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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之回到大厂当厨子

鲅鱼饺子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王建国窝窝囊囊的在机械厂后厨呆了一辈子,无儿无女,连身后事都是厂里给办的,许是执念太深,深的时光倒转,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主角:王建国,李娟   更新:2023-02-05 08: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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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王建国,李娟的其他类型小说《六十年代之回到大厂当厨子》,由网络作家“鲅鱼饺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王建国窝窝囊囊的在机械厂后厨呆了一辈子,无儿无女,连身后事都是厂里给办的,许是执念太深,深的时光倒转,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六十年代之回到大厂当厨子》精彩片段

机械厂家属院里厂办的治丧小组又开始忙活了。

俗话说秋后又一伏,虽说是刚过八月十五,可今儿午后这温度也直逼盛夏了,连树上的知了都还坚守最后的岗位。

厂办退休返聘的刘科长带着两个小伙子正在家属院的小广场上布置追悼会的现场,白底黑字的条幅,预备着明天放照片的条桌,成箱的白花,还有给领导准备的桌子椅子,调试发言的话筒。

俩小伙子也是常年坐办公室的主儿,这一通忙活下来,汗珠子顺着鬓角往地下摔八瓣儿,搬好桌椅,俩人站阴凉地儿里喝口水喘喘气。

高个儿的大黄一口下了一瓶矿泉水,长出一口气,抻抻腰问一边小赵:“你知道丧事的主家是谁吗?怎么一直没个家属照头呢?”

小赵也扶着腰晃了两圈,纳闷道:“就是啊,还把这事放到家属院儿里面,难得那些老头老太太没人吱声。”

说来也怪,刘科长带着这俩人去房屋管理处打招呼要桌椅时,俩人还嘀咕觉着老同志想的太省事了,跟老家属院里办追悼会,简直是异想天开,都不怕退完休正迷恋养生的那伙儿老头老太太给场子掀了。

刚到房屋管理处一提追悼会的事儿,跟俩人想的一样一样的,管理处的处长脸拉的活脱脱一个鞋拔子成精,可刘科长一报人名,处长虽说还是脸色不好居然同意了!俩人脑子里当场就一个大写的叹号!

本来还以为是哪位领导的亲属,可看着简陋程度也不像啊,都没个孝子贤孙露脸撑事儿。

刘科长调试好第二天发言用的话筒,看了看阴凉地儿里说话的俩人,喊了句:“今儿就这样了,明天早上早点过来按说好的办。”说完背着手扭头走了,俩小伙子忙不迭的跟着溜号回家了。

一时间还不算小的小广场人都走的没影儿,不对,还剩下个不科学的影子就在树荫底下。

王-不科学-建国还一脸迷茫的飘荡在小广场上,说飘荡是因为两天前的上午9点多钟,享年73周岁的王师傅已经在医院病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下的情况让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的王建国同志有点找不着北。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王师傅开始在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家属院里溜达,半下午的大太阳晒到身上一点也没感觉,离老远就看见前面花坛里的月季花有几朵还在怒放,枝繁叶茂,一副营养过剩的模样。王师傅看了看对着的单元门,原来是机械厂工会老主席的楼门口,这也是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主儿,连门口的榆钱树都比别的单元多长了半尺高。

看着榆钱树,王师傅不禁想起了多年未曾忘记的那碗榆钱饭,隔了快六十年的时光仍未褪色,里面被老邻居的女儿李娟还偷偷滴了滴麻油,吃一口香的呦,哈喇子都出来了,伸手抹了下口水,袖子还是那么短,手指头缝里还嵌着捡煤球的煤灰,旁边还有李娟着急又小声的催促:“建国哥,你快吃呀!”

不对,这不是回忆,至少手上的筷子是真的,耳边的催促声一下变大了,像挤破了一层隔膜一样真实而清脆的响了起来。

李娟有点着急,这是趁她妈出门找她疯玩的弟弟才偷偷过来的,建国哥可能伤心过头了,有点木木呆呆的。熟门熟路的把王建国家的粗瓷碗找出来给榆钱饭倒了进去,把给自家的饭碗藏到前襟里赶紧往家走,刚迈了两步路回头小声又招呼了句:“建国哥,你、你别太伤心了,总得顾忌着自己的身子,屋里还有婶子要你照顾呢。”说完急忙出了院门。

王建国正盯着手里筷子发呆,迟了半晌才哎呦一声,一抬头,这间厨房就剩自己了。

王建国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筷子一扔就往卧室跑,哪怕是个梦,他也想再见一次娘啊。

厨房建在院子里,院子也不大,三五步转到堂屋,正当中还挂着他爸的黑白大相片呢。王建国念着这会还没去世的娘,撩开帘子钻进了卧室,看着床上躺着还没有白头发的娘,站在原地咬着袖子哭的不能自已,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走到床边半跪着轻轻握着亲娘的手,真好,温温热热的带点薄茧,这还不是后来半头白发,骨瘦如柴,手如砂纸的娘。

王建国这会才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看着床上熟睡的娘,暗下决心,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回到了他爸刚办完追悼会的晚上,一定要好好过完这一辈子,不再让娘和李娟伤心。

正发着呆,躺在床上的建国娘醒了。一眼就看到了眼睛红红的老儿子。

轻轻唤了两声,王建国回过神来,忙问到:“娘你饿不饿,刚刚李娟过来给送了碗榆钱饭,你要是不想吃我再给你做别的。”

建国妈欠身摸索了下老儿子的脑袋,靠在床头上哑着嗓子说道:“建国啊,别哭了,让你爹走的不自在,你还有娘呢,这日子稠着呢,咱们好好过,你爹也能走的放心。”

不听还没事,一听这话王建国顿时悲从中来,娘俩抱头痛痛快快的哭了一顿。哭完心里像是去了块石头,扶着娘下床,洗了洗脸,去厨房又做了碗面汤,对着榆钱饭当菜,娘俩儿两三天水米不打牙,这才算吃进去了一顿热乎饭。

吃完饭闲话两句就上了床,王建国不放心,在他妈屋里用长条凳加旧门板拼了张床,给自己小屋里的被褥报过来,打算这几天晚上多陪陪娘。

二人疲乏多日,一觉到天亮。盯着这间南屋窗棂透过来的光影,王建国一时没起身,自顾自的想着事儿。

眼下是1965年三月初六,王建国还有五个多月才满十八,亲爹王长书刚走了四天,因为是在厂里加班救火出的事,加上还抢救了一堆关键图纸,几方扯皮下给定了个烈士,不但有遗属补贴,还给了个工作岗位,另外还给了200块钱。

上一世这工作被李娟后妈哄着算成了彩礼,钱也被她找各种理由借走了,结果又偷摸把李娟半是嫁半是卖给了别人,等王建国和他娘知道后上门讲理,又被李娟后妈带着娘家的混子兄弟给轰出门去。人走茶凉,事情闹出来的时候王长书老同志也走了两年多年,亲妈的身世被不小心暴露出来加上李娟爸被后妈生的大胖小子晃晕了眼。一对有情人劳燕分飞,李娟嫁的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怀着孕被生生打掉了两个孩子,人刚过三十就撒手人寰了。

这厢王建国也自顾不暇,亲娘刘媛媛同志积劳成疾加伤心过度一直身体不太好,家事又乱糟糟一团,郁结于心终于撑不住病倒了。厂里的老领导可怜这孤儿寡母给王建国安排了个临时工的缺,这可比之前的工作天差地别,工作繁重还有病倒的娘亲,等腾出空来去找李娟的时候,她第一个孩子都怀上了,俩人有时候在胡同里走对脸儿,都是满脸泪。

若只是这样,苦水往肚子里倒,过个三五年也未尝翻不了身。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为了给自己娘倒腾出医药费,王建国把家里压箱底的金条偷偷拿出去换了钱,一来二去的就有那有心人盯上了,一张大字报引着激进分子来家抄出了几个瓶瓶罐罐,这下就坏事了。刘婶子连病带吓不几日就死在再教育的途中,见出了人命,一群红袖章才撒开手。就剩下王建国光身子一个人,再后来拨乱反正也好,解决工作也好,任他日子怎么翻天覆地,王建国是再也没有品出过甜味儿。

刘婶子原本祖上是晋商,可他父亲这一支早早的就分了出来到洛城讨生活,家里一向简朴,也是属于肉埋在碗底的主。刘家跑堂的是娘家内侄,洗碗的是媳妇跟娘家嫂子,后厨是刘老爷子自己,因着一直未使用雇工,分家的那点东西也没摆到明面上。所以成分定的是半无产阶ji ,可老爷子看着西墙根下面埋的一箱宝贝心虚啊,建国前夕一见风向不对,早早的看好了根正苗红的王长书同志。

都是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十七八岁水灵灵的大姑娘送碗吃食都羞红了脸,没两次王长书同志就迷瞪过来了,忙不迭的请街道办主任本家大哥去提亲。正好两好搁一好,王长书没了爹妈,就一兄长还远在部队。成亲之后就只当亲爹妈伺候着,等王建国长到十来岁的时候,老两口乐乐呵呵的一起长眠了。

要不是厂里那场火,说不得年底就能跟李娟把事办了,妈也不至于走的那么早,王建国突然想起来个人,在心里来回寻思会定下心来,起床收拾下,就去厨房做饭了。


吃完饭一抹嘴,跟他妈打声招呼就推车出了门,刘婶子想拦着问下去处,又寻思着眼瞅都十八了,家里没个顶梁柱,孩子也得立起事来了,思及此处,不禁又有些哀思。院子里站了会醒醒神,转过身去收拾屋子。

娘俩住的这个房子是王长书两口子成亲后买的宅基地自建的,当时房屋土地还能买卖,不像这两年一切统筹分配。房子住一家三口是绰绰有余,足足四分地,据说当时的主家是备着做个紧凑的三进小院子,后来看着形式不对,托人转手后居家迁到南洋了。宅子盖了三正两偏,一厨一厕,后院还有一大块的空地,种的菜鼎盛时期能给老爷子的菜馆给供上!。

至于刘家老宅,这就跟今天王建国要办的事有关系了。出了门一路飞奔,快到地方的时候,下了车子,放慢了步子,将想说的话在心里来回过了几遍。一抬头正好看到要找的人,王主任正瞅着这个呆头鹅眯着眼笑,一想孩子刚没了爹,这笑又悄没声的掉了下来。

“王伯伯”,王建国忙喊住了人。

“你没跟家里守着你妈,出来干嘛来了?”

