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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无渡

苍官客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双男主1v1乖戾帝王攻×悲催忠犬受破镜重圆he】一战封神的神威大将军沈知遇,重生为鬼界文差无名,上值初日闹出乌龙。放出万千恶鬼,被责令于鬼殿历劫归位前修补恶灵簿。“我管你是鬼界统领,惹不起,我躲得起。”“记一笔,减五薪。”很好,二者很默契地相看两相厌。慢慢在捉鬼途中建立起来了战友情,又被罗刹恶鬼的咒枷崩得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还不如解放前。前尘往事,斗转星移。从人间到鬼冥,早有人布下棋局,请君入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间风谲云诡,无名抽丝剥茧,查清覆灭真相,究其天人是非,识破迷云,令尘封千年的月祇古国双生太子谜案重见天日。“沈郎,你可恨孤?”“士为知己死,臣为君上生。”鬼殿垂眼,手指轻轻抚上那把陈迹多年的红缨枪,道:“若国无...

主角:无名,鬼殿/昭隐   更新:2023-02-06 0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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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无名,鬼殿/昭隐的其他类型小说《君臣无渡》,由网络作家“苍官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双男主1v1乖戾帝王攻×悲催忠犬受破镜重圆he】一战封神的神威大将军沈知遇,重生为鬼界文差无名,上值初日闹出乌龙。放出万千恶鬼,被责令于鬼殿历劫归位前修补恶灵簿。“我管你是鬼界统领,惹不起,我躲得起。”“记一笔,减五薪。”很好,二者很默契地相看两相厌。慢慢在捉鬼途中建立起来了战友情,又被罗刹恶鬼的咒枷崩得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还不如解放前。前尘往事,斗转星移。从人间到鬼冥,早有人布下棋局,请君入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间风谲云诡,无名抽丝剥茧,查清覆灭真相,究其天人是非,识破迷云,令尘封千年的月祇古国双生太子谜案重见天日。“沈郎,你可恨孤?”“士为知己死,臣为君上生。”鬼殿垂眼,手指轻轻抚上那把陈迹多年的红缨枪,道:“若国无...

《君臣无渡》精彩片段

黑云密布,天雷滚滚,又一场暴雨要来。

今日中元节,鬼界大门打开,骤雨侵袭,一道闪电险些劈中至空山上的帝王碑,果然不是什么好预兆。

外出必逢暴雨淋湿全身,无名跑进山洞,躲避了外面的风雨怒吼,深感自己倒霉透顶。看了一眼挂在腰身的佩剑,他这才回过神来。

首次上值,便闹了个大乌龙,意外损毁恶灵簿的封条,释放万千恶鬼逃窜人间。此时鬼殿尚未在位,这才被副殿阴司邈责令去往人间收服恶鬼修补恶灵簿。

想至此处,他的眉心突突,右眼皮着了魔似的跳动,他下意识去摸了摸额头,窜出几颗汗珠。

右眼跳灾。

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的画面,阴司邈一身黑色官服,束发高冠也盖不住她身上的英气。身为鬼殿副手,她收拾了不少鬼界的烂摊子,但是今日这个大篓子还是头回遇到,见她无奈道:“在鬼殿归位前,起码要把罗刹恶鬼捉回来。”

鬼殿,罗刹,这两个名字充斥在无名脑海,一个是鬼界君主,一个是罪孽恶灵,自己不过是一刚上值的普通文差,何德何能碰上这两座大山?

“若是我打不过,该如何——”

“莫急。”还不等他讲完,阴司邈便打断,从屏风后面的暗格取出了一把看起来历经了很多年代的长剑,递入他的怀中,道:“此剑名为长生,据说曾是人皇佩剑,你拿去防身,必要之时可保你一命。”

笑死,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差不会用剑,去捉罗刹不正是以卵击石,自找死路么。

他扶额,摸了摸怀中放置的恶灵簿,好在没湿。

总觉得哪里很怪却又说不清白,待雨停下便连忙下山。

这第一步又难住了他,该从何处为始?

至空山下是长安国,据说因历经长期战乱,山河破碎动荡飘零,国君体恤民生疾苦而建立新政,允许平民百姓通过科考入仕为官,育才应举,登科为荣。

想必是因前朝祸乱弥久,这才谋求致使政治清明、统治稳定的策略吧。

山脚下有一破败城隍庙,里面的神像锈迹斑斑,无名抬眼望去,神像无头。

“咳咳……”

一声咳喘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神像之后有一落魄书生,他衣衫褴褛,身上的血迹好像是不久前才留上的。无名瞥见他倚靠在墙角挡风之处,身后杂乱的草堆以及脏了的半个馍馍,一时心生酸涩。

他不想扰乱对方苦读,转身欲走之际,从身后传来一阵清冷而低哑的男声:“阁下请留步。”

应声回头,无名对上了那双布满血丝却又炯炯有神的眼,眼圈发黑,许是长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阁下,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什么?

无名生怕自己听错,愣了愣神。

怎么会有人有这种请求?

“我活在世上就是个祸害,克父克母克弟克友,实是人间一害,你杀了我,还能为自己攒点功德。”

这话对其他人讲还好,可无名偏偏正是鬼界的一文差,无名本不能插手人间之事,更何况是面对素昧平生之人,还被施以这样的不情之请。

无名以灵视窥见他身上怨气深重,若坠为恶鬼,较之罗刹恶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等!

无名的视线停留在他脖颈之处的青黑印迹,不禁瞋目。

这青黑印记不是别的,正是鬼殿的青纹,据说鬼神于人间历劫时都会拥有原身之印记渡劫之数,只是不知,这是鬼殿第几劫数。

无名虽未曾见过鬼殿,但这一印记他不会不知。他下意识攥住了长生剑,指尖停留在剑背所刻与之一模一样的形状上。

想不到来到人间碰到的第一位,竟是鬼殿的肉身凡胎。

“恕难从命。”无名叹道,摇了摇头。鬼差不可扰乱人间秩序,更何况是鬼殿的劫数,又怎能插手。“人类自有命数,我……无权干涉。”

“道是如此,是我冒昧,多有得罪。”

只见书生微微低眉,眼底里复杂神色消散,留下悲凉与无措,以及深入骨髓的失意。

他忽而面色铁青,拳头紧握,蜷缩着瘦削的躯体,再度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接着又是一阵急咳,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他用手捂口,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无名看了他一眼,抱拳告辞。

心道:“我管你是鬼界统领,惹不起,我躲得起。”

方才通过灵视知晓此落魄书生名唤向安,长安国远山人氏,本是家道中落的士族,却因牵扯谋逆一案被株连流放边疆三代。

向安自幼父母双亡,寄养于远房叔伯家中,兄弟自幼娇生惯养、骄奢淫逸不愿读书,见他喜文弄墨,更是处处欺压他,最后兄弟皆离奇死去,他也被冠以天煞孤星的骂名。

无奈,他只好离家远行,去私塾偷学,妄图参加科考,重振门楣。

寒窗苦学数载,本想此番赴试入殿,未曾想竟惹出乌卷案。他上报地方父母官无果,反被再度羞辱险些屈打成招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人世,竟比鬼界还要黑暗。

鬼殿为何受到如此劫数?无名眉头紧锁,他不明白,鬼殿是天君钦点的鬼界统领,本是天君面前的红人,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呼了口气,心道这与自己无关,本就是要躲着鬼殿去缉拿罗刹恶鬼,又怎能跟他的劫数纠缠不清?

