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马凌虚马休的其他类型小说《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全文》,由网络作家“笑波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送走马玄明,舒赋即刻修书一封,送给父亲,言明东京所见。舒恪闻讯大喜,当即备置厚礼,从扬州亲自押送到歙州休宁,马光谦见后喜不自胜,写信给父亲,责令马凌虚速回。马凌虚启程了吗?当然没有!不仅马凌虚不愿意,而且马玄明也不急于催促。原因就在李史鱼身上!在马玄明眼中,与李史鱼相比,舒赋狗屁不是!洛南之行,他已经探出舒赋的底细。虽为书生但笔墨近无,即便有钱也是纨绔仔一枚!将虚儿嫁给舒赋,他第一个不答应!他要等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岂能理睬马光谦的催促信?遗憾的是,提及李史鱼,虚儿几乎不感兴趣,总说人家是书呆子!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让马玄明遗憾的是,李史鱼好高骛远,竟然舍弃简单易中的明经科,选择难度极高的进士科应试,还没有行卷,结果不言而喻,...
《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全文》精彩片段
送走马玄明,舒赋即刻修书一封,送给父亲,言明东京所见。
舒恪闻讯大喜,当即备置厚礼,从扬州亲自押送到歙州休宁,马光谦见后喜不自胜,写信给父亲,责令马凌虚速回。
马凌虚启程了吗?当然没有!
不仅马凌虚不愿意,而且马玄明也不急于催促。
原因就在李史鱼身上!
在马玄明眼中,与李史鱼相比,舒赋狗屁不是!
洛南之行,他已经探出舒赋的底细。虽为书生但笔墨近无,即便有钱也是纨绔仔一枚!将虚儿嫁给舒赋,他第一个不答应!
他要等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岂能理睬马光谦的催促信?
遗憾的是,提及李史鱼,虚儿几乎不感兴趣,总说人家是书呆子!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让马玄明遗憾的是,李史鱼好高骛远,竟然舍弃简单易中的明经科,选择难度极高的进士科应试,还没有行卷,结果不言而喻,李史鱼名落孙山。
暮春时节,洛阳杨柳依依,扬州繁花似锦。从军被拒,武举无望,逃婚无处,连跳崖也不能成功,怀着对父亲的一线感恩,马凌虚不得不踏上南下的归途。
从洛阳出发,沿大运河顺流而下,便是烟花浩渺的扬州城!
蜀冈上衙城大明宫,原是前隋炀帝离宫,万千宫阙,重檐悬山,池沼流水,长虹卧波,曾经佳丽云集,笙箫歌舞达旦,如今却衰土哀哀,荒草连连。
蜀冈下十里长街,漫江碧透,夹岸杨柳,酒肆林立,商铺密布,里坊俨然,房舍巍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轻歌曼舞充斥眼帘。
马凌虚不想急着赶路,一个人踯躅漫步在柳丝飞舞的街边。不远处,戏摊前,围观者云集,多仕女贵妇。人多解忧愁,喧嚣排寂寥,她也凑了上去。
只见半米高的戏台上站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身着绿衣,大腹便便,腰缠数条方孔铜钱,脖挂一串硕大的金元宝,装束夸张,表情滑稽。
女子绫罗绸缎,倭堕云鬓,粉面皓齿,围着男子,不停地做出翘首以盼指责埋怨的动作,哀怨地唱着歌: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借问东园柳,枯来得几年。自无枝叶分,莫恐太阳偏。
“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那年离别日,只道住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
“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黄河清有日,白发黑无缘。 昨日北风寒,牵船浦里安。潮来打缆断,摇橹始知难。”
......
台上伶工如泣如诉,尽显怨妇神态;台下女子掩面痛哭,宣泄内心压抑许久的情绪。马凌虚明白,这场景应是母亲口中的参军戏,表达的是留守宅院女子对商贾夫婿的不满和控诉。
马凌虚原本要停留一日,去舒府一探究竟。听了参军戏,感同身受,畅想一年后的自己,定为剧中人,悲从心生。
扬州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所有的锦绣繁华都与自己无关,空生几分寂寥和悲怆。不如走了好!
马凌虚突然决定,停下寻觅舒府的脚步,在十里长街晃悠一圈,购买一张船票,南下余杭,乘坐马车回到歙州休宁。
“虚儿,你可算回来了!”马光谦闻声迎出门外,泪水打湿眼眶,牵手女儿,迟迟不愿松开。
“为母想你快要成疾!”马光谦身旁一年轻女子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眼角挤出的些许泪水,透过衣袖缝隙,偷偷地瞄向马凌虚。
马凌虚一脸木然,嘴角隐隐挂着几分笑意,漠然地望着父亲以及他身边的那个装扮艳丽的继母。
丫鬟下人没有一个近身,远远地站着,冷冷地望着,只有一个奴婢躲在角落里,深情地往马凌虚的身上扫视。想必,母亲仙逝八年来,府上佣人几乎换了一遍,鲜有人关心。
马凌虚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哀,她想起亲爱的母亲,不愿跟父亲和继母多说什么,径直步入自己的闺房。
“屋内陈设如旧,只是你回来唐突,为母还未曾责令下人收拾。”那女人跟在身后,忙着辩解道。
马凌虚用衣袖拂去椅面灰尘,在铜镜前落座,直直地望着镜中那如花似玉的面容,猛地将铜镜摔在地上,凄然一笑道,
“可惜了,这张俊俏的脸,还有这细腻如脂的脖颈!真想毁了它,付之烟尘。”
那女人吓得连声尖叫,慌忙退出门外。
“虚儿,为父知道你思念母亲,心里伤悲,希望你不要触景生情,保重身体要紧。”马光谦怯怯地劝说。
“住口!我不想听你言语!”马凌虚大吼一声,“你让女儿嫁人,我嫁人便是。谁让我是县尉大人的女儿,理应为你换取紫衣金符。”
“虚儿!”马光谦听了如鲠在喉,厉声呵斥道,“舒府乃扬州上户,资财万贯,货殖遍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父给你寻觅的人家有什么不好?你竟然如此怨恨!”
“我嫁人便是,不想听你言说,你们都给我出去!”马凌虚咆哮道。
马光谦苦涩地摇了摇头,拉了一把那女子,叹息道,“哎!走吧,都是父亲大人把她惯坏了,才会如此无礼!”
