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周旖锦魏璇的女频言情小说《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由网络作家“救救小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无妨,有本宫在一天,定会护着你日子清闲的。”周旖锦低眉浅笑,她喜欢郑晚洇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坦诚相待的性格。郑晚洇笑起来,高兴的恨不得抱着周旖锦转两圈:“娘娘对我真好!”文婕妤被打入冷宫后,周旖锦身边一直没有可心的友伴,郑晚洇热情活泼,感染的周旖锦心情也极佳,拉起她的手,笑道:“以后你我姐妹相称便是。”周旖锦将郑晚洇留下来与她一起用午膳。郑晚洇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二人年龄又相仿,不到半日便逗得周旖锦连连发笑,若非碍于大家闺秀的礼教束缚,多半要与她闹成一团。周旖锦许久没与人畅聊过,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她咬着嘴里的狮子头,遥想入宫以来,身边的姐妹就只剩文婕妤一个坏心眼的,后宫那些女人,不是怕她,便是讨厌她,她起初倒是想与张才人交好,奈何年...
《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精彩片段
“无妨,有本宫在一天,定会护着你日子清闲的。”周旖锦低眉浅笑,她喜欢郑晚洇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坦诚相待的性格。
郑晚洇笑起来,高兴的恨不得抱着周旖锦转两圈:“娘娘对我真好!”
文婕妤被打入冷宫后,周旖锦身边一直没有可心的友伴,郑晚洇热情活泼,感染的周旖锦心情也极佳,拉起她的手,笑道:“以后你我姐妹相称便是。”
周旖锦将郑晚洇留下来与她一起用午膳。
郑晚洇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二人年龄又相仿,不到半日便逗得周旖锦连连发笑,若非碍于大家闺秀的礼教束缚,多半要与她闹成一团。
周旖锦许久没与人畅聊过,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咬着嘴里的狮子头,遥想入宫以来,身边的姐妹就只剩文婕妤一个坏心眼的,后宫那些女人,不是怕她,便是讨厌她,她起初倒是想与张才人交好,奈何年龄差距太大,终究也是不冷不热的。
郑晚洇像是看穿她似的,劝道:“姐姐,闷在宫里也太无聊了,不知何时能出宫走走,我这样冒失地入宫,祖父在家里一定很想我。”
闻言,周旖锦倒是思索起来,犹豫片刻:“最近的一次机会,只能是冬至日左右的隆师礼了。”
齐国崇尚文墨,注重渊源,民间一直有冬至隆师礼的风尚,简而言之,便是不忘根本,去探望自己的恩师。
周旖锦出自文官大家,自然请的是齐国最学富五车的夫子,那夫子满腹经纶,自从周府离去后,便被皇上请去国子监,亲自教授四、五皇子和一些官宦子弟了。
记得刚入宫那年,魏景也曾问过她要不要出宫,但她满心沉醉在魏景给她编造的幻梦中,郎情妾意,自然是不愿出宫。
现在想来,那时她时说留在宫中,想必魏景心中不知道有多难受吧?
郑晚洇托着腮,有些忧伤:“那我们便趁着隆师礼出宫玩去吧!可惜还有大半月呀……”
新人入宫想家是难免,当年周旖锦入宫时还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正想安慰她,忽然感觉鼻尖一酸,蓦地打了个喷嚏。
正入冬的时节,周旖锦本身体质不差,只是畏寒,可经过前阵子又落水又下毒的折腾,她也有些遭不住。
苏新柔眼疾手快,吩咐道:“快将窗户关上,娘娘注意保暖。”
桃红将温热的手炉递上来,周旖锦才想起昨夜那个有些凉了的汤泉,不由得略微皱眉。
这个时节若染上风寒,想必几碗苦汤药是少不了。
桃红递完手炉,脸色有些郁闷,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苏新柔。
她方才并未注意周旖锦的动静,正盯着一边鱼缸里的几条金鱼发呆,苏新柔还真是反应快,上赶着喊一嗓子邀功。
郑晚洇帮周旖锦理了理颈边的毛领,二人都没注意到桃红眼里的些许怨气。
不一会,忽然有个小太监上来通传:“娘娘,方才胡美人求见娘娘,听闻郑婕妤在,便道不打扰娘娘,给了奴才这个。
周大人心中也有些虚,但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只能请求道:“那副将在乱军之中走失,皇上给臣一段时间,定能将其找到。”
人声鼎沸中,魏景也不好再强求,只能各退一步,愤然道:“那便将罪臣周宴下入诏狱,一个月时间,若没有证据,便当即午门处死!”
大殿中声音霎时熄了,所有人的视线,豁然集中在周大人身上。
他的背有些佝偻,苦笑了片刻,附身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年底事务繁多,许久魏景才宣布下朝。
消息传到凤栖宫里时已是晌午,来传话的桃红神色慌张,头发都跑乱了,还险些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周旖锦正在寝殿内,披着件雪貂毛大衣,坐在暖炉边搓着手烤火,眉目冷淡,宛如雪山之巅。
她冬日畏寒,苏新柔便脱了她的绣花鞋,一双精美如玉的小脚自床上伸出来,懒洋洋搭在暖炉边。
“娘娘不好了,大公子他、他……”桃红跑的急了,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周宴的消息,周旖锦心里贸然紧绷起来,手指下意识蜷起,不安问道:“怎么了?”
“皇上今日早朝时,亲自定了大公子的罪。”
桃红抬起手擦了下脑门上的冷汗,一边将原委道来。
周旖锦听着听着,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本宫要去见皇上。”
她今日本梳了高髻,发髻上坠了一朵淡红的牡丹珠花,她穿好鞋,忙将珠花取下来,吩咐苏新柔道:“梳个最简朴的头发便好,快些。”
苏新柔手忙脚乱地帮周旖锦服侍穿衣,不一会儿,又匆匆跑去,拿了一个护膝,问道:“娘娘将这个带上吧,雪天路寒,娘娘若去太久,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好在周旖锦没有多发问,顺势将护膝绑上,凤栖宫离养心殿不远,不过一会儿她们便匆匆到了地方。
小福子眼见着周旖锦来了,早有准备,忙皱着眉推辞道:“皇上这会儿说了,谁也不见。”
周旖锦脸色微冷,沉声道:“本宫有要紧事,请你进去通传一声。”
片刻,她将一大包金锭子放在小福子手心,请求道:“福公公,您通融一下。”
“哎呦,真的不行,娘娘。”小福子目睹了今早魏景的盛怒,虽眼馋这银钱,但却更想保命。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若是为了周宴大人的事来,恐怕是没什么回转的余地了,奴才不敢收。”
忽然,养心殿的门缓缓打开,耳边传来一道女声,尖锐刺耳,破空而来。
“淑贵妃怎么穿的这样简朴?”
瑶妃漫不经心地瞥了周旖锦一眼,见她不说话,又变本加厉,走近她面前,嘲讽道:“没见过的,倒以为是村头哪家的农妇。”
她原是为了替四皇子求情而来,方才挨了魏景一通骂,现下心中正压抑着怒火,恰好撞见赶来的周旖锦,便有些按耐不住气。
不过幸好,魏景虽发了大火,但心里还是极偏袒四皇子的,况且那副将早已战死沙场,她再怎样纠缠拖延,不过是延长些周宴的死期罢了。
想到这,瑶妃心情甚悦,扬声道:“来替你哥哥求情的吧?可惜了,刚中的进士,还有一月就要午门问斩了。”
“让开,本宫要见皇上。”周旖锦懒得现在与瑶妃一争高下,只希望能替哥哥求情,哪怕能多宽限几天,得以查明真相也好。
凛冽的寒风刮过耳畔,不远处的屋檐垂下一串串冰晶。她声音不大,呼出的一团白色的小烟雾慢慢消融在空气里。
“不如这样。”瑶妃傲视着周旖锦,忽然冷笑了一下。
这淑贵妃往常从来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甚少见到她这样狼狈不堪的落魄时候,有了皇上力保四皇子的承诺,瑶妃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皇上自然是不可能见娘娘,不过……若娘娘去旁边这棵梅树下跪两个时辰,本宫便考虑一下,去皇上面前替你求情。”瑶妃唇角带着一抹狠厉。
周旖锦眉眼闪动了一下,问道:“你此言当真?”
