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正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抽烟，橘红色的火星将夜色烫出了亮色的光斑，在空气中明明灭灭。
他已经在外面抽了快十五分钟了。
季楚汐坐在屋内的真皮沙发上，细细的数了数他的脚边，足足六个烟头，这么短的时间，连着抽这么多支，对于他真是极其少见的。
陆怀瑾没有烟瘾，对烟也没有爱好，平日里基本不碰，只有在累极了，又或是集团事务进展不顺利时，才会来上两支，但也极度克制。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么不寻常。
等到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烟盒，季楚汐这才站起了身，从金丝楠木的茶几上端起了一杯早就准备好的冰水，拍了拍他的肩膀，递了上去：“喝点，冷静冷静，出什么事了吗？”
陆怀瑾收起烟盒，塞进银灰色的西装兜里，抬手挥了挥空气里还未彻底散去的烟味，才接了过来，淡淡的回道：“和H集团的合作案不太顺利，对方的负责人有些难缠。”
“恩？之前不是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吗？”
“变卦了，具体的原因，方游还在调查中。”
“变卦？！”季楚汐惊讶了，在国内市场上，H集团怕是也找不到比陆氏集团更好的合作者了，怎么会突然变卦？
而且即便她在集团内不怎么管事，但也清楚这项合作案，对于陆氏集团、对于陆怀瑾的重要性，为了此次合作，整个陆氏集团前前后后忙了足足一年，其中牵扯的人力、物力巨大，也难怪此刻陆怀瑾这么烦闷。
陆怀瑾喝完冰水后，情绪平静了许多，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抬脚捻了捻地上还亮着火星的烟头，随口问道：“奶奶的寿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请帖已经都发出去了，当天的人员安排和菜肴都确认过了，只等着后天的场地布置，其他没什么问题。”季楚汐答道。
“好，辛苦了。”
“不辛苦，分内的事情。”季楚汐弯唇笑了笑。
陆怀瑾满意的点了点头，抬脚便准备往屋里走，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这浑身的烟味，怕奶奶闻着，他准备换件外套，只是没走几步，就被季楚汐给叫住了。
“陆总等等，我有事要跟你说。”
陆怀瑾的脚步一顿，略带着些不自然的回过头去，倒不是她突然有事，而是那句陆总！
陆总！
这个称呼，自从他们两人结婚之后，他都有多久没听过了，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季楚汐唇角勾了勾，脚步没动，几步的距离就像是隔着天堑，眷恋的凝视着他脸上带着迷惘的神情，温柔的提醒道：“陆总，今天过后，我们结婚就满三年了，您看您那天方便，我们去领个离婚证。”
最后那离婚证这三个字，她咬的极重。
三年前，陆怀瑾为了应付爷爷奶奶催婚，也为了找个人替忙不过来的他照看两个老人，于是从集团一众职员中选中了她，用年薪千万的工资聘请了她作为了他的契约妻子。
而她当时正在为母亲日渐高涨的医药费犯愁，当陆怀瑾提出的时候，紧急的事态让她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在合约上签了字。
更何况她本来就喜欢他。
或许是连陆怀瑾都不清楚的，她从大学开始便一直喜欢他。
学校里见他的第一面，是在图书馆的下雨天。
春雨绵绵贵如油，细雨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落纷纷。
她带来的伞不知道被谁给拿走了，看着外面的雨势，正在有些为难的时候。
他低着头看了担忧的她一眼，将自己的伞递给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走进了雨里，等到她举着伞赶上去的时候。
他的白色衬衫被雨水淋湿，显出了他藏在衬衫下精干的身躯，黑色的柔软发丝微润，在春风细雨中，他的那双眼睛越显深邃和低沉，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陆怀瑾在学校里本就是个风云人物，是数学系大神，国内外各种竞赛获奖无数，在大一的时候就破解了国外的某个数学猜想，声名斐然，再加上极其出众的外表，随意走在大街上都不乏有小女生脸红红的上来要联系方式。
但比之这些，更出名的还是他孤僻的性格，好似将全部的热爱都交给了数学，大学四年他社交很少，没有爱好，每一年都有无数女孩前仆后继的想要攻破他这座在恋爱上宛如榆木脑袋般的堡垒，却都悉数都败倒在了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
而那天，她是他一起回去的，路上没说话，只有他将她送进门后，再默默离开的背影。
按照一般的青春小说而言，在大学里，他们或许应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然而现实不是小说。
陆怀瑾在恋爱上依旧刀枪不入。
而她没资格谈恋爱，她不能拖着别人跟自己一起陷入永无止境地支付医药费的天坑里。
于是再无交集，她努力学习，发光发亮，也看着他傲视群芳，光芒万丈。
一直到后来，陆怀瑾毕业后身份曝光，作为陆氏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众人才知道原来他们学校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位隐藏的超级富二代。
