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啊,什么味道!”
首当其衝是一个稚嫩少年,彷彿己经无法忍受的声音。
“尸体就是这个味。
忍着。”
紧随其后则是一个少女的嗓音,声线偏冷。
两个人服色一致,梳着利落的马尾,看样子应该是同门。
衣饰简单,剪裁修身,不像其他人讲究唯美飘逸,导致清一色的宽袍大袖,行走之间更显灵活。
特别的是衣上的绣纹,远远看去,柔软的白纱晕染着嫣红,越叠越深,像从云层里透出来的夕光。
卿绾立刻就认了出来。
天下只有一个仙门拥有这样的特色。
流夕门的弟子。
看来,正是接了任务,来仙镛城除鬼的那一票修士之中的两个。
稚嫩少年提着一盏灯笼,看到门边也放着一盏,奇道:“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
清冷少女首先却注意到的是里面被移动过的白布,伸手去拦稚嫩少年,“别往里面,怕是里面有歹人。”
清冷少女看来防备心很重,要是她主动抓到自己正躲在角落,正如柳思所说,好人也被当成歹人。
既然来的是正派弟子,那么他们躲藏起来就没有意义,想到这里,卿绾挣脱柳思跳了下来,就往门口走去。
从上面跳下来难免有动静,稚嫩少年吓了一跳,这次不用人拦了,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妳是谁?”
“画魂门弟子卿绾。”
虚虚一个仙门见面礼。
画魂门虽然不是什么大仙门,却还是有点名气的。
稚嫩少年一听,脸色松了松,可一旁的少女仍然警戒,“妳为何会在此处?”
全身紧绷,细细打量。
眼前少女的身形娇小,靛青色里衣,罩上纯白的窄袖褙子,用玄色腰带软软一束,衬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最引人注意的是她发上的簪子,木制的簪身缀上白玉,雕工别緻,像含苞的花,又像蘸饱墨的笔。
封城己经有月馀,照理来说,除了从别的城派来的低阶修士来做守卫,其馀都是同门。
眼前少女看着才双十年华,修为却不低。
别是妖物假扮,前来迷惑的吧?
“你们又怎么会来这里?”
对方的敌意十分明显,卿绾不答反问。
稚嫩少年却跟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那害人的鬼狡猾,我们想着死者身上肯定有关于鬼杀人的线索,找到鬼物的习性,抓到的机会比较大。
所以先摸到义庄查看尸体了。”
思维倒是与自己差相彷彿。
卿绾点点头,一旁的少女却有点怒了,“苏惜陌,敌友都还不明,你瞎把目的讲了做什么?”
这单纯性子,搞不好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苏惜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惜音,我看这个姐姐不像是坏人呀。”
少女名唤卫惜音,与苏惜陌是流夕门同辈的弟子,她的年纪稍比苏惜陌大些,是他的师姐。
卿绾打量着这师姐弟二人,一下就看出他们修为,大概才刚刚筑基。
城里肯定有带队的。
卿绾皱了皱眉,“你们长辈呢?”
入夜阴气最盛,最容易壮大鬼气。
修为这么低,跑来看尸体,还没有长辈陪,作死吧?
苏惜陌快语道:“我们是偷偷来的。
这一整个月半分鬼影子没看到,我们帮不上忙,就想着找点线索帮助师门……”语音未尽,卫惜音责难地打断他,沉喝,“苏惜陌!”
卿绾无所谓地耸耸肩,“鬼妳不怕,偏偏怕人。
要是我说屋里还有人,妳不是吓死了吗?”
被点名的柳思此刻笑嘻嘻跳下樑,“两个小朋友好啊,我是画魂门的祖师……”正要报上名号,名字到口边倒了个转,“思柳。”
卫惜音沉默侧首。
不知道看到什么,面色一白。
苏惜陌不觉得好好一个义庄又藏了一个人,还半天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眼见柳思面庞年轻,丝毫不信,哈哈笑道:“这位兄台还真会开玩笑。”
笑的时候尸体的腐烂气灌了进来,下意识呕了一声。
“还有一个玩笑,听吗?”
柳思一步步走回卿绾身边,表情一瞬间夸张,“我刚刚看到,尸体动啦!”