这样的家庭,马凌虚感到陌生,内心更加孤独,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盼望着早一天嫁进舒府。
马光谦走后,有人偷偷地潜入马凌虚的房间。
“出去!我不是说了,我嫁人便是,不想听你言说!”马凌虚觉察到动静,看都不看,声如洪钟地咆哮道。
“小姐,是我!萍儿!”来人没有退出,怯怯地驻足不前,应声道。
马凌虚嚯的从床上坐起,循声望去,惊叫道,“萍儿!真的是你?”
“小姐!”萍儿泪流满面,紧紧地搂住马凌虚,“你长这么大了,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萍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马凌虚不停地揩着眼角的泪水,忙问,“你娘哩?”
“母亲也在舒府,可能在备膳,我叫她过来。”萍儿想要起身,被马凌虚拉住了,“不用,我去看望她。”
马凌虚从包裹中取出两块扬州买来的布料,跟着萍儿,一起去了膳房。
“阿娘!你瞧,谁来了!”萍儿一把将灶台旁烧火的母亲拉了起来。
“小姐!几时回来的?”张蕙兰抬起沧桑的脸,欣喜若狂地望着马凌虚。
“乳母!想死你了!”马凌虚眼眶一热,还像小时候那样,一下扑进张蕙兰的怀里,一声接着一声地叫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张惠兰用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轻轻地抚摸着马凌虚的脊背,浊泪像决堤的黄河水,漫过眼眶,纵横在干枯多褶的脸颊上,喃喃自语道,“主母良善,死得好惨哟!”
马凌虚嘤嘤地哭了起来,萍儿和张蕙兰也陪着垂泪,三个人哭成一团。
膳后,马凌虚对父亲说,“你若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嫁过去,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啥条件?为父全都答应你!”马光谦不假思索地说。
“让乳母和萍儿一起陪嫁!”马凌虚望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说。
“没问题!为父正有此意!”马光谦高兴地说,“为父知道你们主仆情深,特意留着她俩,为了就是这一天!”
虽然马凌虚说了,什么也不要,但是马光谦怕舒家看扁了马家,依旧认真地筹备了嫁妆。
紧张忙碌了月余,舒府来信,舒赋一无所获,回到扬州,期盼二人尽快完婚。
孟夏四月,烟雨迷蒙,芳草萋萋,满目葱茏。
马光谦用马车载着马凌虚主仆三人千里迢迢地赶往扬州城,住进城南右岸的锦江客栈。
三日后,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在邗江两岸举行,惊动了十里长街所有的商旅和住户。
前面是管弦鼓乐,中间是八抬大轿,后面是嫁妆长龙。一行人从锦江客栈出发,用了半天时间,从邗江右岸绕到邗江左岸,晃晃悠悠,神气十足,用脚步丈量着十里长街的每一寸土地,跨过太平桥,将马凌虚送入张灯结彩的舒府。
满街是人头攒动的市民,世人皆知,舒府娶回一名貌美如花的歙州官家女子,都想来一睹芳容。
马凌虚木然地坐在花轿中,木然地望着艳羡的人群,木然地听着啧啧的赞叹声,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整个婚礼,繁琐而又盛大,马凌虚却面无表情,充满了脱离凡世的超然,似乎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婚后的马凌虚冷若冰霜,宛若一个冰美人。
舒府上下笑脸盈盈,她却视而不见,异常高冷。奴仆们敬而远之,舒夫人颇有微词。除了乳母和萍儿,她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往。马凌虚生活其中,恍若两个世界,甭提多尴尬了。
舒赋趁着春闱结交权贵,此行算是给父亲一个交代,也为自己的仕途画上一个略带遗憾的句号,可他没有丝毫愧疚和懊悔。
相反,从东溪朱樱塔下遇到马凌虚的那一天起,舒赋就疯狂地爱上了马凌虚。心中所想,全是她。梦中所见,皆是她。原本难以接受,变成求之若渴。
得知父亲回信说,马凌虚愿意嫁给他,舒赋春心荡漾,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游荡,心中所想皆是,尽快回到扬州,抱得美人归。
当真娶回马凌虚后,舒赋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自己的爱妻总是拒人千里,不仅对舒府其他人,就是对舒赋本人也是如此。每次想要亲近,总得费尽心思。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往往也难近身,更别提肌肤之亲。
这让舒赋苦恼不已。
深秋一日,舒赋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走进内室,想要亲近马凌虚。马凌虚很是生气,伸手推了他一把。也许是舒赋烂醉如泥,也许是马凌虚力道强劲,舒赋一个后空翻,竟然栽到地上,当即没了气息。
这可吓坏了马凌虚,好一番折腾,才把舒赋从昏迷中唤醒。怀着歉疚之心,马凌虚终于让舒赋随了心意。
不久后,马凌虚怀孕了,舒府上下一片欢欣鼓舞,甚至忘了她的高冷。舒赋却感到孤独的来临,因为马凌虚以孕身为借口,完全拒绝他的亲近。刚刚点燃的欲望,瞬间偃旗息鼓,舒赋心里跟猫抓一样难受。欲火难耐之下,舒赋悄然走进了烟雨巷的万香楼。
这东西,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从来没有过渡和终止。舒赋沉湎其中,欲罢不能,浪迹十里长街的花间酒肆,每日必是买醉而归。
舒恪多次劝说,甚至打骂,丝毫不起作用,索性也就不管了。
舒夫人怨恨马凌虚,先是纵容,后是窃喜。她认为,这对马凌虚是一种惩罚和报复!