“娘娘试试便知。”瑶妃轻飘飘说道,眸光意味不明。
周旖锦出生时,她母亲已经上了岁数,娘胎里带出的病,身子寒,挨不得冻,六宫上下人人皆知。
她刚进宫,皇上宠着她时,哪怕是冬日里奉茶的小太监温度伺候不到位,魏景也立刻将人拖出去打板子。
听太医说,贵妃娘娘入宫这几年迟迟没有身孕,也与此有关。
替周旖锦说一两句话,这事情也是板上钉钉,不会有任何转圜之地——但若是能借此将她的身体糟蹋了,今后不会再生育皇子与自己为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旖锦望着瑶妃,微微皱眉。她目光很淡,仿佛御花园里结了冰的湖。
良久,周旖锦睫毛颤了颤,继而缓缓走到梅树下,立着身子跪了下去。
如今她手中还没寻到证据,哪怕是莽撞闯入了养心殿,也力不足以顶着十万人的鲜血翻案,而她身为贵妃,当着来往众臣的面跪于养心殿外,对魏景而言无疑是一种无声的施压,若能凭此为哥哥争取些机会,便不枉她来此走一遭。
“跪不得啊,娘娘……”周旖锦在养心殿门口这样一跪,倒让小福子急得团团转。
瑶妃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让她跪去,关你什么事?”
小福子瘪瘪嘴,乖觉退下。
周旖锦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像这样狼狈的下跪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小时候与姐妹偷跑去府外玩,回家被父亲罚跪祠堂,可不到半夜,父亲还是心疼她身子挨不了冻,亲自寻她回去。
膝盖刚触到雪地时,一阵冰寒刺骨的凉意顺着双腿缓缓爬上来。
她伸出双手搂紧了身上的雪貂皮,却还是觉得寒风四处袭来,灌满了她的衣裳。
哥哥在边疆的时候,行军作战都穿着冰凉的铠甲,时常露宿风沙之中,他独自一人,是不是会更冷?
想到周宴,想到梦中的结局,周旖锦不禁鼻子一酸,眼角泛红。
哪怕自己已经反复提醒了他,却也只能无济于事吗?她心底不禁有些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眉眼低垂,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抖,她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冻僵了,手脚也都不是自己的。
养心殿门前大臣进进出出,看见周旖锦跪在树下,纷纷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皆绕路而行。
浑浑噩噩间,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魏璇鸦青色素面刻丝长袍的一角,恰好魏璇也转过头来看她。
魏璇脚步陡然顿住了,四目相对,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像是心脏猛地被撞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驻足,却怎么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魏璇自从认识周旖锦后,每一次见到她,无不是矜贵迷人,连遭遇险境亦显得比别人勇敢几分。
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周旖锦脱去簪珠发饰,跪地求请的模样。她身子轻微的颤抖着,鼻尖眼尾皆泛着异样的嫣红,惹人心怜。
魏璇叹了口气,想起早朝时的那些事,心中愧疚蔓延。
这些时日他在边疆做的那些手脚,终究是连累了她。
“质子殿下,皇上请您进去呢。”身后的小太监催促道。
魏璇愣了下,识趣地收回眼神。
养心殿大门打开,一阵携着龙涎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穿过紫檀木雕花刺绣屏风,魏景坐在龙椅上,皱着眉批奏折。
“微臣见过皇上。”魏璇脸色沉静,上前行礼。
魏景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狼毫笔,眉心却未曾舒展开,低声道:“你来了。”
“前段日子你剿匪有功,朕很赏识你,大将军在南边抵抗倭寇,分不开身,这次便由你领兵前往边疆,可好?”
不过短短半日,魏景便仿佛苍老了几岁似的。
他清楚的明白,内忧外患之时,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白骨载道。
魏璇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冷,立刻装出惊讶的样子,拜谢道:“微臣领旨,定不负皇上所望。”
魏景咽了口茶,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他很满意魏璇这个人选,起初虽只是丢些棘手的活儿给他,可几次委任,他解决问题手段强硬又果敢,毫不拖泥带水。
更重要的是——他既被玥国厌弃,亦不能参与齐国的党争,在宫中的生存只能依靠于他,若是用的好,必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利剑。
魏景的眼珠转了转,开始吩咐他一些战事的细节。
魏璇就这样站在下方,低垂着眼睑洗耳恭听,不知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铺了一小块灰色的阴影。
走出门时,周旖锦还跪在梅树下。
魏璇挥挥手遣走身旁跟着的小太监,迟疑了半晌,脚步却不敢靠近。
遥遥望去,周旖锦似乎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被风吹卷起来的发丝冷凝寒霜。
她双颊酡红,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但腰背依旧挺直,仿佛寒风里脆弱的悬崖,生长着令人迷失的花种。
而他就是迷失者之一。
魏璇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想立刻冲上去,将自己的披风紧紧围在周旖锦身上,想抱着她轻声安慰,哄着她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睡着。
可这里是养心殿,她是淑贵妃。
他什么也做不了。
魏璇的目光轻轻颤抖着,胸口忽然仿佛被锋利尖刀扎过般疼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良久,魏璇缓缓背过身,努力不去看她。
胸口的钝痛,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离开水后濒死的鱼,无望地挣扎着,呼吸不规律地颤动,只能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
他第一次产生对自己所坚持之事的怀疑。
若他报仇夺权之路必要伤害到她,那得到了天下又能如何?
忽然,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质子殿下,您没事吧。”
转过头,那女子他识得的,是瑶妃宫里贴身的宫女。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周旖锦跪在树下的原委。
“没什么,我午膳用的少,有些头晕罢了。”魏璇脸色立刻佯装平静,低声回答她。
宫女并没有多疑,看着魏璇这张略带了一些惨白的精致的脸,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藏着一股暴烈且妖异的气息。
宫女一时被这面容惊艳,竟有些笨嘴拙舌。她点了点头,又讨好地问道:“质子殿下,奴婢来为您提东西吧。”
她指的是方才魏景交到魏璇手里的,边疆行军布阵的一册地图。
魏璇摇了摇头,不过少顷,周身气息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淡漠。
小宫女吃了瘪,郁郁不乐地收回了刚伸出来的手。
他缓步离开养心殿,独自一人往翠微宫走,不知为何绕了些路,走到周旖锦落水的湖边。
湖面结了层薄冰,枯黄的树枝上零星落叶徐徐飘落,无人打扫的驳岸落了厚厚的积雪。
魏璇脚步虚浮。
与匈奴结盟,扰乱边疆战局,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这明明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可不知为何,胸口却仿佛塞进了一团棉花,压的他透不出气。
想不到,为了给周宴求情,周旖锦竟会有朝一日甘愿在瑶妃面前低声下气。
这样的耻辱与痛楚,若是她得知实情,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皱着眉,从画舫里搬了一坛酒,在雪地上席地而坐。
寒风凛凛,湖面上腾起一阵苍白的雾。
见到魏景的态度,太后自然也是十分高兴,随即脱下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递了过来。
周旖锦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她心里喜欢,也知道后宫中虎视眈眈,有意要为她撑腰,便道:“这是哀家家传的玉镯,哀家已经老了,今日赏给你,要好生看管。”
这玉镯是太后母家单传,言下之意几乎是要将周旖锦认成干女儿,再想到方才夺筹的那钗子,人人都觉得这是意指后位。
周旖锦膝下无子便封了贵妃之位,已是开朝以来的特殊之例了,若封了皇后,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大的殊荣恩宠。
此言一出,连坐席上的臣子宗亲们都鸦雀无声。
周旖锦微一愣怔,接了下来。镯子落在掌心,光滑细腻,尽是温润的触感。
魏景眉头紧皱,看着这畔,脸色有些尴尬。
他还未发话,一旁的瑶妃已然坐不住了。
她一挑眉,脱口而出道:“淑贵妃膝下无子,受此等贵重赏赐,怕是不合适吧。”
瑶妃声音不小,引得众人都抻着脖子往这处瞟,生怕在封后这等风口浪尖之事上落了后风。
周旖锦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太后疼她,却没想到如此偏爱。
若是在从前,她也未曾没有肖想过皇后之位——可一想到子嗣,梦境里血腥又残忍的一幕倏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只是一厢情愿,哪怕得到了母仪天下的高位,又能如何呢?
