政王走入宴席,随行的将领们也相继落座,秩序井然,没发出一点响动。

所有人目光都追随着摄政王、又瞥向皇后。

众宾只见摄政王面色沉稳,步履从容,而皇后神色清明,美玉耳饰摇摆,端端正正坐着,姿态柔顺,不见丝毫的慌乱。

如此一幕,哪里有旧情人重逢,该有的尴尬样子?

在乐工们奏响编钟声中,宴席开始,宫人们鱼贯而入,端上鱼肉佳肴。

侍女将鹿肉送到摄政王案前,摄政王取了匕首,将鹿肉割成薄薄一片。

上首案几之后,皇后也取了匕首,将切割好的鹿肉送到少帝的玉碗之中,气度优雅端庄。

这一场面又提醒了众人,据说,当年皇后还未出嫁,一言一行和规矩礼仪,都由摄政王亲手所教。

可这会,皇后始终低着头,哪怕少帝开口与摄政王寒暄,她也未曾有所表示,更未随少帝一同扭过身子看向摄政王。

倒是摄政王,分毫不避讳地与少帝对视。

少帝站起身来,与摄政王敬酒:“边陲战乱频频,多亏这次七叔带兵御敌,将胡虏拦在关外,边关才得以太平。七叔劳苦功高,朕敬七叔一杯!”

少帝高举酒樽,言辞难掩激动。

摄政王却只淡淡一笑,未曾起身。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连少帝身侧的皇后娘娘,也慢慢停下了切割鹿肉的动作。

少帝脸上带笑,又道一遍:“七叔,朕敬你一杯。”

半晌的沉默,摄政王的下属先一步站起来挡酒:“臣代摄政王饮下这杯酒。”

少帝举杯的手一下悬在空中。

这酒显然不是敬给他的,对方却自作主张替摄政王挡了酒。

而摄政王竟默许了这一行为。

摄政王笑而不语,少帝自然不能发作,面上不显,将酒一饮而尽。

待坐下后,他看向身侧的皇后,忽然开口道:“朕与皇后一同敬摄政王一杯吧。”

这话一落,危芙蓉立马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皇帝,璀璨耳珰来回摇曳。

少帝已经拉着她的手站起来。

刚刚还给摄政王挡酒的属下,一下不出声,转过头看向摄政王,等待他的发话。

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怎能不浮想联翩——

这帮将士们不将皇帝的话放在眼里,对皇后倒是恭敬得很。

摄政王听到这话,朝上方投来视线。

这细微的变化让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翘首以盼着。

可摄政王只是动了动身子,并不举杯饮酒,另起一话道:“孤此次回京,给陛下准备一份礼物。”

少帝搁下酒樽,笑问摄政王备了何礼物。

摄政王手轻敲了桌案几下,只见两个侍卫抬着一张斑斓的虎皮从外头走入大殿。

少帝让人将虎皮抬过来,那群将士们起哄,让少帝酒后拉弓,来射虎皮。

少帝面色一下挂不住——

时下贵族酒宴,酒后都有投壶一类的游戏,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他身子一向孱弱,怎么能拉雕弓?更别谈射虎目。

摄政王这一句明显是在羞辱自己。

四下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帝果然身子一僵,面对这不依不饶的请求,不得不摆手笑道:“朕身子不可,实在拉不了弓。”

哄堂大笑声顿时四起,全然不将谢启放在眼里。

直到摄政王抬起手,出声制止,那些将士奚落声这才落了下来。

叫这事一闹,少帝已无心思再饮酒,回到坐席上,望着下方众人,坐如针毡。

等宴席终于结束后,摄政王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去。

少帝连忙出声道:“七叔等会走,朕还有一些话想与你私下说。”

谢谦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少帝身上。

少帝解释:“朕让人准备一场小家宴,只有几个叔父兄弟参加,我们寒暄几句,说说话。”

摄政王身边的侍卫道:“殿下,已经很晚了……”

谢谦抬起手,示意他噤声。男子面如美玉,下巴周围萦绕一圈黑色狐毛,更衬得他肌肤如玉。

他走近一步,谢启便后退一步。

谢启提着一口气,今夜他还给摄政王准备了东西,就看谢谦敢不敢留下……

少帝见谢谦将披风解下,便知他答应了,立马笑着让人去给摄政王引路。

摄政王离去。

少帝转过身来,脸上笑容霍然落下,面色阴寒,与方才判若两人。

离开座位时,他看危芙蓉一眼,声音沙哑:“等会走,与朕一同去见摄政王。”

危芙蓉摇摇头。

谢启知道她害怕什么,触上她的雪腻的面颊,低声叮嘱:“别怕,朕和你一起去,你再把妆容整理一下。”

不等她回话,他已大步走下台阶,挑开帘子,进入一处昏黄的暗室。

**

步入暗室中,谢启转过身来,朝宦官伸出手掌:“毒药呢?”

安公公面色犹豫,手按着自己的袖口。

谢启一步走上前,压低声音:“给朕。”

宦官劝道:“陛下不可,毒杀摄政王一事,须得等老太师回来再商议,先帝崩逝前叮嘱过陛下,万事都听老太师的。”

“可太师现在不在洛阳!”

谢启脸上出现一丝涨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情绪激动:“太师也说过,朕必须趁着摄政王归京、势力还没站稳的时候除去他,若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昏暗烛光在他身上投下一层阴影,谢启说着说着,也冷静了下来。

他脸上浮现一丝冷嘲:“你以为朕今日宫宴上忍着那些以下犯上的将士,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等会的家宴。哪怕今日太师在,也会同意朕的做法。”

谢启不再废话,一把拉过宦官,手探入他袖中摸索,摸出来一个瓷瓶,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出暗室。

宦官焦急跟上,留下帘幕摇晃。

**

皇帝令宫人在侧殿布下家宴,这场家宴没有外人,只有几位皇帝的几位皇叔和堂兄。

除此之外,叶婕妤也在宴中,正娇滴滴依偎在少帝身边。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危芙蓉却心不在焉,脑海中反复回想少帝说过的那句“只要你帮朕去勾引摄政王”的话。

如今危芙蓉的右手边、最下首便是谢谦的桌案,二人离得尤为近。

“啪啪啪——”

近旁传来一阵响动,谢启拍了拍手,只见殿门向两侧打开,两队衣着单薄的舞女们入内舞乐。

舞女们个个袒腹露肚,行为挑逗,孟浪大胆的动作令一众男子看直了眼。

堂内很快便回荡起男人们揶揄暧昧的笑闹声。

这些舞女走到众王身侧伺候,却唯独无人坐到摄政王身侧。

有王室指着少帝,嬉笑了一句:“陛下怎么能厚此薄彼,不给摄政王备美人?摄政王英姿勃发,正值盛年,怕是精力旺盛,身侧怎可缺美人?”

男子奉承着,就要让自己怀中女人去伺候摄政王。

少帝听罢笑了笑,伸出手按着危芙蓉手臂上道:“皇后,你去摄政王身边坐坐。”

这话一落,殿内霎时静了下去。

众王侯震惊无比,神色都凝固在了脸上,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着你。

危芙蓉面色煞白,望向少帝。

少帝挥了挥手,让宦官端酒壶来,回头见危芙蓉还坐在那里,反问:“怎么了,还不快去给摄政王敬酒?”

危芙蓉话语卡在喉咙里,才要出声,就看到谢启从袖子拿出一只玉珏。

是她母亲的玉佩。

少帝掩盖在袖下的手,握着玉佩的边缘,轻轻敲击桌面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又一下。

危芙蓉眸子波光晃动,与谢启对视一眼,一下站起身来,险些带动桌上的酒盏倾覆。

她背转过去,不让众人看到自己的失态,颤抖的双手去接那盏酒壶。

她知道谢启是什么意思。

他拿母亲来要挟她,逼着自己答应,否则他会对母亲做什么事,是她不敢去想的。

纵使谢启给她做过了几番心理建设,可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仍然控制不住手脚冰凉,想要落荒而逃。

今夜,他的丈夫要将她献给另一个男人。

危芙蓉手脚冰凉,转过身来,裙边摇动层层褶花。

众人便看着端庄柔雅的皇后娘娘,捧着酒樽,朝摄政王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的眼尾有些洇红,那几不可察的一抹淡淡红晕,落在她素净如瓷的肌肤上,慢慢氤氲开来,衬得她越发妖娆妩媚。

危芙蓉步伐轻曼,才迈出第一步,坐在案几后的谢谦,便朝她投来了一眼,入鬓的长眉微挑,在幽寂的灯火中,幽幽打量着她。

那眼神,如同在打量一只猎物。


谢谦的目光漫不经心,就如一匹优雅的狼王,看着她慢慢步入了他的领地。

影影绰绰的光线下,郎君玉带玄袍而坐,高挺的鼻梁一侧覆下一层的阴影。

堂内寂静,唯有女郎衣裙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危芙蓉握紧酒壶,用力得指尖泛白。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走得异常漫长。

她款款压低身子,跪坐下来,裙裾便柔顺垂落,有一角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衣摆。

一股属于他身上的气息飘入她鼻端,疏离淡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危芙蓉低垂着头,看到他玄色华袍逶迤在桌案边,绣金线云纹华章,浮动着暗暗金光。

他年少时喜爱浅色的衣袍,如今却只着深色,身上断无半丝温和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成熟的深沉。

那搭在膝盖上的手,纤长有度,腕骨突出,血管清晰,左手指节正戴着一截银亮色的细环。

谢谦的手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桌案。

危芙蓉太熟悉谢谦了,知晓他的所有习惯。

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一股难言的局促爬上危芙蓉的心头,她如同行走在悬崖边刀刃上的人。

“娘娘,酒盏给您。”

跟随在侧的安公公,接过她手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递过来。

危芙蓉缓缓直起腰身,素手握着酒盏。

她红唇微张唤道:“摄政王。”

声音袅袅柔柔,尾音上挑,就像是十根玉葱般的手轻轻挠在人心尖上。

殿内人皆停下了饮酒的动作,不约而同看过来。

在众人的目光里,皇后将酒盏送到摄政王面前,双唇染丹朱,一双长眸缓缓抬起,望着面前男子。

“摄政王?”