舒府上下皆知此事,却无人告诉马凌虚。
纸终究包不住火,最终被主仆三人获悉,已经是莲儿诞生后。
出府门南行数十步,便是瀍水。
瀍水依依,溪流潺潺,朱樱夹岸,蜂拥蝶舞,牡丹怒放,红紫之间摇曳着黄绿。
伫立桥头,望穿一泓碧水;极目远眺,洛水千帆竞渡。
三人沿花径潜入河堤,樱花灿若云霞,落英纷纷,飘然入身。眨眼功夫,马凌虚鬓发衣裙全是花瓣,嫣然成了花仙子,更加楚楚动人。
空灵子和李史鱼流连于花间溪畔,赞叹京城春色,喜不自胜。
马凌虚伫立在朱樱塔下面若冷霜,怅然若失地望着樱花飘零碧波,无限感伤。
瀍水淙淙,过归义坊入漕渠。
从扬州运送米粮来东京的漕船,多如过江之鲫,纷纷北上运入皇城含嘉仓。
李史鱼看得眼睛都直了,完全想象不出来,宫城和皇城究竟有多大,里面住了多少达官显贵,竟然需要这么多粮食。
两人站在瀍水与漕渠的交汇口,定定地看着,小声地议着,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马凌虚早成了落单孤雁。
两人慌了神,四处寻觅,不见踪影。
忽闻花丛深处有吵闹声,两人循声而去。
“撕掉!我让你撕毁!”
“有本事,自己来拿呀!”
“给我!快给我!你这个无赖!”
“来呀,快来取呀!”
只见繁花树下,一名男子在前面跑,马凌虚在后面追,花枝乱颤,花瓣纷纷坠下如雨。
“你给不给!”马凌虚老羞成怒,拔出佩剑,对着男子手中的画作直劈过去。
男子身手矫健,宛如蛟龙,在树丛中左躲右闪,忽而飞起,忽而落下。
马凌虚娇喘吁吁,香汗淋淋,碍于花木羁绊,始终追不上。
空灵子嗖的一声,凌空跃起,脚踩树梢,如同腾云驾雾,向着男子的正前方包抄过去,将其拦下。
“哪里逃!”空灵子大吼道。
“二挑一,有意思!我说过,凭本事,自己来取!”男子嬉皮笑脸地说道。
说着话,男子竟然大变活人,给马凌虚和空灵子的围追堵截来个金蝉脱壳,远遁而去。留下颤动不止的树枝和如同雨下的落红,告诉他俩,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两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什么,顿时来了兴趣。马凌虚对着空灵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飞跃树梢,凌空俯视,这才发现了那人的踪迹,追风而去,再次扑空,寂寞樱花苦等主。
环视四周,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出了芳林,站在玉鸡坊的南坊门。而那个手持画像的家伙竟然蹿过新中桥,现身洛水对面的安众坊,正在挑衅性地向马凌虚挥手示意!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马凌虚哪能咽下这口恶气!
她一跺脚一咬牙,就要飞身追过去,空灵子一把拉住她,“师妹,城南里坊多如繁星,藏身之处,多如牛毛,你追过去,又能如何?”
“那也不能这么便宜他!”马凌虚愤愤地说。
“他应该住在附近,我们肯定还能遇到他。”空灵子安慰道。
“遇到又如何?他身手矫健,我们照样抓不住他。”马凌虚有些失落。
“这次在树林,花木遮蔽,让他侥幸逃脱,如果在空旷地,他肯定跑不了。”空灵子信誓旦旦,关切地问道,“你为何追他?”
“他偷偷描画我。”马凌虚涨红着脸。
“师妹,你天生丽质,灿若牡丹仙子,哪个男子不喜欢?”空灵子打趣道。
“去!流里流气的狗东西,谁稀罕他!”马凌虚娇羞的脸颊上飞满彩霞,恨恨地说,“下次,让我遇见,飞把他的眼珠子剜出来不可。”
“师妹,我们赶紧去找找李兄吧,他不会武功,不熟悉城中情况,我怕他在林中迷路。”空灵子提醒道。
马凌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赶紧原路返回。
两人从玉鸡坊出来,跨过漕渠桥,回到瀍水河畔,没有见到李史鱼的身影。
空灵子急得大声呼叫,“李兄,你在哪里?”
“别喊了,他不是三岁小孩,丢不了!”马凌虚制止了他。
“也对!说不定他已经返回思恭坊。”空灵子顿悟道。
马凌虚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两人沿着花间小径,迤逦而行,瀍水如斯,悄然潜流,与来时别无二样,但马凌虚似乎忘记了烦心事,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眼中有光彩,心中有遐想。
望着灿若云霞的樱花,她饶有兴致地伸手撷取几枚花瓣,放在掌心,对着河水,轻轻地吹拂。花瓣如同上下翻飞的蝴蝶,翩翩起舞,轻盈灵动,纷纷而下,漂浮河面,随波逐流。
人生苦短,烦心事多,能有几时春光,可供消遣,为何要愁眉苦脸?
此刻的马凌虚似乎找到了少女的那份纯真和情愫,眼波随水波荡漾,思绪随春水远航。
“哎呀,终于找到你们啦!你俩跑哪儿去了?追上那个奸邪小子没有?”身后一个气喘如牛的声音传来,驱散了这份曼妙。
马凌虚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李史鱼发笑,那笑声如百灵鸣叫,婉转动听,回响于林间芳草。
“师妹,你早就知道李兄不会走远,也不会回去,你这是在等待他的归队!”空灵子恍然大悟。
“当然!他一个书呆子,岂能跟你一般没有良心!”马凌虚莞尔一笑,朱唇轻启。
“你俩在等我?”李史鱼愕然道。
“你说呢?”马凌虚白了他一眼,“你不离不弃,我们怎能舍你而去!”
李史鱼抓了抓头皮,似乎有几分醉意,俯瞰着娇艳欲滴的牡丹花,甜甜地笑了。
“李兄,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空灵子拍了拍李史鱼的后背。
“有吗?”李史鱼抓了抓脑门,若有所思。
“走吧,回府!”马凌虚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李史鱼和空灵子紧随其后。
第二天一早,李史鱼要独自前往洛南国子监探寻科试的消息。
马玄明问,“世风日下,行卷成风,你可曾投递?”