见周旖锦面色不佳,太后沉吟片刻,不慌不忙道:“贵妃年纪还小,早晚会有子嗣的。”
瑶妃心中很是不满,脸上的笑意挂不住,嘴角微微下耷,落在众人眼里,更显得疲态来。
她是王府里最早的一批人,如今年岁已长,虽风韵犹存,但姿容已不如从前。
方才马球场上与周旖锦的一番较量,也让她感慨自己不复青春,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听了这样的话,瑶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一团,反驳的话到嘴边硬是说不出口。
魏景见瑶妃吃瘪,脸色愈发沉郁。
众官员和皇家都瞧着,周旖锦无论是身世容貌、还是治理六宫的手段,都无可厚非,他既不敢明晃晃地下太后和贵妃的面子,可这样的威逼又使他分外难受。
明明是天子之身,九五之尊,却连自己的皇后之选都无法决定吗?
魏景越想越恼火,终是忍不住说道:“母后,朕认为,此事还待商榷。”
太后并未吃惊,只是如意料之中一般,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方才淑贵妃英姿飒爽,哀家是极喜欢,其他的事,自然是以你为主。”
魏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是有些恍然,还未发话,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微臣以为,淑贵妃文韬武略,颇有巾帼英雄之风啊!”
众人转头一看,发话的男人乃骠骑大将军魏震,他不惑年纪,身穿紫金马褂 ,脚蹬乌皮长靴,说话间双目炯炯有神,英姿勃发。
魏震是先帝最宠爱的表弟,他出身勇毅侯府,自小从军,这些年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在朝廷中拥附者众。
“大将军说的是,”连魏震都要为周旖锦说话,魏景面上不显,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如吃了苍蝇般难受。不由得看向身侧的瑶妃,二人皆神情郁闷,却又哑口无言。
眼下的风波落在众人眼里,立刻有识时务者岔开话题,安排好的表演也呈了上来,场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魏景的心头却愈发愤懑难忍。
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掏出手绢擦了擦,沉声向小福子道:“这里太热,随朕去走走。”
皇帝离场,在座的各个王公大臣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周旖锦对魏景的态度并不吃惊,吩咐柳绿收起镯子,正欲向太后道谢,却看见太后微抿着唇,往日里威严沉静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柔光。
周旖锦顺着太后的目光望过去,落在方才为她出头的男人——大将军魏震身上。魏震对顶撞魏景一事,倒是不以为然,与一旁的好友推杯换盏,好生潇洒,并未再往这处看过来。
正疑虑着,忽然魏震身侧,个子不高的五皇子站了起来。他穿着眼里,像只矮脚花孔雀似的,与一旁的小太监耳语两句,忽然唇角挂着一抹狡黠笑意,几步便走到了坐席另一端。
下座的大多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官和远房皇室,五皇子忽然屈尊降贵走过来,众人纷纷站起身行礼。
五皇子挺着胸脯,忽然在魏璇面前站住,缓缓道:“质子殿下,你我共饮一杯,前些日子我出言不逊,你便不要再计较了。”
语毕,五皇子的太监已举起魏璇桌上的酒壶斟了两杯,五皇子举起酒杯饮下,继而向魏璇展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底示意。
五皇子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会在众人面前向他服软?
魏璇心中警铃大作,周围人也都面露费解。
见魏璇没有动静,五皇子面露不满,沉声催促道:“质子殿下。”
魏璇低头望着杯中清酒,眉心微皱。他自小便熟悉各类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却并未从这酒中察觉出分毫不对劲。
“五皇子好意,我自然不会介意。”魏璇嘴唇微抿,终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虽不知魏安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五皇子身份贵重,他既不敢也无缘由拒绝,只得见招拆招。
见他喝下,五皇子却没有再停留,随意敷衍寒暄两句,便带着小太监匆匆离开了。
周旖锦收回目光,微微愣神。直觉告诉她此事必有蹊跷,可她却无从探寻。
“娘娘!”忽然,柳绿匆匆走近,俯下身低声轻语道:“底下人来报,似乎在马厩寻到娘娘要找的人了。”
“白若烟?”周旖锦猛地提起神来,疑惑道:“她怎会到那地方去?”
凭借着梦里的记忆和苏新柔的讲述,白若烟自打入宫以来便是在浣衣局当宫女,如今却在马厩发现,若非底下人认错人了,便是背后有人相助?
“是一个叫白若烟的宫女,不知是否是娘娘要找的人。”柳绿答到,“下人已经将她监视起来了,但不敢贸然抢人带走,娘娘若不放心,不如换上便装,随奴婢前去看一眼,若真是娘娘要找的人,便寻个由头,下令打发出宫便是了。”
“也好,你随本宫去一趟。”周旖锦道。
梦里的记忆中,白若烟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反而心思纯良、与世无争,而这张酷似昭明皇后的脸庞让魏景无法自拔,自此再不踏足凤栖宫。
而她淑贵妃失宠以后,自恃身份显贵,心生嫉妒,屡次为难于白若烟,才也愈发引得魏景厌恶,落得结局潦倒。
若白若烟只是一平凡宫女,并不愿踏足深宫纷争,她也愿意放她出宫,谋一家好婚事,顺遂一生。
周旖锦站起身来,提起裙角,借口休息退下。瑶妃接连吃瘪,坐在一旁脸色铁青,别过脸去,竟连句奚落话都没说。
离席时,她余光顿了顿,瞥过下座的魏璇,看见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凑在他身边说着什么,半晌魏璇点了点头。
周旖锦心里浮起谜团,片刻又消散了。她心底讪笑,扶了扶鬓边的步摇缓缓走远,再没回头看。
质子殿下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她如今自身难保,何苦要替魏璇担忧操心呢?
“皇上召我去?”魏璇皱起眉,放下酒杯,指节在桌上磕了磕,疑惑看向一旁的小太监。
“圣上密诏,”小太监轻声耳语,说道:“请质子殿下不要声张。”
这小太监看着面生的很,魏璇从未在御前见过他,可魏景向来冷落他,他许久不得见圣上,不认得新人也正常。众目睽睽之下,兴许也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假传圣旨。
小太监不慌不忙,顶着魏璇的注视,催促道:“质子殿下,请吧。”
魏璇跟在小太监身后,由他带着一路前行。
想到魏景,他心底不由得有些忐忑。难道是他在玥国部署军事,插手边疆之事被魏景知道了,要问责于他?可自己明明毫无纰漏……
魏璇心底惴惴不安,不知不觉中已被小太监带到一间小厢房中,此地不算偏僻,却十分冷清,作为密谈之处是十分合适的,却不知为何,魏璇总觉得有些疑虑,如迷雾般徘徊在心间。
“质子殿下在此地稍等即可。”小太监说完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房门合上。
魏璇坐在桌边,许是因为紧张,他呼吸有些急促,不由得摸了摸身侧佩刀。
不远处,五皇子从一棵树后缓缓走出来,赞赏地拍了拍身边太监的肩,称赞道:“还是你足智多谋!今日我就让这不知好歹的质子好好知道,胆敢忤逆本皇子,是什么下场!”
“待药效发作,我将父皇引到此处,正巧看见他与宫女翻云覆雨……”五皇子越想越高兴,叉着腰在树下踱步,胜券在握地说道:“本皇子都迫不及待了!看他平日里装的清高模样,又怎能抵的住本王高价购买的奇药!”
“五皇子英明。”太监讨好地笑着,在一旁附和道。
周旖锦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柳绿假扮她待在厢房里,对外声称贵妃小憩,闭门不出。
而她换了一身翠色衣裳,头上只带了一枚简单珠花,她低着头一路向马厩疾步行走,若不仔细瞧,就如同普通宫女一般,丝毫不引人注目。
魏璇打量着这屋内,是极轻简的装饰,向内走了几步,却看见四面只有一扇小窗,一张大床,内如寝殿装饰。
看到这,他脚步一顿,霎时察觉出异样来,快速走到门前,用力一推,却发现门上不知何时已经落了锁,稳如磐石。
忽然,五皇子方才催促他喝酒的一幕浮现在眼前,他呼吸渐渐急促,思绪几乎有些失控,只知道自己再不能脱身,定会有大事发生。
“时辰到了。”五皇子一声令下,身侧的太监便匆匆向魏璇所在的厢房走去。
按照计划,此时安排的宫女已经等候在门外,只消等上一阵子,这眼高于顶的质子便会在众人面前名声扫地,再无出头之日。
魏璇正站在床边,盯着房间内唯一一扇窗户,盘算着如何脱身逃生,忽然,只听见不远的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不待他反应过来,忽然一个翠色的身影被人推搡着丢了进来。
周旖锦被蹲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大力推了一把,踉跄两步,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目眩。
“谁敢推本宫——”她回过神来抬起头,对上面前魏璇惊愕的眼神时,二人认出彼此,都不由得愣住了。
”
她简要交代了那厢房的位置,看着柳绿疑惑不解的表情,催促道:“快去,先救人!”