这个玩笑实在恐怖,苏惜陌被吓得缩了缩,乾笑道:“思柳兄别再开玩笑了……”话到一半又被卫惜音截断。
少女的声音有点颤抖,蕴含了极大的恐惧,“有两个尸体的脚趾,捲了一下……”被卫惜音的恐惧感染,卿绾心一沉,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后看去。
只见面前的几个尸体,暴露在白布外的手脚,微微抽搐。
三个年轻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月光斜照之下,半明半暗,阴阴恻恻。
须臾,尸体上身陡然倾斜,白布滑落,露出一张张腐烂又神情各异的脸。
诈尸!
整座义庄的尸体,坐起来了!
苏惜陌张大了嘴,又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惊叫溢出来。
只见尸体们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脖子里就响起此起彼落生硬的摩擦声。
舒展了一阵子筋骨,最后不约而同,齐齐朝西人站着的的地方扫了来。
卫惜音惊惧至极,奈何脚下似是生了根,半分也迈不出去。
她颤抖着声音问卿绾:“是妳控制的是不是?”
害怕得连基础思考都不见了。
卿绾无语,“不是我。
当然也不是他。
我们画魂门是收鬼的,不是赶尸的,懂?”
回头再看向一个个此刻姿态各异的尸体。
她心知此刻根本跑不出去,更遑论带着眼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拔下了发簪,准备迎敌。
尸体既然会诈尸,屋里进了太多生气是原因之一,但也不排除,那是厉鬼的请君入瓮之计。
那鬼物可能有灵智,极为狡猾,他们能想到的东西,它自然也能想到。
既然是请君的瓮,那也得踏进去,才知道瓮底到底装着什么。
尸体们张开嘴巴,发出一阵尖锐至极的咆哮。
卿绾猝不及防,被震得双耳流出鲜血。
卫惜音与苏惜陌状态就更不好了,当场吐血倒在地上。
柳思面色一变,双手去捂卿绾的耳朵。
他捂得算快,但卿绾仍觉得双耳剧痛以极。
此刻他们的姿势太过亲密,只是在剧痛之下,竟忘了躲闪。
柳思半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逐渐迷离。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柔声道:“别怕,我陪妳。
不离开了。”
她独立自强到让他心疼。
错过的那段时光,以为是对她最好,没想到让她的生涯颠沛流离。
他想,她本不必那么坚强,在祖师面前,当一个被宠坏的小徒孙,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求她有什么大成就,只求她,平平安安,岁月静好。
只要还能,他就会一首陪着下去。
*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大街上。
天色灰濛濛的,仿如顷刻就要下雨。
卿绾翻身站起,发现柳思就站在身旁,撑着伞看着自己。
侧眸一看,卫惜音与苏惜陌此刻昏迷不醒,躺在地上。
不过卿绾没有立刻去喊,左右眺望。
是她与柳思走过的那条街。
只是早前走的那条街,虽然半死不活,但还算有点人气。
现在看起来却是死得过了份,别说是人了,凡人烟火气都感应不到一丝半点。
心头一阵咯噔。
此时,卫惜音师姐弟两个相继醒来。
卫惜音表情紧绷,紧按剑柄。
苏惜陌则是一脸茫然,“我们这是逃出来了吗?”
当然不是。
卿绾道:“恭喜你们,掉进灵域了。”
灵域,是鬼模仿尘世一切,造出来的一方天地。
显然这鬼对于仿真的道行还不高,不会大量模仿凡人,制造凡人的痕迹与烟火气,所以被卿绾一眼识破,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灵域。
柳思道:“这个鬼见识比较短,估计才刚出生,目前所知的地方只有仙镛城,造的灵域,肯定只有仙镛城那么大而己。”
柳思表述得古怪,苏惜陌当即将疑惑点了出来:“思柳兄,什么意思?
鬼不是人死后产生的吗?
又从何说起刚出生了?”
卿绾立刻想起柳思先前提到过的一个陌生词彙,挑了眉,“炼鬼?”
柳思讚赏地嗯了一声,“我家绾绾就是好记性。”
卿绾脸色一黑,“起开。”
谁是你家绾绾!
苏惜陌目光发亮,求知若渴,“什么是炼鬼?”