皇后素手抬起,又将酒樽递近了些。

二人靠得极其近,皇后娘娘今日着一身月白色宫裙,裙摆如花骨朵绽放开,铺在摄政王玄色的衣袍上。在他们身后是一块落地的山水屏风,二人一柔情楚楚,一俊美无俦,精致的侧颜照落在屏风上。

皇后为摄政王斟酒,摄政王却并未接过,甚至目光都未曾落在她身上。

这漫长的沉默,令危芙蓉感到一丝隐隐的难堪。

她低下了眼,长睫掩盖住眼中的慌乱,握着酒樽的手也缓缓落了下来。

少帝的声音这时候从背后传来:“皇后,快为摄政王斟酒。”

见危芙蓉身形未曾动,少帝又笑道:“皇后,摄政王既然不接你的酒,你就看看其他美人是怎么陪酒的。”

其他美人怎么陪酒的?

自然是将外裳褪去,只剩一件单薄的小衣,然后娇弱无骨地依偎在男子身上。

可危芙蓉做不出这种事。

少帝又催促了一遍。

半晌,众人终于看着危芙蓉动了动身子。她抬起手,解下了发间的步摇,半边浓墨般的长发泻落。

她做不出褪衣之举,只能借脱簪来替代,可仅仅这样便倾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危芙蓉双目宝石般望着面前男人:“摄政王?”

她从小受到的教化,就没有用美色去勾引男人。

从前是谢谦教她礼节,教她守礼,教她如何成为一个端庄矜持的世家女郎。

可现在,她却来勾引他。

谢谦望了过来。

危芙蓉将酒樽再次递到他面前,一抬头,就跌入了谢谦灿亮的长眸之中。

谢谦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缓缓抬起眸时,眼尾犹如浓郁水墨画笔在宣纸氤氲洇开的一笔。

可便是这样的他,全身上下都透着禁欲的气息,薄唇紧抿着,看不出半点的喜怒。

他在打量她的脸,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欲的目光,仅仅是出于对一个女子的细微打量。

危芙蓉只和他对视一眼便低下了头,耳畔爬上了一抹淡淡的绯色。

难言的羞耻感迟迟袭来,她双目泛红,咬着下唇,倾身几乎靠到他身上:“望摄政王饮下此酒。”

四周人也附和道:“摄政王,快接下吧。”

那酒樽的边沿就贴着他清润的薄唇之上,只要他微微低头,便能将酒饮下。

谢谦在与危芙蓉对视,目不转睛,那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海,仿佛能洞穿她的一切。

她溺在他周身强大的气息之中,几乎快要溺亡,红唇开始颤抖。

“殿下。”她唤他。

危芙蓉煎熬之际,谢谦抬起了手,来接那盏酒樽。

危芙蓉能感觉到他柔柔拂来的呼吸,他的指尖修长温热,无意间刮过她的脸颊,就在她的肌肤上游走出一股隐秘的颤栗感。

谢谦的指尖在杯盏边缘轻轻滑动。

危芙蓉抬起手,助他将那酒慢慢送入他唇畔。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时,危芙蓉脑海里思绪万千,一闪而过许多的场景——

她想起今晚家宴之前,无意撞见少帝与宦官交谈的画面。

当时安公公手上捧着一只紫铜酒壶,少帝递给了他一包药粉……

危芙蓉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看错,宦官方才她倒酒时,好像拨动了一下酒壶的壶口的机关。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赫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如一记重锤敲响。

她望着那的酒樽,忽伸出手道:“等等!”

“哐当”一声,酒樽滑落,洒落在身,酒水四溅。

危芙蓉阻止谢谦,动作幅度太大,身子不稳,整个人向着谢谦的双膝跌倒去!

也是此刻,一只手臂从旁伸出拉了她一把,她手撑着男人手臂起来,倒入了谢谦的怀抱之中。

酒水浸透了她和谢谦身上的衣物,潮湿一片,衣料的颜色都变深了。

危芙蓉望着谢谦,胸膛中心剧烈跳动。

谢谦有力的臂膀很快松开她纤细的腰肢,危芙蓉背过身子,将碎发捋到耳朵后,低头去整理身上的衣袍。

她眉心突突直跳,望向一侧的宦官托盘里的酒壶,这一次确信自己没看错,那酒壶口确实有一个小关卡。

这酒有问题。

危芙蓉犹如才从水中逃生的溺水之人,心有余悸,红唇轻轻地喘息,不敢想象自己方才差点做出什么事。

安公公见她盯着酒壶,又给她递了一杯酒来,“您再给摄政王敬一杯吧。”

危芙蓉朝少帝的方向望了一眼,少帝面色凝重紧绷。

安公公催促道:“娘娘,摄政王殿下还在等您呢。”

安公公低下身来,借机狠狠攥住危芙蓉的手腕,将酒盏递到了危芙蓉手中。

他笑道:“娘娘去吧。”

她身后又传来谢谦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打案几的响声。

谢谦倾身而来,靠到她身上,接过了安公公手中的酒。

危芙蓉身子僵硬,侧过脸去,看着他把玩酒樽的动作。

她在看,谢启在看,殿内其他人也在看——

谢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声音低沉:“这是什么酒?”

安公公恭敬道:“回殿下,此酒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美酒,是先帝私藏的佳酿,今晚陛下特地差人从酒窖里拿出来,就是为迎接您回京。”

谢谦点了点头:“那皇后先饮一盏。”

谢谦将酒递到她面前,幽幽静静看着她。

见她不喝,谢谦长臂一扫,抬起递给安公公,“你来喝。”

安公公扑通一声跪地,身躯匍匐,连带着托盘上的酒壶也哗啦一声掉落,酒水洒了一地。

他颤抖的声音道:“这是御赐的酒,奴婢怎么敢喝?”

室内空气一凛,无人敢开口。

摄政王果然看出了那酒有问题。

谢谦抬手,将佩剑递给侍卫。

他坐在那里,背后是大开大合的屏风,锋芒毕露,犹如一匹狼王睥睨着少帝。

谢谦一字一句:“少帝弱主,不能事朝政,以至于朝纲荒废。孤既然是摄政王,从前先帝没有教你的事,以后便由孤代你父皇来教。”

字字千钧,不容反驳。

此言何意?

说少帝朝纲荒废,那便是摄政王来替少帝管朝政的意思。

少帝额头出冷汗,竟不是很能坐稳。

谢谦眸色深沉,站起身来,长身若山水。他的衣角从危芙蓉面前划过,没有半分留恋。

危芙蓉闭了闭眼,一颗心如同被狠狠地鞭笞,心往深处坠去,背后满是冷汗。

**

夜已经到了子时,更深露重。

未央宫中,少帝谢启坐在宝座之上,看向面前的女郎,缓道:“今晚的家宴,皇后在最后关头,阻止了摄政王饮下了那杯酒。”

危芙蓉抬起头,眸光泠泠:“陛下在那壶酒里下了什么?为何瞒着臣妾。”

“下了什么?”

谢启喃喃复述了一声,笑容显得几多病态,“若朕提前告诉你,你还会给摄政王去斟酒?”

危芙蓉听他如此说,便知自己猜测不假。

他动了动身子,目中浮动阴沉之气。

“今夜的谋划未能成功,带来的下场根本不是你我能担待的。摄政王离去前说的那番话,是何意思,朕不信你不知晓。”

摄政王是要替自己来管朝堂!