柳绿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又匆匆回来问道:“太医已经去了,命奴婢问娘娘要带哪方面的药,一会儿差人送去,免得耽误了。”
周旖锦嘴巴张了张,想起方才场景,没说出话来,片刻,耳垂泛起一丝可疑的微红,小声道:“就、就说是中毒了。”
小福子手持拂尘,缓缓走在魏景身侧。
龙颜不悦,人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触了魏景逆鳞,小福子却并无惧色。
他打小就跟在魏景身旁,最是懂得他的喜怒——无非因为昭明先皇后罢了,待他见到那个人后,心里定是翻天覆地了。
“秋高气爽,皇上不如骑马散散心?”小福子劝道,“奴才记得当年皇上您在府邸里的时候,常常是您骑着骏马,昭明先皇后替您牵绳,她常夸您英姿飒爽呢。”
一旁的小太监听着这话,惊讶于他的大胆,吓得手心直冒冷汗,腿一软险些摔倒。
魏景却没有责怪,微微仰头看向远处,仿佛在思念什么,随即道:“也好,朕许久未骑马了。”
一行人徐徐往马厩走,小福子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心道自己如今是胜券在握。
可等走到了马厩,众人齐齐下跪,小福子左右环顾,这才发觉,人群中并未看见白若烟的身影,而为魏景牵马的人也换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早就安排好的一场戏,怎的主角临阵脱逃了?
魏景骑上马,见小福子还站在原地,斥道:“小福子,看什么呢!”
“哎呦,奴才不慎发愣了。”小福子一拍脑袋,忙收起心神,急匆匆跑过来。
忽然,不远处的围栏后,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忽然闪过。
霎时间,魏景仿佛看到了什么,瞳孔巨震,身子一瞬间僵硬,身形晃了晃,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
魏景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马厩的一角,霎时间浑身的血液直冲到头顶,忽然理智全无,扬鞭策马,“驾”的一声,独自一人向马厩的一角追去。
“皇上!”一群人忙围上去,可魏景骑着高头大马,速度极快,身影转眼便消失。
冷风如箭,在魏景的脸颊边刮过。
世间怎会有和沈秋月身形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呢?
那角落追过去是几条小路,魏景策马疾驰,寻了许久,到处是空空如也,没有人迹。
疾风扑面袭来,他忽然感觉到眼下一片湿润泪痕。魏景没有顾及,连伸手抹一把都没来得及,紧接着继续追过去,汗血宝马一路扬起灰尘,上好的缰绳却勒的手心生疼。
哪怕只是认错了,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放弃。
容他放肆一次……
他策马疾驰,仿佛要把身后的一切竭力甩来似的,耳边只听见风刮过平野低声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魏景才停下来,头脑的炙热渐渐平息,耳边终于能听见世界的声音。
周旖锦愣了片刻,扭过身定定地看着周楠,目光带了些欣慰,劝他道:“你如今能懂事,是最珍贵,及时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其实对于这个庶弟,她心底说不上厌恶,小时候周宴忙于科考,总是周楠陪她玩,他心思细腻,每次与同伴出游都会给她带许多礼物回府。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周楠好像变了个性子,原先爱说话的他逐渐沉默寡言,人人都把他当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每次有来周府做客之人提起子孙,无不是称赞嫡出的周宴的聪颖和她的尊贵,时间一长,周楠也越来越不得父亲喜欢,成了周府里边缘的一位。
可谁又知道他心底,是否曾深深自卑于周宴的光环,急于寻找出路,反而误入歧途呢?
周楠没想到周旖锦这样快就原谅了他,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又背过身去呜呜哭泣。
周旖锦没打扰他,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目光恰好与魏璇相接。
看着周旖锦明媚的目光,魏璇有些出神。
她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显赫、也最明亮的女子,她明事理、知进退,仿佛一束照亮他生命的光,一团他永远追随的火。
似乎无论怎样的情形,周旖锦都是临危不惧,那样娇小的身姿,却全然一身傲骨。
魏璇黯然垂下眼眸。
他不由得心想,若她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如今自己的模样,想必是十分不堪。
马车经过周府,周楠哭哭啼啼地擦了把泪,在侍从搀扶下走了下去。
良久,他怔怔地站在周府金灿灿的匾额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远远一拜。
“殿下可有受伤?”周旖锦还是有些不放心,探出些身子,问道。
“……微臣没有。”魏璇手指牵拉缰绳,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些,试图遮掩身上些许细小的伤痕。
上阵杀敌者,只要是肉体凡身,怎可能不受伤?他辗转战事,身上旧伤添新伤,习的是一身拼杀的本领,所能做到的,只是最大地减小自己受伤的程度。
好在今日遇到的那些人只是仗着人多虚张声势,无非是些小到他都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罢了。
魏璇莫名有些心虚,怕周旖锦察觉什么,便转头直视着她的眼眸,努力做出诚恳的表情。
不过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竟也让他有些享受。
好在,周旖锦并未追问。她仰头看着阳光下魏璇高头大马,挺拔的身姿,心脏忽然不安地跳动了几下。
那俊逸的脸分明含着阴鸷,可他精致的下颌角羞涩颤动的线条却仿佛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安,诱人探索。
“娘娘,快到玄武门了。”魏璇眼神显得单纯又诚挚,一头黑发高束,金冠玉带,英姿飒爽。
明明他衣角上飞边的图案沾满半凝的鲜血,却显得整个人纤尘不染。
周旖锦点了点头,愣怔片刻,骤然收回目光,轻声说道:“快些进去吧。”
对上那样真挚的目光,她心底忽然有些颤动。他身上独有的那种男子气质似乎太过迷人,一时让她失了神。
本宫真是无可救药。她心里想着。
从前时常听闻久居深宫,几年不被皇上召见的女人多有寂寞,会偷偷寻身边的年轻男子作伴,隐瞒的深些,倒也无事。
她掌管六宫,知晓宫里对食之风盛行,亦查办过几个与侍卫臣子私通的妃子。
可万万没想到,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也会动了这个念头——还是对面前这个少年气未脱的质子。
他的确眉眼如画,久经沙场锻炼出了健壮身姿,宽肩窄腰,生的极为好看,怎的自己还成了见色起意之人……
周旖锦眼神躲闪,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将脑海中这个出格的念头摆脱,低声问道:“东西也差不多到顺天府衙门了吧?”