再者,自己能不能找到罗刹的下落还未可知。

“无名。”

谁?

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吓他一跳,他这才发现腰身上除了长生剑,还挂了一块鬼司令牌,说话者必定是阴司邈了。

“向东二十里有一户人家,妇人怀胎即将落生,恐怕婴鬼会去吸食胎灵。”

婴鬼?还好,能打得过。

“切莫掉以轻心,婴鬼顽劣,善洞察人心。”

“好,我知道了。”

奇怪,这阴司邈怎么知道他想什么?她才善于洞察人心,不,鬼心吧。

东边二十里之处确实有一户人家,处在荒郊古道之处,周围没有其他人家,应该就是这里无疑。

无名敲了敲门,无人应声,整个一片死寂,不祥之感再度来袭,他有些不安,心道:“我真的衰,我要自封鬼界第二倒霉鬼,没有鬼敢居第一。”

他刚走进小院,木门就吱呀地叩上了。

院内的风向突然逆转,暴雨侵袭过后的空气清晰了许多,无名敏锐地捕捉到一股略臭的气息。

于无名而言,他的嗅觉能够根据鬼的恶臭程度判断恶鬼的等级,这听起来是个很怪的技能,虽然有效,但很难受。

哪怕跟鬼殿的肉身散尽了大部分气味,但是恶臭程度依旧不容小觑。

相比之下,婴鬼的气息“温柔”多了。

屋内空无一人,阴司邈所说的怀孕妇人毫无踪迹。他不禁蹙眉,不愿去想最害怕发生的事。

“小鬼,快出来,本差有要事要办,没时间陪你玩。”

无名并未将这顽劣小鬼放在心上,他满脑子都是罗刹恶鬼:它被封印多年,会逃窜到何处?最主要的是,他怎样确定那个气息是否就是罗刹鬼……

“你是谁呀?”

这时突然推门进来一位老妇人,看样子应该是怀孕妇人的婆婆,她拄着拐杖慢步进屋,向着里屋走去,突然她抬头问道:“你是来找我儿子的吧?他不在。”

欸?什么情况,难道这位婆婆的儿子才是婴鬼?不,哪里不对,她丝毫未提及怀孕妇人。

“那您儿子去了哪里?”

无名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呀……”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话音未落突然变成一团黑色烟雾球,将他包围。一阵顽童的声音传来:“送你去死啦。”

果然有诈。

无名迅即掏出恶灵簿,抽出锁入衣袖的元笔写下封印符咒,嘴里念叨着关于恶鬼的咒语,黑烟尽数被吸入簿中。

一阵风拂过,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无名想不到,竟这么容易就收服了婴鬼,他还以为有什么可怕之处,原来不过如此。

他未曾留意,有一缕黑烟窜入了他的眉心之中。


中元节,百鬼夜行,明灯流入河畔。

无名上报自己第一战绩——婴鬼给阴司邈,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捉鬼是如此容易,竟然比批冥文有趣多了。

“夜郎自大。”

脑海中忽地响起这个声音,着实吓得他打了个冷颤。

或许是今日经历太多,他有些失神,看着各式鬼灵精怪穿行人间,莫名又想起那位落魄书生。

有些不安。

再回到那间无头神像的城隍庙,向安早已消失不见。无名发现地上多了几滴血迹,像是刚遗留下来不久。

鬼殿的气息稍微淡了些,但好像离此处不远。

不知怎的,无名觉得脑袋神经极为活跃,跳动异常,他现在已下意识地认为这又是不祥之兆了。

追寻而去,无名来到了地下密室一般的场所,与其说是地下室,更不如说是一座地下刑司,充斥着浓重的血气与冤念。

不出意外,应当正是以其子墨卷换向安朱卷的刑部司寇李州所办的刑慎司了。

里面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犯人,本就设在地下,更显阴暗。

无名沿着一间间昏暗狭窄的牢房走去,看到了被打断了双腿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被悬空吊起披散着乱发的无眼乞丐、还有……正在被黑衣狱卒用皮鞭虐待的向安。

“认不认!”

无名听见狱卒恶狠狠地啐道:“你个贱骨头!这么硬气!好好尝尝爷爷的钢鞭!”

向安不语,嘴角又流下来了新的血,他就一双眼睛死死勾着正对着他坐着的那个人。

“停。”

在黑暗深处慵懒地倚靠着一人,将冷茶放在一边。

“向安,你若是识时务,愿意接受本公子的好意,这辈子还能讨个吃穿不愁。”

那人起身,双眼微眯,眼神颇有玩味之意。“若你非要找死,看看会不会死在本公子的鞭下。”

向安咳嗽并啐了他一脸血,怒道:

“李策,你盗我仕途,害我前程,究竟为何?不入科考,你同样可以接手刑慎司做你的金贵公子。”

“怪就怪在你非要告,我爹是国师的义子,你竟然想告到国君那里,真是痴人说梦。”

李策接过狱卒手里的钢鞭,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竟没有半点愤恨之意。

“你呀你呀,本公子换了你的卷是抬举你,你竟这般不知好歹,真令本公子伤心。”

话音未落,一记甩鞭砸在向安身上,他咬紧嘴唇,不时痛苦嗯哼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呛咳声,血沫子抑制不住从口里涌出,顺着嘴角淌落,晕染得胸前血污一片。

无名嘬舌,显然是被惊到,心道:“这种刑罚、刑具的血腥程度只有在鬼界幽冥地狱才能见到,这刑慎司堪比是人间的地狱啊。”

“对呀,他就是个大坏蛋。”脑海中又是一个声音响起,仿佛是自己在与自己对话一般,无名无奈,难道真的是自己累坏了出现了幻觉?

只见从他的眉心蹿出了一缕黑烟,席卷住李策的钢鞭直接甩在他的身上,这下打得他皮开肉绽,衣襟与皮肉开裂,吓得李策直接瘫软在地,被狱卒扶起。

“你!你在使什么妖法!”

向安不语,只觉得他叨扰,甚至可笑。

李策双股战栗,两腿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向下坠,止不住地颤抖。

“好你个向安,你居然使妖法害我!快!给我打!”

还不等看不下去的无名出手,那团黑烟直接把李策整个人盘起来,重重地扔到地上,然后再扯掉他的头发和胡子、拔他的睫毛,只听刑慎司响彻李策的哀嚎。

无名发现了那个顽劣的婴鬼真身,他抽出元笔直接写咒让李策等人昏迷过去,收住显形的婴鬼,揪住他的后衣领,笑道:“好你个顽童,这下可捉住你了!”

“阁下?”

无名看着向安,又看了看婴鬼,接着又看了看向安。

“你,看得见我?”