“没!”李史鱼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坦诚道。
“也罢,初来京城,不识贵胄,实属正常。但行卷之风日隆,投递自会多出几分胜算。”
“我本苦鄙,来自燕赵寒门,祖上虽累世为朝廷效力,但位卑言轻,没有结交过达官显贵,自然无人提携。况先父作古多年,没能留下多少金银细软,唯有老母苦苦支撑,早已家徒四壁。我能识文断字,已属不易,不敢奢求置礼行卷。将军是李某平生所识最为尊贵之人,还望指点迷津!”李史鱼恭谦有加。
“哎,只可惜,我本一介武夫,远离朝政。如今,府兵无田可耕,多有逃逸,折冲府形同虚设,朝廷早已改为招募,我虽为梁川折冲,属下无人,徒有虚名,与朝中要员并无交集,考取功名,着实帮不上你什么忙。”马玄明面露惭色,“但,我马某也是惜才爱才之人,你在京城期间,吃住资费用度全由府库支取。”
“结识大人,当属三生有幸。大恩大德,改日必定相报。”李史鱼感激涕零。
“虚儿,你陪同李郎前往正平坊,我怕他不识路。”马玄明指使道。
马凌虚望了一眼李史鱼,脸色红润,没有言语。
“师妹,我也要去。”空灵子似乎怕一个人留在马府,自告奋勇道。
“好吧,我们一起去。”李史鱼开心地笑了。
出思恭坊西门,沿长夏门大街一路南下,不远处便是碧波荡漾的新潭,东来北上的运粮船络绎不绝地挤进来周转,将偌大一个湖面硬生生变成一个塞满舟船的盆景。
湖畔遍植杨柳,清风吹拂,万千柳丝飞舞,流棉扶摇直上,游荡在天际。
湖边的小径下,牡丹花从中,到处是赏春游玩的小姐公子,三人不觉也加入其中,阳春三月,光线斑驳陆离,照在脸上暖意盎然,让人心生惬意,忘了此行目的。
从新中桥上凭栏远眺,洛水波光粼粼,天津桥长虹卧波,南北两端的重楼高耸入云,四角亭风吹铃响倒影水中,飘渺如仙境,美不胜收。
跨过洛河,对岸就是邻水而居的道德坊和安众坊。
安众坊北坊门是昨天那个画像人站立的地方,不难想到他那张狂的样子,恨得牙根疼。
沿长夏门大街继续前行,右手边就是道德坊。
看着东坊门上那三个鎏金大字,听着里面传出的诵经声,嗅着空气中弥散的檀香气息,马凌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宝剑提了起来,抽出半寸,剑脖上那“甲弩坊御制”五个篆体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师妹,怎么啦?”空灵子很诧异。
“师祖说,金仙公主就是在道德坊开元观羽化升天的。”马凌虚神思迷离。
“金仙公主? 她就是这把剑的主人,那我们进开元观瞧瞧吧!”空灵子怦然心动。
“今日,我们着俗装,改日吧!”马凌虚恋恋不舍地向坊内宫观瞥了一眼,叹息道。
前行过择善坊,在温柔坊右拐,便进入繁华的建春门大街,三人很快便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这里距离东市丰都市仅有一坊之遥,大街上各色胡人目不暇接。此时正值春闱,又是一年一度的赏花时节,全国各地的乡贡和文人纷至沓来,将宽阔的建春门大街充斥得密密麻麻如过江之鲤。长厦门大街与建春门大街交汇的十字街口,人潮簇拥,热闹非凡。
西行不远处就是宣范坊河南府府衙大门,两头威武的石狮子怒目而视,俯瞰着过往的行人。李史鱼驻足静立,眼巴巴地向着衙门内观望,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李兄才高八斗举止雅正,肯定能进士及第,吏部铨选后即可入住府衙。”空灵子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
“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好!如果能进士及第,即便是进入府中做一名典史,我也心满意足。”李史鱼谦谦地说。
“真是太巧了,想不到你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正说着话,身后有人拍李史鱼的肩头。
三人不觉扭头望去,顿时眼冒绿光,李史鱼惊叫道,“是你!”
马凌虚立刻拔出宝剑,抵在那人的脖子上,“拿出来!”
“哎,小娘子,不要这么小气嘛!不就是偷偷描画了你的妆容,何至于如此激动。”那人伸手挡了挡剑锋,嘻嘻笑道。
“无耻!”马凌虚羞愤难当,连声斥骂,“我与你素味平生,谁让你画像了?”
“谁让你闯入我的视野哩!”那人强词夺理。
“小郎,看样子,你也是读书人,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李史鱼仗义执言。
“嘻嘻!我呀,只能算是半个读书人,跟你比,差得远!”那人厚颜无耻地说。
“此言怎讲?”李史鱼顿觉好奇。
“我家世代经商,不缺吃穿用度,无奈,家父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非要我读书考功名。他哪里知道,这功名岂能是谁想考就能考的,到了洛阳,方才知晓,在下商人子,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要想出人头地,只能靠贵人引荐!”那人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诉苦道,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我身上哪儿有读书人的样子,心中哪儿有半点儿文思?哎,我这次进京,只图在洛阳城混吃混喝一个月,苦挨到春闱结束!”
“哎呀,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人家李兄读书考功名正愁没有资费!”空灵子鄙夷地说,“你倒好,有钱无处花,终日花天酒地,混吃等死!这世间真不公平!”
“李兄,一看,你就是学富五车的鸿儒,要不,我供你资费,如若高中,拉在下一把,如何?”那人瞥了一眼空灵子,眼珠骨碌碌转,立刻缠住李史鱼,活像经久不遇的故友,拉着他的手不放。
“谁要你资费!”马凌虚一把打在那人的手腕上。
“哎,我跟李兄说话,哪里轮得上你插嘴!”那人毫不客气地说。
“李郎,不要跟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混在一起,会影响你的仕途!”马凌虚拉起李史鱼的胳膊,折身左拐钻进了坊间街。
“李郎别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哩!”那人快步追了上来。
李史鱼回头望了他一眼,哀怜地说,“我看他不像坏人,要不,我们就带上他,一起去国子监!”
马凌虚不好说什么,只好同意。
国子监设在正平坊,与孔庙比肩而居。
整个正平坊,一共有三大建筑群。西侧半坊原本是太平公主的府邸,太平公主倒台后,圣上把她的宅院赏给亲妹妹玉真公主,改造成安国女道士观。道观雕栏玉砌,奢华富贵,前庭后院,遍植花木,亭台斗拱,长虹卧波,是公主接待贵宾雅士的场所。东侧半坊是国子监和孔庙,各自占了四分之一坊。
国子监和孔庙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四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来到国子监门口。李史鱼伸长脖子,手脚并用地冲在前面,伫立在门口东墙的榜栏前仔细查看科举告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马凌虚木然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左手握剑,飒爽地站着;空灵子眯着眼,乐呵呵地看着,指着前面的李史鱼轻松地笑着。那自称半个书生的家伙,随意地站在李史鱼的身后,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人群,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似乎又有些瓜葛,显得很另类。
“师妹,你说,李兄能不能进士及第?”