“娘娘放心,”魏璇温和的笑意渐渐晕染了冰寒的眼底,说道:“微臣已经派人将那赌场的罪证通通整理好,快马加鞭送去,等娘娘回了宫中,人人都只会知道娘娘英勇智慧,微服私访,捣毁那黑恶势力。”
方才打杀之间,魏璇亦留意到王哥劫持周旖锦所到的木屋里,有好些像是被抢强来的少男少女。
他下意识疑心起王哥一众以赌场的名义做那下流人贩子的勾当,派禁军手下再从几个王哥贴身的打手身上一审,才知道他们原来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恶事。
如今呈堂证供已经送去了衙门,他们也不必再掩着身份,只当是为民除害。
天子脚下,街道车水马龙,两边是延伸的酒楼、作坊、当铺,天色渐晚,各色灯烛徐徐燃起,五光十色有如一条长河蜿蜒而去。
身侧路过一个茶馆,装饰华丽,马车沿途而返,一阵风将车幔掀起,周旖锦往外望去,暮色四合,四处是清歌浅舞,街角搭了戏台子,“咿呀咿呀”的京腔戏曲声远远传来。
“唉,本宫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看戏听曲了。”周旖锦目不转睛,往街尾看着,不免感慨道。
她出阁之前,大多数时日都养在深闺,平日里打发时间便是看些话本,听戏喝茶,当时还觉得无趣,可如今进了宫,一桩桩棘手之事接踵而来,才觉得统领六宫这种万人瞩目的恩赐,却给她带来无尽麻烦。
魏璇听到她自言自语的纳闷,忽然靠近了些,说道:“娘娘若是喜欢,微臣可以寻些机会,陪您出宫游玩。”
他声音不大,转眼被马蹄声和沸腾闹市掩盖。周旖锦看着他明亮的眸子,里面带了些共享秘密的狡黠,轻笑着点了点头。
进了太极门,街道热闹的吆喝喧闹声也被风徐徐吹散,漫长的宫道上,响起车轱辘滚过的细微声音。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凑到马车前,向周旖锦耳语道:“娘娘,皇上这会儿在太和殿与众大臣议事呢。”
想要从这条路入宫,马车定要经过太和殿。魏璇望了远处朱红大门一眼,又垂眸看向周旖锦,眼神闪烁不安。
周旖锦受了伤,马车行的很慢,如今她捣毁赌场的事情皇上多半已经知晓,并不会加罪于她,反倒成了功臣。
只是在齐国,素来能入太和殿的都是朝廷的肱骨重臣,连四皇子想进殿都要请示一番,自己只是一小小武将,落魄质子,在她身边,恐怕不合宜……
魏璇有些退缩,微微附身行了一礼,识趣地说道:“娘娘先走一步,微臣绕路而行。”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回望向魏璇的眼眸,那眼神清亮,似乎了解他心里的不安,说道:“没事,你同本宫一起进去。”
魏璇牵着缰绳的手指颤了颤。
他眼睫扑闪,看着不远处大殿顶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辉,声音有些哑:“娘娘,微臣职位低微,不配进太和殿。”
周旖锦倚着车窗,凝眸注视着他,朱唇轻启,声音如淙淙清泉淌过他心底:“你今日救驾有功,就说本宫带你来的,不会有人怪罪你。”
她脸颊红扑扑的,说话间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挥了挥手,让魏璇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说道:“更何况,本宫相信你的能力,一时屈居人下又如何,质子殿下英勇非凡,往后必定大有作为。”
那话语柔柔的,却仿佛一条湿漉漉的小蛇钻进了魏璇的耳朵里,随即在心间漾开一大片水痕。
这些年他从一个被踩进泥里的落魄皇子逐渐成长为稍有权势之人,见惯了曲意利用和互相背叛,早已习惯了独身一人。
可周旖锦是第一个这样信任他、鼓励他的人,这样突如其来的好,竟令他有些不自然的恍惚。
本来自己的命都是周旖锦救回来的,即便她什么也不做,他也会竭力帮她扫除一切障碍。
可她却这样好……
魏璇嘴唇轻轻张开,看向周旖锦的眼神里几乎是虔诚的火光。他忽然想起来,那次荒唐又心动的的马球会上,他也曾立下誓言,要光明正大的走在周旖锦身边。
也许这一切并非他一意孤行,她其实是有那么几分懂他的。
“微臣……遵命。”魏璇低下头,压抑住鼻尖一点酸涩。
太和殿内,魏景面前并排站着几个重臣,文官之首的左丞,骠骑大将军魏震 ,并太傅、御史大夫等人。
方过年关,朝野内外并不平静。齐国地处中原,四面大小国不断扩张,虎狼环伺,国内也纷乱不断,官商之间层层庇护,一片混乱。
小福子进来时,大殿内正因着南方学田的赋税吵的不可开交。
“皇上,您瞧瞧这个,方才顺天府衙门送来的急信。”小福子捧着一封插了朱红羽毛的信递上去。
魏景正烦闷地抚着额,不耐烦地接过,看着看着,忽然一挑眉,惊讶不已:“淑贵妃,她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满殿重臣都知晓周旖锦出宫捣毁黑恶赌场一事,纷纷奉承起来。
左丞周大人看着那信中的内容,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拧起来,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知晓。
“娘娘,皇上请您进去。”小福子看见马车驶来,在殿外通传,看见周旖锦身侧的魏璇,正欲拦下,却反被周旖锦斜斜睨了一眼,她神情始终平静,全身的气势却骤然放开,令人不敢抗拒。
小福子伸出一半的手又灰溜溜收回。
魏璇没理会殿内一众人异样的眼光,面不改色走进去,周身浓烈的血腥气遣人退散,宛如自动让出一条通往高台的路。
最上方是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魏景,见魏璇一并跟来,神色微变,但沉郁了半晌,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珠,周旖锦染了敌人血的鞋尖踏上宝玉镶嵌的踏步,宛如凿地为莲,熠熠生光。
见到她细弱脖颈上雪白的纱布,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明白他们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搏斗,连向来与左丞不对付的御史大夫都瞪大眼睛。
“父皇在那!”远远看见魏景,五皇子甚是高兴。
他本来安排好魏璇,便差人去引魏景过来,却被下人通传说魏景独自骑着马与众人走失了。
找不到父皇,他精心策划的这一出不就无功而返了吗?
“你们这些废物!”五皇子一巴掌打在小太监的身上,苦恼地跺脚。
可一抬头,却发现魏景正在不远处驾着马,头发都有些散乱,浑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顾不得那么多,推开一旁要阻拦他的小太监,忙招手唤道:“父皇!”
魏景看见五皇子在树下,神色微动。他虽心中还是波涛汹涌,但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翻身下马,沉声问道:“魏安,你在此处做什么?”
五皇子只顾着高兴,请了安,才发现自己还没编好词,情急之下,胡侃道:“父皇,儿臣在坐在台上闷得慌,出来走走,恰巧遇见了父皇,不如同儿臣一起找间厢房歇脚,儿臣也正想向父皇汇报这阵子的学业呢。”
他编完这一段,觉得是天衣无缝,不禁十分骄傲,手肘怼了怼一旁的小太监,示意他说话。
那太监黑着脸,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奴才知道这旁边有一间厢房,不如皇上稍作歇息。”
魏景又四周望了望,见实在无人,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心底叹息一声。许是自己太过思念,眼花将一个宫女看做沈秋月的模样罢了。
他看着五皇子难掩兴奋的脸,只以为他急于展示自己的才学,便答道:“好。”
五皇子在魏景身侧,想着魏景一进门便可看见魏璇狼狈的场景,不由得紧张又兴奋,一路都未说话。
门板“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魏景只看了一眼,不由得眉头紧皱。屋子里的场景杂乱不堪,床板被拆的七零八落,茶水洒在地上,一片鸦雀无声。
转过正门,忽然看见角落看见一个人影。
“什么人!”魏景毫不犹豫,一把抽出腰间宝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认出地上那人是魏璇时,屋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五皇子眉头紧皱,魏景的脸色更是黑的不像话。
魏璇半倚在被拆的一块床板边,额头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已然晕厥过去。他垂在地上的左手鲜血淋漓,染红了一大片床边纱帘,不远处丢着一把小刀,上面血痕点点。
“这是怎么回事?”魏景转过头,浑身严厉的气势骤然散开,重重地剜了五皇子一眼,又向着门口的小太监呵斥道:“去请太医!”
五皇子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手脚冰凉,嘴角抽搐:“儿臣、儿臣也不知……”
他也没想到,怎的会是这样!下人明明已经通传,将宫女送进去了,此时魏璇不正应该是失了理智,与那宫女云雨吗?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微臣参见陛下。”
五皇子眼睛都要掉出来,这前脚才刚请太医,怎么后脚就冒出这个背着药箱的老头了?
这太医在宫中德高望重,魏景虽微微吃惊他赶来的速度,但并未多问,在桌边坐下,挥了挥手,只令他为魏璇把脉。
“回皇上,这……”太医把完脉,抬起头,面露难色。
魏景看了一眼五皇子,声音沉郁:“你直说便是。”
太医叹了口气,说道:“微臣看质子殿下的模样,是中了毒,但这症状很像微臣曾看过的一种西域奇毒,是……是用作催情的药物,一旦服用,人便会丧失理智,若不疏解,便会侵入五脏六腑,致人昏厥,甚至落下重疾。这手上的伤,多半是质子殿下是中毒后为了保持神智,不得不割伤自己。”
“岂有此理!”魏景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恼火问道:“可有解毒之策?”
太医摇了摇头,叩首道:“此毒只在书中流传,微臣并不懂如何解毒,只能施针暂时缓解,还请皇上请太医院众人会诊,集思广益,才能免得毒物侵入心肺。”
魏景听了,眉毛几乎要拧在一处,愈发愤怒,向下人喊道:“快去!”
缕清事情缘由,魏景眸色霎时变得阴冷,定定地看着五皇子得意洋洋的神色变得恐惧。
他本就因方才见到白若烟一事闷闷不乐,如今不由得更加心生厌恶,斥责道:“好啊,私通西域,公然下药——这就是你要给朕看的功课?”