一边说着,无名一边用另一根手指了指自己。

“嗯。”向安不明所以,愣神地点了点头。

“那他呢?”无名又指了指婴鬼。

“看得见。”向安再度点头,留下无名与婴鬼面面相觑。

不愧是鬼殿,肉体凡胎了还能开得了灵视。

无名破了他的锁链,一手提一个,待李策一众未醒连忙逃离了这个鬼地方。

“放开我!大傻子!”

无名无视被束鬼绳锁在一旁的婴鬼,继续擦拭向安身上的伤口,并帮他上药。向安已经昏睡过去,他这才暗中运用鬼术帮他恢复得更快一些。

“大傻子大傻子大傻子!”

无名继续无视婴鬼,不过内心的确翻涌不止:“我真是个大傻子,说好惹不起躲得起,怎么还是把他给招来了。”

“大傻子承认自己是大傻子咯!哈哈哈!”

婴鬼笑得前俯后仰,虽名为婴鬼,但修成的人形看来应该是人类孩童四五岁的样子。

“住口。”

无名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直接画了一道封言咒贴在婴鬼嘴上,无奈道:“吵死了吵死了。”

接着,他拿出鬼司令牌沟通上阴司邈,告知了遇到的一众事件,疑道:“婴鬼与李策是有什么渊源吗?”

“没错。”

阴司邈的传讯通过令牌已经微弱了许多,无名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关键词:民女、婴灵鬼胎、恶贯满盈,然后就中断了。

这鬼司令牌居然会有失效的时候?不,是因为令牌的主人无名道法太过于低微,以至于每次支撑不了多久。

他看着眼珠子转几圈的婴鬼,神情复杂。

刚才他只攻击李策,而且没有那样攻击过自己,这很可疑,再者,阴司邈告知有一怀孕妇人,若是如此,应当是在婴鬼降生之前……他对上婴鬼的眼睛,看到了他满眼的恨。

“我明白了。”

无名烧掉封言咒,看着婴鬼严肃道:“李策是你的亲生父亲,是吗?”

若不是束鬼绳锁住了他,他恨不得跑去将那人生生撕碎,生吞活剥。

这时,向安醒了。

“咳咳……多谢阁下,你又帮了我一次。”

又?

无名挠头,啥时候他帮过他,他怎么不记得了?之前不是没帮他吗?

向安笑而不语,好像不愿深讲,无名也不多问,他本就害怕鬼殿得知恶灵簿之事怪罪于他,就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你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去告吗?”

“告。”向安坚定地望着他道:

“起先他们想招安我,被我严词拒绝,所以想屈打成招给我定罪好彻底封我的口……咳咳,我从乡告到省,他们便追我到省,我若是直接告到国君脚下,便要他们一同追我罢了。”

真是执着。

无名一时不知该夸他还是该劝他,但无论哪个选择,他都没有任何立场。

“我愿意帮你。”

婴鬼突然开口,划破这片沉寂。“我愿意帮你把诉状送到国君那里。”

无名愕然,他从未想到区区恶鬼居然愿做善事,莫不是诓骗?这婴鬼脾性顽劣,性情不定,万一……

“我知道你们所非人类,但鬼,又怎会恶毒过世人之心,咳咳……多谢好意,这是我的宿命,应当由我独自完成,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文人风骨,这是无名第一次在他人身上见到。

向安从地方逐级告到中央,每一封诉状都是用血所写,引起无数文人士子同声一辞。

李策知道向安身边有妖魔鬼怪相助,不敢近身造次,亦不敢堵住悠悠众口,只得与其父寻求长安国师相助,有无万全之法。

国师怀集一手托着一个缠绕咒枷的骷髅,一手放在骷髅上面。

“怎么,你们害怕了?”

被这一句反问,李州父子惧怕得直接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不不,义父。”李州直接跪走到怀集面前,攥住他的长袍,畏道:“州儿不怕,只是怕那贱骨头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这……咱们耗不起啊。”

“啧,没出息的东西。”怀集一脚踢开他,满是不屑。“堵不住他们的嘴,那就把他们都杀了好了。”

一听这话,李氏父子二人更恐惧了。他们毕竟是普通凡人,惜命,怎比得上国师千秋万载。

“一介贫儿,竟让你们这么害怕,真是丢脸。”怀集睁开双眼,径直离开此处,不愿与他们多待一秒。

李州只感头疼,对于他这个义父,他真是表面哄着背后骂着,除了能保着他官运亨通,黑白通吃,此外涉及生死攸关的事件国师一概甩手不管,甚至有种想看好戏的样子。

“爹,国师大人不会不管我吧?任由那贱骨头把,把我抖出去?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住嘴!还不是你不争气?又碰上这么个执拗的疯子,非要你死我活,你爹我怎么办?欺君之罪怪罪下来第一个不就砍你爹的头吗?”

“爹!”

“够了!”

李州显然是被这“好儿子”烦得气不打一处来,加上在国师这捧得一鼻子灰,直接把怨气甩给李策,李策更是对向安恨到骨子里。

除此之外,李策近日天天彻夜难眠,一闭上眼就是当年他犯下的那桩“风流血案”。

就连身上,还残留着当时那个女子在他身上抓的血痕。

“真是晦气,阴魂不散。”


无名见向安一路上告,临危不惧,不卑不亢。

若他是向安,恐早已屈从于权威了吧。

向安此举,看似是为自己讨回公道,实则是为天下贫苦举子讨个公道,引得文人士子纷纷拥护。

他每上告一次,都会让李州父子胆战心惊一次,向安闹得这般声势浩大,国君又怎会不有所耳闻。

但是,国君好像真的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充耳不闻。

站在天子脚下,向安神色凝重,一边咳血一边念着自己所写的诉状。

“主君在上,贱民远山向氏因太公牵扯翊王谋逆一案被株连流放边疆,至我处已三代。贱民向安自幼父母双亡,后于私塾逢恩师教我读圣贤之书,咳咳……。贱民寒窗十数载,赴试入殿,未曾想竟惹出科考乌卷案。贱民之卷为刑慎司寇李州之子李策所替换。”

他一边慷慨陈词,一边在众人的围观中一步一步走向宫闱。

“咳咳……”

“墨卷换朱卷,替我三甲传胪,李策三番五次拘我于刑慎司严刑拷打意欲逼我屈打成招,冠之于我莫须有罪名。贱民一腔孤勇半生热血,生死何惧?乾坤之大,岂能颠倒黑白?贱民含冤上诉,请主君明鉴!咳!”

无名跟在他的身后,沿着他走过的血路,心情沉重。如他一般的百姓,站在长街上,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影,竟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不知不觉,众人跟随他走走到了宫门之外。

“科考官场黑暗腐朽,贱民空有满腔热血,报国无门!咳咳……”向安嗓音嘶哑,血流不止,怒道:“今日我以残身贱命血染宫门,惟愿还天下举子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他因失血过多暴毙而亡。

“向安!”

无名单膝跪地奔来抱住他的身体,眼见残留的一丝气息随风飘散而去,向安的尸身渐渐冰冷,无名用手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帮他闭上了眼睛。

百姓见状,直接引起骚乱,若非怀集与禁卫军镇守,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正当无名准备趁乱将向安的尸身带回好生安葬时,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国师怀集。

“你想把这个贫儿带到哪里?”