“有点事想找王伯伯商量下。”王建国直接道,说来喊这个伯伯也不算心虚,算起来这是王长书同志快出五服的堂兄弟。

“那走着说吧,我这上班还有点呢。”王主任也不客气。

一路走着,王建国把打好的腹稿给慢慢说了出来,当然没说是自己的主意,直说是他爸生前就想做的,一直没正式提出来,这两天娘俩都觉得跟组织上汇报到,好让老爷子也走的安稳。

说的是什么呢,就是刘家那个老宅,公私合营后,小饭馆是归了公家不假,可是房子还是刘家的啊,自打刘老爷子走了,上头直接给取消了这个国营饭店的点,其实就是接手的大厨手艺不行,加上近几年风声不对,周边的老饕出国的出国、回乡的回乡。离的远的又不值得跑,又远离政府部门,所以干不下去了。

按王建国安到他爸身上的说辞是,想把老宅捐给国家,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住不了那么多宅子,老城区住家户多,房源紧张,捐给国家办公用也行啊。

王主任一听这哪成啊,人刚走这还尸骨未寒呢,干出来这事不是戳脊梁骨吗,不行不行,好歹也是个两进的院子呢。哪能占群众那么大便宜。

俩人就这么推搡着进了街道居委会。办公室众人一见这阵仗,连忙迎上去问了个究竟。有一大姐一拍大腿道这件简单啊,给上头打个报告不就行了吗。

王主任一听急了:“我说大姐呀,他小孩子不懂事,房子是随便能捐的吗?这边人父亲刚走,那边就给人房子收了,让外人看到还以为有什么错误呢。”

大姐哈哈一笑:“我的大主任啊,你怎么那么死心眼,人孩子说捐你还真收啊,你不会写上热心群众看政府用房困难提出免费将老宅作为办公用房使用,回头咱给申请个奖状啥的,这年月不比什么都强。”

大姐说着一通挤眉弄眼,王主任这才品出来点滋味来,看着王建国的目光多了点什么,王建国照旧只当看不懂,一副全凭伯伯做主的样子。

王主任说:“你不再好好想想,不怕将来后悔?”

“不后悔。”王建国心说反悔什么啊,给了国家使用权,回头房子还能还回来,这要是再跟手里握着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这年月谁家没有个压箱底的金戒子什么的,那么多去银行换金子的,怎么就他去了两趟被盯的死死的,还不是这个老宅闹的。

“那这报告我可打了,实话告诉你,现在用房那么紧张,你们那宅子又是闹中取静,这报告一上去,十有八九你那房子真保不住了。”

“全听伯伯的。”王建国继续用充满信任的目光看着王主任。

王主任老觉着这是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不想再看着烦心,于是一挥手让他老实回家呆着。

王建国恭恭敬敬的跟办公室的一帮大姐们告辞,走出去几十米了还听到屋子有人问王主任,你那侄子有对象没啊,想来是捐宅子的大手笔给馋的。

解决完宅子的事,算是了了一半的心病,回去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一迈进家门,突然想到,坏事了,这么大的事还没跟他妈说呢,于是看着桌子上摆好的午饭,有点发愁。

刘婶子也是八九岁就在饭馆里帮忙的场面人儿,察言观色那是一流,一眼就看着儿子心里有事,也没言语,等吃完饭,儿子捡完桌子,倒了杯水自个儿捧着:“说吧,啥事。”

王建国搁这还装傻:“啥啥事?”

刘婶子气乐了:“你都快在脸上写上了,我有事,你还问我啥事。”

王建国一听也没招了,就全撩出来了,说完看他妈脸色,啥也没看出来,还是吹一下喝一口水。

又弱弱的问下:“妈,你咋看,不行我这会再跟王伯伯说下这事算了吧。”

“不用,挺好,反正房本还是咱们自个儿的,总有日子明朗的那天。”刘婶子老神在在的说道。

王建国龇着一嘴大白牙笑了,就是没看着他妈借着吹热水的时候掉了两滴眼泪,就两滴。

话都说到这了,王建国就把自个儿想的一气说完了:“妈,李娟她后妈想悔婚。”

刘婶子愣了下:“你爸开追悼会她没让娟儿来,还假惺惺的跟我说让娟儿在家带她弟了,我那会脑子也转不开,现在想这人心里不定下着什么蛆呢。那你呢,你还想要这门亲事吗?”

王建国想了想,看着他妈:“我还想跟李娟好,可要是,要是这事实在不成~~~~~~~~~~。”不成这两字在舌尖转了半天还是没舍得把算了俩字说出来。

刘婶子看着儿子眼眶微红还有点水光,说道:“这事妈一定得随了你的意,咱娘俩好好合计合计。”

“成,我听妈的,以后我跟娟儿一起孝敬你。”

心里的话都跟亲娘说完之后,那叫一个敞亮。王建国不禁想道,上辈子这会儿在干吗。

在干吗呢,那会俩人都在伤心,没一个人提出来以后怎么过,现在自个儿往前迈了一步,让妈去寻思自己的亲事,俩人虽然不说这会还都记挂着老宅的事儿。人啊,找点事忙,这日子才能慢慢往前走。

过了几天,还没等亲事想出来眉目,老宅子的事就有信儿了,王主任家的小儿子报的信,这边新寡,也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人家传闲话,让王建国晚上去他家一趟。

看来办公用房是真的挺紧缺的啊,王建国路上都在瞎琢磨。

进了门,王主任一家也刚收拾完桌子,这会天还短,吃饭就显得晚了。

把吃饱了的大小孩都轰出房间撒野去,王主任让老婆倒了两杯水,想了想对着眼巴巴瞅着他的王建国道:“你那个事,我寻思着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就特意去市里找了下老领导。”说着老实人这仨字不禁脸有些暗红,瞪了王建国一眼,想来是这两天琢磨出来这里面的意思了。

王建国只当没看见,继续扒着往下听。

“我那老领导现在也不大管事啦,就在市委管点后勤啊、内务什么的,不过他倒是给找了个、也不算找吧,正好妇联的大姐过来协调办公用房呢,这就给碰上了,你要捐,她要用,齐活了。我想着市里这些头头脑脑们的媳妇老妈保不齐有几个都在妇联呢,这要给了妇联,你那房子就算守住了。”

一听守住啦这个话,王建国腾的俩眼放光,想来是说到心坎上了。

俩人心里明白就没再顺着这话继续往下说,王主任继续道:“这奖励呢,弄成了也就一个奖状,我想了想奖状还是太虚,我这两天琢磨了下,倒是还没跟人说,你回去跟你妈商量下,成的话我再牵这个线。”

“伯伯您不用顾虑,有话您直说吧。”

“就是你们现在住的地方,有没有想过换一下地方?”

“换房子?”王建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的房子住的好好的换什么啊。

王主任看着这个一会精明一会傻气的堂侄子,直接给话说明了。

“说你精你咋这会犯傻呢,你干啥非得给老宅捐喽,这不一个意思吧。你爹还在那会你们家那院子都招人眼,何况现在,你也别怪伯伯我想的多,你们孤儿寡母的住的顶人家十几口的院子大,你能想到老宅想不到这?”

王建国目瞪口呆,“我还得结婚呢”

“那你倒是结婚啊,你这一时半会能结成婚吗?我是想着你跟你妈我嫂子商量下,看能不跟厂里谁换房子,换个离厂子近的,哪怕偏一点呢。”

王建国听懂啦,家里这房子俩人住是宽敞点,这年头都是自己建的房子,比这再大点的房子也有,就是人口这么少的不多。这是想让他们娘俩找个厂里哪个实权人物换下房子,一是离厂里近,二是多结一份善缘,孤儿寡母的哪个年代都不好过,王主任说这话想来也是有人透出来风声啦。

“这事我还真得回去跟我妈说下,”王建国低头闷声道。

“这么大事应该的,回去好好说,我这就不留你了,趁着天没黑透早点回去吧。”王主任也是个爽快人,话说完就催着王建国赶紧回家。

王建国回去的路上脑子乱糟糟的,家里这个房子上辈子住到他妈走都没事,这两天以为自己下了个先手棋,结果闹的连自己出生的房子都要换出去。

闷头闷脑的进了门,看见堂屋里点着等他回家的刘婶子,突然一阵心酸,带着哭腔张口喊了声:“妈~~~”。


刘婶子正在椅子上靠着打盹,她跟王长书虽说结婚不晚但生孩子晚,王建国周岁的时候她都二十四五啦,结婚八年才开怀,没少有人背后说小话,可两口子感情好,加上亲爹给力,让人白白眼气好几年。

这会毕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又折腾这么好几天,最近才慢慢缓过来,一听老儿子这么一腔,啥睡意也没啦。

忙问道:“这是咋了?”

王建国刚叫出来就有点不好意思,两辈子加起来都快百十岁的人了,还这么靠着妈,所以说啥时候只要爹妈还在,自个儿就永远是个孩子。

“妈,没啥,就是我王伯伯他又说起来个事,问咱们住的这套房子要不要换下。”没等他妈开口问,王建国连上自己的想法细细的说一遍。

刘婶子听完半天没说话,王建国看她妈神色不像生气就老实坐着没吭声。

过了好半晌,刘婶子歪头看着王建国:“儿啊,你觉着咱家日子过的咋样?”

“咋样?”王建国无意识的重复了句,不太明白他妈这句不沾边的话是啥意思。

刘婶子正色道:“其实你说给老宅交上去之后,我在家没事就寻思,咱家这日子呀算是让人看到眼里,记到心里了。”

王建国迷茫的看着他妈,刘婶子看着儿子青涩的脸,笑了声,长出了一口气,开始给儿子掰开揉碎了说。

“我的傻儿子呦,你看咱家的宅子,是跟周边大小差不多,可别人家几家一起住,或者祖孙一二十口人住,哪来的水井和菜园,都盖满了屋子都不够用。”

王建国点了点头,确实是,隔壁娟儿家,一样大小的面积住了三户人家。娟儿家爹妈弟弟加她自己一共四口人一共两间房,厨房搭在屋檐下面。就这还是政府给分配的,没有地契和房契,保不齐哪天原房主清清白白回来了还得被人给请出去。

“还有吃穿,咱家不说每天见荤腥,一周也能吃两回肉,天天都能吃到鸡蛋,别人吃的黑窝头,咱们吃的两合面的馒头,吃的好坏都写在脸上呢。还有衣服,一年四季咱家人都是两厚两单四套,连点补丁都不带。”

王建国还是不太明白他娘说这话是啥意思,刘婶子摸索了下儿子的后脑勺,“我跟你爹想着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你姥爷就我一个闺女,我俩也就你一个儿子,而且你爸是解放洛城受伤就地安排工作的,工资又高,所以吃穿只要不是太扎眼也没事,可是儿子啊,现在就咱娘俩了。”

刘婶子看着王建国的脸认真道:“以前叫不会过日子,现在再这么过下去,那就是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了!”