陆氏集团的声名响彻国内外，各行各业都有涉及，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集团，各个高校的毕业生在毕业后都以能进入陆氏集团工作为荣。
而陆氏集团的继承人竟然和他们在一个学校里待了四年，不少人捶胸顿足，早知道的话，就提前和人打好关系了。
但事情没有如果。
就像是季楚汐，进入陆氏集团，究竟是因为陆氏集团的名声又或是因为他。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而她唯一的清楚的是，陆怀瑾并不记得那个雨天，也不记得她。
这是她在结婚的这三年里，小心试探出来的，而这三年里，他也并没有爱上她。
所以当初的心动，是秘密，也只能是秘密，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是下属，拿钱办事的下属，功成就该身退，时间到了，就该离开。
对面的陆怀瑾紧抿着薄唇，一时间没急着说话，神色复杂，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沉吟了片刻后，他终于开了口：“不好意思，最近太忙，我都忘了这件事。”
“关于离婚的事情，再留半年，最多半年！一千万，年末之前我们去办手续。”
季楚汐摇了摇头，并不认同。
“奶奶的寿宴在即，和H集团的合作还没有尘埃落定，现在离婚，传出去不合适，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陆怀瑾大方，季楚汐是知道的，他能给她金钱，却不能给她感情。
苦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何其残忍，再则像是陆家这样的豪门，哪有那么好混，待了三年，自己已经是身心俱疲。
“陆总，我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虽然我们的合约明天就到期了，但我们离婚这件事自然是要等到奶奶的寿宴过后，至于和H集团的合作，要是半年的时间还搞不定呢？难道我们就要这么耗下去吗？”
“还是说陆总你喜欢我了，想要我直接“转正””
说到最后，季楚汐笑了，甚至还浑不在意的调侃了他一句，翘着的嘴角带着些不容人察觉的苦涩。
陆怀瑾没有回答。
于是季楚汐走上前来，专注的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陆总，今时不同往日，我这个陆夫人的作用已经日渐稀微，你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假妻子来帮你稳定后方，所以我继续待下去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如果你觉得确实不好说，对外我可以用去旅游理由离开陆家，至于什么时候公布和告诉爷爷奶奶，陆总你可以自己定，至于我这边全权配合。”
她将现状看的很透，每一句都说的陆怀瑾难以反驳。
屋子里的空气静了。
四目相对，清冷的月光照耀在她的脸上，白的耀眼。
空气里飘来了玫瑰的香气。
陆怀瑾垂下眼帘，正准备开口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季楚汐从他身边越过，走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陆家统一精致红白制服的女仆：“夫人还有大少爷，晚饭已经都摆好了。”
“好，我们知道了，你和爷爷奶奶说一下，我和怀瑾马上就过去。”
“是。”女仆恭敬的应了一声，顺着门口朝内望了一眼，正巧撞上了陆怀瑾看了过来，目光一触上他那冷冰冰的眼神，后背就是一凉，赶紧就退了出去，脚步走的飞快。
对于这种场景，季楚汐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无论是集团还是在家里，大家都挺怕他的。
季楚汐转身，陆怀瑾已经走了过来，习惯性的牵起了她的手。
对内，他们是员工和老板，对外他们还是一对模范夫妻。
季楚汐没反抗，顺手关上了房门，两个人安静的往饭厅走去。
临到门口，季楚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仰起头问道：“怀瑾，刚刚我说的，你怎么想？”
陆怀瑾微低了低头，声音里带着些劝告：“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半年之后，无论和H集团的合作成不成，我都放你走。”
“不用……”
季楚汐话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等寿宴结束吧，如果你还坚持的话。”陆怀瑾说道。
饭厅到了，季楚汐闭了嘴，止住话头。
他们两人走过来时的絮絮私语，亲密无间的样子，自然也是落进了众人眼里。
坐在首座的陆老太太是笑眯了眼睛。
没有谁比她更喜欢看这小两口感情深厚了，曾经她很担忧就自家大孙子这样冷冰冰，又不爱笑，严谨的不会讨女孩喜欢的男人，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女朋友，结果冷不丁就给她带了个孙媳妇回来。
虽然没什么家世背景，不过没关系，只要怀瑾喜欢就好，再则这三年下来，她这个孙媳妇不仅长的漂亮，能力也是格外出众，一点也不输那些名家培养出来的女孩。
“奶奶。”季楚汐进门就率先朝着陆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她笑的很甜，像是春日里的迎春花。
“哎。”陆老太太正在答应着。
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陆怀瑾的妹妹陆清雪满脸不屑，气鼓鼓的样子，踢出去的腿，都还没有收回来。
季楚汐明白，她这是冲着自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