无名抬眼,正对上那个缠绕着咒枷的骷髅头骨,毛骨悚然。百姓们见此情形不约而同地噤声,他们都听闻过国师毁天灭地的手段,不敢造次。

怀集双眼微闭,一脸哂笑道:“陪你们闹了这么久,也该做个了结,你把这贫儿的尸首给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无名的心早已提到嗓子眼,他嗅不到怀集身上的鬼气,这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一刻。

“我不过是想让这个读书人好生安葬,并无他意。”

无名在未查清对方真实身份前不敢攻击,更何况……他也打不过,这个国师他在鬼界时曾有所耳闻,据说是辅佐长安国开国的国师,有眼疾,迄今已辅佐四代主君,以求长安国万世太平。

不过,他又是一个疯子国师,动不动就想毁天灭地。

不知他究竟有没有这个本领。

无名轻轻放下向安的尸体,站起身来,表面佯装镇定,额头早就冒出冷汗,胆小怕事的他今日竟敢替他人申公道,怕不是被夺了舍。

怀集讪笑,从他身后不知从哪里窜出很多条蛇向着四面八方奔去,惊得百姓叫苦不迭,四处逃窜。

“你这是哪门子国师?生怕自己国家不乱。”无名心道,下意识抽出元笔,准备施以咒法之时,忽觉头痛欲裂,神情恍惚,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好似与他产生共鸣,他不禁望向那个缠着咒枷的骷髅头。有的百姓逃避蛇乱,有的则打蛇、甚至放火烧蛇。怀集并未起杀意,大概是觉得这样他们的反应会很蠢很有趣。

“去死吧你!”

李策观察无名很久,揣测到他应该就是向安的帮手,从他身后直接一记大刀劈下。无名下意识执起长生剑抵挡,刀锋剑影中迸发出一阵冲波,强行将众人弹开。

李策更是直接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五脏六腑被震碎,血流如注,他张开血口想大呼嚎叫却被拔了舌头。

是婴鬼。

只见一孩童死命地勒住李策的脖子,李州派人上前去砍杀婴鬼却无人敢去,他只好自己拔刀冲向婴鬼。

人的武器,怎么会伤到鬼?

除非……

国师不知何时瞬移到婴鬼身旁,另一只带着黑色长甲的手直接插入婴鬼的头颅将其掰成两半,尽数化为黑烟吸入骷髅之中。

无名这才注意到,百姓们被抹去了相关记忆,全部昏倒在地,向安的尸体也消失不见。他只觉自己过于脆弱,如若莽撞与国师对抗那下场可能比婴鬼更惨。

李策被婴鬼毁了七窍,无力回天,李州正要向国师讨个说法,将害了他儿子的凶手扒劲抽髓,让他生不如死。

“你儿子的孽你会不知?我可没闲心管。”怀集冷哼道,正对着无名,好像这才想起来这有位不速之客。

长生剑突然抖动起来,国师忽地出现在无名面前,直接掐住他的脖子,黑色指甲扎进他的肉身,因为是鬼,所以没有出血。

“你是何人?”

怀集虽然没有睁开双眼,但是他捕捉气息的能力远比无名高强。无名说不出话,本想暗自感叹幸好将恶灵簿藏匿得不易发现,但现在马上就要被挫骨扬灰了……他笑不出来。

怀集见他无法开口,眉头一皱,好似查验无果有些失望,直接愤然将他一甩,道:“原来是鬼界小差,不自量力。”

说罢,便化为黑烟消失不见。

无名喘了口气,心道:“啊!没想到太弱也能保住性命,好险好险。”忽而转念一想:国师应该是去找向安的尸身了,也不知鬼殿是否历劫结束,刚才自己为他争取时间险些要魂飞魄散了……这必须得加薪才行。

李州抱着李策的尸体哀嚎,无名趁此情形连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恶灵簿中婴鬼残留了一半的鬼气也渐渐淡薄,无名来到初见婴鬼的地方,比第一次来这里更凄凉了。

明明还是七月,却像是进入了深秋,萧瑟悲凉。

无名忽觉一阵眩晕,待他静下睁眼,这里比先前的破败草屋修缮好很多,仿佛穿梭于时间,见证前因后果。

屋内有一少女在生火煮饭,一旁正熬制着中药,弥散着不太好闻的气味。里屋草榻上躺着一位老妇人,患了重病。

“阿音,咳咳……”

少女闻声而去,扶着老妇坐起身来,将方才放置待冷的药端起,准备喂药。

“阿音,别管我了,快逃吧,咳咳。”老妇摆摆手,神色悲伤道:“那恶贼不捉住你不会罢休的。”

“娘,我不会走的。”阿音凛然拒绝,镇定道:“他害得爹生不如死,到现在还不肯放人,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逃?”

“哎!”老妇叹言:“正是因为没做错,才要逃,他本是恶贼,想折磨百姓是没有理由的,见你貌美,定是想行奸邪之事,你……”

阿音听闻此话,有些伤神。

“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只是未曾想,坏事临头会来得这般迅疾。

是夜,阿音醒来,听到屋外有什么声响便起身查探,猛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挟持住,她死命挣扎时听到老妇一声惨叫,伴随着阵阵破碎声与刀剑的混响。

“小美人,真叫人想你。”

她再度被拖拽入屋,被那人束住四肢于床榻之上,她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而无法喊叫,只能暗中呜咽,强烈的屈辱与悲愤杂糅于胸,心脏剧烈绞痛,热泪夺目。

“真是我见犹怜,小美人。”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这就是那个恶贼!李策。

李策的残暴行径使她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栗,邪佞的肆虐着这片雪白之域,她不禁哆嗦,白皙的皮肤在月影的映衬下更添悲凄。

赤色业火红莲于深渊地狱盛开,纯白之色被一片红色掩埋。

阿音死命地挣扎,在他身上刻下血痕,反被他怒而掌掴,啐道:“贱人,敢抓我?找死!”

说罢,便拿起一旁的刀直接砍下她的手,再刺入她的心脏,或许是画面太过血腥,连他都被吓到,衣裳都来不及穿好便落荒而逃。

阿音没死,她的心脏天生与常人有异,在右边。

若不是无名亲眼所见,怕是永远也不会相信,这是人间所发生之事。

竟有人这般丧心病狂,惨无人道。

无名见此惨状,悲愤之余又满是疑虑,心道:“难道因此阿音怀上了李策的骨肉?就是婴鬼?”

婴鬼估摸着亦有人类四五岁的样子,又怎会……不等他多想,画面再度转化,此时只见一断臂妇人带着男童再度被李府赶出门外,不仅如此,还被冠上毒妇的骂名。

什么情况?