“谁晓得,他千千迢迢从河北赵郡来到京城,想必,应该有些学识吧。”
“你俩不懂,李兄谈吐高雅,学识渊博,读书人的气质先天带着哩!”那人在前面看告示,竟然能听到他俩的对话,趋过来搭话。
马凌虚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那人干脆不装了,直接从人群中钻出,走到马凌虚跟前,打招呼,“哎,小娘子,你怎么老拿着一把剑?怪吓人的!”
“你管得着吗?”马凌虚瞪了他一眼,“滚开!”
“嘻嘻!你如果拿一杆长枪或者陌刀,就更加威风了。”那人毫不介意,厚颜无耻地说。
“离我远些,小心刀剑无眼,误伤了你!”马凌虚威胁道。
“不怕!如若被小娘子所杀,做鬼也风流!反正我也不是来参加科考的,让你打伤,刚好有理由回家养伤,省得在这儿百无聊赖,遭人鄙夷。”那人一脸的媚笑。
马凌虚哭笑不得,林子大了,傻鸟都有,竟然还有人找打!她不由地朝着空灵子身边靠了靠。
那人跟了过来,“哎,依我看,你俩也是不喜诗书,我们理应是同类知己!”
“谁跟你知己,滚开!”马凌虚躲到空灵子的另一侧。
“据我观察,耍枪舞剑的人,一般都不喜欢诗书。”那人侃侃而谈。
“没看出你会耍枪舞剑呀!”马凌虚讥讽道。
“我的确不会耍枪舞剑,但身手敏捷,要不,那天你们三人怎么追不上?”那人嘻嘻笑道。
“那是因为林深树密,枝桠旁出,挡住了视线,羁绊了手脚,让你侥幸逃脱。”马凌虚辩驳道。
“那是我身心活络,好不好?”那人满脸兴奋地说,“要不,我怎能驾驭舟船驰骋商海哩!”
“口气不小!”马凌虚白了他一眼。
“不骗你,我家货殖遍天下,不信,你到扬州城去问问,有谁不知道我们舒府?”那人洋洋得意地说。
扬州城?舒府?马凌虚猛然惊醒,父亲的家书上说的也是扬州城舒府,难不成,父亲就是要将我嫁给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马凌虚不觉惊叫道,“你叫啥?”
“舒赋!”那人一脸的欣喜,调侃道,“小娘子是不是喜欢我?”
“我呸!哪个瞎眼的,会喜欢你这种浪荡公子!”马凌虚心里忐忑不安,嘴上依旧生硬。
老天呀,你造的什么孽,为啥要将我嫁给这样一个家伙!
父亲,我恨你!
马凌虚强忍许久的泪水喷薄而出,肆意地在她那粉白娇嫩的脸颊上横冲直撞。马凌虚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夺路而逃,沿着定鼎门大街一口气跑到了天津桥南,一头扎进桥头的董家酒楼,伸手抓起桌上的一碗酒,咕嘟嘟,灌了进去。
“唉唉唉,你是谁呀,为啥喝我的酒?”一名年轻男子气呼呼地站起身来。
“给你!”马凌虚看都不看,从怀里摸出一枚纹银,豪横地摔在桌上。
“你......”男子本想发作,似乎认出些什么,指着马凌虚疑惑地问道,“你是......虚儿!?”
马凌虚忙伸出衣袖,抹了一把泪水朦胧的双眼,惊叫道,“独孤兄!?”
“虚儿!你真的是虚儿!想不到,八年后,咱俩竟然在董家酒楼再次相遇!”独孤问俗语无伦次地说,“虚儿,你可曾记得,我俩相识也是在这里!”
“当然记得!”马凌虚拉着独孤问俗走出董家酒楼,来到天津桥上。
碧波荡漾的洛水,如同记忆的时光长河,载着两人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上元夜。
洛阳城是帝都,宵禁严格,城门和坊门均是闻数百鼓声而闭,闻鼓声鸡鸣而启,禁止夜行,违者杖八十,由金吾卫率领600飞骑手持伏远弩和鸣镝箭巡夜执行。
唯独正月十五上元节例外,前后一连三日,驰宵禁,全民狂欢,白天在天街上观赏百戏杂耍吃美食,夜晚变装假面看烟花迎紫姑,饮酒达旦。
洛阳城正南门曰定鼎门,皇城正南门曰端门,定鼎门到端门之间为定鼎门大街,长约8.5里,宽约140米,中高侧低,沙石铺就,两边是沟渠,沟渠两边遍植两行樱花和石榴,另有柳树、槐树和榆树,浓荫蔽日,通泉流渠,万国来朝,盛陈百戏,全城之人,流连忘返,时人称之为天街。
天街往北直达宫城正南门应天门,向南正对龙门天阙。天街北段横跨洛水修建了天桥,天桥一分为三,中间为天津桥,其北为黄道桥,其南为星津桥。
其中,天津桥最为壮观。整座桥梁全部用汉白玉架设,桥身两侧设置了护栏,桥柱采用龟背船型棱柱来减轻水流对桥身的冲击。可谓是技艺精湛,形体优美。
值得一提的是,天津桥的两端还建设了四座高达百尺的重檐四角亭,亭角飞檐斗拱,高悬四只铜铃,微风乍起,风吹铃鸣,悦耳动听,心旷神怡。
天津桥的两端是繁华喧闹的集市,平日里聚集了许多售卖酒肉和小吃的商贩,尤以董家酒楼为甚。上元节期间,桥栏上挂满彩灯,四角亭也装扮了红灯笼,桥上放飞无数的孔明灯,水面上漂浮着无穷的祈福船,南来北往的市民络绎不绝,售卖小吃和小手工的商贩摩肩接踵,东京城的节日气氛更加浓郁。
马凌虚跟随父母连同哥哥一起从歙州休宁县赶来东京祖父家赏灯,为的就是一饱眼福,瞧一瞧上元节的火热场景,感受一下京城的繁华富庶。
真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洛阳之行,竟成了母女永别的离途,在马凌虚的心中刻下了永久的伤悲。
看到孙女如此伤心欲绝,马玄明怎么可能心中窃喜。
如何抚慰孙女那颗受伤的心,马玄明真的找不出好法子。
正在马玄明焦头烂额之际,日暮,李史鱼突然来访。
“李郎,你赶紧劝劝虚儿吧!她呆在屋里不吃不喝,整整一天了。再这样下去,我怕她会出事。”马玄明拉着李史鱼的手,将兵部拒绝马凌虚参试的事情道出,言辞恳切地说。
李史鱼不敢贸然进去,拘谨地站在门口,怯怯地说,“虚儿,我来向你赔不是!是我误导了你,才让你伤心欲绝。你不要惩罚自己,要打要骂,我由着你!”