五皇子手脚冰凉,只觉得双腿像灌铅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父皇,儿臣并不知道此事啊!”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藏的什么心思!”魏景大怒,桌上的茶杯“碰”的一声,被猛地打落在地。
听到“催情药物”一事时他便完全明白了这五皇子的心思,从前他对这个儿子也是抱有许多希望的,只可惜这五皇子是个心比天高的货色,像他的母妃一样不堪大用。
魏景无奈地闭上眼,不禁又想起,若是沈秋月生的皇子长大,定是聪慧知礼,他再好好培养,日后定是治国理政的栋梁之材。
五皇子失魂落魄,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父皇息怒……”
魏景手指紧握成拳,看着这不争气的儿子,沉默了许久,缓缓道:“五皇子禁足两个月,罚一年俸禄,他身边的人,全部给朕严查。”
说完,魏景头也不回走出房门。五皇子颤颤巍巍抬起头,看见地板上被魏璇的鲜血染红的一片,小刀反射着银灿灿的光芒,照的他心底一片彻寒。
一场马球会因这闹剧草草收场了,底下人在五皇子贴身小太监袖口里搜出了这药物,正是趁五皇子劝酒之时偷偷倒在魏璇杯中的,紧接着又在五皇子住处找到与西域贩药的书信往来。
此事左右也算皇家丑闻一桩,魏景虽未声张,却有不少看见五皇子劝酒的人私下讨论,在一众人间也流传了个遍,五皇子回了皇宫,便禁着足闭门不出。
幸而太医院有博学广智之才,解救及时,魏璇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一阵子便可恢复如常。
养心殿旁下房内,白若烟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福公公,求您心软,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吧!”
“你知不知道咱家为了安排这事用了多少心思?”小福子躺在榻上,不耐烦地捏了一下鼻梁,说道:“自己不争气,咱家肯将你救回来,已经是恩赐了。”
“奴婢实在不知!”白若烟一脸冤屈,解释道:“那时忽然窜出来许多人,将奴婢拖了下去,要不是公公派人将他们打跑了,现在奴婢已经生死难料。”
白若烟思索片刻,面色谄媚,愤懑道:“定是有人发觉了奴婢容貌酷似昭明先皇后,欲除之而后快,公公若是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定不会辜负公公所望!”
小福子坐直了些,盯着白若烟的脸看了许久。
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的的确确是一模一样,不然那日皇上也不会疯了一样策马去追,只是这人实在蠢笨,自己再掺入其中,倒是有种铤而走险的意味了。
“罢了,咱家且再相信你一回。”许久,小福子叹了口气,“不日后的除夕夜宴,咱家安排你上场。这阵子你先住在咱家安排的地方,一步都不要出去,免得过于招摇,惹火烧身。”
白若烟受宠若惊,磕头道:“谢公公大恩!”
若是几个月前她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才不会对这种不入流的阉人低一下头,可在浣衣局的那些时日,受的磋磨硬生生让她入乡随俗,别说下跪磕头了,能有得见皇上,过上锦衣玉食日子的机会,就算是替福公公端水洗脚,她也是愿意做的。
走出下房,白若烟揉着发痛的膝盖,心里愤恨不已。
这个趾高气扬的阉人,待她得势之后,定要好好惩治。
小福子目送着白若烟慢慢走远,眼中五味杂陈。他在魏景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向来做事是谨慎,可这一次,看着白若烟的脸庞,他却忽然有些狠不下心来。
多半是自己年纪大了,忘不了旧恩,也舍不得这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小福子咳嗽两声,理了理衣衫,他还要去御前服侍。
今日天气极好,蔚蓝的天色晴空万里,魏景在养心殿内闷得慌,便吩咐下人将在御花园中的一处偏僻凉亭收拾出来,在此地批阅奏折。
凉亭边上是一片荷花池,荷花挺水而绽,淡粉色的花瓣带着清晨未散的露珠,透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魏景心情愉悦,放下朱笔,向小福子招呼道:“小福子,你陪朕沿岸走走。”
“是。”小福子挥挥手,屏退一众下人,只有三两个心腹随同。
“四皇子那边,找好接应的人了吗?”魏景手背在身后,捻着佛珠问道。
“回皇上,都安排好了,”小福子心领神会,“朝中几名重臣都商议好了,四皇子回来后,就算有人不满怨怼,也能稳住局势——更何况,皇上您英明神武,不是早已留有后手了吗?”
魏景点点头,眉间的愁绪却消散不去。他望着远处,叹息道:“朕子嗣缘不比先帝,三皇子是个病秧子,四皇子五皇子又是个不中用的……朕是孤家寡人啊。”
“几位皇子还小,日后好好培养,定能成大器,况且宫中各位娘娘也年轻——”小福子低眉顺眼劝道。
话音未落,忽的一旁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
“护驾!”仅有的几个侍卫闻声,立刻拔出宝剑,将魏景紧紧围在中间。
一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看见草丛中钻出一个女子来。她头发也杂乱不堪,贴在脸颊上,形容枯槁如弃妇。
魏景一愣神,半晌才认出这是前几日被慎刑司拷打,月底即将问斩的文婕妤。
看着脚下跪在地上的女子,魏景不由得想起那日糕点一事来,心生怒火,呵斥道:“宫规森严,你怎么敢私自脱逃!”
“求皇上饶恕臣妾!”文婕妤姿容已全无往日神采,身上的衣衫十分破烂,甚至掩不住身形。
人人都知道她是将死之人,在慎刑司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楚,简直将她磋磨的不成人样。
文婕妤心里恨极了魏景,堂堂一国天子,利用完她,却将她的性命视若草芥。为了求生,她几乎费了浑身解数,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从那吃人的地狱里逃脱出来。
魏景上下打量她两眼,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冷笑道:“谋害贵妃,你死罪难逃,如今你私自脱逃,朕绝不会轻饶你。”
文婕妤早已料到,并不吃惊,她仰起头,嘴角挂着一抹阴恻恻的可怖笑意:“臣妾早已料到今日,皇上若是动臣妾一根毫毛,从前皇上交代的事,臣妾保证,淑贵妃全都会知晓。”
这一番话十分得罪,福公公不禁皱起眉来,厉声道:“你想说什么?”
“公公认得奴婢这张脸吧,”白若烟嘴角带了一抹轻笑,说道:“若是皇上见到,定会宠幸奴婢,只要公公愿意为我铺一条路,将来我若飞黄腾达,定不会忘记公公今日之恩。”
小福子呆呆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甚至在他刚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开始盘算此事,但这话从这一小小宫女口中说出,不免让他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
“咱家倒是愿意提拔你。”他犹豫了半晌,还是答应下来,又细细地盘问了白若烟的底细,见她只是出身家世清白的贫寒人家,才渐渐放下心来。
“这些日子你且不要抛头露面,想见到皇上并非容易之事,”小福子思索片刻,“半月后的马球会,咱家悄悄安排你去给皇上牵马,届时能否得宠,都是看你的造化了。”
二人一拍即合,白若烟笑意渐浓。
日光鎏金,国子监里的红枫已染上风情万种的鲜红秋色。
“做什么呢?”萧平远远看见魏璇摆了长椅在树下,笑着走过去问道。
“闲来无事,作画一张罢了。”魏璇握着笔杆的手略顿。
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袖口露出银丝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秋容浅淡,盛如琉璃的日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斜斜照在他面颊上,愈衬得他轮廓精致,有些风流少年的佻达。
当真是芝兰玉树,萧平心道。怪不得他贫寒质子之身,京城里却有无数贵女想通过他打探魏璇的消息,连自己妹妹萧瑾都时时询问他,那点喜欢小心思藏都藏不住。
罢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深知魏璇人品性格都是极佳,虽然萧瑾自小被家里金尊玉贵宠着,这样下嫁有些可惜,但能嫁给这样的人,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放心。
“难得难得,给我瞧瞧。”萧平好奇地凑过来,想看画上的内容。
魏璇才情了得,只是困于身份,从不轻易显露。往日里他缺钱打点的时候,便会托他变卖一些墨宝画作,虽不知名讳,但在京城里,他的画作一度炒到天价,冠绝天下,无数名门子弟争相购买观赏。
可刚撇了一眼,萧平心头便起了疑虑。
画纸上,一只狸猫躺在海棠树下,慢悠悠舔着爪子。小猫俏皮可爱,尾尖的毛绒轻巧地翘起,秀丽的眼角微眯,浑然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从前魏璇的诗词画作都端的是君子品性,往往是高洁淡雅,可这副画却颇为灵巧生动。
萧平笑道:“想不到你画这小猫,也是别有风趣。”
萧平专心看画,没注意到魏璇的脸颊渐渐泛起微红。
自打那日从凤栖宫回来后,周旖锦坐在海棠树下品吃糕点的俏皮模样便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她精致的眼角微挑,盛满了喜悦的悠然自得,慵懒靠在躺椅上,素色柔裙衬着那玲珑腰肢,渐渐蔓延到他心尖,说不清的闲婉柔靡、温柔缱卷。
魏安左思右想,实在气不过,一把抄起一旁的墨砚,使劲向身侧一个小太监身上打去。
那太监没有防备,突然有平白挨了这重重一下,“哎呦”的叫了一声,随即立刻噤声,战战兢兢站在一侧,不敢说话。
砚台磕磕撞撞滚落在地,没人敢去捡。
空气凝固了许久,忽然魏安身旁的贴身太监上前两步,手里捧着茶奉上。
那太监俯下身,在魏安耳边轻语两句:“五皇子,依奴才之见,这不听话的狗,就要让他尝尝教训……”
魏安微微挑眉,仔细听着,语毕,他的神色终于亮起来。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嘴角不自觉挂了一抹得意的笑:“就按你说的办!”