原来,阿音产下婴鬼之后,一直不放弃寻找父亲,誓死要讨个公道,也正是因为她的执着,再度激怒了李策,被他派人割了舌头。本以为就此能平息,没想到她竟带着儿子追来李府,还闹到了李州的耳里。

这番丑闻,怎能叫一妇人混淆视听?李州将其母子二人囚入刑慎司,对阿音用尽各种酷刑想磨灭她的意志,奈何……这婴鬼见母亲受辱,要为其报仇雪恨,李州更是不将这不入流的庶孙放在眼里,欲对其施以重刑,被阿音以死换命。

李策本性恶之人又怎会听她换命之说,亲手斩杀孽子以绝后患。

婴鬼便是以吸食母身及刑慎司长久的怨念而炼化的恶鬼,吞噬了其他恶灵而成。

无名疑道:“还有鬼能反向吞噬的么?”

这时鬼司令牌亮了,阴司邈答:“当然,这种是存在的。”

这鬼令牌真会挑时机,还不等无名再问,阴司邈告知了他一个重大消息,其实他也大致能猜到。

鬼殿历劫结束了。

血色浓雾缭绕,鬼界大门打开,阴惨的血色修罗地狱矗立于幽冥之上。鬼君神殿门外屹立着两座魔神石像,阴森炼狱之中枯骨顺着血河呼啸而过,赤色焰火重燃。

在那王殿之上的鬼界君主身躯凛凛,剑眉星目,棱角分明,一眼便知是人中天子,鬼中神君。他如暗夜黑龙,孑然独立间弥散着帝王的孤傲与威严。

“参见鬼殿。”

无名随即行礼,低头不敢多言,胆怯如他此番又是一阵冷汗,不禁颤抖,幸好行礼需要垂首,不然他可能直接连呼吸都没有。

傻了,鬼要什么呼吸。

他不知鬼殿是否有前生记忆,又是否会因损毁恶灵簿而严惩于他。

“免。”

低沉的声音传入无名耳膜,他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男声,本以为是中年般厚重的帝王之音,不料想清冷的声线却很动听。

“你是无名?新上值的文差?”鬼殿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诧,好像这是他未曾预见过的情况一般,他的脸上扫过一缕悲戚神色。“恶灵簿之失……便先扣除你两百年的官薪,若能尽快将罗刹收回,我想,可以给你开开恩。”

什么?两百年的官薪?

这简直比直接让无名灰飞烟灭还要痛苦。

“鬼殿是不是在公报私仇?是不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面色煞白,心道:“真的是惹不起就该躲,插手他人因果,果然更倒霉了。”

鬼殿见他佯装镇定实则内心翻涌不停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意思。忽然,他收回挂于无名腰间的长生剑,神情凝重。

无名被他突然抽剑更吓一跳,见他望剑出了神,刚言罢准备起身退殿,忽闻来自殿上的他喃喃道:

“青松困霜,乞扶明堂。”

什么?

无明先是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苍官卧壑,待时来归……”声音越讲越低,无名后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讲出这八个字,虽然也读过不少卷轴文书,这八字却是他初次见到。

“退下吧。”

无名拔腿就跑,生怕因这意外再扣除几百年的官薪,得不偿失。

“副殿,我是不是曾经认识过他啊?”

“谁?”

“那位。”无名不敢直言其名讳,小声附耳于阴司邈。

阴司邈自顾自地继续收拾鬼界中的烂摊子,似乎不怎么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不知,问什么都说不知。

无名挠头,不再去想这些,光是罗刹恶鬼就够让他头疼了,鬼殿还把长生剑收走了,这不是逼着他去送死么?早知今日这般悲惨,还不如当时直接被那个疯子国师杀得灰飞烟灭……

等等。

国师手里的那个骷髅,总感觉哪里非常怪异。无名回忆起当时被这个骷髅搅得头痛欲裂就不禁毛骨悚然,那种从内而外溢出来的恐惧竟有种熟悉之感,不知是来源于国师还是那个骷髅。


婴鬼残存于恶灵簿中的最后一缕鬼气被超度之后,投入转生轮回。

事情结束,无名只觉心中一阵空虚,这明明只过了两日,却好像过了两百年一样漫长。

尤其是又被鬼殿克扣了官薪之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鬼殿故意对他这般针对、吹毛求疵,前面提及的两百年官薪就不多言了,方才,又被鬼殿查出文书中存在着十几处纰漏,但凡找出一处竟减五薪,文差一日官薪也不过四十薪,难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得给鬼殿还债不成?

该死,鬼哪有这么多辈子。

想至此处,他不禁又叹了口气,轻声道:“您是高高在上的鬼界君主统领,我不过是一小小文差,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要不我再回幽冥罪域做我的散鬼——”

“再记一笔,减五薪。”

啥!?

无名吓煞了魂,他话音未落便被这声打断,惊谔得猛然回头,正巧对上俯身在他脸旁的鬼殿,好的,这下直接石化。

这一次瞧得他更为真切,鬼殿五官端正立体,神色宁和淡漠。眉目清秀中带着英气与邪气,棱角分明,斜入飞鬓。睫毛浓密、眼眸深邃,疏离中夹杂着冷峻与高贵。

他面容冷漠,眼底依旧满是无情。

较之惊异的无名,鬼殿反倒没什么别样神情,直起身来忽地丢给他一沓卷轴,淡言道:“不可偷懒,继续批。”

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无名继续石化。

来者不是阴司邈,竟是鬼殿!退而言之,堂堂鬼殿亲自给一小差递送卷轴,这算得上是莫大之礼遇了吧……

其实,比起惊诧与尴尬,无名更是险些被他身上浓重的鬼气给熏晕,刚是因出了神才没注意到鬼殿,倒也不对,整个鬼界都是鬼殿的气息,根本难以分辨。

看着身上散乱横倒的卷轴,无名只得将其收整好,便继续批阅了。

因恶灵簿被毁,导致与逃窜恶鬼相关的卷宗记录都要被翻出重建,阴司邈负责核对上报,重头戏自然在他这个祸事乌龙身上。

在鬼界也如人间一般分为三六九等,若非鬼殿性情不定勤换鬼差,身为最低等劣鬼的无名,自然不会被提名到这里上值的。现在,他虽然不是鬼职最低的,但却是整个鬼界欠债最多的。

某种程度上,好歹也从属于第一等级,一等欠债鬼。

无名惨笑,整了整纷乱的思绪,继续批阅。他执笔写着有关李策入幽冥地狱受罚的罪宗,突然留意到此人提及的一条有关国师的秘密,眉头一紧。

“国师与那骷髅头是一体,从没见他俩分开过。”

他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再度想起当时所见国师以及骷髅的画面:怀集一只手托着缠绕着咒枷的骷髅,另一只手扶在骷髅的头顶,黑色的长指甲极为惹眼,有些令他不适。

还有那时一阵不可控制的剧烈头痛,他也弄不清其出现的缘由究竟是国师还是骷髅,莫不会是那缠绕骷髅的咒枷?