话说到这份上,王建国再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为啥王主任突然给他说出来换宅子的事,还不是想给找着法子给他做个遮掩,你看着孤儿寡母的,以前手里松快惯了,这当家的一走,马上就接不上趟儿了。

一想到上辈子娘俩儿不上班坐吃山空两年多都没借过钱,王建国都想给自己俩巴掌,得有多蠢才没想到这一点,自己那会还为了爱情迷迷瞪瞪。不能想了,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子就馍吃啦。

刘婶子看着儿子脸色一会儿一个样,笑道:“你才多大个人儿呢,也是你爹走的急,这会才慌了神,这事咱们承你王伯伯的情,房子得换,不只是之前说的原因,就是你跟娟儿这事要成也得换。”

这里头还有娟儿啥事,王建国感觉今天妈说的话都一套一套的,思维有点跟不上。

“李娟她后妈就是个眼皮子浅的,我跟你爹虽说不怎么乐意,但看着老一辈的交情,而且孩子是个好孩子你又愿意才点头的,她后妈之前同意你俩的婚事九成九的是看上咱家条件了,还有离的近,以后能把咱家当半个库房使!”王建国心说可不是咋地上辈子就订个婚都把明面上的钱跟工作都搬过去啦。

“不过你爹这事一出她这反应也说明了一件事,就是大家伙都当你妈是个不会过日子的,男人一走,日子就该不好过啦,所以她才不上门了。所以这房子不但要换,还得快点换,放出风声换,不然等过个仨俩月要是没动静肯定让人觉得家里还有钱,你看着吧,她后妈铁定还会上门续这个亲!”刘婶子斩钉截铁道。

王建国搁心里一对日子,还真神了。上辈子可不就是过了三四个月李娟她妈就上门了。

“那咱都日子不好过了,她妈会不会就不干了?”想了想王建国又期期艾艾道。

“那倒不会,除非他家卖姑娘,哪怕就是一锤子买卖,这满胡同也就咱家条件算好了。”

这么一说王建国就更着急啦,上辈子娟儿就是被她后妈给卖了,不过算算日子还有两年多,有这么个脑子清楚的妈,就妥妥帖帖听安排就行了。

刘婶子看王建国没再吱声,心里倒是又记挂了几分,再开明大度的妈也顶不住儿子天天给媳妇挂到嘴上,所以说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是个大难题。

娘俩就着房子的事仔仔细细的说了半天,最后定下来了可以偏一点小一点,但是不能太偏远了,最好还是在厂区附近,当时厂里是要给分块地皮自己建房,他爹想着要离王建国姥姥姥爷家近点给退给组织啦,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又回去了,那边的地块大小都差不多,也就家里房子的一半多点那么大,这边房子离厂里骑车得半个小时左右,那边估计走路10分钟吧,换房倒是容易,就是差价得好好琢磨下。

还有个事就是工作,现在王建国还在上高二,成绩也就一般,要不怎么那么早就寻下媳妇,本想着高中毕业去厂里当个临时工,慢慢转正,哪怕最后接班都行。还有一年多的光景,高考就停止了,就是不停止,他也是白瞎那几张卷子纸。

王建国就跟他妈商量,让他妈去上班,他先给高中毕业证混出来,再琢磨工作的事,因为他家就一个孩子,而且还一直在上学,所以下乡这事也没让他放到心里,不过上辈子的事都改了这么多,王建国害怕真有个啥蝴蝶效应,给他扇到哪个山沟沟里,到那会可现哭都来不及了。

等商量完了,都月上中天了,娘俩又是一夜好眠到天亮,一大早扒拉完一碗稀饭,王建国就赶紧奔着王主任家去了。

到了门口也没敲门,就靠着墙根等人出来,一边等一边琢磨自己工作的事,刘婶子进厂上班倒是没啥事,可过了两三年正是最难过的时间,实在不行还是操持老本行吧,毕竟自己也是大小在后厨长大的。

就这么漫无天际的瞎想,也没等多大会,王主任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就听见王主任响亮的清了个嗓子,“哼,哼哼。”

一开门看见旁边站着的王建国,倒是没咋意外,“来这么早,我嫂子同意了?”

俩人并肩往外走着,边走边聊。

“同意啦,这事还得麻烦王叔,就是也别换的太小啦,我这不说着就得结婚啥的。”

“我这两天应急着这事,对了奖状估计也是这两天下来,我想着这事还是在你们那块过下明路,到会找俩人给送去,也省的有人背后还惦记。”

“都行,王伯伯你看着安排,我妈让我都听你的。”

俩人说话间都到了王主任的单位,王建国挥手上车,一路飞驰到了厂办,按娘俩商量好的直接去找了厂办主任胡红星。

胡红星跟王建国的爹都是部队退下来的,关系一向不错。看见王建国进来了连忙热情的让座倒水,给王建国整的手忙脚乱。

等胡主任落座,王建国就直接说明了来意,想把工作给她妈。

胡主任有点意外,本来厂里研究出来这个方案就是想,让王建国来厂里上班,他妈领份遗属补助就行了,算是两全其美,没想到娘俩商量出这么个结果。

胡主任琢磨下,问道:“你这眼瞅着一年多的光景就毕业,没想着工作的事。”

王建国不好意思道,等他毕业了再说工作的事。这次来是想让厂里给他妈调个清闲的岗位,至于那个遗属补助,既然他妈都上班了,就不用领了。

胡主任一听,这就是想用遗属补助换个清闲,问题倒也不难,厂里也不见得不同意,就冲着跟王长书的老交情,他也得出把子力,至于孩子的工作,这到了他亲妈手里,实在找不到活还能接班呢。

俩人客客气气的说了一会话,厂办的人就多了起来,王建国忙站起来告辞。胡主任也没多留,直说跟领导汇报下情况,等研究完了通知他。

俩事办完了,王建国到家的时候才将将十一点,看着堂屋的座钟,王建国心想,这黄锃锃的木质大座钟,这年月可真没几家买的起,还有院里擦的明光锃亮的自行车,这会有辆自行车,跟后世的超跑差不多,真是不能怪人惦记了。

这会儿刘婶子还没到家,不知道是寻人说话还是买东西,王建国想着都小半月没见过李娟了,抓了几个办事剩下的糖果,给院门锁上就出了门儿。

出门没走两步就看到李娟那吸着鼻涕的弟弟在胡同里玩石子儿。

一块糖果就让李娟弟弟回家给李娟叫了出来,只不过俩人一照脸,李娟的神色就不对劲儿,还没搭上话就被李娟抓着回了自己家。

刚在院里站定,就听李娟跟打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堆:“建国,你工作千万别让我后妈给忽悠走了,还有那补助,我家虽说不富裕也没到借钱日子的份上,全是她骗你的~~~~~~~·”

“停停停,”王建国越听越心惊,这些事还没发生呢,而且娟儿私下里也一向称呼她后妈为妈,心里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冒了出来,“娟儿,你是不也回来啦?”王建国含糊的问道。

李娟神色一下慌乱了起来:“我、我就是昨天摸黑洗衣服,摔了下脑袋,我也不知道咋了,我就是躺床上脑子里多了好多事。”

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建国,我还看到我嫁人啦,不是你,最后,我还死了。”

李娟低着头,一会的功夫,鞋尖都湿一块。

王建国急的团团转,左一个娟儿,右一个小娟儿,好不容易哄的人不哭啦,用帕子沾着井水冷敷会眼睛,用尽所有脑细胞才让李娟相信她不是中邪了,俩人一样都是被老天爷眷顾,少走点弯路,肯定能白头到老。

正说着话,院门被人推开了,刘婶子挎着篮子进了院子。


俩人这会儿平复完情绪刚说了两句贴心话。一见刘婶子进门,李娟忙站起来拽拽衣服喊了声婶子。

刘婶子一进门瞄了一眼就明白这对小人儿有啥心事,不过她也没问,点了点头把篮子放到厨房,端了碗糖水出来放到李娟手边。

一边冲着傻儿子翻了个白眼,一边亲亲热热的拉着李娟的手说道:“这段日子家里事多,建国也没去跟你说说话儿。”

李娟也不见外端着糖水捂着手:“婶子也不是外人,这边这么忙,我没来帮忙都挺过意不去了,哪还能让你们惦记我。你也知道我那边是个后妈。”

李娟说到这就住了话头,有点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不过就这就让王建国惊喜不已,娟儿这是让摔开窍了呀,以前在家再受磋磨出了门也没说过一个不字。

刘婶子也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是,娟儿都十六七啦,后妈糊弄不了有些小心思也正常,让刘婶子惊讶的还在后面呢。

李娟一口气下了半碗糖水,像下定决心一样对着娘俩说:“我后妈,她在家跟我爸说,咱俩这事要是成彩礼得300块钱!是除了其他东西之外还得300块钱!”

王建国娘俩一听倒吸一口凉气,李娟继续道:“我在院子里洗衣服,隐隐绰绰的听着彩礼才蹲窗台底下偷听的。我爸说你家就那200块钱的赔偿款,不可能都给了我家。我后妈说婶子家底厚实,肯定是手里有俩钱才这么花费。加上我王叔工资又高,怎么着手里也有个一二百块钱。然后我爸就不吱声了,我后妈还说得想个法子把你家那份工作也弄到手里,我爸骂了她两句想的美,可我觉着既然她起了这份心思,总会弄出点什么事才甘心呢。”

刘婶子听完叹了口气:“娟儿啊,你真是个实诚孩子,你听婶子的,这些事你都别操心啦,有我跟你建国哥呢,以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就行啦。”

看着刘婶子面不改色,李娟想着约莫是后妈这些日子的行径让人品出了点味儿,可刘婶子还肯这么说,那就是认定自己这个儿媳妇啦。

李娟点点头,一仰脖给糖水喝的精光。对着王建国娘俩说道:“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啦,别让她又在胡同里指桑骂槐,这就得回啦。”

刘婶子也没留她,只是跟李娟说道:“这回我就不给你拿东西了,以后让你建国哥叫你出来偷偷吃,不然拿了回去也是到不了你嘴里一口。”

李娟儿不好意思道,“婶子不提我也想说呢,给了也让人惦记,以后都别给了。”

俩人说着话都走到了门口,李娟拦下刘婶子和王建国不让往外送,自己麻溜的悄手悄脚回了隔壁。

李娟儿是走了,王建国娘俩一时半会也没心思做饭了,凑合搅了碗玉米面疙瘩汤配着芥菜疙瘩对付了一顿,因着面里活着一颗鸡蛋,切了几根蒜苗,吃起来滋味还不错。

吃完收拾完碗筷,王建国就跟刘婶子把跑了一上午的事汇报的一清二楚。

王建国发现,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老话说的一点也没错。这边刚说完,刘婶子就说了她今天出门办的事。