犹记得,少帝此前派自己的五叔赵王前去招安,却被他斩杀。

谢谦想要插手朝廷,需要一个明面上皇帝做傀儡,扫除一切障碍。

一旦谢谦的兵马回到洛阳,势力盖过了少帝这一方,那少帝便也成了一颗废棋。

然而不可否认,今夜少帝看到危芙蓉伸出手将那盏毒酒打掉时,心里竟是长松一口气。

若自己真毒杀谢谦,那谢谦的部下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如今他酒醒了,是懊恼、后怕,也是庆幸。

谢启忽然想到什么,脸上带上了一层温和:“今日家宴上,皇后去簪为摄政王斟酒的情态,真是我见犹怜。”

谢启伸出手,将她拉到身侧:“摄政王一开始接过酒盏,约莫是想饮下的,他对你仍有一丝恻隐之心。”

她听他这样的语气,一股熟悉的不妙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危芙蓉轻声道:“今日陛下令臣妾做的事,已经让臣妾羞辱难堪。”

谢启摩挲着她母亲的那只玉佩,笑意微深,拉她靠近:“皇后与摄政王四年未见了。难道不想看看,你在他心里究竟是何分量吗?”

危芙蓉隐隐约约猜到什么,推开他手掌,“臣妾并不想知晓。”

谢启指尖敲了敲椅柄——

摄政王对自己的妻子有没有旧情,他一时也无法完全下定论。

不管如何,他还得再试一次,看看危芙蓉对自己还有没利用的价值。

**

月色寂寥,大雪弥漫。

谢谦回到了燕王府,挑亮了灯盏。

寥落光影勾勒出郎君的面容,谢谦拔出佩剑,剑刃锋利出鞘。

“嗤”的裂帛声响起,他割下的锦袍一角,递给身后的属下。

属下宋武双手接过,触摸着那尚且潮湿的绸缎,道:“今夜皇后为殿下斟酒,酒水洒了殿下一身,殿下将衣袍给臣,是想让臣……”

谢谦低头解腰间的革带,一边漫不经心道:“去查查酒水里掺了什么。”

宋武若有所悟:“明晚臣便可为殿下查出。”

这事说完,宋武便准备离开,走之前又看了衣架一眼,道:“殿下的披风,似乎落在宫里?”

说完他便想起了,当时酒水洒了皇后与摄政王一身,浸透了皇后胸襟前的衣裳,皇后慌忙中捞了摄政王的黑狐毛披风遮挡身子。

大概是那个时候落在了座位上,忘记带回来。

宋武正欲提醒,摄政王已经绕到了屏风后,烛光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影照落到屏风之上。

他语气冷淡至极,仿佛无甚在意:“丢了便丢了。”

宋武点头,慢慢退出了屋子。

**

摄政王归京,少帝在宫中为其备下宫宴,被摄政王带来的将士拂了面子,经过一夜,此事已经传遍朝堂内外。

据说,宫宴之后的家宴,还发生了一些事,令二人不欢而散。不过究竟是何事,众臣便不得而知。

翌日傍晚,宋武走入摄政王的居室。

谢谦正坐在扇门边上,周身摆放着一叠镇纸压着的经文,纸张边缘随风飘展。

宋武看了那些经文,退到一边。

当年摄政王母家倒台,无数崔家儿郎被流放到北地、死于途中,摄政王至今还会诵经,为他们超度祈福,也已成了习惯。

等时辰差不多了,宋武才敢走上前去。

摄政王要他查的东西他已经查到了。果如摄政王所料,那酒里确实掺了东西。

不过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禀报。

“殿下,府外有贵人求见。”

宋武跟在谢谦身边十年,知晓来人在他心目中不一般的地位。

他有些面色迟疑,转过身朝门口望去。

有一道女子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女郎走近,披风垂地,披着比她身量宽大许多的披风,足尖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

伴随着她的走近,有玉石铃铛摇晃发出的清脆响声。

直到一股浓郁兰麝香气钻入鼻端,谢谦心中的念佛声才停了下来。

傍晚最后一丝光亮也遁入了暗淡的云层,月光皎洁照落。

谢谦偏过脸来,鸦睫垂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女子玉足。来人未穿鞋履,赤着脚,白皙的足尖轻踩在深暗色的地板上。

一串小巧的金色铃铛,绑在她纤细的脚腕骨上,方才的清脆响动似乎就是从这里发出来。

顺着她笔直的小腿,上面似乎也是赤着,小腿肌肤裸.露,一直到膝盖隐没于她身上那件黑狐毛披风里。

这是属于谢谦的披风。

谢谦的视线慢慢抬起,与那双秋水潋滟的女子双目对上。

女郎的下巴被出锋的黑狐毛掩盖住,骤然与他对视,眼中清水慌乱起了水波。

片刻后,她低矮下身,在他身后半跪下。

有一抹淡淡的薄红,浸透了她雪腻的白皙,一直烧到了她的耳根处,一绺娇柔的碎发贴下,那双眸子温良无害,眼尾微微上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

“我的双手被绳子束缚着了,还请摄政王帮我解开。”危芙蓉开口道。

这莫名的一句话,让屋内空气一下凝住了。

危芙蓉有些羞耻,半晌又道了一句:“摄政王可以帮我吗?”

谢谦挑眉,语调冷淡:“娘娘自己没办法解吗?”

他看了一眼宋武,让对方上前来。

危芙蓉连忙摇了摇头:“不要找他!”

她贝齿咬唇,像是难以启齿,解释道:“我的双手被人别到身后,用绳子束缚着,衣着单薄,不能蔽体,是少帝将我这样送来,他想让摄政王帮我解开身上的绳子。”

“宫中的嬷嬷本是想将我直接送到你的床上,是我求她不要这般,先解了我脚下的锁扣。”

衣着单薄、难以蔽体。

她虽然万分难堪,却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轻轻柔柔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若非她亲口所说,谢谦大概也猜不到,她全身上下只套了一件他的黑狐毛披风。

而在她这话落地后,她随意挽就的发髻上,玉簪子也“啪”的一声从发中滑下,坠在地上,青丝便如瀑般泻落。

那一份妖妖娆娆的香气,慢慢扑向了谢谦。


冷风呼啸入屋,经文翩飞。

危芙蓉身上的披风也被吹得簌簌摇动,露出女郎一截纤细小腿,腻白若雪,仿佛惊鸿一现,很快又被落下的衣料给挡住。

她长发飘飞,若海藻一般朝谢谦飘去。

谢谦身子微微后倾,那些黑色发丝便堪堪拂过他高挺的鼻梁。

宋武去将扇门关上,冷风隔绝,风声小下去一半。

而在封闭的屋舍里,女郎身上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丝丝缕缕攀爬上谢谦的衣袍。

宋武蹲下身,手贴着谢谦耳朵说了几句话,将那酒中下了鸩毒一事告知摄政王,退出屋去。

如此一来,室内便只剩下了二人。

谢谦的眉眼深邃,眸色深沉,视线压在她身上。

昨日家宴上那么多人在,危芙蓉尚且能感觉他身上的压迫感,现在与他独处,这一份感觉更加强烈,她就像是闯入他领地的猎物,被他那柔和的目光反复地鞭笞打量。

几缕冷风从门缝中吹进来,谢谦鬓边碎发微动,继续打坐礼佛。

“来前陛下与你说了什么?”谢谦阖上目,问她。

身后人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她的声音响起:“陛下说,我与摄政王是青梅竹马,摄政王对我应是有几分旧情,既如此,他不若成人之美,将我送到摄政王身边。他对摄政王的旧物,不会染指半分。”

危芙蓉克服了心中巨大的羞耻,将少帝的话转述给他听,声线都是颤抖的。

谢谦喃喃道:“旧物。”

轻轻的两个字,却重重敲打在危芙蓉心上。

“我差人送娘娘回宫。”

危芙蓉膝行几步,到他身侧,摇头蹙眉道:“少帝令我今晚必须宿在燕王府,此时皇宫已经落匙,侍卫不可能再开宫门。”

并非她想留在谢谦府上,是少帝威胁她必须在王府待一整夜、明日才能回宫。

危芙蓉动了动手腕,道:“可否请摄政王为我找一个侍女来,替我解下绳索?”