他放下笔,正准备离身将这一线索告知于鬼殿时,视线忽然滑落在另一半摊开的卷轴上残留的名字处,这似乎唤起了他灵魂深处的某个残存的记忆碎片。

沈知遇。

但当他翻开那卷轴时,除了这个名字以外,没有留下任何的卷宗记录。

此人是谁?为何他的这一卷全是空文,还有种莫名的熟悉与失落感。

能在鬼界留下空白卷宗的,目前为止应该就他一人。

“罢了,说不定他就是那个罗刹恶鬼的前身,或者是更可怕的东西,我一小小文差就别再趟浑水了。”

他心道,思索片刻决定暂且先不告知鬼殿有关国师之事,毕竟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且听他人一面之词,实为不妥。

批阅整理了好几个时辰的鬼宗,无名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目前查处得知,第一级的恶鬼尚且只有罗刹;第二级便是血疫、镜生、画皮、痴僧;其余便是诸如煞、厉、伥、溺、劣、厕、骨之类的精鬼。

恶灵簿长久将等级不同的恶鬼统统封印在此,难免不会出现厉鬼献祭、劣等精鬼被其余鬼怪吞噬的情形,正如阴司邈所言,还会出现鬼反向吞噬的情况。

不过,这个“反向”究竟是何意,能力高强的鬼吞并能力低弱的鬼自是不言而明,那这反向吞噬岂不是能力低的反过来吞噬掉更厉害的?

能做到这般的,定非善类。

无名思忖片刻,将已整理好的卷轴文书悉数归位。由于还需要往返卷阁与罪域寻找更多相关线索,无名只得硬着头皮上路,目前他已经被途中遇到的很多阴兵和使者拜礼,真的不是鬼界又传了他什么谣言吗?他们明明之前都是佯装不见的。

“恐怖。”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再度来到罪域——他曾经的鬼界“故乡”,遇到了“故友”文鬼,钟觉浅。

为何不愿此事发生,是因当初他没听文鬼的劝告,被提名后执意去做鬼殿身边的文差,以为这日后定是个油水肥差,怎奈想,完全在预料之外。不然,又怎会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引得这堆糟乱祸事。

“无名,好久不见。”

无名尬笑道:“觉浅。”

只见钟觉浅一身白衣长衫,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自然垂放。散落垂发披于腰间,他面容清瘦,眉间落雪。自无名与他相识便从未见他笑过,总是冷着一张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整个鬼界,文鬼因不愿与其他鬼怪为虎作伥,长期备受孤,永居于荒芜罪域。

他自幼饱读圣贤之书,自恃清高,韶华倾负,故而倾慕高风亮节、文人风骨,宁为一身竹林骨,不为铜臭而折腰。

钟觉浅与无名看来本应该互相看不顺眼,没想到却成为挚友。

“你立志成为鬼界第一富豪,看来如今是第一‘负’豪了。”

好,看来他没有生气,还是这么损。

“还是这般亲切,我以为你从此不愿理我了。”

钟觉浅盯了他一会,道:“不会,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无名与钟觉浅的渊源其实有些复杂,自无名有意识起,他便与文鬼一体两魂,共存于“钟觉浅”之身。

听闻钟觉浅降生当日,适逢彗星袭月,实为天地乱象。钟觉浅为青阳书院山长钟时韫之子,被寄托其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期望,故名为觉浅。

二魂共用一体本就世间罕见,从钟觉浅记事起便觉察到自己脑袋里还有一个能与自己对话的“意识”,所以也被他人认为天生怪胎,神神叨叨得精神出了异常。

钟觉浅不知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钟觉浅”,因自己能控制身体便称对方为无名。

无名长伴其共生,待钟觉浅性命攸关时才会上身。

彗星袭月本是俗世乱象、不祥之兆,违背人常鬼道,钟觉浅未过二十五岁就英年早逝,天命难违。

无名长期跟随钟觉浅熟读圣贤之书,通晓横渠之学,苦心力索,明道功深。

在他及冠那年,钟时韫因年轻时得罪现任文部尚书的柳生,惨遭记恨而火烧青阳书院,见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他含恨而终。

钟觉浅决心求学入仕,成为二甲传庐为官后解甲归田,建了私塾。

只是初遭落魄之时,无名与他一同见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怎叹钟觉浅初心不负,宁守清根互植,不改文骨之志。无名笑他文贤无用,堪人白眼;他道无名不解东风,入坠流火。

死后二者才分裂魂魄各自为体,流入鬼界乱域。

往昔如昨,过眼云烟,无名见他手中还是拿着那本诗书,叹道:“诗书不解愁。”

“无妨,无欲便无愁。”

钟觉浅俯身坐下,继续写他的《千悲赋》,写尽人世浮沉、万古长空,诉尽江郎才尽、逝水云宽。

“我择日再来与你叙旧,眼下我得去查找些线索。”

“慢走。”

无名见他投入,也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他曾与钟觉浅尝尽人世冷暖,先前附庸钟时韫的官绅在青阳书院焚毁后全都割袍断义,甚至施以侮辱、落井下石。若非有无名相伴,恐怕钟觉浅早就想过自缢以证清白。

所以与向安初遇并看到那半块脏馍馍时,他竟一瞬失神,恍若在他身上看见了故人的影子。

罪域冷清了许多,到处都是劣鬼撒泼打怪。无名一路前行,在罪域与幽冥交界处拾到一块碎玉。

这半块碎玉上刻有一个柳字,若非回忆当年想起先前焚烧青阳书院的那位“故人”,无名或许真不会因这块碎玉驻足停留。

他心头忽然萌生恶灵簿损毁异常的念头,一切都太巧合了不是吗?他心道:“刚去人间就遇到了历劫最后一世的鬼殿,看似阴差阳错收回了婴鬼,其实存在很多疑点,长安国君还有那个国师,中间似乎有一根线将一切缠绕成环。”

只是,想不明白,难道包括钟觉浅和自己在内,都是被暗中操纵的棋子吗……无名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怔,他断不敢接着深想下去,只好先将此玉收好,继续迈步前行。


“鬼灯线,桃花仙,香兰笑,死生面……”

“咯咯咯……白玉碎,负心郎,芙蓉泣,骨森茫……咯咯咯……”

长安国奇石镇境内有一归凉寺,旁边矗立着一座断桥。每到夜半三更,会从断桥处飘来这些鬼童传唱的歌谣之声。

无名正站在归凉寺所在的半山脚下,循声向断桥的方向望去,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影,比无名要高出半个头。

那人着一身玄色束领袍,腰带、护腕均是银质,还有那戴着的蝙蝠龙纹银胸吊挂,穿着束腿高靴,这身打扮看着像极了异族风格。

若非无名看见长生剑佩于他腰间,不然险些没认出来这位。

“鬼……”

还不等无名开口就被那人打断,冷冷道:“不必喊那个称呼,以后在他人前叫我昭隐。”

昭隐?这是鬼殿的本名吗。

“是,那我就称您昭隐殿下噢不昭兄。”无名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一在鬼殿面前整个人就呆呆傻傻,难道这就是致命的压迫感吗?

见他不语且神色凝重,无名暗自揣测道:若不是恶灵簿毁事关重大,罗刹不知所踪,恐被天君知晓恐怕又有怪罪,鬼殿定是不会将鬼界暂时托由分身及副殿掌舵,然后本尊亲自与他这个小差一同前行吧?

君臣有别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鬼殿昭隐与他亲自去收鬼,那还不是势在必得?势如破竹?分分钟秒杀?