柳思负手道:“这得从五千年前说起了。
炼鬼者称之为炼心师,五千年前,是从我们画魂门分出去的。”
卿绾道:“说重点吧。
比如,那炼心师,是怎么炼鬼的。”
柳思道:“我们画魂师以正规的管道将鬼魂困进画纸,一次画一鬼。
然而他们虽然也有相近的程序,却是把魂魄切成一段段,分装在不同的纸张,分门别类,和别的魂魄碎片聚合在一起。”
苏惜陌对画魂门收鬼的方法不太了解,听起来好像十分可怕,脸色还是茫然。
卿绾脸色却变了。
比如鬼魂是人,纸张是房间好了。
一般一个房间关一个人,这是正常收押的方式。
可那炼心师偏偏不按常理出牌,把一个人切成好多份,跟药材一样分别摆放。
比如把几百个人的头堆在一个房间,几百上千个人的手,又堆到了另一个房间。
人被如此对待肯定会怨气衝天,更别说鬼了。
谁发明这么歹毒的玩意!
卫惜音被勾起了好奇心,面色稍稍不冷硬了些,问道:“那他们分类的标准,就是情绪了吧?”
柳思点头道:“小朋友观察得挺细啊。”
卫惜音脸色微微一红。
想不观察都难,那时义庄的尸体全体诈尸,她可是把他们的脸看全了。
一个个表情极端,显然是被凶手强加上去的。
配合柳思所说的“炼鬼”,怎么回事,呼之欲出。
柳思道:“没错,所以,关我们的这个鬼,有一个名字。
‘情鬼’!”
卿绾道:“话说回来。
如果那鬼真的是被炼出来的,没有出过仙镛城。
那么它灵域的边界,就是城门了吧?”
边界找到门出去的机率会高些!
心中燃起了希望,苏惜陌急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却见柳思摇了摇手指,“没那么容易。”
卿绾也道:“这里是情鬼的主场,我们在这里说了那么多,多半给它听在耳里了。”
苏惜陌脸色被吓得死白。
柳思莞尔,“那情鬼比喻成人,可能就是一隻手或一条腿,你怕个什么劲儿。”
苏惜陌:“……”更害怕了好吗?
“还是先担心一下眼下吧。”
柳思斜了斜纸伞往上看,“要下雨了。”
如果是现实,下一下雨没什么。
可这里是灵域……代表等一下要下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惜音师姐,有伞吗?”
苏惜陌慌慌张张,往卫惜音身边挨得近了些。
柳思微微一笑,应道:“我有!”
把手上的伞扔了过去。
明明是才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在不知前路的灵域里,却把自保的物品丢给对方。
卿绾不解看着他,只感觉柳思憋了什么坏。
卫惜音接住伞,伞面十分大,刚好能容纳两人的身子。
卿绾本来想从小空间取伞出来,拿到一半,眉头骤然一拧。
小空间,整个消失了。
提气往体内一探,发现更加令人心惊的答案。
她的金丹溃散,现在的修为,大概也只有开光。
被硬降了整整一个大阶!
小空间是她升上金丹期才修炼出的,现在被降到开光,里面存放的日常用品,统统都拿不出来。
卫惜音心细如发,发现卿绾神态有变,保持着取物的姿势,脸色难看。
当下也提气探查了一下自己的修为。
这一探也同样大惊失色。
“还以为你们没发现呢。”
柳思丝毫不慌,慢条斯理,又幻化了一把伞打开。
他伸手把卿绾揽在怀里,“在这里,你们的修为,情鬼说了算。
它到现在还没出来,估计是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吧?”
卿绾被柳思揽着缩在伞下,终于明白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好心,借伞给那对师姐弟。
此刻想挣脱又不合适。
等会雨下了下来,淋到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此时淅沥声大作,下雨了。
雨珠含着刺鼻的味道在伞面上弹跳,汇聚成道道泪痕从边缘跌落。
西人知道不能在原地多待,往街道深处快步奔去。
“你们家长辈什么时候会发现你们脱队?”
卿绾一边走一边问苏惜陌。
她心知剩下开光修为的自己若是离了柳思,在灵域都祸福难料,更别说修为更低的流夕门小弟子了。
回想她进仙镛城的种种,更像是针对自己设局,连累他们,没有必要。
如果能赶快让流夕门的长辈接走这两个,她对付情鬼会放心一点。
“明早师叔会集合我们惜字辈的弟子来一次总点名。”
苏惜陌老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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