少帝想让谢谦来亲自来解下她身上的绳索,可她做不到这般。

谢谦不语,危芙蓉要想维持跪姿十分吃力,身子都打了颤,许久之后,终于得到他的回应。

谢谦让手下去找一个婢女来。

殿门外传来一阵“笃笃”声,一个婢女捧着托盘推门而入,到案几边,将摆放衣裙的托盘放下。

“娘娘,奴婢来伺候您更衣吧。”

危芙蓉被她搀扶着起身,走到一侧的屏风后,当侍女替她解下披风时,眼中一闪而过诧异的神色。

危芙蓉知晓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傍晚时分,少帝派了嬷嬷来她宫中,将她宫裙剥去,只留下了一件肚兜小衣和纱衣,披着一件披风,就给送到了王府。

危芙蓉穿戴好一件干净的衣裙,从屏风后绕出来。她走到谢谦身边,将他那件黑狐毛披风规整地叠好。

危芙蓉心跳砰砰,轻声道:“今日之事,多谢摄政王。”

更漏声滴滴答答回荡在屋内,让这深夜显现出更加深邃的宁静。

危芙蓉低下头,看到他身侧摆放着一叠经文,不记得他曾有过礼佛的习惯。

如今的谢谦,周身是冰天凛地的冷,没有一丝烟火气。这样的人,一颗心好像是铁做的,捂不热的。

想起了昨夜的毒酒一事,危芙蓉开口道:“昨夜少帝令我为摄政王斟酒,事先我并不知道他的谋划。”

她委婉地道出了前因后果,料想谢谦定能听出言外之意。

但他迟迟没有回应。

冰冷的态度,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谢谦不动,危芙蓉也不动,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从危芙蓉的视角,只看到谢谦的背影修长,宽肩窄腰,一派的深沉。

到了深夜时分,谢谦缓缓睁开双目,他从经文中抽出思绪,待转过头去,就看女郎还坐在那里。

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似乎熬不过睡了过去。漆黑的月色吞噬了她的身影。

谢谦视线从她脸颊上掠过,起身点燃了灯烛。

立在屋外的手下,推门而入。

谢谦朝进来的宋武道:“去给皇后备一间屋子。”

危芙蓉听到了说话声,神思回笼,睁开眼,就见谢谦朝屋外走去。

她随之站起身来,一旁宋武跟随在侧。

宋武看向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曾经王府上下都将危家女郎当做未来的主子,可他既然亲眼见证了昨夜宫宴上一切,就不可能再对她如以前一样恭敬。

他都能看出来摄政王的冷淡态度,相信皇后是聪明人,肯定也能看出来。

宋武低低地道:“娘娘,您请吧。”

危芙蓉走出屋子,立在原地,眺望摄政王离去的背影。

她澄澈眸光闪了闪,脸上神色终是慢慢落了下去,裙琚慢慢桨过地面。

**

翌日天亮,危芙蓉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车厢微微摇晃,暖炉里烧着木炭,丝丝缕缕的热气飘出,危芙蓉垂下目,思忖着回宫之后该如何与少帝交代。

嬷嬷跪在她右脚侧,询问着:“娘娘,您在王府待了这么久,最后摄政王可曾动过您?”

危芙蓉朝她投去一眼,那嬷嬷触及皇后冰凉的眼神,立马噤声,心想到底是娇贵的主子,身份尊贵,这事不该由她这个奴才来问,等回了宫廷,自有皇帝亲自过问。

那嬷嬷也不说话,低头用拣子拨弄暖炉里的炭火。

正这时,马车忽然一晃,一阵马蹄声传来。

冷风吹起帘子的一角,危芙蓉朝外看去,有几个眼生的侍卫策马在侧,为首之人却是谢谦。

危芙蓉略感诧异,挑起帘子,询问外头。

跟在谢谦身边的宋武,回过头来:“天寒地冻,道路湿滑,殿下护送娘娘回宫,顺道见陛下。”

危芙蓉若有所悟,心道谢谦护送自己是假,去见少帝才是真。

可他见少帝要说什么?因为昨夜的事?

危芙蓉看向侧前方,谢谦坐于马上,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来,二人隔着冬日的氤氲冷气相望。

帘子很快落下,隔绝了目光。

到了皇宫,危芙蓉手提裙裾走下马车,少帝就立在殿外等着她。

谢谦翻身下马,道:“皇后先入殿去,孤有一些话,要与陛下私下说。”

危芙蓉不打扰他们,径自走入未央宫,进入一侧偏殿。她透过窗纸,还能影影绰绰看到院子中二人的身影。

她将窗户悄悄推开一点,冷风便裹着外头人的说话声飘进殿内。

少帝立在庭院的梅树旁,笑道:“摄政王昨夜睡得可好?朕记得今日是休沐日,文武百官无须进宫上朝。摄政王今日怎么一大早就入宫了?”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少帝企图在谢谦脸上找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可谢谦没有,他只是将披风解下,随意地扔给宫人,问道:“孤睡得很好,昨夜陛下睡得安稳?”

少帝回以一笑:“朕也一样。”

谢谦面容沉静:“是吗。可陛下昨日派人将自己的妻子送到别人榻上,想必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

谢启一听心急跳,便知摄政王果然是来谈此事的。

他一夜未眠,今日天未亮起了身,就是为了等着危芙蓉从王府回来。

只是出乎他的预料,摄政王竟和她一同入宫。

谢启深吸一口气,接话道:“是,朕是将皇后送到了王府,那七叔与皇后相处得怎么样?”

他回头朝宫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皇后回来,身上好像换了一件衣物,没穿昨日那件披风?”

他话音才落,便见一物一晃而过朝自己飞来,是一柄未曾出鞘的长剑。

少帝猝不及防,险些没接住。

同时谢谦自己也取了一柄剑,摄政王身量高大,一身武袍,玉革带束腰,干净飒练,

他手按在身侧,缓缓拔剑出鞘,伴随着他拔剑的动作,有鸣剑声响动。

养于深宫多年,谢启几乎是一瞬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谢谦握着长剑等着他。

一护卫上前,在少帝身侧抱拳,躬声道:“陛下,您请吧。”

“今日摄政王早早入宫来见您,不为别的,就是教您剑术,再想与陛下比试一二。”

少帝低下头,望着自己手上的那柄长剑,喉咙发紧。

“阿启。”

年轻的摄政王立在梅树下,斑驳光影落下,他面上带了一层浅笑,改了称呼。

“你少时身子不好,就是靠着我带你日日打拳才慢慢好转的,怎么了,教你的剑术,如今都还给我了吗?”

谢谦是笑着的,可笑意却不达眼底,让谢启背后发寒。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剑术还记得多少。”

摄政王已经朝他走了过来,宝剑出鞘,刀身明亮若水,映照出他秾丽的眉目。

寒光拂过,谢启心口一跌,就在对方那剑要压下来时,他出于本能将剑抬起。

二剑相触,碰撞出“铮”的一声。

也是这一刻,谢谦压低了声音,唇角带笑:“陛下送皇后来,是想知晓孤对皇后是否还有旧情,陛下不若猜猜,是有还是没有?”

谢启撑得面色涨红,握剑的虎口隐隐作疼,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男子玉容,一句说都说不出来。

他拼尽全力去接剑,额角青筋突起。

下一刻,谢谦退开一步。

剑刃上力量猝然离去,谢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那剑再次朝他扫来。

谢启赶紧抬剑,对方语调轻柔而缓慢:“陛下没必要做这样的事。孤不喜欢女人随意近身,哪怕是皇后也没必要。陛下近来在政务上、再到个人私事上,似乎都在踩着孤的底线做事,让孤十分的不喜。”

对方在剑上施加的力量越来越大,谢启脸上的汗越来越多,如同一只砧板上的鱼。

见他如此吃力,摄政王笑了笑,眸中神色若坚冰消融:“陛下记不记得孤教过你的剑术了?”

谢启面色发烫,几乎一个字一个字艰难挤出话语:“七叔剑术了得,武艺非凡,昔年得皇祖父亲口夸赞,朕如何能比得过七叔?”

剑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成,这一次谢启是真的支撑不住了,虎口一松,剑脱手甩出,连带着人也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周身一片哗然,宦官连忙上前去搀扶着跌倒的少帝。

“陛下!陛下!”

谢启一抬头,看着剑尖在自己面前一寸停下,瞳孔一缩,能清晰地感觉一滴冷汗从自己脊背滑落下来。

谢谦对他如此表现,似乎有些失望,笑意渐渐隐没,目光也沾染上了危险的气息。

空气里那一抹死亡的味道,谢启再一次嗅到了。

谢谦居高临下,目光冷酷地、毫无怜惜地俯视下来,轧过他的视线。

“不会有下次的,如果少帝再违背孤的意愿做事,孤不会再让陛下还安安稳稳地坐在皇位上。”

谢谦将剑收回鞘中,道:“至于染指别人的妻子,孤也没有这样特殊的癖好。四年了,很多事都变了。”

少帝明白,他说这么多,表面是在说和皇后的旧情,实则是说他们的叔侄之情。

谢启不相信这般绝情,望着谢谦离去背影,颤抖的声音问道:“皇叔就再无一丝怜惜之情?”

谢谦收回剑,翻身上马,抬头看一眼未央宫侧殿方向。

“再无半点旧情。此生此世,皇后与孤都再无半点干系。陛下早应该清楚的。”

玉面郎君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离去。

冷风之中,谢谦的声音渐渐消散。

谢启目光虚浮,胸口剧烈地起伏。

而未央宫侧殿,危芙蓉立在窗户边,将那些话一个词不落,尽数听入耳中。

她眼中光亮一点点暗淡,指甲掐入木雕窗。

良久,殿门外传来脚步声,危芙蓉转过头去,看到少帝在众宦官簇拥下走进来。

谢启面上潮红未消,衣袍沾满泥土,一片脏污,极其的狼狈。

宫人们扶着少帝坐下,而谢启手抵着唇,重重咳嗽了几声之后,终于注意到了立在窗边的危芙蓉。

他的手落了下来,手搭在案边,目中有阴鸷浮动。

“方才摄政王说了,他对你没有一丝旧情,皇后可曾听到?”