原来刘婶子去隔壁椿树胡同的老曹家里借鸡蛋去啦,当然主要目的不是借鸡蛋。

老曹的儿媳妇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大喇叭,刘婶子坐下半天除了借这四五个鸡蛋,还愁眉苦脸的跟老曹的老婆和儿媳妇诉了半天的不如意,说厂里给了这份工作也不行,王长书的工资高是大家伙都知道的,王建国要是去上班,只能从实习期开始干,就是转了正也就二十一块钱,自己这份遗属补助就五块钱,家里收入一下子少了一多半,加上王建国还得结婚准备彩礼,这林林总总的总有些接不上。

在刘婶子不着痕迹的引导下,老曹儿媳妇自以为出了个聪明的点子,让刘婶子跟人换个小点的房子,还能腾出来一笔活钱。

刘婶子用我怎么没想到的眼神感激的望着老曹家儿媳妇,连连表示感谢,直说这事要是能办成,送她家一篮子鸡蛋都行。

老曹儿媳妇当场没忍住吸溜了下口水,为了一篮子鸡蛋,只拍着胸脯说包到她身上,就连送刘婶子出门的时候都大包大揽的让她等好消息。

王建国目瞪口呆的听着他亲妈轻描淡写的描述,默默举起的大拇指,直把刘婶子弄的哭笑不得。

刘婶子把自己的用意扒开揉碎了跟王建国解释:“咱家只能对外说是钱不凑手,不能直接一上来就哭穷,这样没人信。以后过日子慢慢俭省起来,跟今天的话对上了,自然有人上赶着给咱们解释,这人啊,都是恨人有,盼人无。说坏吧也不至于,说好吧嘴上总是欠点。”

王建国今天就像个点头机,只顾着接受上辈子没机会学的这些人情世故。

刘婶子继续:“咱家日子也不能一味的往穷里过,你要是真掉到泥里了,是个人都想踩你一脚,要么踩着你显示自己的仁善大方,要么踩着你落井下石。雪中送炭的也有,但还是独善其身的多。”

看着亲妈苦口婆心絮絮叨叨了半天,王建国连忙贴心的递上兑好的温开水,不好意思道:“这些事儿还得妈你多费心,我都想不到这么多,有哪儿做的不好的妈你也不用替我描补,以后这个家还是得咱们娘俩一起撑起来。”

看着刘婶子慈爱的面庞,王建国一股暖流在心里流淌,支撑着他将后续的事情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只说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见了梦里的事情在一一应验,所以才做了种种尝试。

刘婶子说:“你这段时间心里一直藏着事,原来是因着这个梦啊。”

王建国说完之后人一下就松了口气,感觉像是人到码头船到岸一样,找到了依靠。

“你能做这个梦,可见是天无绝人之路,但是也不能全信了梦,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有没有这个梦咱也一样能趟过去。”

刘婶子喝了两口温度适宜的开水,并不怎么把噩梦的事情放在身上,含笑看着不知不觉长大的老儿子,顿时觉得这日子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得暖心,变的敞亮起来,只要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虽说想到儿子的婚事有些费劲,但是再想想成家后会一个个蹦出来的可爱的孙子孙女,顿时觉得不算年轻的身子骨轻便了不少,少不得多为两个年轻人谋划谋划。

刘婶子一边琢磨着,一边在心里默念道,老王啊,你就在天上看好吧,这往后的日子,我跟儿子总是要蹚出条路来。

娘俩挪到屋里亲亲热热的说了半下午的话,只觉得没有哪一刻像这样心贴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连日来弥漫在小院上空的阴郁也散去了不少,只留下一丝丝对婚事的担忧。


可能是王主任的老领导余威犹在,也可能是市里妇联的一群老娘们儿枕边风威力不小。

老宅上交的话说出去还没俩礼拜,王主任家的大小子就又跑来送信了,让第二天哪儿也别去在家等着,市里给发大奖状呢,说完转身就跑了,连口糖水都没喝,估计也是家里大人有交代,刘婶子一个没抓住就让人给溜了,哭笑不得的对王建国交代,让下次去王主任家的一定得带点东西。

王建国看着跟兔子似的窜出去的堂弟不禁叹为观止,跑这么快,怪不得上辈子上了体校。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娘俩早早起床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的,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失落,五味杂陈。

太阳刚爬上屋檐,胡同口就传来了动静,王建国不等吩咐,连忙对他妈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胡同并不长却不是笔直笔直的,出了门之后得稍微走两步拐过去个角才能看到胡同口。只见胡同口迎面进来的一群人中,居中的是位大姐,齐耳短发,容长脸,中等身材。眼睛不很大但很有神,不施粉黛的脸上有些许风霜的印记,眼瞅着约莫三十多岁不到四十,一看就是位直爽干练的同志。

一群人中认识的也就两个,一个是机械厂的李厂长,一个王主任,除了中间的大姐,还有两位陪同的年轻男同志看着面生。

王建国连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近前去还没说话,就听李厂长向大姐介绍到:“白主任,这就是王长书烈士的儿子,王建国。”

说完又亲切对王建国说道:“建国,这是咱们市妇联的白主任,今天来家探望你们母子俩呢。”

众人站定说话的功夫,听着动静的街坊邻居也都从门里面探头探脑的观望。

白主任见状便对王建国说:“小同志,咱们到家再说吧,不要站在胡同里耽误大家通行了。”

王建国连忙点头走到侧前方引路,总共就剩下四五户人家的距离,一行六人四五分钟就进了王建国家。

刘婶子已经在院子的小饭桌上摆好了茶水,见人进门忙热情的上前寒暄,客气一二后大家才各自落座。

白主任面带微笑,快速而不失礼貌的把小院和娘俩儿都打量了一遍,心里得出个结论,娘俩都不是糊涂人。

想到这里,打好的腹稿就更好说出来了,白主任亲切的握着刘婶子的手:“大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孤儿寡母的还惦记着给国家做贡献,真是难得啊,组织上派我过来看看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没有,有什么想法尽管大胆的反应,要相信政府,相信机械厂的领导同志。”

李厂长忙搭话道:“就是就是,王长书同志虽然牺牲了,但永远是机械厂的一份子,机械厂就是你们的坚强后盾,厂办领导你们娘俩儿也熟悉。千万不要怕给厂里添麻烦。”

说完又面带诚恳的对白主任说:“王建国同志是个好儿子呀,前两天来厂办主动提出,要把遗属补助给退了,工作由他母亲来接,说是自己还没毕业,不能白白的空着这么长时间还得领着遗属补助。我们一起讨论了下,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刘婶子又识字,觉悟也高,接班可以,给安排到妇联工作,但是对王建国同志,不能简单的一刀切,厂里决定等王建国同志毕业后,如果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就提供一个临时工的岗位。”

这话说的漂亮,等于是当时说好的补偿又加了份临时工的工作,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房子上交的功劳。王建国忙推辞了两下,才在白主任的劝说下不好意思的默认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是显得单薄了点,毕竟是套两进的宅子,要知道,这会买个临时工的工资也不过一百多二百的样子。

等到白主任一开口,王建国就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现在还没开始那场动荡,人心淳朴,那些个蝇营狗苟的小算计可没人敢摆到台面上来。

只听白主任对着刘婶子说:“大姐,我们接到王主任的汇报后就跟机械厂的领导们了解了王长书同志的生前事迹,又联系了王长书同志退役前所在的部队,部队也对王长书同志退伍转业后仍把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的行为表示高度的赞扬,同时对王长书同志的牺牲表示哀痛。并委托我们带来了一块光荣之家的门牌。”

白主任一口气往下说:“另外,市里决定,虽然群众主动提出将闲置房屋拿出来缓解市里办公用房紧张的问题,但本着我党一直以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原则,从实际情况出发,市里愿意跟你们拟定一份租房协议,并给予一定补贴。”

说完示意旁边拿着黑色手提包的男同志掏出来了一堆东西放在桌子上,有部队给的一个小包裹,一张手写的租房协议,还有个信封想来就是所谓的租金了。

王建国接过这张租房协议,发现是以市委的名义拟定的协议,空着的地方就是租金、租期还有房主的签字了,这可比王建国最初设想的好的太多了。

部队那边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毕竟王长书同志转业之前也是个连长,再加上一母同胞的兄长尚在军队系统还没转业,且后劲十足。

刘婶子拿过协议扫了一眼后放在了桌上,急切道:“我们跟王主任提出上交申请的时候就说的明明白白了,这是孩子他爹生前的愿望,怎么能再让政府出钱呢,这成什么了。”说着还红了眼圈。

白主任看着刘婶子神色不像做伪,脸色愈发缓和了:“大姐,组织相信你们的一片赤诚之心,所以才更不能亏待你们啊,如果空口白牙的把房子占了那我们跟解放前的日伪有什么区别呢。”

刘婶子想了想,问拿包的男同志借了根钢笔,工工整整的在租期上写上“无限期”,租金“共壹元”。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刘媛媛”。然后将协议递给了白主任。

白主任再想不到刘婶子会有这种神来之笔,张张嘴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婶子羞涩的笑了笑:“好歹我也跟着名军人同志熏陶了二十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租金我们收,也不让领导们为难,组织上又是给补助又是给工作,要多少钱是多呢,国家也不富裕,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再说房子放那里空着也是空着,有人住进去还能养着屋子,可给我们娘俩省下老多事呢,不然每年光修屋子我们娘俩都支应不过来。”

刘婶子一番话,丝丝入扣,有情有理。

白主任干脆道:“大姐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先自己做主应了这事,但是回去我肯定是要跟领导好好汇报的。”

这几番推让也时近中午了,白主任一行人是肯定不会留在王建国家吃饭的,以还有公务在身为由就告辞了,王建国将人送到胡同口就回来了。

一进门就看到部队的小包裹都已经被刘婶子打开了,一块光荣之家的门牌,一个小信封,里面装了零零整整一百好几十块钱,还有一堆各种各样的军队的票证,有糖票,布票,油票,都是些平常不常发或者发的不多的票,刘婶子和王建国看了信才知道这些是王长书的大哥和战友们凑的。

王大哥大名王长青,现任陆战某师团参谋长,副团级,这次兄弟出事没及时联系也是因为正在参加重要军事任务,事后才知道,因为近两年我国和毛子关系紧张,时刻备战,也没办法请假,当然信里就没有说那么多了。

平时兄弟两个联系的也不少,家里的情况王大哥也约莫着知道点,所以就没给多少钱,主要就是跟战友们凑了一堆票,军队的票都是全国通用的,还说以后只有有时间都会给他们淘换点票证之类的,信里还说了一个刚转业到洛城的一位战友,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都是过命的交情。刘婶子看的眼圈发红,王建国只看的满腹不解。