众人听闻,面面相觑。丫鬟菱儿不知轻重,竟然还掩着嘴吃吃地笑。
李史鱼这一招,把马凌虚也给整懵了,听了他的话,立刻来气,“谁怨你了!兵部不许我参加武举,这与你有啥关系!”
“我对兵部武举懵懂不知,才会想出这个不切实际的逃婚法子。”李史鱼平静地检讨道。
“朝廷不让女子科举,你有所不知。帮我逃婚,已然感激。”马凌虚叹息道。
“这么说,你已经想明白了?”李史鱼傻傻地问。
“早就想明白了,即便允许我武举,单凭我对兵法韬略的生疏,必定不会及第。”马凌虚坦言道,“我之所以如此伤悲,是不想回休宁,尤其是不想嫁给舒赋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舒赋?你说的是舒兄?”李史鱼很惊讶。
“难不成世上还有第二个舒赋吗?”马凌虚咬牙切齿。
“这......这个舒赋,你俩认识?”马玄明觉察到了什么,狐疑地问。
李史鱼面色凝重,轻轻地点了点头,将他们在洛南邂逅舒赋的情形详细讲给马玄明听。
“天下还有这等奇事!”马玄明瞪大了眼睛,屋里其他人也惊得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响。
“老爷,如果虚儿嫁的是如此不堪之人,还是不嫁的好!”马老太愁云满脸。
“也是,等我到惠和坊见过那小郎后再议。”马玄明脸色凝重。
虽然他同意用虚儿的婚嫁来谋取一笔银子,助力儿子升官进爵;但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把孙女推进火坑。
翌日拂晓,坊门闻鸡鸣而启。
马玄明策马而出,过洛水新桥,至洛南,疾驰在长夏门大街,在惠和客栈门前跳下马。
“官爷,你要住店?”店小二上前搭讪。
“愚蠢!天刚亮,住什么店!找人。”马玄明将马拴在店前一棵槐树上,眼睛不抬,生硬地说,“淮南道广陵郡舒赋。”
“舒赋?”店小二眨巴着眼睛说,“没听说过此人。”
马玄明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大踏步向客栈厅堂闯入。
“唉,官爷,别让小的为难!”店小二慌了神,想要阻拦。
马玄明扯着他的衣襟,将他扔到一边,径直走向柜台,“淮南道广陵郡舒赋住哪间客房?”
“官爷,我们这里只登录住店的客官,不提供客人入住情况。”掌柜连连摆手。
马玄明没有跟他废话,伸手过去,直接抓过书簿,动手翻阅后,重新丢在柜台上,“本官找他了解一些情况,不是来闹事的。”
掌柜吓得趔开身子,待到马玄明上了楼,赶紧跑过去,抓起书簿藏了起来。
马玄明径直走到舒赋的客房前,轻轻地推开,直直地看着床上正在呼呼大睡之人,干咳一声,“你就是来自淮南道广陵郡的舒赋?”
“啊......你是何人?怎能擅闯他人客房?”舒赋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子,蜷缩在床角,惊呼道。
“本官无需回答。”马玄明生硬拒绝,“你照直回答我的问话即可!”
“你问啥?我全都告诉你,请你不要过来!”舒赋连忙抓起被褥紧紧地裹在胸前,惊恐地望着马玄明。
“令尊可是扬州商贾?”
“正是!”
“你可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是!也不是!”舒赋犹豫不决,还是道了实情,“我进京是为科考,然朝廷不允呀!”
“令尊可曾为你挑选歙州休宁县尉马光谦之女为妻?”
“听闻此事。不过,未曾见过该女。”
“你同意这桩婚事吗?”
“不同意。”
“未曾谋面,为何拒婚?”
“我喜欢婉约温柔的江南女子,不喜欢粗鲁豪放的北方婆姨。”
“你没有见过,怎么就断定她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女子?”
“家父说了,她来自关陇,骑射传家,目前还在关山军马场舞刀弄枪骑马射箭。”
“她练习骑射为了保家卫国,有何不好?没有将士们在前方奋勇杀敌,哪里有你在东京城花天酒地!”马玄明火冒三丈,呵斥道。
“这个我认可。问题是,她一介女流为何要操刀弄枪?”
“花木兰和平阳公主难道不是女子吗?”
“那是乱世所迫!”
“确有乱世背景,如果她们没有尚武精神,能立下显赫战功?同样身处乱世,为何更多的女子却成砧板鱼肉备受蹂躏凌辱?”
“舒某敬佩女中豪杰,但是不能接受她成为自己的妻妾。”舒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你究竟何人,为何对扶风马氏如此关心?”
“你不需要知道。请继续回答我的问题!”马玄明居高临下地说道。
“我凭什么回答你,舒某没有捉奸犯科,你也不是河南府衙的官人!”舒赋已经看出,来人对自己没有伤害之意,壮着胆子说。
“放肆!”马玄明被激怒了,“老夫是梁川府折冲都尉,镇守东京南部关隘要冲。你一介书生,竟敢对本官出言不逊!”
“折冲大人既然为守关将军,就不该擅离职守,跑到东京官舍来为难一个书生。”舒赋抓住对方的软肋,绝地反击道。
“本官仅仅询问你几个问题,何来难为一说?”