马球场选在京郊的一块上好草场,早在半月前已布置好了,皇室一众人并高官齐齐前来,连久不出寿康宫的太后娘娘都动身前来了。
周旖锦所在的马车仅次于皇后规制,宽大华丽,垂帘上系了一串风铃,随着辘辘车轮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不愿让苏新柔太快见人,便带了柳绿前来。
帘子撩起来一半,柳绿看着外面的天子车驾,缓缓道:“皇上叫了瑶妃去马车里。”
周旖锦半眯着眼,靠在身后的软塌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糕点事件之后,皇上屡次称事物繁忙,再也未踏足凤栖宫,今日周旖锦吩咐她看着皇上的动静,不料却宣召了别人。
柳绿看着周旖锦的脸色,以为她心情不佳,正要劝导,却突然看见周旖锦坐直了身子。
她美艳的眸子里带了些灰蒙蒙的担忧:“柳绿,你带几个人仔细查看,马球场的下人里有没有一个叫白若烟的宫女,若能找见,务必将她带走,赶出宫去。”
她早就派人盯着白若烟的举动,正打算待她病一好,便拿了身契发落出宫,却没想如此严加监管之下,白若烟竟有如此气运,径直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最后看见她的宫女说白若烟往养心殿那畔去了,接着便再渺无音讯。
若魏景见过她容貌,定然是爱不释手,才不会召唤瑶妃相伴,如此想来……定是有人背后帮她藏了起来,蛰伏着想要一鸣惊人。
短短一两个时辰,便到了草场。秋高气爽,绿草茵茵,空气里弥漫着清香。
魏景下了马车,众人纷纷坐上精心布置的观台,周旖锦的位置很高,在魏景坐席左边,挨着太后娘娘。
魏景左侧是后宫女眷,右侧列坐着王公大臣,通通是天潢贵胄。
浮游的金光挥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野风凛冽得紧,刺啦啦的刮在人的脸上。
柳绿从身后递过来一个金丝雕花的暖炉:“秋风萧瑟,娘娘当心着凉。”
周旖锦接了,将暖炉捧在手心,阵阵暖意腾升。
她目光往下瞥,一眼便看见坐在人群之中的魏璇。
他穿着打扮比从前精致了不少,一身青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银带,列坐在众公卿间,虽还是简朴了些,但浑身气度却别样的出尘。
面对瑶妃质问,这满座宫妃都噤若寒蝉,唯有周旖锦替胡怀潆解困。
胡怀潆紧张地握着周旖锦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娘娘大恩大德,臣妾默齿难忘。”胡怀潆谢了恩,惊慌失措地收回手。
娘娘的手真软,柔嫩细腻如羊脂玉一般,似是天生下来就从没经过劳作的娇生惯养,不像她自己……
她低下头,羞愧地看着自己常年劳作补贴家用,已经生出茧子的手。
她如今再得势,皇上再怎样宠自己,也不过是恍如云烟,色衰爱弛,根本留不住。
胡怀潆的手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小腹,暗暗咬了咬牙。
她从小家境困窘,本就比其他出身显赫的姑娘敏感些,深知皇恩易衰,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从如从前一样跌入黑暗里。
只有这个孩子,是她一切希望所在……
随着一声钟响,众人起身。
周大人清了清嗓子,领着百官贺祝词:“愿齐国兴隆,往来无灾。愿皇上太后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听见“万寿无疆”四个字,周旖锦嘴角挂了一抹无奈的笑。
如今齐国面上还算国力昌盛,魏景也正是鼎盛年纪,可谁能想到三年之后的宫变将改变此处多少人的命运?
大殿外,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白若烟穿着一身妖娆服饰,手脚都露在风雪之中冻得通红,一阵寒风袭来,直让她牙齿发颤。
再忍一会儿,她便终于能摆脱浣衣局那个苦地方,出人头地了。
白若烟内心不断这样安慰着自己,她双手抱成环,想着自己穿这身衣裳楚楚动人的模样,竟也不觉得冷了。
“第四场的人准备好了吗,快进去!”大殿外,负责节目的小太监吆喝道。
白若烟心神一动,脚步匆匆,连忙跟了上去,走在一众舞女队伍的最末端。
马上就成功了……
还有几步便能踏入殿内,忽然身上裙子的腰带被人一把扯住,大力拉得白若烟险些摔倒。
“最后这个!你是谁?”
小太监的声音尖锐凌厉,白若烟心底一颤,脸色顿时寒了下来。
明明福公公答应好她的,早已把看门的小太监买通好了,她怎么还会被发现!
白若烟不知道,早在宴席开始之时,周旖锦便将守门的太监都换了一批,原本只是为了防范未然,却歪打正着将她拦住。
白若烟穿的妖娆,与众不同,混在人群中,更是一下子就被眼尖的小太监捉了出来。
“我……我叫白若烟。”她心虚说道。
小太监皱着眉,核对了一下名册。双目一瞪,向她摆摆手道:“这名册里没你的名字,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公公,您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白若烟彻底失去希望,气的七窍冒烟。
想起浣衣局的苦日子,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两腿一软便跪下求饶。
“走走走,别给我来这套!”小太监更不耐烦,斥责道:“宫里想走捷径见皇上的女子多着呢,每年都要处死几个。我看你细皮嫩肉,挨不住几下板子,趁早回去吧!”
说完话,小太监转身便走,身边几个跟班立刻拖住白若烟的手脚,将她拉离此处。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皇上!”白若烟挣扎着,活像一个疯婆娘。
她喊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远离,声音也渐渐微弱消失。
忽然一转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新柔!阿柔,快救救我!”白若烟声嘶力竭喊道。
听见苏新柔的鼎鼎大名,拉着她的小太监一瞬间有些犹豫,手指一松,便让白若烟挣脱束缚。
白若烟一路喊叫着冲到苏新柔面前,苏新柔这才发现她的身影,看见眼前状况,惊愕道:“白姐姐,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这、这一时半会会解释不了。”眼看着方才抓自己的小太监就要跑过来,白若烟口不择言:“好妹妹,你快帮帮我,让我进去吧!”
苏新柔有些懵,但不敢逾矩:“你要进去做什么?我……我只是出来替娘娘取件大衣,没有这个权利的。”
突然,她看着白若烟一身妖娆打扮,想起上次白若烟在小屋内对她说的话。
那时的白若烟一心想要攀附皇恩,苏新柔只以为她是暂时被蒙蔽,气愤离去,却没想到她现在愈发疯疯癫癫,不成样子。
白若烟十分着急,拉住她的袖子,眼泪汪汪,乞求道:“念在我们往日的旧情上,拜托你了。”
见她执迷不悟,苏新柔心口又种压抑的愤怒,低声斥责她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说完,苏新柔眼圈顿时一红。
她终究心里难受,低下头,狠下心来一把将白若烟的手打开,随即奔逃而走,一次也不敢回头看。
“往日的旧情”几个字沉沉地压在苏新柔心口上,随着一呼一吸,冷风灌进身体里,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在破碎。
苏新柔回到宴席上时,周旖锦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大殿里一直烧着地龙,但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披上苏新柔拿来的狐裘,方暖和一些。
四周丝竹歌舞声糜糜,精致的菜肴和酒水被端上皇室和百官们的餐桌。
霎时间,大殿内惊叹声此起彼伏。
先看见的几位大臣纷纷颤抖着声音谢恩:“这——老臣如何用得这等好物呀!”