王大伯跟自己爹的感情一向还不错,既然这辈子都寄了一封信回来,那上辈子怎么会没有只言片语呢。

晚上躺床上还琢磨这事,两辈子唯一的变数就是老宅的事啦,老宅上交才引起来的专人送来部队的包裹,要是没有专人来送包裹,那王大伯应该正常寄的包裹了,如果寄普通的包裹就会分拣到解放路上的邮局,王建国突然想了起来,李娟后妈的亲妹子就在那里干临时工。

前后串起来之后,王建国气的牙根痒痒,只恨不得冲到隔壁给她两个大嘴巴子,人心坏起来真是没下限~~~。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的特别快,换房子的事还没有信儿,就接到了厂里的通知,转眼王长书也走了快三个月了,就连王建国都上了俩月学回家蹲暑假了,厂办寻摸着家里再多的兵荒马乱也都告一段落了,就通知刘婶子第二天也就是下周一去厂里报到。

这个年代还没有后来的双休日一说,工厂和行政事业单位统一都是每周休息一天,还得根据特殊岗位需求停人不停机器,自己内部来协调休息时间。

如果双职工家庭周末这一天就会忙的团团转,给老人孩子洗澡洗衣服、理发晒被褥,买菜买米面、冬天还得买煤球糊窗户,补衣服鞋子等等等等。

要是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十几口,碰上个讲究媳妇能累晕过去。

这种情况放到隔壁李娟家就不存在了,家里有个能干的继女,洗洗涮涮都不用赵大妮动手,她就只用带着家里的宝贝疙瘩去三姑八婆扎堆的地方闲喷,喷个吐沫飞溅如天女散花,充分的阐述自己作为后娘的难为之处和为李家延续户口本的大大功绩。等到喷到口干舌燥了,就拿过桌上不知道谁凉好的白开水一饮而尽,然后再表述下自己娘家的“雄厚”实力,比如自己在邮局当临时工的小妹,自己在三教九流都有熟人的小弟。

每次都会兴尽而归,抓着玩的天昏地暗灰头土脸的宝贝疙瘩,抹掉嘴角的白沫一把涂到明光锃亮的前襟上,踩着夕阳准点到家,要是这会李娟还没把饭做好,那又是一轮鸡飞狗跳。

这一天,赵大妮刚挤到熟悉的位置,还没开始张嘴,就被人大力拍了下肩膀。不耐烦的抬头一看,原来隔了几条街杨柳胡同的赵寡妇,别看俩人一个姓,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啥关系都没有。不但如此,因着这点渊源,俩人日常总会别点苗头,话里话外的时有交锋。

赵寡妇眉头一挑:“哎呦,这不是大妹子吗?可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忙着在家准备那拖油瓶的嫁妆呢?”

赵大妮一听这酸话,也拉着马脸回怼:“怎么说话呢,啥叫拖油瓶,我家娟儿可不愁嫁,提亲的能踏破门槛,哪儿像你,俩儿子不好寻媳妇儿吧,谁让他们娘,门槛早就让人踏破了。”

赵寡妇一听这话也黑着脸,一个女人带俩孩子,过的是艰难,虽说有亡夫留下的一份工作给老大,但是二小子现在还没着落,平日里也没少跟些光棍勾勾缠缠,也不是说非得真干了点什么,但是便宜肯定也没少占,放到三四十年后,那就是个塘主,养了不少的鱼,绯闻不少,可也没人抓着实质性证据。

不过有一点,她不碰有家口的老爷们儿,所以这些女人们也不排斥跟她来往。再怎么说人家都交际比较广,就是冲着听个八卦去也不错。

一听赵大妮这话就知道,毕竟是老熟人了,都知道怎么往对方心口扎刀子。

只听赵寡妇避重就轻道:“我儿子那是还年轻不着急,你娘家那兄弟三十大几都快当爷爷的岁数了,一没工作二没媳妇不也不着急吗?想来是要找个下凡仙女呢,天天做不完的白日梦。”

赵大妮这脾气腾的一下就被点着了,生气。

李娟这后娘生平有两大逆鳞,一是自己生的这个宝贝疙瘩,直接拔高了在老李家的地位,那简直是再宝贝也不为过。第二个就是自己娘家兄弟,想当初李娟他爹只是想拉拉小手,香个小嘴占点小便宜,完全没想给赵大妮娶回家,被赵大妮的弟弟寻着机会关到厂里仓库一晚上,不娶就得按流氓罪告他,这才有了赵大妮现在的好日子。

赵大妮一恼说话就不怎么过脑子:“谁说我弟弟没工作了,我告诉你们,我家娟儿的对象,就是机械厂死了的那个王长书的儿子,他家可是有份正式工的,要想娶我们家娟儿,就让他拿工作换。”

这话一出口,瞬间众人鸦雀无声了。

这年月谁家娶媳妇能拿个正式工作当彩礼啊,就是个天仙也不值当啊。正式工作那是能传家的,没见家里几个兄弟为了老两口的工作能打出狗脑子来。

静了几秒钟众人哄堂大笑,赵大妮被笑的脸通红,也回过神来,忙丢下几句狠话就拖着宝贝疙瘩提前退场了。

回到家看见李娟正在院里扫地,破天荒的没再挑几句刺,而是不耐烦的问道:“隔壁王建国最近找过你吗?”

李娟儿吓了一跳,没敢停了手里的活,低头就憋出来一个字,没。

拿了一分钱把胖儿子打发出门,赵大妮回屋上床歪着,自己把这俩三月的事想了半天,后知后觉的感觉有点不对劲。

好像自打隔壁出了事之后,就没再见过王建国往这边跑,要是刚开始吧还能说是家里忙,这都好几个月了就有点不对劲了。

赵大妮用她为数不多的脑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原由,顿时决定不想了,还是等当家的晚上回来再说吧。

至于李娟他爹去哪儿了?当然是打小牌去了,一次就拿一毛钱,输完就站着看,反正不到天黑不回家,按老李的说法,晚上回家赵大妮还能看看。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老李这话颇得了“灯下看美人”的三分真意。

赵大妮自从生了李柱之后,愈发的往身宽体壮发展了,不满一米五的身高,体重直逼160斤大关,站起来像堵矮墙,本来还算大的眼睛也被挤成了两条缝,相当富态。

就费脑子思考的这一会功夫,累的赵大妮直接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都能闻到熟悉的红薯稀饭的味道。

及拉着鞋走到堂屋加饭厅,就看见老李跟小李正捧着稀饭碗同一个频率呼噜呼噜的往嗓子里倒,一听就是亲生的。

赵大妮瞬间清醒了,加入了呼噜大军。

喝完一抹嘴,李柱小朋友就撂下碗出去玩了,赵大妮忙喊着不让跑远,话音还没落院门就剩下晃动了,五六岁的小朋友是拴不住的小狗,不到吃饭不回窝。

这年月晚饭没啥好吃的,多数人家都是一碗稀饭,几根齁咸的咸菜,赵大妮怕费稀饭,连咸菜都省了,吃完的碗其实不用刷,干净的跟水洗了一样。但是为了给李娟找点活,省的以后嫁了人手脚不勤快,还是要求李娟一年四季拿院里不要钱的井水给碗刷了。

这厢李娟捧着三个大碗去院里刷,赵大妮就喊住老李,把自己没想明白的事说了一遍,问道:“当家的,王长书他家总不会想反悔吧?”

老李还挺认真坐下想了一会,歪头道“这可保不齐啊,咱两家虽然没正式定下来,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也透出来了,彩礼不会轻了,那会王长书还在倒没啥,现在他走了,剩下娘俩,保不齐为了省钱呢。”

赵大妮顺着老李的思路一想,顿时急了,“那不行,我兄弟,不是我们还等着彩礼钱呢,不然咱们儿子怎么办呢。”她这会倒是乖觉,没提工作的问题。

老李丝毫不觉得脸大,居然也认同的点点头。

两口子一合计,决定趁着天黑遮脸去一趟王建国家,一狠心拿个破篮子装了三块烂红薯夹着屁股就去了。

出门的时候没仔细看,院子里早没李娟的影子了。

李娟听到赵大妮说彩礼的时候就一溜烟的去了隔壁报信,这会儿功夫早让刘婶子指派王建国带着去后街一个私人小饭馆吃肉丝面去了。

李娟晚上是没有晚饭的,按赵大妮的说法,没出嫁的姑娘苗条点身段好看,不能像她似的想穿漂亮衣服都套不上去,如果不是说这话时嘴里正嚼着大肥肉片子,那神色就更可信了。

热气腾腾的一大海碗肉丝面上来了,闻到久违的肉香味,李娟就觉得鼻子发酸,要说就看上王建国家庭条件好了,那也不是,李娟她亲妈是难产死的,连着肚子里带把的那个一块带走了,所以老李对李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没有赵大妮的时候是冷暴力,不搭理她,有了赵大妮那是冷眼旁观,随便后娘骂骂咧咧掐掐拧拧的,跟不是自己亲生的一样。

李娟的亲姥爷当初是银楼的大师傅,在没解放前,这个活是相当的可以了,熬出来的手艺人收入也相当不低。即便后来银楼收归国有,也没影响李姥爷的收入。不过那会儿世道乱,李娟姥爷就俩孩子,老大也就是李娟的亲舅舅没等成丁就病没了,打那以后老两口就看开了,钱就是个王八蛋,花出去才是自己的,保不齐哪天就两脚一登便宜了别人。

老两口经常带着小闺女去王建国姥爷的小饭馆里吃吃喝喝,两家就这么着熟悉了起来,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就很容易就玩到一起了,算是手帕交吧。后来李姥爷又花大价钱给李娟亲妈弄了份工作,剩下的积蓄也糊弄着花到去世,办完丧事那是一点不剩,连个房子都没留下来。

李娟的亲爹当时也有自个小九九,想着银楼出来的咋地不得省下来几两金子,没成想老两口那么想的开,除了跟着蹭两顿饭食香香嘴,那是什么便宜也没占住。

李娟她妈走在了俩老人前头,这份工作呢,老两口找上厂里食堂的大师傅商量了下,先把工作转给他小儿子,等娟长大了,大师傅的老婆也该退休了再把工作转给李娟,至于这八九年年的工资吗,每月扣除三成等李娟结婚了给补过去,拉了当时老厂长和书记当见证人,知道的人都没告诉李娟爹这个糊涂人。

这些事都是王建国憋厂里后厨一辈子才慢慢知道的,后来对着这个不靠谱的女婿老两口只说给工作卖了养老用。

等到老两口都没了,李娟他爹才发现自己算计了一场空,白当了一回孝子贤孙,瞬间亲爹变后爹。也就是打小刘婶子看不过去时常背着人给半碗饭,加上两口子为了儿子还要点脸,不敢做的太过分,李娟这才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李娟对着王建国那五分是感激,四分心动,剩下那一分才是对想过几天好日子的憧憬。