少帝从进殿之后,便一直在咳嗽,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太医来给少帝诊脉。谢启朝危芙蓉挥了挥手,让她直接回宫去。

他连问都没问一下昨夜她在王府经历了什么,眼里满是厌烦之色。

危芙蓉淋着一身大雪回到了椒房殿。

殿内烧了暖炉,危芙蓉站在窗边,望着外头飘扬的兰雪出神,脑海中渐渐浮现起了早晨谢谦与少帝的那一番对话。

谢谦说:“此生此世,皇后与孤都再无半点干系。”

她在心中做过无数猜想,自己和他再见会是何景象。

当年他被发配到北地,二人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她也知他应当不会对她有旧情的。

可当这样决绝的话语,真的从他口中说出时,危芙蓉还是抑制不住心头发颤。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否定了二人之间所有的过往。

她满心冰凉,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是天堑。

他和她之间存着一条迈不过去的天堑。

怀中传来“喵”的一声,危芙蓉低下头,眼中滴落一滴清泪,溅到了猫的毛发上。

猫儿安安静静,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乖乖地埋在她怀里。

谢谦送她的猫,她已经养了八年。

他们分别的时间,几乎比在一起的时候都长了。

危芙蓉轻轻一笑,快忘记曾经谢谦意气风发的样子,近来无论是梦里,还是梦醒,她见到的都是冰冷无情的摄政王。

她转过脸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旁木架上的一柄长剑。

她纤长的指尖,慢慢搭上了去。

一股冰寒的、苍凉的、雄浑的触感,一直从指尖传递到她心尖。

父亲殒身沙场,遗留下的旧物不多,这一把剑曾经随他上过战场,剑下不知斩杀多少亡魂。

危芙蓉总还记得父亲慈爱高大的面庞,在她很小时,他曾经握着她的手教她挥剑,教她拉弓,说天下绝非只有男儿可以握最锋利的剑。

后来这话,谢谦也曾经对她说过。

她十五岁及笄不久,谢谦心血来潮要教她学剑。

当时危芙蓉诧异问:她为何要学这个?别的世家女郎也要学吗。

谢谦只懒洋洋笑道:别的世家女郎很少学,但也不是没有女郎不学,昔年崔大将军不就是女儿身?

他说危芙蓉实在太娇弱,是不能像崔娘子一样上战场带兵。他只是担心,若他不在她身边,她再像以前一样可怜,被人欺负了去怎么办?

所以他想教她用剑。

那时他言笑晏晏,语调间都是轻松。

回忆渐渐模糊,危芙蓉手按上面前那柄宝剑的剑柄,轻轻一扣,宝剑出鞘。

侍女云娥走上前来,接过她怀里的猫,却见危芙蓉身子抖得厉害。

云娥声含担忧:“娘娘您怎么了?”

危芙蓉望着宝剑出神,红唇喃喃道:“我有些害怕。”

“娘娘害怕什么?”

危芙蓉指尖触上剑刃,指尖刺痛感传来,殷红的血珠流出。

她害怕什么?她害怕快习惯被禁足关在这宫中,少帝几次三番羞辱她,威胁她,阿娘和弟弟都在他手上,她很害怕,不敢与他对峙。

危芙蓉泪珠盈满眼睫,抬起手将落下的一滴泪擦去,回头对着云娥笑道:“阿爹已经不在了,不管如何,我总要护好母亲和弟弟。”

危芙蓉将宝剑放好,她的身子还在抖,整个人从外头回来状态便不太对。

前些日子她感染风寒发热,热症才消不久就随帝去参加宫宴,今日又受了这样大的风。

果然到了傍晚,她便又发了热。

危芙蓉一连卧床了好几日,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这期间少帝来过一回,他像是终于想起来那夜将她送到摄政王府上的事了,要来问清楚她前因后果。

少帝来时,危芙蓉恰巧被吵醒,一听宫人的禀告声,她便蹙起了眉。

谢启进来,适逢侍女捞起床帘,便见床上的女郎未施粉黛,哀哀楚楚,勉强睁开眼望来一眼,就又阖上了目,仿佛不是很想见到他。

皇后身子不佳,精神虚弱,少帝问不出话,没坐一会便走了。

云娥扶着危芙蓉起来喝药,道:“过几日便是祭祀典礼了,娘娘得与陛下出宫去祈福。”

危芙蓉听到这话,不再假扮虚弱,目中渐渐恢复清明,思索一刻,道:“届时出宫,我或能与危家的人取得联络,问到母亲和弟弟的消息。”

只不过……

危芙蓉躺下,手搭上身侧猫儿,轻轻顺了下它的毛,那时怕是避免不了又要与谢谦见面了。

**

三日后,天晴风和,云光拨开云层,照落在雪面上,是极好的天气。

祭祀典礼上,文武百官分立于跸道两侧。帝后二人走上祭坛,为大齐来年风调雨顺祈福。

典礼结束后,皇后提着裙裾,也不待少帝一起,便先行下了台阶。

她面带柔和笑意,凤冠加身,东珠摇晃,心情仿佛极好,倒是少帝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明眼人都瞧出这与帝后的关系不太对了,至于这背后原因是何?

有人是将目光投向了叶婕妤,有些则是投向摄政王。

今日摄政王身着冕服,束玉龙纹珏腰带,器宇轩昂,身姿挺拔,放在人群中便是人中龙凤。

祭祀之后,群臣稍事休息,轿撵在祭坛外不远的白鹤寺前停下。

“娘娘,您的叔父就在里头。”

危芙蓉派人联络了家人,她步入佛寺的后院,一蓝袍中年男子就立在院中。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眼前一亮。

他恭恭敬敬:“见过娘娘。”

危芙蓉扶他起身:“叔父,快快请起,可有我母亲和弟弟的消息了?”

对方是危家二爷,危芙蓉父亲的弟弟。

早在危芙蓉入宫后,父亲的几个弟弟便把危芙蓉母亲从裴家接回来住了。

危照道:“半个月前,陛下派人来将娘娘的母亲带走,说宫里的御医会为其治病,因那是圣旨,我等也不好阻拦。”

危芙蓉眉心微蹙,点了点头。既如此,母亲必定是在少帝手里,被安置在了某处。

她又问:“弟弟呢?”

“你说月儿啊。”危二爷闻言皱了皱眉。

危芙蓉追问了好半天,对方才开口道:“月儿已经失踪了好几个月。”

“失踪?”这一句话如一记重锤,击在危芙蓉耳边。

危二爷无奈道:“是啊!之前叶婕妤小产,娘娘禁足的消息传出来,月儿坐不住,入宫就准备去见陛下,说要为娘娘讨个公道回来。”

危月只比危芙蓉小一岁,二人从小相依为命,互相拉扯着长大,姐弟之间情谊极其深。

危芙蓉问:“后来呢?”

“危月入宫被侍卫拦了下来,少帝并不肯见他。他想给娘娘递信,但娘娘被禁足三个月,宫门如铜墙壁垒似的,什么也递不进去,月儿一怒之下,去投了军状。”

危芙蓉定了定神,柔声:“他投的是什么军帐?”

谈到这里,危二爷忽转头四顾了一下,确保这处花园院子里无人了,才凑过去道:“危月走前,我听他说,陛下这般欺负他的姐姐,他若不报,那誓不为男儿!他去投燕王!”

燕王,是谢谦从前的封号。

危芙蓉感觉眼皮直跳。

危二爷摆摆手:“危月一封信没留下就走了,府上乱成一团,这几个月我一直打探消息,什么也没打探出来!”

危二爷看向危芙蓉,试探地道:“或许娘娘可以亲自去问问摄政王……”

危芙蓉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多谢叔父,我知晓了。”

事情说得差不多,危二爷也该走了。

临行前,他又低低叹息了一句:“危家如今水涨船高,能在京城里站住脚了,全都倚靠娘娘您,万望娘娘在宫中要立足。”

危二爷磕了几个头,起身离开。

危芙蓉转过身,从一侧的垂花门绕出去,反复斟酌着危二爷传的话,理清思绪。

她也想不到弟弟会为了自己,一气之下去投军。

她胸膛溢满柔情之余,心头也爬上了担忧。

一个人北上去军营,路上必定少不了艰难,他是否到达北地了?为何迟迟不传音讯给家里?

弟弟是不是顺利到摄政王营下,此事问一问谢谦,便能得到答案。

只不过如此,他就要与谢谦见面了……

危芙蓉眼前浮现起谢谦的面容,正这时,一道声音从侧方传来:“娘娘——”

叶婕妤今日也是华服,一身珠翠耀眼,走上前来施礼,笑道:“娘娘也是去前面佛殿拜佛求机缘的?不如与臣妾一起吧。”

危芙蓉视线从她脸上掠过,从容往前走去。

有之前落水的事在,两宫的宫人相遇,自然气场极其不合。

叶婕妤落后一步,走在鹅卵石小道上,缓缓道:“娘娘您不知,陛下说了待明年开春,臣妾便要晋位成昭仪了。”

昭仪,位份仅次于皇后。

危芙蓉依旧款款走着,平和雍容。

远处出现了佛殿巍峨的轮廓。

叶婕妤被忽视,轻笑一声:“娘娘,臣妾还有件事要告诉您,近来陛下得一个偏方,能治好他的旧疾。”

她口中旧疾指什么,不言而喻。

“您是皇后,到时候一定要为陛下诞下皇嗣,是不是?”

