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那么在忙碌的三班倒中,从夏末溜到了初秋。
九月天气微凉,苏春芒在厂子里开始混了个脸熟。
某天陶利民久违地现身车间后,径首走到了苏春芒面前,伸出胖胖的食指冲她点了点。
“站起来,我看看。”
苏春芒不明所以,愣了愣神站起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扣钱了。
可紧接着发生的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陶利民竟然像电视里演的港片老色胚在KTV里选小姐一样,绕着圈勾着手指,让苏春芒对着自己三百六十五度转了个身。
周围一片哗然,苏春芒窘得满面通红。
她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就是没吃过这种大庭广众下仿佛被扒了衣服审视一样的屈辱。
陶利民的眼神很首接,不带任何遮掩,他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打量评估着她的姿色。
黏腻的眼神,蛇一样地从上到下,一寸寸扫过她的每一个身体部位,最后定格在了她快滴出血的脸上。
“是还可以。”
最后他满意地得出结论,对跟在他身边的烤漆拉长说,“这阵子别让她加夜班了,我有别的用。”
说完,就背着双手没事人一样离开了。
苏春芒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亟需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男男女女暧昧不明的讥笑私语声,虽然她听不清,但也快把她拆吃入腹。
就连拉长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听到了没,陶总要重用你了。
恭喜啊。”
苏春芒咬咬牙,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放饭时,她一溜烟儿跑到宿舍,摇醒了正在睡大觉的何小岚,问她陶利民是什么意思。
何小岚也瞪大了眼睛,一骨碌坐起来:“他不会是高利贷还不上,要打你主意去陪酒还债了吧?”
苏春芒瞬时僵硬住,整个人如坠地狱。
“你看你,多好看。”
何小岚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白生生的脸,弯弯的眉;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
这忽闪忽闪的,人畜无害又勾魂,别说陶利民看上了,连我都快心动了。
你怕是不知道,这阵子厂里有多少臭男人对你有贼心没贼胆。
你得对自己有正确认知啊苏春芒,在广东这地方,能靠脸的女人,谁还靠加班时长啊?”
“……”苏春芒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满嘴醋意、分不清哪句话真假、一脸阴阳神情的何小岚,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可能是见苏春芒变了脸,何小岚这才收起满脸的戏谑,亲热地拉起她的手,恢复甜笑对她娇嗔:“哎呀,开个玩笑还当真啦?
我真的逗你玩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是听说,这次厂里有个什么培训安排,挑的都是年轻靓女。
我据说也在名单里。
陶利民估计是没见过你,所以才来亲自面试下。
真的没什么的,你放宽心好了。
陶利民最穷的时候,都没打女工的主意,怎么可能现在逼良为娼?
再说,他就算真有这个需求,去夜总会找不是更快?
你不会唱又不会跳的,还不会喝,找你砸场子去呀?”
“……”好像是这个道理没错。
苏春芒虽然心里仍然不舒服,但多少还是被何小岚给说服了。
又过了两天,谜底终于揭晓。
陶利民还真在利用全厂稍微长相过得去的厂妹,做了一件厂里亘古未有的奇葩事。
-------------------------------------“广交会,知道什么是广交会吗?
Canton Fair!
来跟我念!”
临时购置的大白板前,被陶利民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女大学生兼职,正对着面前一排一脸清澈愚蠢的女工们,长大了嘴巴竭尽全力教发音。
“Canton Fair!
kæntən fer!”
“砍童——飞二?”
驴头不对马嘴,女大学生涨红了脸,厂妹们笑成一团。
“严肃点,严肃点!
时间都不到一个月了,你们这样子,到时候怎么和老外交流啊!”
女大学生急得眼圈都快红了,显然很担心自己业绩完不成,被陶利民克扣工资。
苏春芒有些不忍,小声念了出来:“Canton Fair。”
女大学生如遇救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你会?
你好标准啊,你站起来,给大家再念一遍。”
苏春芒用标准的美式音,又念了一遍。
众人看苏春芒的眼神瞬间不对了。
何小岚连忙与有荣焉打圆场:“她虽然没考上大学,但也是读过高中的。
是比咱们强点。”
“那你就来当我的助教吧。”
女大学生把手里的资料分了一份给苏春芒,“我上课的时间有限,你没事就带她们在宿舍里多练练吧。”
资料倒是蛮详尽的,可见这孩子是做了足够功课的。
从广交会的发展史,到机械行业、外贸行业的专业词汇都有,当然更多的是来是come去是go这样的简单日常用语。
虽然不知道陶利民连外销部都没组建,外销资格也没拿到,就派她们这群草台班子去广交会能干什么,但看在终于不用三班倒的面子上,苏春芒决定帮女大学生这个忙。
而她带着大家在宿舍苦练口语的稀奇事,也很快传到陶利民的耳朵里。
他一个电话,就把苏春芒给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次,他看她的眼神,是弥勒佛一样的慈爱。
“你会说英语?”
“会一点。”
“说几句听听?”
苏春芒一愣。
这东西该怎么即兴表演?
以及,到底该说到什么程度,她心里没底。
如果陶利民是本着组建外销部的心思,她自然当个面试,毫无保留地表现。
毕竟她也不想一辈子烂在底层。
但如果只是暂时闹一闹,她这时候说得越多,将来就越被孤立,藏拙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会?”
陶利民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世故的假笑给掩饰了过去,“没事,能背住老师教的就挺好了。
我看你这面相,是个聪明长相。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眼睛长得好?
从面相学来说,眼睛长得好的人,一定心思聪慧。
我不会看错。
回去带她们好好练吧,等你们拿到订单,我就按组长的比例,分你提成。”
“……”他果然是个热衷风水和面相、还超会画大饼的土老板,完全符合她对家庭作坊小老板的刻板印象。
苏春芒退了出去。
再一眨眼,时间就到了广交会要开幕的前一天。
而看着陶利民耗时一个月,精心为姑娘们定制的热辣“工作服”,苏春芒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死了。
就这几块色彩饱满的蓝红相间布料,她们到底是去美剧里的当篮球宝贝呢,还是去广交会谈生意接单的?
陶利民这满是黄色废料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