王建国是吃过饭的,这会看着面条上来了,赶紧抽出来筷子递给李娟,示意她赶紧吃,吃完快点回去。

王建国心疼的看着李娟大口的往嘴里扒饭,一边安慰道:“娟儿,你别担心,我妈说了有办法就一定能给咱俩的事办儿妥。”

李娟一边吃,一边哽咽的点头,后厨的老板也是常见这对小人家,长叹了口气缩在灶前烤火,这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赵大妮两口子敲门的时候,刘婶子已经屋里都归置的干干净净的,桌上陶瓷缸子放了一个焗过的,惯常待客的茶盘里面空空如也,热水瓶也撤了下来,煤油灯换了个补过罩子的,堂屋的两把椅子其中一把还换了个活腿的。时间有限,就先给待客的地方拾掇了一遍。

给赵大妮两公母迎进了堂屋,只见两双势利眼像激光一样飞快的扫了一遍,两口子对视一眼,心里均暗道不好。

老李坐了上首,还没开口就前后晃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椅子有点松散了,于是话到嘴边就换了句:“嫂子可得多使唤使唤儿子,这以后都指望他呢,日常这修修补补的可都靠着建国了。”

刘婶子只木着脸沉默点头应是,也不扯其他的。

赵大妮藏不住话,直接就说了:“想着嫂子前些日子忙,我们也没敢上门,这不今天没上工,给家里归置完了就带点东西来看看。”

说完还示意下脚底下用块破布盖好的篮子。

刘婶子客气道:“不来也没啥。”然后又没话了。

老李见状只得自己亲自开口:“今天除了来看看嫂子之外,也是想问问,这俩孩子以后是个什么章程。”

说完还不好意思的笑笑:“按说不该这么着急上门,可嫂子你看吧,建国眼瞅着翻过年也要领毕业证了,娟儿在家也一天大似一天的,常言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给孩子的事办妥了,咱们为父母的才能卸下担子来歇歇啊。”

刘婶子是头一次听到老李说出来这么通情达理的话,可见以前扯什么没文化不会说话之类的都是憨面刁。

刘大妮也对老李有些刮目相看,连忙跟着说:“就是就是”。

刘婶子没有第一时间搭话,而是低头想了想,这才慢条斯理的对老李说:“老李,按说这事应该是男方主动提出来的,咱们这隔邻居十几年的交情,也就不外道了。一是我家当家的事出突然,所以一时间也顾不了其他的。一是我家现今这情况。”

刘婶子说到这停了下,只急得刘大妮恨不得化身成刘婶子的舌头自己动。

刘婶子面带愁苦:“我也不瞒你们两口子,建国个傻小子跑厂办去非要把工作让给我,说他自己不着急,你说我还能上几天班呢,还好厂里仁义,虽说遗属补助给停了,但又给这傻小子补了份临时工。这不厂办今儿来人通知我明天去工会报到呢。”

老李和赵大妮被这神转折劈的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刘婶子只当没看见,自顾自的说道:“这几个月坐吃山空,家里确实也不凑手,本想着等建国也毕了业,我们娘俩攒上半年钱再去提亲,咱们这交情,想来你们两口子也能理解吧?”

赵大妮脑子还没转过来弯,只下意识的应到:“理解,理解。”

老李倒是听懂了,现今这情况也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以前是王建国一个正式工,现在是刘婶子一个正式工,还有王建国个临时工。

看着是多了个工作,可正式的那个刘婶子已经要去上班了,再迂回着开口也不能让亲家母把工作让出来吧,要是在王建国手里还能忽悠着那傻小子加油考大学去,先把工作要到李娟手里,到会再让李娟把工作让出来那就容易的很了。

要说老李也是脸大,虽然日常都是赵大妮在喊着要钱要工作,老李是一言不发,在有外人的时候还会呵斥两句,可人家是芝麻馅汤圆心里黑,临时工都看不上,还想要个正式工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刘婶子也不理这两个眼珠子提溜乱转的家伙,又问道:“要是你们二位不怕简陋咱们也可以先简办了,彩礼什么的就按时下的最高,二十块钱,过后我再给娟儿补上十块傍身钱,这十块钱不拘娟儿怎么花用。”

一般出门子的时候亲爹娘都会给姑娘压箱底的钱,以备个不时之需,刘婶子这会说个傍身钱也就意味着默许李娟光身子出门了。

赵大妮一听炸锅了,“那怎么行,就是不要工作,也得200块钱。”

这话音还没落,只见刘婶子脸瞬间拉了下来,刘大妮虽然有点慌,但想想跟家里早多少天两口子都商量好了,心里倒也不怕,只捅咕这老李让他帮腔,老李也想探探刘婶子的地,只无力的反驳着:“你别说了,哪能这样呢。”

刘婶子气乐的,感情两口子不单背人的时候这么嘀咕还真敢这么开口。

刘婶子冷眼看着这两口子作戏,倒是也不急开口接话。

两口子没人搭台,这戏就有点唱不下去了。

老李不比赵大妮,还是要点脸,但关系着真金白银的事,其实不要脸也没啥。

关键时刻还是男人撑事儿。

老李甩掉脸皮挺身而出:“他刘婶儿,不是我们嫌弃彩礼少,你也知道我家情况,就那两间屋子还是公家分的,大妮没工作,娟他弟还小,就这外面还拉着饥荒,说句厚脸皮的话,虽说我这当爹的没出息,可总不能不为儿子想想啊。”

刘婶子凝神端坐,知道今儿这事终于步入正题了,就继续听老李说下去。

老李也是头一次充当先锋军,说完嗓子眼有点发紧,习惯性的去摸桌子上的茶碗,可是不巧,今天一摸是个空。

顾不上挑理儿,老李伸直脖子往下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的把要求说了,彩礼最少也得100块钱,而且娟儿出门要想好看,刘家也可以给置办点铺盖,老李家一分钱不陪嫁。

因为赵大妮的那一嗓子,刘婶子有了心理准备听完后居然还诡异的感觉要的不多。

故意不去看老李紧张的神色,刘婶子低头叹了口气。

堂屋里没人吭声,赵大妮不敢出声听着连自个儿喘气都有点大了,抻了两公母一会刘婶子才开口“老李,你是要了个天价啊。”

急先锋老李忙道:“我知道这钱他婶子你手头也能掏的出来。”

刘婶子看着老李道:“我家掌柜的走了,厂里补得的那些钱不只是让建国娶个媳妇就完了的,这几个月我们娘俩坐吃山空,加上建国的学费,生活费,还有这摊白事儿,可钉可铆的算我手里也就剩下百十块钱,孩子成亲不办事?一家子吃喝拉撒不花钱?我也上年纪了,不给自己留点看病钱?”

刘婶子小账算的清爽爽,老李心头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没等老李开口,刘婶子提出来个解决之道:“这结亲也不是结仇,虽说女方提出来了个天价,能做到的我也不哭穷。”

听着这指桑骂槐的话,两口子只当清风拂面充耳不闻,继续巴巴瞅着刘婶子。

刘婶子继续道:“先说这彩礼,100块钱肯定不行,我最多只能给30,那傍身钱就没有了。”

一听这话从200到30,赵大妮瞬间就要蹦起来,结果被看出还有下文的老李给压下来了。

刘婶子这会脑子在转的飞快,一边想一边说:“你们也知道厂里给建国一个临时工的缺,明天我正式去厂妇联上班,咋地过几年也能混个面子情,临时工肯定还得是建国干,李娟弟弟长大了我拖拖关系,再掏点钱最少给他找个临时工的指标。等过了十来年,我也该退休了,正好建国也能接我工作了,自己工作也可以转给李娟,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真要是给了100块钱彩礼,你们两口子也不怕吐沫星子淹死。这样一来也显得你们疼惜姑娘,以后儿子找媳妇口碑也好。”

老李听完了直觉哪儿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的又说不上来个所以然来,这个临时工就跟驴前面拴的胡萝卜,看着吃不着心里可痒痒。

正纠结着,听见院门响了,一看是王建国推门回家,赶紧的就坡下驴说要回去好好想想,拦着要站起来送人的刘婶子,赵大妮拿起来时的篮子就回了家,这是不上不下憋了一肚子无名火,面子情也不准备做啦,两三块坏红薯又提回了家,刘婶子只当没看到。

王建国头一次看到这两口子没有拖泥带水的说走就走,还挺惊讶。

等听完了他妈说完整个交锋过程后,莫名的想笑。这两口子肯定是被工作迷住了眼才没反应过来。天天嘴上吆喝着要个正式工作,其实这年头就连临时工都是个香饽饽,哪个嫁姑娘敢开这个口。

过个十来年可不保险,两口子又是眼皮薄的,等回去回过神肯定还有的掰扯,不过有建国妈这座镇山太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不怕这些小算计。


除去没结婚的时候在自家小饭店帮忙的晨光,刘婶子正经上班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早的起来就开始捯饬自个儿。

找了一件白色的确良对襟上衣,一条黑色单裤子,裤子膝盖上还带俩补丁。找了个同样不起眼的卡子把头发抿好,这一身洗的干干净净的,一双黑布鞋,鞋帮上也对称的有俩补丁,齐耳短发,面容白皙,双眼皮,皱纹几不可见。团脸酒窝再配上齐耳短发,一打眼看上去可不像40多岁的人。

王建国看着他妈这一身打扮眉头就锁了起来,心里想的随口就问了。

“妈,你咋不找身没补丁的衣服,这第一天上班呢,不给大家留点好印象。”

“这身咋了,你个傻小子,没看街上大家伙穿的都是什么,你妈倒是想再穿破点儿,也得人家信呀。”

刘婶子没好气的白了王建国一眼。

王建国歪头仔细想了下,不知道啥时候起,街上不怎么见鲜亮的颜色了,原来后面那场大风波这会都有预兆了。

厂里早上都是八点上班,夏天天亮的早,这会屋里都照进太阳影了也不过将将过了七点。

王建国暑假没啥安排,给院里自行车擦的锃亮准备送他妈上班去。

虽说刚入伏,这会车子骑起来还有点凉风,捡着树荫走倒也不是很热。

王建国吭叽吭叽骑了半个小时才赶到厂门口,停住车一抹汗跟刘婶子抱怨道:“也不知道我爹每天是怎么坚持骑那么久来上班的,咱家这回换房子顶好换到厂区。”