“你身为朝廷命官,擅闯客栈,盘问房客,气势居高临下,语气不容置疑,难道不是难为?”舒赋乘胜追击。
“......”马玄明理屈词穷,沉吟许久,决定坦诚,“本官扶风马氏,是小女的太父!”
“这......”舒赋显然没料到,惊讶的半晌不知所云。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马玄明一脸肃穆。
“小的愚钝,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请折冲大人海量!”舒赋诚惶诚恐。
“不知者无罪,何来愚钝和冒犯!”马玄明面色有所柔和,“其实,你已经见过小女。”
“啊!这......,她不会是思恭坊的虚儿吧?”舒赋惊得目瞪口呆。
“正是。”
“哎呀呀!虚儿是个好女子,舒某满心欢喜,我愿意!烦请折冲大人转问虚儿,我俩何日南下扬州完婚?”舒赋喜形于色。
“你不是还要在京城结交权贵吗?”
“结交个屁,人家都没人理我!”舒赋自惭形秽道。
“哎,既然令尊让你来京城,你总该有个交代。”马玄明说,“况且,你与虚儿尚未婚配,结伴而行不合适。”
“可是,我真的喜欢虚儿!”舒赋耍起无赖。
“刚才,你还当着我的面,言之凿凿地说,你不喜欢她,说她是粗鄙的北方婆姨,不解风情,不懂风雅,难登大雅之堂。现在却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她,我该相信你哪句话是真?”马玄明反击道。
“折冲大人莫怪,小的不过是信口雌黄罢了!”舒赋一脸的谄媚。
“你该不会是知晓了我的身份,才对虚儿转变态度吧!”马玄明一针见血地指出。
“小的怎会如此世故!不信你去问虚儿,那日,朱樱溪畔,我对她一见钟情,奈何她对我却拒之千里。”舒赋涎着脸皮,侃侃而谈。
“虚儿说,你不学无术油腔滑调!”马玄明毫不客气地说。
“苍天可鉴,纯属误解。家父从商,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沾染几分铜臭,对商贾之事颇有兴致。然士农工商,唯独商居末位。家父便立下让小的研读诗书举荐入仕的规矩,奈何小的不懂句读,不辨平仄,完全是强为所难,哪有兴致。如果让小的驰骋商海,必定能富甲一方,再现陶朱公当年雄姿!”舒赋自我辩解,滔滔不绝地说。
“本官能理解你的处境,也能理解令尊的用心。虚儿莫不如此。我们扶风马氏,骑射传家,尚武传承,虚儿自带天分,自幼喜欢刀枪,对丝竹嗤之以鼻,将女红束之高阁,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倦态。如若你能接受,自然是好事;如若不能,自然不必勉强。不过,我先申明,虚儿幼时在歙州休宁长大,对诗书和丝竹略懂一二,并非完全绝缘。”马玄明借机说明。
“这个,小的自然知道!虚儿还要参加武举哩!”舒赋忙说。
“身为女流,朝廷自然不许;女扮男装,欺世盗名,此乃欺君之罪,本官自然不容她胡作非为。”马玄明说得铿锵有力。
“这样也好!你且遣送她回休宁,小的稍后即至。”舒赋连忙从床笫爬起,穿衣束带,恭送马玄明到客舍门口,目送他飞驰到新桥乃返。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空灵子气喘如牛,站在马凌虚的身后。
马凌虚闻声转身,眼角依旧挂着泪珠。
“他是谁?”空灵子黑着脸问。
“你是谁?”独孤问俗生硬反问。
“你俩都是我的朋友。”马凌虚转悲为喜,笑道,“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
“这是独孤兄,救过我的性命。”
“这是空灵子,我在崆峒道观练剑时的同门师兄,护送我回东京的好兄弟。”
“好了,现在熟悉了,彼此认识一下吧!”
“你好!我叫独孤问俗,世居洛阳城,在皇城宣仁门外清化坊居住。”
“久仰久仰!我本寒苦之人,上崆峒入道观,只为混口饭吃,与乞丐无异。道号空灵子,没啥显赫身世,我就不再介绍家世,说来全是泪。”空灵子讨厌向人介绍自己,每介绍一次,无疑是一次自揭伤疤,让他心疼不已。
见到马玄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在马府,空灵子已经偷偷地回顾过一次自己的身世,只是不敢对人讲。其实,他家就是军户,父亲就是汝州梁川府的府兵,在马玄明手下做事。听到马玄明与李史鱼讨论府兵,空灵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马玄明问及身世。
当时,汝州连年大旱,蝗灾又至,家庭变故,田产房产全没,无奈走上了外逃西北边境的道路。一路上,东躲西藏,饥寒交迫,父母双亡后,空灵子孤苦无依,饥寒交加,病倒在崆峒山下,师父捡回了他的性命。
这样凄苦的身世,有什么好对人介绍的?怎敢说出?