魏景克扣宴席的银子,周旖锦只能大开私库补上。
周家百年来珍藏的无数玉樽琉璃盏等宝物尽数呈上来,她甚至还特意选了许多传世名贵之物,霎时间整个大殿被五光十色的幻彩涂满。
周大人看见这等场景,并未诧异,只是略微扬了扬眉,便自然地拿起酒樽继续敬酒。
既有左丞开了这个头,众人也纷纷放开来,举杯畅饮,共庆华年。
周旖锦桌下捏着的手指渐渐放松,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她没理会一旁魏景漆黑的一张脸,只是微微低头向下望。
满座臣子宾客皆大肆感叹贵妃的大方气派,多少滔滔不绝者,仿若跳梁小丑。
若不仔细观察,丝毫发现不了他们也曾慷慨激昂地痛骂贵妃心狠手辣、残忍恶毒。
瑶妃费解地看着这番场景,不免心里发酸:“呵,淑贵妃当真是库房充盈。”
忽然,一旁的郭太后神情一肃,手里抚着佛珠,向瑶妃说道:“为后妃便是要识大体,懂礼数。你很多事不懂,还要多向淑贵妃学习。”
“……是,臣妾谨遵太后教诲。”瑶妃只能咽下一口气,不情不愿地闭上嘴,目光狠狠地剜了周旖锦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
哼,她家底要是同周旖锦一样充盈,也能拿出来讨好笼络群臣。
“质子殿下年少有为,让微臣佩服不已啊。”一位武将走到魏璇面前敬酒。
顿时附和者众:“是啊,边疆一战打的实在是令人钦佩!殿下不到一个月就攻破敌营,简直是我大齐神将!”
虽然出身低微,但他如今升了官,还是升任禁军要职,自然也有人殷勤笼络。
魏璇垂眸看着眼前一套浑体通透晶莹的金丝玉制的酒具,迟迟没有举杯。
左右的酒具大多是玛瑙琉璃所制,他面前这一副,未免太过昂贵,几乎亮的人移不开眼。
“璇”字意即美玉,他不得不心想,这是否是周旖锦特别的手笔。
“质子殿下?”那武将见魏璇出神,提醒道。
“谬赞了,大家以后都是同僚,互相照料些。”魏璇沉吟片刻,又换上官场上那副熟悉的面具。
“得意什么啊?寄人篱下的蝼蚁罢了!”这畔一热闹起来,顿时有四皇子的附庸者插嘴。
其中一个中书侍郎仗着自己是四皇子的心腹,得寸进尺,骂道:“不过是四皇子边疆打下的根基好,让他捡便宜罢了!”
“你说什么呢?狗仗人势的家伙!”方才敬酒的武将“腾”地跳起来,一拍桌子,大声反驳他。
他随魏璇一同前去边疆,见过他运兵如神的模样,是真心仰慕,忍不了让他受气。
这样的喧嚣,引得周旖锦不得不转头注视。
魏璇并不恼,轻拍那武将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继而转向那中书侍郎,说道:“无妨,恐怕是他在张家口四条胡同里打下的根基好,才有底气在这同我叫嚣。”
“你,你怎么——”霎时间,中书侍郎的脸色惨白如灰。
他曾在张家口四条胡同里养了一个娇娘子做外室,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娘子是他向外面私放印子钱的中介。
朝廷中官员放印子钱是要掉乌纱帽的大罪,而这处因为他方才的叫嚣已经引来不少人围观。
他浑身的气焰一下子萎蔫,那武将眉毛一扬,顺势刺他道:“中书侍郎,怎么不说话了?”
他平日里在朝廷中树敌不少,只要有心人顺着他的话往下查,恐怕没等到开春,他就丢了官职。
中书侍郎急的满面通红,恨不得立刻溜走销毁证据,只能愤愤的留下一句:“总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那我便等着了。”魏璇看着他焦急发红的眼睛,唇角带了一丝戏谑的笑。
中书侍郎顿时感觉脊背生寒,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气愤地一挥袖子便走。
他脚步颤颤,心里止不住的后怕——魏璇方才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已经洞悉一切,有种势在必得的轻松淡然。
一场闹剧迅速被宴席上的歌舞之声遮掩过去,大殿内满是丝竹弦音。
周旖锦收回眼神,却听见一旁的胡怀潆与她搭话,称赞道:“质子殿下是个有头脑的人。”
似乎想到魏璇的出身与自己颇有相似,胡怀潆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慨:“质子殿下日日向臣妾请安,知礼守矩,他们母子俩在后宫里生活不易,臣妾在翠微宫也算能护着他们几分。”
周旖锦了然胡怀潆是想借此机会在自己面前说魏璇些好话,帮他们母子寻得几分庇护,于是顺水推舟劝道:
“本宫亦会好好对待他们,前些日子皇上还新晋封了张美人的位份,你不用操这些心,如今倒是要仔细看顾好肚子里这孩子。”
周旖锦低下头抿了口茶,茶香淡淡的苦涩和清甜在嘴里蔓延,她心思不得有些出神。
魏璇那样会伪装的一个人,看似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连胡怀潆这样细致谨慎的人都为他说话。
虽不知他现如今已到了何种程度,但如今她所看见的一切,恐怕也只是他真实面貌下的冰山一角。
后宫事宜众多,你若是身子虚弱,不妨让瑶妃协助你一二。”
他这一遭赔了夫人又折兵,心中气愤不已,攥着手里的佛珠,几乎快要捏碎。
周旖锦嘴唇轻微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半晌,她眼神从桌上的药碗慢慢移开,说道:“臣妾谢皇上关心。”
浣衣局,苏新柔高兴地推开下房的木门。
五日前那糕点一事,终是尘埃落定。文婕妤谋害贵妃罪证齐全,被下了大牢,不到半月便要问斩,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之后,皇上仿佛心生不满似的,再未踏足凤栖宫。
不过她那日为贵妃娘娘仗义执言,被娘娘好生赏赐了一番。桃红姐姐的腿伤才刚勉强能下地走动,不适合劳累,周旖锦便将她提拔为凤栖宫的大宫女,执掌内院许多事务。
“我看你的伤好多了,想必过两天便能下地走路了!”苏新柔挽了如意发髻,两团精致的编发梳在脑后,衬得她年轻的小脸明媚可人。
苏新柔给白若烟擦完药膏,满脸喜气洋洋。
贵妃娘娘给的这药果然效果极好,才这么短短几日,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只可惜创伤太大,还需一些时日才能痊愈。
“伤的这样重,以后怕是要落疤了。”白若烟低头看着药膏,心中怨怼。
“能好的这么快,我真是惊喜不已了!”苏新柔感慨。
白若烟没有惊讶,仿佛她为自己做这些都是应该似的,面色毫无愉快之意,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新柔想起在凤栖宫的这几日,仿佛一脚踩在云端上似的,轻飘飘不像现实。
贵妃娘娘才不像外界传闻那般凶神恶煞,她反倒觉得娘娘虽周身气质清冷了些,人却十分温柔,体恤下人。
娘娘不仅给了她药膏,甚至还让她暂时接替从前大宫女桃红的活计,掌管内院事物。
凤栖宫的大宫女,是何等风光的人物啊!
贵妃娘娘权势风头极盛,连带着下人也得势。往日里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别说她们,便是连那些才人小主,都要敬上几分的。
“阿柔,想什么呢?”见苏新柔一脸粉红色泡泡,白若烟伸手推了推她肩膀,“对了,这几日你上哪去了?怎么老是不见人影?”
“没、没什么,”苏新柔回过神来,脸上盛满笑意,“还没告诉姐姐呢,有个天大的好事!”
“什么?”
白若烟猛的提起神来,满心忐忑的欢喜。
天大的好事?难道……是她在这磋磨人的浣衣局待了太久,皇上终于知道了她,要封她入后宫,因此赐了这膏药?
苏新柔撑着脑袋,甜甜说道:“那时姐姐你伤口感染昏迷不醒,我强拦了贵妃娘娘的仪驾,本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贵妃娘娘那样心善,竟不计前嫌,还赐给我膏药。”
她眸光灿烂,又道:“娘娘可真是个大好人!不仅没罚我,还赞赏我重情重义,封我作凤栖宫主管内院的大宫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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