话没落音就收获了刘婶子转身前一个鄙视的眼神。

王建国看着他妈拎着饭盒袋子活力十足的背影进了厂大门,这才转头骑车走了。

说是头一天上班,可这机械厂刘婶子也不是头一次来,刚走了几步就碰到熟人了。来人呼哧跑两步拍了拍她肩膀,刘婶子回头一看原来是胖婶儿。

胖婶儿是厂办胡主任的嫂子,现在也在妇联,胡主任他哥在厂附近的街道上班。妯娌俩都是身宽体胖的主儿,走出去不细看跟亲姐俩似的,当然平日里感情处也不错。

刘婶子家这事胖婶儿倒是早早得了准信,这会肩并肩亲亲热热的往生产区侧面的两层小楼走去。

一边走一边快言快语的把妇联的现状说的一清二楚。

机械厂妇联是少有的男主席,这是周围几个大厂都闻名的,不知道领导是不是考虑男同志出面的话,遇到脸皮薄的女工好开展工作。

妇联主席是军转干部,今年五十九了,姓张,目前半隐退状态,每天就在自己屋里喝喝茶看看报纸,连开会如非必要都不怎么露面了,更别提日常调解矛盾和宣传了。

妇联干事目前有四个,胖婶算一个;剩下仨人,一个是老厂长家小女儿,接她妈的班,正经高中毕业,除了有点娇气性格还不错。

还有个刘干事是个男同志,也是风闻中要接妇联主席的大将,目前工作以他为主。

最后压轴的一个是市里某位领导的亲戚,三十多岁的已婚小媳妇,姓黄,人都叫黄姐,平日里待人处事还算和气,写的一手好字,有时候还被抓过去出出黑板报什么的。

大家都自诩为干部家属,且没有利益纠葛,倒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有什么迟到早退也会互相打个掩护,听着胖婶三言两语介绍完的情况,刘婶子心里踏实不少。看来自己这次就是为了填刘干事高升之后的坑了。

厂里向来一个萝卜一个坑,要不是自己这个情况,估计私底下举报的都有,就是接班也没有一来就坐办公室的,除了关系特别硬实的,哪个不得先去基层锻炼个一年半载的。就这,保不齐也有那眼皮子浅的在背后嚼舌根呢。

俩人没说多会儿,就走到楼跟前了。工会办公室总共三间,一间主席办公室,一间干事们的办公室,还有一间资料室。

胖婶径直将刘婶子领到主席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还是没人。无奈的笑笑。

“张主席一般半上午回来转一圈,中午在厂里吃个饭,下午没有提前通知就不过来了。还有两个多月退休,领导腿脚也不太好,厂里本来想让他提前退休呢,结果人家还是坚持每天都来一次。”

刘婶子一听,这可跟刚刚吐槽的画风不太对了,不过倒也理解。

然后俩人就进了干事的办公室,这会人倒是都到齐了,唯一的一个男同志就是刘干事了,一见胖婶领人进来赶紧站了起来,迎上去道:“这位就是王长书同志的家属刘媛媛同志吧,欢迎加入妇联这个大集体。”

热情的握了下刘婶子的手,又给分派了办公桌,在隔壁资料室收拾出来了张桌子,虽然有点旧,但是已经擦的干干净净,连着椅子好像都修理的挺结实。

一上午刘婶子都在看分配给她的工作资料,等到胖婶叫他来吃饭的时候才直直腰,食堂的伙食一如既往的结实管饱。

素菜五分钱一份,荤菜一毛钱五分一份,米饭、馒头、面条都要粮票,要是哪天碰到有卖鱼的还能六分钱尝份荤腥。

厂里效益好还会补一餐的饭票,一荤一素和二两粮票,每月随工资一起发。其他时间在厂里吃饭统一在财务处换饭票,这个年代在厂里有工作那就是个传家的饭碗。更别说四季工装和福利分房了。

胖婶一看今天的菜色特别不错,凉拌黄瓜、凉拌豆角、还有少见的土豆烧五花肉、酱烧豆腐,还有米饭和馒头。

连忙要了半份豆腐和半份黄瓜还有一份五花肉跟三两米饭,指挥着让食堂师傅把五花肉单独放饭盒盖上,素菜给扣在米饭上,顺便浇点肉汁。刘婶子初来乍到也有样学样来了一套,就是米饭只要了二两。

等俩人坐到餐桌边上,胖婶神秘的笑了下跟刘婶子传授经验,“把肉菜单独放,咱们吃个一少半就成了,剩下的回家加点菜一烩又是一道荤菜啊。”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也没见胖婶的筷子往五花肉上招呼,也就吃几块土豆解解馋。

刘婶子尝了下,还是以前王长书往家带的那个味道,里面拇指肚大小的肉块有约莫七八块,五花肉的味道都炖进了土豆里面,一个人吃下去一份土豆炖肉轻轻松松。

看了看周边吃饭的人,也就年轻人吃饭大方点,上点年纪的像胖婶这样干的也不在少数,按理来说一个月工资少了也挣二三十,不至于为了一毛钱五分钱那么俭省,可实际上大多数人家庭负担都不轻,一个是家里孩子多,而且也不一定都是双职工家庭,赶上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一个个日子也照样紧紧巴巴的,这就都算是好日子了。

刘婶子筷子没停又尝了下酱豆腐,里面下了荤油,也算不错了,至于黄瓜正当季的时候,撒点盐都好吃,大师傅手艺不错。

大家吃饭速度都挺快的,中午难得有一个小时时间能休息会,都想赶紧吃完了找个阴凉地方眯会儿,等刘婶子吃完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不好意思的冲胖婶笑笑,小心的把剩下的五花肉倒进饭盒里拿着回了办公室。

下午时间过的更快了,张主席一天也没过来,平日里妇联事情也不多,工人们上工的时间都不够,能闹到妇联调节的事情也不错,看看资料,喝喝水,一眨眼就到了下班的点。

晚上到家,王建国把晚饭都做好了,还是小咸菜、窝头和玉米面糊糊。

王建国把碗筷收拾好,娘俩冲了个澡,在院里就着月光闲聊,刘婶子高度赞扬了厂食堂大师傅的厨艺,王建国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了个想法;“妈,你觉得我找个厨子的活怎么样?”

刘婶子吓的差点闪了脖子,忙问怎么就有了这个想法。

王建国想了想组织下语言挺认真的解释道:“我小时候,就咱家那饭店还开着那会,就觉着做饭挺有意思,只不过姥爷巴巴着想让咱家出个读书人,我也年纪小,不咋上心,就会那两下花架子,不过进个大厨房应该够用了,咱又不往领导招待的小厨房挤,如今这世道,咋地都饿不住厨子吧。”

刘婶子不赞同的回道:“你这想一出是一出,想的是挺美。啥时候厨子都是个抢手活,俗话说荒年饿不死厨子,你又没啥特别出色的手艺,这事儿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办。”

娘俩闲扯了会天也晚了,接着月光赶紧回屋歇息,真是忙忙碌碌又一天。


王建国放个暑假也没闲着,白天天儿热不咋出门就在家复习功课,虽说做好不参加高考的准备,但是也得把高中联考应付过去,总得顺利拿到毕业证啊!毕竟六十年代的高中生可是高学历了。

据有关部门统计,六十年代的高中生数量跟二十一世纪的研究生数量相仿,这含金量可想而知了。

得忙活家里各处的修修补补,还有后院早俩月种的辣椒、番茄、黄瓜、豆角、茄子、韭菜、鸡毛菜什么的,吃不及的得抓紧时间晒成菜干备着冬天吃,加上浇水、打叉、除虫就这二分菜地的活计也得占个人使唤,等快下班的时候再简单做个晚饭等刘婶子下班。瞅点时间还得盯着隔壁投喂下没进门的小媳妇儿,一天下来还挺充实。

这天刚送完刘婶子上班,回来搬个小桌子放在树荫底下学习,还没看两页书,就有人推门了,抬头一看,又是王主任家大小子,说是让晚上没事去家一趟,还是熟悉的速度,一眨眼就跑飞了。

王建国记下这事就继续按部就班的干自己的活。人一有事时间过得就快,下午午觉睡醒了上街带着副食品票去买了几包绿豆糕、江米条、玉米糖这些小孩乐的零食,又把后院溜墙根种的甜瓜摘了四个保熟的,敞敞亮亮的备了一篮子礼物。

晚上煮几个红薯当主食,蒜拌个黄瓜和豆角,滴了两滴麻油,那叫一个香。

等做完晚饭在饭桌上留了个纸条,自行车把上带着归置好的篮子就出门了。

到地方的时候王主任家刚下班,两口子都是双职工,这会才开始做饭,孩子也不怕热,都在外面疯跑,不到天黑是喊不回家。

王主任换了个跨栏背心穿着大裤衩,刚用毛巾简单抹了下澡,手里捧着一大搪瓷缸子早上凉好的茶叶水,王建国进屋这会都下去半缸子了。

王主任用手点点椅子示意王建国坐下,直接就说道:“你家那房子有了点靠谱的信儿,我说出来你回家跟你妈你俩好好考虑下。”

一口气给水干完,一抹嘴:“一处是在你们机械厂家属院,就把头那一排一楼的三间,面积六十多平米;一处是在轴承厂的厂区后面,是套独门独院小院,当时请京沪专家时第一批造的房子,面积不大,但是通水通电了,还有下水管道,这个房子面积只有你们现在院子的一半,是个小二楼,院子也不大,不过种几沟菜是没问题的;还有一处,”王主任吧嗒下嘴,想了想怎么说。

“就在机械厂往北大概两三里地的样子,房子也是个小院,有你家房子六成那么大,格局也差不多,就是地段不好,算是郊区了,但是房子是真不错,格局也好,用料比着你家现在的宅子都不差什么。”

王建国在脑子里划拉下各处地点,好嘛,这是南北都有了。

王建国想了想对王主任回道:“这事我今天晚上回去就跟我妈商量一下,只是那个小二楼我们是不想了,咱就一家子普通老百姓,硬挤到专家那也不合适。”

王主任笑着手指虚点下王建国:“我就说那个不合适,人还非得让说说,这里面啊水深着呢。”

王建国好奇道:“您给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呗,咱爷俩的事儿肯定不外传。”

王主任倒也没有保密的意思,于是开着堂屋门,声音压的低低的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原来这个专家楼当时是分给当时沪上过来援建洛城专家的,这个年代分房子是没有所有权的,只有使用权,原来的专家去世了,但是遗属留一老太太还在,才将将六十有三,子女在沪工作的好好的,想给老太太接走,但是老头辛苦一辈子就留这么个房子,老太太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腾退了。

两儿一女就想着折现,又不能直接卖了,这才折腾出换房的事来,人家也有理,打的旗号是没听说分完房子还能要回去的。俩人不知道的是,后来倒是真折价卖给私人了,但那也是九十年代的事了。

王主任为了不得罪人也就提了一嘴,但是可没想让王建国一脚踩进这个坑里,就想拿个专家楼眼气下这少年老成的大侄子。

可惜了,人家没上当,俩人说笑一会,王主任家的饭也齐了,王建国赶紧给篮子腾空了告辞。

到家的时候刘婶子吃完饭正等着他呢,王建国且顾不上吃饭,洗洗脸就一五一十的给事全说了。

刘婶子手一摆让他赶紧吃饭去,自己坐在院里打个蒲扇在琢磨。

眨眼天都黑了,王建国手脚麻利的给碗筷都捡了,快手快脚到厨房收拾的麻利的。这才把椅子拉到他妈跟前坐好,接过蒲扇顺手给娘俩一起扇。

刘婶子这才回过神来,“建国,现在太阳落的晚,明天下午你去厂里接上我,咱们先去第三个房子那看看,进不去门,先看看周围啥样。”

王建国点了点头,刘婶子乐了,“你个傻小子,你咋不问妈为啥没考虑机械厂家属院?”