“道长谦虚了!我虽东京人,却家道中落,权势日微,不过是一个顶着旧封号借着远祖余晖混日子的破落户罢了,跟你也强不了多少。”独孤问俗谦谦道。
“你祖上是关陇豪族独孤信?”马凌虚问。
“算是吧!”独孤问俗尴尬地笑了笑。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怎么能说算是!”马凌虚来劲儿了。
“这么跟你说吧,远祖的确是关陇八柱国之一独孤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算是关陇豪族。可是,从远祖独孤信至今,已历魏周隋唐四朝,时隔200余年,独孤氏早就不是当年的豪族,而是无权无钱的破落户。”独孤问俗闪烁其词。
“瘦死骆驼比马大!独孤氏毕竟跟李唐朝廷有着藕断丝连的血缘姻亲,仅凭世居东京这一点,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你不能算是无钱无权的破落户。”马凌虚指出。
“我家的情况,你真的不懂。其实,我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你们好歹还能凭借诗书或者骑射,考取功名或建功边疆,我哩,哼,永无出头之日!而且是子子孙孙!”独孤问俗苦涩地笑道。
“为何?”马凌虚很诧异。
“跟你刚才一样,无法言说。”独孤问俗抬头望着北归的大雁,怅然若失地叹息道。
“你俩身世如谜,都很复杂,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你们的祖上都来自关陇地区,也都是骑射传家。”空灵子总结道。
“空灵道长说得对!我们都是骑射传家,可是,我俩都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抛洒!”独孤问俗愤愤而说。
“真是难以理解,朝廷为何不让你们保家卫国报效国家!”空灵子义愤填膺。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朝廷还限制我们商贾之人参加科考哩!”舒赋带着李史鱼也赶了过来。
“他俩是谁?”独孤问俗指着二人问马凌虚。
“一个来自河北道赵郡,一个来自淮南道广陵郡,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马凌虚介绍道。
“哟!稀罕!你这个不喜女红不闻诗书的刚烈女子竟然跟两个书生混在一起!”独孤问俗揶揄道。
“谁愿意跟他俩在一起!”马凌虚白了二人一眼。
“李某来自燕赵寒门,进京路上夜宿道观,遭遇歹人打劫,女侠挺身而出救了李某性命,这才相识!”李史鱼自惭形秽地说。
“舒某斗字不识几个,被家父所逼,不得不进京谋取功名。昨日,在东溪朱樱塔下闲游,偶遇风姿绰约的小娘子,满心欢喜,情不自禁举笔描画,却被她发现,追着猛打。至今,她对我依旧不肯原谅。”舒赋颇有些自知之明。
“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跟虚儿是朋友,最好的那种,明白吗?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儿,如若再纠缠她,小心我揍你!”独孤问俗举起斗大的拳头,威胁道。
“我没有纠缠她,只是有些仰慕!”舒赋连连摆手求饶。
“仰慕也不行!我虽一介武夫,但偏爱读书人三分,对你这不学无术却来骗取功名的商贾之子非常痛恨。”独孤问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对着李史鱼笑容可掬地问道,“请问仁兄尊姓大名?”
“不敢当!敝人姓李名史鱼,独孤兄直呼姓名即可。”李史鱼谦谦地应道。
“我还是叫你李兄吧!”独孤问俗对李史鱼礼遇有加,“李兄在东京可有落脚之处?”
“暂居小娘子祖父家。”李史鱼坦诚道。
“哦,这多有不便。如果李兄不嫌弃,可到我家小住。我家在清化坊,皇城宣仁门近在咫尺,礼部贡院就设在那里,岂不美哉?”独孤问俗盛情邀约。
李史鱼不觉望向马凌虚,没有立即回答。
“你不需要看我,自己拿主意。”马凌虚面色冷峻。
“那我就跟随独孤兄住到清化坊吧,打扰马府多日,心中甚是惭愧!”李史鱼面露羞色。
“李兄,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住在惠和客栈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舒赋慌了神。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李兄跟你这种人住在一起,肯定会不思进取,也会被你拉下水。哼,你还是独享荣华富贵吧!”独孤问俗鄙夷地望着舒赋。
“......”李史鱼也似乎看出了舒赋的不靠谱,不过,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此时变卦,的确有些不太厚道,他张了张嘴,没有言语,有些惭愧。
“哼,你们都瞧不起我!商贾之子,天命难违,这能是我的错?我不喜欢读书,父亲却让我来京城游学攀附,这难道也是我的错?我......我......我不跟你们玩了!”舒赋气鼓鼓地离开天津桥,向着洛南惠和坊走去。
“舒兄,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想离科场近一些!”李史鱼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
“哼......”舒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赋的话语,马凌虚感同身受,望着他孤零零的身影,心中唏嘘不已,不免生出几分怜悯。
虽然她不愿嫁给舒赋,但是,她非常能理解舒赋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喜欢经商,不喜欢诗书,但是,却被父亲逼迫,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在书桌旁,这跟自己不喜丝竹女红却不得不研习歌舞的情形多么相像呀!哎,他虽说是一个浪荡公子,但同样也是一个没有思想自由的苦命人!
马凌虚顿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突然觉得,舒赋好像也不再那么让人讨厌。
舒赋走后,李史鱼怯懦地走向马凌虚,惴惴地说,“大恩不言谢,马府恩情,李某铭记在心。这段时日,打扰你们了,替我向折冲大人道谢。”
“独孤兄是个仁义之士,有啥需求,直接开口便是。”马凌虚虽面容冷峻,但眼眶温湿。
李史鱼跟着独孤问俗向着天津桥北的清化坊走去,马凌虚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不知为何,扯了一把空灵子的衣袖,远远地跟了上去。
伴着夕阳的余晖,两拨人一前一后走向皇城宣仁门方向。
“虚儿,李郎哩?”祖父见只有她和空灵子两人进屋,不觉问道。
“路上我遇到了清化坊的独孤兄,李兄应邀住进他家。”马凌虚应道。
“这样不合适吧,好像我们赶人家走似的。”马玄明咂咂嘴说。
“他自己要去。临行前,还要我向你道谢哩!”马凌虚解释道。
“师妹说的没错,的确如此!独孤兄说,他喜欢结交饱学之士,跟李兄相见恨晚,邀他入住独孤府邸。”空灵子帮腔道。
“好了,不说这个。用膳!”马玄明大手一挥,进入厅堂。
对于李史鱼和马凌虚的关系,马玄明不甚明白,至少在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二人之间生硬客气,甚至有些冰冷。姑且相信他俩是玄元观偶遇。
对于独孤问俗和马凌虚的关系,马玄明可不这么认为,八年前,两人曾有过救命之恩,肯定有情感依存,那时,马凌虚还小,不懂男女之事,可如今,马凌虚亭亭玉立,成了怀春少女。独孤问俗早过了弱冠之年,如果他依然没有婚配,二人很可能会悄然走到一起。这对眼下的扬州婚约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
更让马玄明感到害怕的是,独孤问俗与李史鱼毫无瓜葛,二人刚见面,怎么就突然来个想见恨晚,非要邀请他住进自己府邸。独孤问俗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很明显,事情绝对不是虚儿和空灵子说得这么简单。
要么是独孤问俗心思诡秘,欺瞒了虚儿;要么是虚儿与独孤问俗珠联璧合,故意隐瞒。
这个独孤问俗,不能说讨厌,只能说不喜。原因很简单,一个跟皇室有过节的没落家族,怎能有好出路?
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儿子的仕途,马玄明宁愿相信前者,也不愿相信后者。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希望马凌虚快快上路,赶赴休宁。在洛阳多呆一天,随时就会有不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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