唯二的缺点就是压迫感会比较强,不,是非常强……稍有不慎可能又会被减薪。

无名对昭隐敬畏之余,更多的是对他好奇心的萌生。关于他的历劫、这个名字、还有他现在的装束打扮,到处都是谜云,连无名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救命,难道这就是越怕越好奇吗?好奇心害死猫啊!

话说回来,他当时将目前搜集到的信息线索都告知于昭隐之后,好像并没有瞧见对方意外之色,反倒净是不悦。

无名总觉得,捉拿这种二级以下的鬼还要昭隐亲自上阵,是不是会辱没鬼殿雄风?但是,万一遇到像国师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怕也只有昭隐能与之抗衡吧,自己去完全就是送死……

“你盯够了吗。”

昭隐霎地将视线锁定在无名的双眼上,四目相对,无名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进行心理活动的同时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啊?完了完了,又惹怒他了。

“殿下殿下我错了!别再扣我官薪!我不盯了!”无名刷地俯身道歉,就差给他跪下了,他险些又吓坏了身子,心想:这一天天的,我还没把恶灵簿修好,迟早会被他吓死。

“啧,出发吧。”昭隐嗤了一声,满脸黑线。

待无名站好回过神时,昭隐早已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无名擦了擦汗,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瘟神,真是遭罪。

鬼也是会出汗的!冷汗!

他跟上昭隐的步伐,忽觉胸口一阵恶寒,心道:他既然这般厌恶我还要留我在身边,若未顺利解决此事,他必将我缉拿到天君那里,到那时恐怕得是真正的灰飞烟灭了……

他不敢深想,更不敢再惹事,鬼君之心本就不可揣度,若是昭隐让他往东,他定不会往西。

残月半影,歌谣再度回响于荒林。寺院于月色映照,显映阴森诡秘。

归凉寺的香火曾盛极一时,待住持空明圆寂后渐趋荒凉破败,如今只剩现任方丈空闻驻守此处,座下其他沙弥皆缘去缘散。

庙旁断桥上青苔丛生,杂草遍地,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郎君,快来……”

无名仿佛听见有一悦耳女声在不远处呼唤他,不禁侧耳静听,这时声音又消失了,他见昭隐自顾自地走着,看来是自己听错了。

“快来啊郎君……”

听到这阵阵诡谲女声,他鸡皮疙瘩遂起一身。无名只觉诡异,因他对行男女之事从无兴致,故不受任何性别吸引。

他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魂魄不太完整,好像缺少了什么情欲之类。

昭隐看似没有听到声音,却停了下来,攥着那半块碎玉,看着上面那个“柳”字若有所思。

无名正准备问昭隐可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时,猛然看见一位女子不知何时围住了他,笑吟吟道:“小公子好生俊秀,做我的情郎可好?”

“滚。”

昭隐直接一横长生剑,剑气直逼那女子化为灰烟,空气中飘散着她诡异的笑声:“咯咯咯……公子好坏呀……”

无名嘬舌,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鬼殿说“滚”,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被这样对待过。

呃……这多少是有些受虐倾向了。

昭隐手中的这半块玉上的“柳”字,着实让无名联想起那桩陈年旧事。

在“钟觉浅”及冠当日,文部尚书柳生一把大火焚烬了青阳书院。

“柳生!你这是何意?”

钟时韫站在书院山门,挺身肃立与他怒目而视,只见此人高坐于马背之上,眼底净是戏谑神色,笑道:“本官不是柳生,而是柳世千。”

“钟兄,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钟时韫知道此人爱攀附权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回首望燃烧着火焰的青阳书院,心如刀割。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与自己一同在归凉寺长大的孤儿,会做出这般天道不容之事。

“本官奉国君之命,缉拿逆贼余孽,此举正是念在你我旧情啊。”

“住嘴!你这个坏人!”原来是一旁站着的钟觉浅,当时无名拉住他不让他说话没想到还是被他挣脱了去。

“哦?令郎么,这么大了。”柳世千面露惊喜之色,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忽而被钟时韫打断道:“若你当年不做那件事,你的孩子也这么大——”

“住口!”

柳世千直接翻身下马跃到他面前,想掐住他脖子的手突然顿住,若要他亲手杀了钟时韫,看来目前还是做不到。

他愤然甩袖,责令部下定将青阳书院焚毁殆尽并封禁此处,策马而去。

“爹……”

钟觉浅不知大人们有什么恩怨情仇,也不敢多问,只好扶着父亲,还有愿意留下来的师兄弟一同,怔然看着大火覆灭着这一切。

无名关于柳世千的记忆便是这些,钟时韫的鬼宗并没有详述过往,所以他也不太清楚。

不过他猛地产生了一个问题,他与钟觉浅虽共生一体,却拥有不同的容貌,一人清秀、一人英气,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人。包括向安,这是无名知道了他是昭隐历劫之身,但是他与昭隐拥有着不同的样貌。

莫非,历劫会改变灵魂原有的脸吗?

“无名。”

昭隐一声唤名,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可知此番捉拿的对象是谁?”

又是一次四目相对,无名轻言:“骨女。”

昭隐将半块碎玉丢给他,淡淡道:“骨女此生最恨负心郎,你觉得她的真身最有可能在何处?”

“难道是青楼?”无名疑道:“我听闻人间不少故事说,青楼中有很多女子本以为会被心上人赎身,没想到会被再度欺骗。”

“所言不假,但。”昭隐神色自若,看了一眼断桥处又看了一眼归凉寺的方向,续道:“骨女确有此经历,最恨负心郎却又最爱此郎,爱恨化作厉鬼杀尽天下薄情人。”

“我明白了,她的真身……”

正当此五更时,有一少年穿行于荒林,狂奔向存于半山的归凉寺。

“住持大人!空闻方丈!”

他先是拍了拍门,然后推门进去,怀中抱着一只受伤的狗。

“又是你啊,小施主。”

空闻闻声而出,瞧见这少年便熟悉了些,他估摸着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经常会抱来一些受伤的动物寻求帮助,空闻孤身一人在此,一来一去,倒也和这少年成了旧识。

“我给他吃了您给我的草药,但它还是这样。”少年懊悔道,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傻孩子,我给你的草药是人吃的,又怎能拿去给动物?”

空闻笑着摇了摇头,从少年怀中将小狗抱走,温声道:“将它先交付于我。”

少年转眼喜笑颜开,欣喜地跑了出去,他下山途中从无名与昭隐身旁擦肩而过,无名见他有几分眼熟,但是想不起来。

昭隐侧目瞥了一眼少年,沉默不语。

待二人进入归凉寺内,空闻方丈与屋内传声而来:“两位施主到访,有失远迎。”

“空闻大师。”无名见他出现,礼貌一拜。

昭隐颔首,看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高僧,道:“归凉寺如今荒凉,方丈不肯离去,为何?”