危芙蓉不语,就在二人要跨入佛殿时,叶婕妤拉过她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又去覆危芙蓉的小肚。

“娘娘你说,究竟是你的肚子争气,还是我的肚子争气呢?”

危芙蓉正要让宫人来拦着叶婕妤,一侧传来脚步声。

玉佩碰撞的声音响起,男子从长廊拐角处走出。

摄政王面色无波,长眸淡淡从二人身上扫过,在四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平静步入了佛殿。

危芙蓉轻眨了眨眼,方才叶婕妤的那番话,应该是被他听到了。

想到弟弟的事或与谢谦有关,她也随后步入大殿。


佛殿中香气袅袅,一尊巨大的佛像落座于殿中,眉目低垂,无悲无喜,透着无限的慈悲与怜悯。

入了殿后,危芙蓉接过僧人递来的香,缓缓插入香炉之中,双手合十礼佛,心中默念祷告之词。

之后僧人引着她到另一侧,递给她和叶婕妤一人一个签筒,轻声询问:“二位娘娘,想求何签?”

危芙蓉还没回答,却听到身侧有窸窣动静,余光一瞥,身侧出现了一双黑靴,靴子收紧,收束着男子一双笔直且修长的小腿。

她右手边,谢谦立在那里。

一帘之隔,近到危芙蓉甚至能听到他与住持交谈低低的说话声。

她心中挂念着弟弟的事,斟酌着危二爷的话,要不要去见摄政王。

“娘娘——”

面前僧人出声打断她的回忆。

他捧了两只签盒,递了一个给危芙蓉,笑道:“娘娘想求什么签?”

叶婕妤已经开口道:“求子嗣的签。”

叶婕妤转过头来,目光透过危芙蓉,看她身后微微晃动的帘子,像是故意要让某个人听到。

“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嫁给陛下四年,同床共枕这么多回,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姐姐心里肯定也是焦急的,也该求求子嗣了。”

说着,叶婕妤已经摇起了签筒来。

“啪”的一声,一根木签落下。僧人拿起一看:“是上签。”

叶婕妤笑逐颜开:“娘娘,该您了。”

危芙蓉摇摇头,心忖倒也不是每个人都想为少帝开枝散叶,声音温柔:“我不求这个。

她问了弟弟的安危。

得到的是重签,让她遇事不可踌躇犹豫,若能得贵人相助,自是最好。

有贵人相助,不正是说谢谦?

正当危芙蓉握着木签出神时,殿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殿门打开,有侍卫进来,走到摄政王身边。

不久谢谦便在侍卫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危芙蓉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外头出了何事。

她谋算着,自己能与谢谦私下见面的机会不多,回宫后再见面,定是难于登天,不如趁着今日在佛庙里,找到机会说几句话。

为了弟弟,她也必须去见他。

外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惊动了窗外的飞鸟扑棱飞起。

“外面怎么了?”叶婕妤放下签筒问。

僧人朝外头看一眼,道:“贫僧出去为两位娘娘看看。”

那灰袍僧人快步往外走去,还没到门口,殿门一开,迎面走来一个着袈裟的僧人。

“外头发生了何事?”

进来的僧人捧着经书,低着头道:“外头有刺客行刺圣驾,险些伤及陛下,那贼人跑了,侍卫们正在到处搜拿他。”

灰袍僧人闻言骇然:“你在这里守着两宫娘娘,我出去看看。”

说罢立马撩起袍子,大步跨出门槛,可才出去他就猛地定住——

刚刚那僧人没见过。

他立马回头,可殿门已“啪”的一声关上。

殿内,捧着经书的僧人慢慢走近,低声道:“两位娘娘,外头有刺客,您二人先在这处佛殿安心待着,莫要随意出去……”

他躬着身,将托盘高举过头顶,望着远处两道丽人身影,托盘之下的眸子慢慢暗淡。

危芙蓉点了点头,侧开身子,将路让给他。

然而这时,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从来人身上飘了出来,她起初以为自己闻错了,定下心神再闻,这味道确实是出自他身上。

正要发问时,一道寒光如电闪过。

僧人从托盘之下拔出了长剑,直朝二人刺去!

托盘落地,发出清脆的“哐当”声,随之殿内响起女郎的惊叫声。

**

“哐——”悠远的钟声敲响。

白鹤寺前院之中,谢谦正立在树下与臣子议事。

有侍卫匆匆赶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二人齐齐转过头来,那侍卫道:“有贼人劫持了两宫的娘娘!”

四四方方的院子,霎时安静了下去。

谢谦皱眉看侍卫一眼,属下禀告:“白鹤寺里有僧人行刺圣驾,事败后落荒而逃,躲入了一处殿庙,恰好皇后与叶婕妤在内。”

“那僧人劫持了娘娘,如今把两位娘娘当做条件,正与陛下在前头谈判。”

“事关重大,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谢谦抬起步子往外走,衣袍擦过草丛,问:“那人与陛下谈什么?”

侍卫顿了顿,回道:“他想给自己父亲翻案。”

“这人是江家四郎,声称陛下偏听奸佞的,杀害良臣,他父亲当年带兵去南方剿匪,是被属下所陷害才会全军覆没,希望陛下重查此案。”

摄政王步伐迈得大,侍卫得快步才跟得上,道:“这贼人光脚不怕穿鞋的,陛下怕他急了真干出什么事,暂且先应下了他的要求。”

谢谦问:“人回来了吗?”

侍卫吞吞吐吐: “陛下和江四郎谈判,答应他会拟定诏书,重查此案。江四郎同意先放一个娘娘回去,他问陛下想要哪一个。”

“他说两个里面只能先放一个,让少帝选……”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虚弱,逐渐不稳。

谢谦眉心皱起,又松开了,步履沉稳往前走去。

乌泱泱的人群就在前方。少帝谢启坐在龙撵上,周身围着一圈侍卫和宦官。

谢谦来时,刚好听到那贼人又扬声问少帝:“陛下要哪个?”

两方人马在对峙。

扮作僧人的江四郎立在一处庭院前,一只手紧锁住皇后的脖颈,另一手持着长剑搭在叶婕妤的脖颈上,让这二人挡在自己面前。

“陛下到底要哪个?”

少帝面部肌肉抽搐,沉声道:“先放叶婕妤回来。”

僧人右手用剑柄用力一推,叶婕妤挣脱束缚,踉踉跄跄奔下台阶。

同一时刻,“摄政王到”的禀告声传来。

少帝听到脚步声,连忙抬头看去。

摄政王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队护卫,周身凌厉不减,面色平静如水。

他一来,谢启竟长松了一口气。

今日遇刺,他第一反应此事出自摄政王之手,若自己死于非命,那皇位空悬,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他。

谁曾想,这贼人最后竟跑去劫持了叶婕妤和皇后。

少帝拢了拢怀中哭泣的美人,一时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谢谦的手笔。

摄政王对皇后是没有半点旧情了,但也不至于拿皇后来冒险吧……

埋在少帝面前娇滴滴美人又哭了一声,少帝连忙低头安慰。

叶婕妤鬓发散乱,满面泪痕,整个人仿佛惊吓过度。

少帝轻拍她肩膀安慰,面色惨淡,道:“七叔,皇后还在那贼人手上。”

“摄政王来了?”对人高声呼喊。

一句话,将在场人的视线再次吸引过去。

那僧人束缚着皇后,长剑就压在皇后的脖颈上。

皇后面容如雪,脸上无一丝血色,双耳珰珠不停摇晃。

她纤细的脖颈紧紧绷直,锋利的匕首倒映出她的秋水双眸,当她那沾了些许泪珠的长睫抬起来,在场人皆屏息凝神。

僧人坚实有力的臂膀如同铜墙铁壁,束缚着她的手臂,危芙蓉全身发软无力,使不上力气。

他对危芙蓉道:“娘娘,臣也料不到,陛下居然在叶婕妤和您之间选了她,臣知道您现在心里滋味必定不好受。”

危芙蓉闭了闭眼。

当身后人问少帝要哪一个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对方会回答什么。

少帝确实只做了片刻的犹豫,便选择了叶婕妤。

僧人看她不出声,猜她必定心里酸涩,道:“娘娘,少帝不保您,但还有摄政王啊。”

危芙蓉抬起头,潮湿模糊的视线里,出现谢谦的身影。

僧人扬起声道:“摄政王殿下,正巧,刚刚我还想让人去找您。”

今日祭祀大典,摄政王穿了一身象征着亲王品阶的绯袍,他着红色非但不减气场,反倒更显卓拔不群。

少帝站起身,在谢谦身侧道:“七叔,交给你了。”

谢谦目光冷淡,未曾回应。

这一幕,让谢启的心吊起,也不知他会不会出面去交涉。

四面八方,数不尽目光,这一刻齐齐等着摄政王的动作。

危芙蓉被剑压着喉咙,望着谢谦,脑海中清晰浮现那日他一字一句说过的话。

他和她再无旧情,既如此,怎还会出来交涉。

谢谦立在最前方,身后是展箭搭弓的羽林军,身上流露着上位者的疏离,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竟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

一片静默声中,僧人的高声响彻四方。

“皇后就在我的手上,先让这些羽林军退下,您若想救她,就亲自来救!”