“那有啥好想的,我还想觉着咱家这种小院住着美,再说了那楼房有啥好的,一楼做顿饭,五楼都能闻见味,这咱独门独户吃顿好吃的还有邻居小孩敲门呢。”

王建国想了想机械厂家属楼里住户人头攒动的样子,顿时打了个寒颤,忙不迭的摇头。

刘婶子笑的给了他后背一个爱的巴掌:“你就惦记着吃!”

王建国斜眼委屈的看着他妈,怎么能动不动就上手呢,母爱的巴掌这叫一个脆生呦。

刘婶子被这老儿子的小眼神逗的没止住笑了好一会儿。

等平复下来了,认真的跟王建国分析,不单单只是住惯了院子的原因,住楼房的话什么东西都得自己买,菜也得买,煤也得买,开支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邻里邻居的你多块布,我多个鸡蛋看的清清楚楚的,家里连开个小灶都办不成。

说道这里,刘婶子玩味的看了看王建国:“再说等你们要是结婚了,我可不想我大孙子到会吃个鸡蛋都被人说嘴。”

王建国一听这话,顿时脸红的像煮熟的皮皮虾,媳妇还没定呢,他妈都拿大孙子开玩笑了。

刘婶子说:“你也不用担心李娟这事儿,托你老丈母娘会做人的福,有的是人来跟我通风报信。前两天老曹家儿媳妇路上碰见了跟我说,李娟他弟又被人追债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她就得上门应下这门亲事。”

王建国一听这话就就有点着急李娟这会的处境,忙跟刘婶子说了一声就要出门。

刘婶子看着儿子猴急的背影说了声:“那我给你留门,回来别喊了啊。”

王建国一边着急往外走一边朝后挥了挥手事宜知道了,刘婶子摇着蒲扇笑着进屋了。

可巧这大家伙都吃完了饭出门乘凉,李柱小朋友也照常撒手没,家里就剩下李娟一个人,正安安静静坐院子里发呆呢。

借着月影看见进来的是王建国,顿时笑出了一嘴小白牙,像一弯皎洁的月牙,照的人眼迷心醉。

李娟拍了拍身边的小板凳,让王建国坐下,又倒了杯薄荷水,用的薄荷是春天挖野菜的时候从山坡上扯下来的,就种在窗台下面那么几丛。

薄荷晒干后冲水能消暑解渴,但是后妈他们都不喜欢这个味道,就便宜了李娟,算是她少有的独家私人物品,每天等伺候完一家子吃喝后,自己泡壶薄荷水就是少有的休闲时光了,王建国经常趁这个时间过来跟李娟说说小话。

赵大妮一直犯嘀咕没看见俩人见面,就是妥妥的灯下黑了。

王建国疑惑的提起了李娟的便宜小舅舅:“我听妈说,他又欠赌债了,就他那兜里没有隔夜钱的人,是怎么欠了不小的一笔赌债呢?”

要知道,赌场即便愿意赊账,也得你有一定的偿还能力,不拘房子、土地、工作,要搁旧社会还得加上老婆孩子。李柱小朋友的亲舅舅、赵大妮同志嫡嫡亲的好兄弟赵大军,他把家里早能赌的都赌没了,现在住的一间偏房都是租的。

看着王建国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儿,李娟犹豫说:“人家赌场的人总不是把他平日里吹牛的话当真了吧?”

看王建国还是不明白,李娟解释道:“赵大军,天天在外面吹,说他俩姐姐工作好,嫁的好,还死心塌地的拉拔娘家,谁要是能嫁给他这个老赵家的独苗,那肯定是掉进福窝里了。”

王建国被这种自信震惊的无言以对,看着李娟,默默的示意他是认真的吗?

李娟看懂了这个小表情,使劲的点点头,就是你理解的这样事儿啊。

王建国瞬间明白了亲妈那句等赵大妮上门的底气从何而来,这里面还有个疑惑之处,那就是赌场之前也听过他吹牛,怎么这次就当真了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两人都默契的一笑,看来婚事敲定的指日可待了。


找了个礼拜天,一大早,王建国带着他妈,王主任借了辆自行车带着俩儿子,在这个正值桑拿天的夏季,一大家子像春游一样浩浩荡荡的去看房子了。

估摸房主也是贪早上这点凉气,早早的就看见房子门口有人候着,等下了车一打照面,居然还有过一面之缘。

显然房主是知道刘婶子一家的,一边开门一边说:“先进来看看房子吧,院子里还有树荫凉快点。”

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来这房主是五金加工厂的配件处处长魏强,王长书还在的时候也有过来往,家里办白事的时候也来哀悼过,还上了一块钱的礼钱。

刘婶子看了眼王主任,见他也是一脸懵,估计中间人也不很了解两家关系,就没多说话径直进了院子。两个小朋友倒是不怕生,冲着压水井就先接了瓢水洗洗脸,顺便冲了冲脚。

孩子这么一闹腾气氛就莫名的轻松了很多,在魏处长的带领下不一会就把房子转了个遍。

房子是典型的北方民居,青砖房,坐北朝南,正房三间,西偏房两间,一进门除了门廊还有三小间倒座房,自西向东依次是杂货间、厨房、门廊和厕所,厕所靠着东墙,所以东侧没起屋子,正房靠东墙有个小夹道通到后院,后院面积不大也就三四十多个平方,看着像是块小菜地,还有个小小的鸡笼。

前面院子虽然没有目前家里大,但是也归置的井井有条,有当下少见的压水井,一棵柿子树,还有几丛月季、指甲草之类的常见花草,当中用青砖铺了路出来连接各处房屋。

一圈儿看下来,刘婶子暗暗的点了点头,看着王建国锃亮的眼睛不用问也知道他的意见了。

其他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就是厕所放到倒座房里有点奇怪,刘婶子走过去给门拉开看了下,果然内有玄机。

只见靠外墙的地方装了个这会极其少见的白陶瓷的蹲便,看着锃亮的样子估计也刚装没多久,地面还有水泥给抹了一遍,估计也可以当淋浴间使用了。

王建国挤进去一看,这熟悉的样子一下把时钟往后拨了二十年,这宅子绝对通了下水道了。

王建国家的房子还是旱厕呢,隔段时间都有人拉着粪车来清理,这个小院子倒是走在了时代的前沿。

扭头问道:“魏叔,您家里通了下水了?”

魏处长举起大拇指点赞到,“还是年轻人机灵啊,不瞒你们说,前段时间不是五金厂为了新请了几个专家修整房子,就在你们拐进来的那两个苏式小楼,我看着下水管道还有富余,就自己掏钱让人给延长了点,就这个便池都是顺道一起采购的,可是不少钱。”

王建国听着魏处长一直强调自己掏钱的事,就有点暗自想笑,你个大处长,就是要出钱谁能多要一分啊,不过想着换房之后方便的是自家也就没有多说。

刘婶子也不想再拐弯抹角的拉锯战,直接就问道:“魏处长,房子我们也看完了,说实在话除了没我们原来的宅子大,地段比较偏以外,其他的也没啥大问题,就是不知道是怎么个换法?”

魏处长一听这大实话就乐了,道“嫂子既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这房子之前是我们自家在住,老人俩孩子还有我们两口子,说实在话,住是肯定够住,就是媳妇工作调动了,从附近的五金厂一下子跑到城北的农机厂了,加上老人年龄也大了,五金厂又只有个卫生室,有点头疼脑热的倒是没事,就怕有应急的时候。我们俩工作又忙,所以想在农机厂附近找个房子。”

魏处长说到这里就停了下,领导当时间长了,有点不太好意思直白的说利益。不过领导还是领导,关键时候半点不带含糊。

“我这边呢,有两个办法。”魏处长欲言又止的看了眼王主任和王建国。

王主任一听进入了正题,马上说要去后院再研究下菜地。

王建国这会正领着俩孩子给月季浇水,主战场都已经很放心的交给自己妈了。

一看清场了,魏处长一口气把两个法子都说了出来,一是补钱,两处院子差价最多的地方就是地段了,这是再修两个厕所都不上的差距,当然面积错的也不少,这个房子也就比王建国家房子的一半多一点。

如果这会能有房产中介的话,俩房子的宣传语就很直白了。

王建国的房子:占据核心城区中心地段,临近各大机关,大厂医院,子弟学校,步行10多分钟就能到达洛城最大的百货商店,闹中取静,既是学区房也可做养老房。宅基地面积260多平(四分地),砖木结构(青砖),四室一厅一厨一厕,私人庭院,超大私家花园,(后院可加建)。售价面积,可带看需验资(1000元)。

魏处长的房子:尽享繁华都市的静沁时光,通勤10分钟,临离五金厂、机械厂、火柴厂等各大中小厂房。购物方便(最近的就是隔壁的红旗乡供销社),有基础医疗配置(五金厂的卫生室,而且还不对外。),可养老可过度。宅基地面积170平米左右(两分半地),砖木结构(青砖),四室一厅一厨一厕所,通下水,配备超大储物间,精致庭院。售价

450元(接受议价)。

当然实际置换的话,考虑社会大环境和自身需求,肯定差价没有那么大,但是也不会少于400块钱了。

所以对于补钱这一条,刘婶子直白的问了出来:“他魏叔,要是补钱的话可不是个小数。”

魏处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知道得补个三四百的样子,家里商量了下,如果这边只接受补差价的话,我们先期只能给280块钱,剩下百十块钱,得缓上半年,等年底发了奖金再给,不过肯定是先打个欠条的。”

“不过嫂子,咱家这情况我也了解,如果你这边不是非要补钱的话,我还有个法子,您看可以不?”

刘婶子点头示意他继续。

魏处长接着说:“大侄子眼瞅着就要毕业了,听说也没有继续读的意愿,我这边倒是可以在五金厂给倒腾出一个正式工出来,虽说比不上机械厂的正式工,但是也比着机械厂临时工好多了,抵房子的差价那是绰绰有余,估计你们还得补点。”

刘婶子这才来了兴致:“你仔细说说看。”

俩人稍凑近了两步叽叽咕咕开起了碰头会,连五米开外的王建国都听不清说的啥。

嘀咕了半天,俩人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友好协议,刘婶子就开始招呼着看房团准备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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