“让所有的弓箭手都退下!”

僧人又道了一遍,羽林军齐齐看向摄政王,等候他发号施令。

片刻后,谢谦抬了抬手。

他身后搭箭的侍卫,纷纷放下弓箭,遵照摄政王的命令,如潮水般往后退去。

僧人又道:“所有的人都不许靠近。”

然而伴随这话落地,摄政王却缓缓往前走进了一步。

谢谦道:“你可知你劫持的是谁?”

“自然知晓,这是大齐的皇后。”

“你既已知晓她是中宫皇后,一国之母,就更清楚她身份尊贵,如若你动了她一根汗毛,那孤身后,着玄甲的士兵,绝无可能放过你。”

谢谦抬起手,长袖一扫,身后如黑云的羽林军整装待发,仿佛随时准备抬起弓箭。

乌泱泱的一群人,带来的威压如乌云罩顶。

谢谦语调淡淡:“将剑放下,你劫持皇后不就是想要活着出去吗,皇室可以给你车马,送你出城,确保你一路畅通无阻。”

僧人冷笑:“摄政王说得好听,可我若现在将皇后放下,才真的是任人宰割。我说了,你想救皇后可以,摄政王你亲自过来。”

谢谦面色淡漠,一动不动。

“怎么了,摄政王不肯?”

僧人等了一会,也没等到谢谦回应,笑道:“摄政王若不来,就休怪我无情了。”

场面焦谦,气氛紧张。

摄政王如此的表现,似乎并不愿意前来。

众人见连他和僧人对峙,也是少帝将他推出来的,并非他主动出来。

危芙蓉看着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可当横在她面前的刀锋游走过她的肌肤,激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她眼睫跟着抖了抖。

她被他下了软骨散,没有半点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恍惚间,她感觉谢谦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

她知他不情愿,亦不抱希望。

谢谦对僧人道:“你可以试试。佛门重地,不可随意杀生,你若胆敢动皇后,皇室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那僧人痴痴笑了几声,胸膛都震动起来:“我何惧死?我今日来,便做好了死的打算。”

那僧人收敛了笑意,长剑微微一抬,便抬起了危芙蓉的下巴。

臣子们迭声道:“不可!不可!”

僧人朝着远处道:“皇帝,你之前答应过会重查我父亲一案,我叫你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发誓!君无戏言,如若违背承诺,便死于非命,日后定断子绝孙!”

坐在轿撵上的少帝面色一变,低低骂了句“竖子”。

话音一落,谢谦转身投来的视线,那意思少帝看明白了,是叫他应下。

谢启顶着摄政王的视线,好半天,坐直了,面容不虞道:“朕应下江四郎的要求,待回去后,定会令人重查此案。”

僧人又转头看向谢谦:“五下,我数五下,摄政王你若不来,我便对皇后动手!我知道你和皇后的关系,你定会来救!”

第一声落下,“一。”

谢谦岿然不动,衣袂随风轻轻摇动。

第二声落下,“二。”

横在皇后脖颈上的刀剑,往内一送。

第三声落下,“三。”

更多的血水流出,长剑淬在金灿的阳光下,折射粼粼光亮。危芙蓉喉咙疼极了。

僧人开口道:“摄政王竟狠心至此,看着娘娘死在面前,也不愿意出手相救?摄政王与皇后不是昔日的青梅竹马吗?”

第四声落下,谢谦俊美的眉宇微皱,仿佛极其不耐。

危芙蓉心隐隐抽痛了一下。

第五声即将落下,就在四下噤若寒蝉,不忍去看皇后血溅当场时,摄政王迈开了步子。

僧人愣了一刻,大声道:“先将身上的武器解下来。”

摄政王低垂下眼,一下将袖中藏着的臂刀甩出来,哐当一声,扔到地上。

他从十丈远外缓步走来,面容无波,快到二人面前时,张开双臂,向僧人展示身上并未带一点武器。

危芙蓉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心深处涌出一丝酸涩的情绪,胸口涨得厉害,情绪溢得满满当当。

谢谦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对僧人道:“武器已经全卸下了,还要我做什么?”

僧人点头,似称赞道:“好,摄政王亲自前来,是英雄救美,胆识过人,随我来。”

他一边后退,一边带危芙蓉进了院子,往佛殿走,谢谦被他要求不许靠近,保持三丈的距离,紧随着。

三人先后步入了佛殿,谢谦将殿门关上,殿内寂静无声。

没有了外人,那僧人长松一口气,身子靠到香案上,开口声音都柔和了许多,道:“摄政王,臣其实一直是敬仰您的。”

这话倒是令谢谦挑了挑眉。

“当年摄政王母族被指叛国,摄政王想必也觉得母族被牵连冤枉的,我与殿下一样,所求只为替父亲平反,还请您体谅我一片孝心。我非不得已,不得不做出此事。”

阳光从窗外射入,照得谢谦面容光亮白皙,周身漂浮着尘埃光晕。

僧人道:“我相信摄政王的为人,方才让您来救皇后,也是为了此刻,有话与您私下说。”

谢谦淡漠的神色渐渐消去,换上了一阵温和神色:“你很信孤?”

“是,陛下虽不认得臣,但臣却是十分敬仰您。”

谢谦一步步靠近,道:“你将皇后给孤,孤就放你走。”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柏树,道:“从山上走,那些官兵追不上你。”

“但我无法完全相信陛下。”那僧人伸出掌心,递出来一物。

一颗白色药丸,躺在他粗糙掌心之中。

“这是软骨丸,人服下后,会全身无力,行动不便。”

谢谦道:“你给皇后服下的就是这个?”

僧人未曾料到摄政王见微知著的能力这般厉害,认下道:“是,我给皇后服下的就是这个,她无法开口说话。殿下既说放我一条生路,我希望殿下服下这药,等半个时辰,药效便可除去,而那时我也已经从后山顺利离开了。”

“殿下若答应,那便过来吧,我知道皇后在您心中的份量不一般,保证不会伤害皇后一分。”

危芙蓉和僧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

砰砰、砰砰、砰砰。

危芙蓉心跳急促,和谢谦漆黑的双瞳对视。

他到底是缓缓走了过来,到僧人面前时,就在要将白色药丸拿起来的时候。

“嗖——嗖嗖——”,有乱箭射入殿中。

一支支羽箭穿破窗户射进来,僧人大惊失色,听到外头侍卫的吵闹声:“摄政王与皇后待在佛殿内迟迟不出,恐有危险,陛下有令,即刻射杀贼寇,前去捉拿!”

是少帝,他在外头下了令!

僧人道: “你们的人出尔反尔!”

谢谦忽然朝危芙蓉伸手,僧人大骇,连忙提剑砍去。

危芙蓉从僧人怀里脱身,裙裾飘扬,僧人伸手来阻止,谢谦抬脚,朝他重重地踹去,正中对方膝盖,僧人面色痛苦,当即闷哼一声。

他撑着身子,剑尖直朝谢谦而去。

危芙蓉见状不好,几乎想都没想,也不知哪来生出的力气,身子挡到谢谦面前。

而下一刻,谢谦素手抄起一旁桌案上的经书竹简,生生挡住了那一剑。

“噗嗤”声响起,竹简破开一个口子,向四处碎开。

僧人抽回宝剑,后退一步,这次剑锋一转,直往危芙蓉去!

危芙蓉一转过身来,剑尖便在眼前放大,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她被人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宝剑堪堪擦过谢谦的手臂,划破了他的衣物,一道血口赫然出现,滴答鲜血淋漓落下。

谢谦不再与他纠缠,直接抽出藏在衣袍里长刃。

二人以剑相攻,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男人,谢谦不过几下,便挑落了对方的剑,再次将对方踹翻在地。

僧人匍匐往后退。

谢谦握着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对方睁大眼睛,捂着胸口,血沫不断从口中涌出。

眼看摄政王的剑就要落下,僧人急急道:“勿要伤我,皇后身上中了毒!我给她的药丸里有毒,若我死,此毒无解!”

谢谦的剑悬在了半空中,这次换上一只脚踩着他的手腕。

“嘎吱”的骨头碎裂声回荡在大殿中。

僧人面膛发红,转过眼,看到落在自己另一只手边的剑,忽伸出手去握住,将剑朝谢谦身边刺了出去。

谢谦一把拽开危芙蓉。

“砰”的一声,佛殿门也被撞开了。

等到殿外人进来,为首的几位将士朝内一看,目光都不知往哪里放了,齐齐低下了头。

少帝落后一步赶来,便见贼人抽搐倒在地上,而摄政王身影颀长立在一侧。

至于他的皇后,脖颈上鲜血直流,眼眶绯红,娇弱无力,站都站不稳,竟然身躯发软,倒入了摄政王怀中。

摄政王伸出一只手臂扶住她,她将头搁到了摄政王肩上。

周围这么多人在,少帝面色挂都挂不住,立马道:“先出去!”


摄政王和皇后进入佛殿有一炷香的时间,少帝外头等了良久也没等到里头动静,心中焦谦,同时脑中浮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让他身子有些发抖——

自己何不趁此机会除去摄政王?

哪怕只是试一试。

少帝只思忖了一刻,便下令侍卫朝殿内放箭。

如若摄政王死于乱箭之下,心头一大隐患可除,如若不然,此举也必定会引起那贼人的不满,认定摄政王出尔反尔,将摄政王斩于刃下,倒也帮了少帝一个大忙。

然而无论哪一种,少不得要波及无辜的危芙蓉。

少帝心中涌起了几分愧疚,颇觉有些对不起皇后。

可进来后,面前一幕却让他定住。

皇后颈间流着血,胸前大片的衣被染红,眼中含泪,楚楚可怜,柔若无骨倒入摄政王怀里,黑云般长发倾泻洒入男人臂弯,摄政王顺势低下身,一手去捂住她脖颈,一边转头唤太医。

这一幕如针锥般刺入谢启的眼帘,他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那二人间微妙的气氛已经转瞬即逝,叫他什么也抓不住。

乱哄哄的脚步声响起,宫人奔到皇后身边。

谢启从恍惚拉回思绪,压下情绪,大步跟了上去。

**

佛庙庭院的一处厢房中。傍晚霞光从窗外透进来,溢了满屋华光。

危芙蓉从昏迷中醒来,睁开双目,眼前朦朦胧胧,映入眼帘的是素净的床幔。

她双目涣散,脑海中空落落,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倒入了谢谦怀中,他俯下身来唤她。

后面的事危芙蓉就什么也记不清了,意识陷入混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态、在昏迷中呢喃谢谦的名字。

她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梦到十一岁那年,自己受了伤,谢谦帮她上药。

药性太烈,小危芙蓉眼眶红红的,说很疼。

谢谦问道:“你怎么这么笨啊,打架还能和人打输了。”

其实不是打架,是家里几个表姊妹起口角争执,推推搡搡间,将她推到了假山上,危芙蓉撞破额头,一下出了血。

小危芙蓉觉得委屈,抹着眼睛抽泣:“下次我不劝架了。”

少年道:“下次不许再逞能,谁若是欺负你,你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他替她上药的动作极其温柔,眉眼带笑,语调认真,危芙蓉耳根都红透了,心里一下满满当当溢满了他。

她寄人篱下,只有他会护着她。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谢谦。

危芙蓉不知怎么又做了这个梦,大概是今日谢谦和僧人对峙,哪怕他面上不愿,最后还是决定过来救她,又让她想起了他们的过往。

屋内极其安静,宫女与宦官交谈声,低低传入危芙蓉耳中:“你说……摄政王在最后关头救下皇后,对皇后是何感情?”

“嘘,”宦官示意她小点声,“怎能在背后议论娘娘和摄政王?”

“摄政王是应陛下的要求才站出来的,你没听人说吗,摄政王和贼人对峙,句句不离皇后身份尊贵,是一国之母,明显因为这个。莫要在背后胡说。”

床榻上人动了动,窸窣动静传来,交谈声霎时落了下去。

“娘娘,您醒了?”宫女赶紧扶她起来。

“这里是哪里?”危芙蓉嗓音沙哑无比,好似喉咙中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娘娘,这里是佛殿外的厢房,那贼人已经被捉住了,您现在好点了吗?”

危芙蓉点头,慢慢撑起身子。

她确实好了许多,身上软骨散的药效消退,脑子也渐渐变得清明。只不过喉咙依旧疼得厉害,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不多时,太医提着药箱推门而入,走到床榻边,见她已经清醒,笑道:“娘娘莫要担心,血已经止住。您脖上的伤口不深,没有伤及要害。”

危芙蓉点点头,抬手碰了一下喉咙上纱布,一阵刺痛传来。

太医又帮她检查了下颈间纱布,确保无误,这才提起药箱:“娘娘醒了便好,再歇息一会,臣先出去帮摄政王换药。”

换药?

危芙蓉脑海里浮出一个模糊的画面,在佛庙中,那僧人挥剑,朝谢谦手臂劈去,尽管谢谦极力避开,却还是袖摆裂开,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危芙蓉想起此事,掀开被子下床,穿鞋往外走去。

一推开门,外屋众人转头,齐齐朝她看来。

危芙蓉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坐在桌案边的谢谦,他伸出右手手臂,抻直放在桌案上,正由着太医为他上药包扎。

随着太医将他手臂上纱布一层层退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清晰映入了危芙蓉眼中。

她心口发紧,迈开了一步。

谢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目光从她面容上掠过,没有半点停留,依旧清清冷冷,仿佛她与这屋内其他人没有半点区别。

危芙蓉连忙侧开目光,不敢让外人看出异样。

而太医也给摄政王换好了药。谢谦站起身,径自走出了屋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朝她这里再看一眼。

危芙蓉余光瞥着他的背影,心底深处涌出酸涩的情绪,今日少帝在她和叶婕妤之间选了后者时,她都没有这般难受,但这一刻,她鼻尖发酸,眼眶潮湿,也自知没资格去哭。他虽不是自愿来救她,但到底也救了,她心里满是感激。

危芙蓉将眼中的泪,极力压了下去。

在外人眼中,便只看见皇后娘娘,弯唇朝身边宫人笑了笑,目光清浅如水,道:“回宫吧。”

在日向傍晚,霞光堕入云层时,皇后的裙摆擦过石阶,坐上了凤撵,浩浩荡荡的仪仗直往皇宫去。

**

燕王府一处暗室中,烛火幽幽,灯火寂静燃烧。

“哗啦”一桶水浇下,将匍匐软在地上的男子浇醒,江家四郎抽搐几下,睁开了涣散的双瞳。

他动作间,有锒铛锁链声回荡。

从那日他行刺少帝被捉拿,已经过去了三日。

整整三日,他都被关在这处幽闭的暗室之中,精神被刺激得几乎衰微。直到今日,摄政王才肯见他。

侍卫告知他,少帝回宫后,连重查旧案的话,提都没有提一下,毕竟这事若查出什么,岂非佐证了少帝听信奸佞,随意杀害忠臣?

“想要孤帮你翻案,可以。”

江家四郎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张男子的矜贵面容。

在他面前的圈椅上,摄政王大喇喇坐在那里,指尖轻敲桌椅,俯下的视线深邃,若在碾压一只渺小的蝼蚁。

谢谦淡淡道:“孤多年前见过你父亲一面,确实称得上英武,却没想到他会生出你这么一个莽夫。”

江四郎指甲扣进了地面,身躯颤抖。

“孤可以帮你翻案,在背后为你撑腰,你光明正大与少帝对着干,便能叫少帝焦头烂额。这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孤也十分乐意。”

江四郎暗淡的眼中浮起奇异的光亮,从震惊愣怔,再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目光幽幽,江四郎在他的注视下低下头,唇瓣微抖:“解药,皇后身上毒的解药,殿下还要吗……”

侍卫看一眼摄政王的脸色,见他并不出声,上前朝江四郎伸手。

“解药不在身上,只记得药方了。”

江四郎口头复述了一遍药方,又道:“只要服下这个药方,皇后身上残毒可解,之后身子只会有些虚弱,渐渐便会恢复从前。”

头顶人并未说话,从座位上起身离去,好似并不在乎解药不解药。

江四郎惊出一身冷汗。都说摄政王与皇后是有旧情,为何摄政王如此冷淡……

**

夜色已深,晚风拂来,庭院中草木萧瑟。

谢谦踏着一地夜色,回到了自己居室。

才入内,一道男子声音便传出来:“摄政王去处理何事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叫我这个好友好等。”

酒几边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手里把玩着一盏酒樽,转过身来,举止间透着几分无拘潇洒。

这是安国公家的世子,苏祁,早年入宫当过谢谦的伴读,与谢谦关系极为亲密。

谢谦走到案几边,取了丝绸擦拭指尖鲜血,动作慢条斯理。

他连这样的动作,都透着一股优雅,风流从指尖不经意就流了出来,让苏祁不由怀疑,摄政王杀人时是不是就这般的云淡风轻?

苏祁斟酌措辞,正要寒暄时,屋门打开,有侍卫从外头走进来。

“殿下,这是解药的药方。”

侍卫走到谢谦身边,将一张纸递来。

谢谦长指握住宣纸边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给皇后送去。”

苏祁听了这话,神色微震,指了指谢谦,又指了指门口:“给皇后送去?”

他定定地看了谢谦半晌,想起近来的传闻,道:“殿下,莫非你和皇后私下还有往来?你对她现在,究竟是何心思?”

谢谦指尖搁下了丝绸,长眸淡淡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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