空闻淡笑道:“出家人最忌执念,可我此举好像已是执念了,若空明师兄还在,又要说我了。”

他提到的空明师兄,正是香火鼎盛时期归凉寺的住持,空明曾收养过两位弃婴,但没想到会就此埋下祸根。

“空明师兄常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计回报,我如今帮那少年施救这些动物,或许是希望师兄泉下有知,不悔。”

他的屋内,除了方才的受伤小狗,还有其他几只动物。

“空闻大师可曾听闻过‘骨女’的传言?”无名单刀直入,决定还是开门见山为好。

“骨女啊……是个可怜人。”空闻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提及。

昭隐冷色道:“空闻大师,请将她交予我手。”

无名闻言,下意识往袖口一摸,准备抽出元笔攻击时,不曾想空闻始终温柔笑着,似乎不愿出手。

“施主,莫动杀伐之气……”空闻温声道,好像觉察到了什么,猛然睁开双眼,他满脸错愕,不知所措,半晌又恢复原样,叹道:“阿弥陀佛。”

“不要伤害空闻大师!”

还不等无名反应过来,那少年又折返回来,直接将一盆不知名的灰粉洒在二人身上,无名直接被呛到,正疑道这是何物,霎见一旁的昭隐脸色发黑,无名心头一惊。

完了,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弥陀佛,小施主,休要乱来。”

“有什么冲我十七来!不要伤害空闻大师!”只见那少年嗖地挡在空闻面前,神色凛然,要与昭隐同归于尽的感觉。

昭隐弹了弹这身灰,一脸无语,转身意欲离去之际又忽然止步,看了一眼那少年,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无名紧跟昭隐而去。

他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是来找骨女的,本以为就是骨女与那个柳生的恩恩怨怨,不曾想又牵扯出这么多其他人物。


无名捋了捋思绪,有些心乱。

不由得心生疑虑:这位“柳生”若是与钟时韫有过恩怨的那位,何时会与骨女纠缠过?不,还是有哪里不对。

到目前为止,那位“柳生”就没出现过。

而前文所提及的那位文部尚书柳世千,因焚烬逆贼余党藏匿的青阳书院有功,再加上国师怀集有意提携,从文部尚书变为现今的柳卿,列位为文师傅相,还迎娶了国君侄女沁阳郡主,可谓是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令人艳羡。

不过他此生有一大遗憾,便是膝下无子。

现在的柳世千热衷行善,救助贫苦百姓,建立书院学馆,修缮大大小小的寺庙祠堂、供奉着各种神像。

听闻柳府新修又铸了一尊天君神祠,净化磁场。

无名与昭隐每晚都会在归凉寺附近蹲守,不过,遇到的都是骨女的假身。

这是无名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死磕,耗到她灯枯油尽,等昭隐直接收服。

但是,他总觉得现在的鬼殿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他是否在历劫中遭遇了什么?

本来这骨女魅惑力就极强,对无名而言他虽然对女子无特殊情欲,但是看见骨女动不动就袒胸露体施以诱惑,还是深感此鬼过于下流。

不知昭隐对此作何感想。

与他所料相反,昭隐早已见过各式鬼怪,已经麻木,再者,他身为鬼界神君,早已断情绝爱,所以见骨女此番行为只觉丑态百出。

昭隐每次都是用长生剑的剑气震碎骨女的白骨术,所以无名也从未见过他真正战斗的样子。

堂堂鬼界神君,竟会被这种精鬼给困住?这要传入鬼界岂不是要遭鬼耻笑?

他只有一个理由说服自己,那就是:

鬼殿就是鬼殿,不可在人界随意暴露,所以一直在保存自己的实力……不像他,是真的没实力。

偏偏就在这几日、无名与昭隐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又惨死了十几个乡野男子,死状相同,皆是被吸食精元,还被掏空了五脏六腑。

这噩耗一传十、十传百,引得百姓人心惶惶,自然是会传到柳善人耳里去的。

无名将这十几个惨死男子都放在一起,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贪图女色、薄情负心,像极了骨女的手笔。

那名少年这几日也暗中跟随无名他们已久,见他们瞬间将这些尸体弄得消失不见,吓傻了眼。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为难空闻大师?”

他还是鼓起勇气,站到他们面前。

“我们没有为难他。”无名摇摇头,准备跟他讲理:“看见刚才地上那些死人了吗?他们纵使有什么过错,也不能被违背规则秩序的东西夺走性命,你明白吗?”

“你是说空闻大师杀了他们?”少年一脸不可置信,看看无名,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昭隐。

“不是空闻,但是他包庇了真正的凶手。”

“不!你没有证据!你是骗子是坏人!”

少年顿时戒备心起,猛地抄起地上的石头就往无名头上砸,而且砸完了就跑。

“你!”个小兔崽子。

还好无名真身是鬼,对人类这种程度的攻击能够防御,但是一言不合就动手,这家伙是跟谁学的?

昭隐不知去了何处,无名回头他就不见了,待他回神,只见一华衣贵妇带着随行婢女向着半山处的归凉寺走去,无名凝神细看,那贵妇所下的车轿上刻有一个“柳”字。

柳?

难道这就是柳世千的夫人沁阳郡主?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他化为一缕淡烟跟随过去。

沁阳进入归凉寺内,对婢女轻声喃道:“环儿,这里便是相公从小长大的地方吧。”

“是的郡主,据说老爷是被归凉寺收养的。”环儿恭敬答道,上前去对着破拜的神像参拜上香。

“女施主。”

空闻许久未见有人来此处礼佛,见此来人不禁惊讶片刻,尔后满脸慈悲道:“阿弥陀佛。”

“我求子十余年未果,实在没有办法了……大师,帮帮我吧。”华衣贵妇刷地一声“扑通”跪下,着实吓人一跳。

“是啊大师,我家郡主实在没办法了,都快把所有的寺庙神祠都拜完了,想着这里是老爷有缘之地这才前来,老爷平生最大心愿就是留有子嗣,十多年了我家郡主都没睡过一次好觉……”

“阿弥陀佛,因缘际会,自有命数。”

空闻单手立掌,上半身微微前倾,闭眼慨叹:“善哉。”

“大师……”环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被沁阳示意停下。她来时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空闻与其他主持的反应皆是如此,她也该料想到一二了。

“我明白了,打扰大师了。”沁阳失落地起身,环儿上前扶着她,正待二人离去之时,空闻双眼微睁,神像后有一株观音草微微颤动,一缕白烟蓦然窜入沁阳的后脑之中。

糟了!

原来骨女一直藏匿于佛像之后,难怪当时没有发现。

顿然,那名少年夺门而入,正与沁阳撞个满怀,怀中的木柴掉落在地。环儿对他破口咆哮:“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知不知道撞的人是谁?”

少年显然是被吓坏了,正准备将沁阳扶起来又被环儿狠蹬了一脚,若不是沁阳阻拦,恐怕环儿真能扒下来他的皮。

“阿弥陀佛,女施主,这位小施主并非有意,请手下留情。”少年躲在空闻身后,不自主地颤抖,小声呜咽着:“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名见这少年与刚才对自己的行为判若两人,暗中啧了啧嘴。

“没事,这位小公子没伤到就好。”沁阳浅笑,许是见这少年十分投缘,遂将自己的护身符递到他的手中。“这护身符于我而言没什么用,就赠给这位小公子吧。”

说罢,她便带着环儿走了。

空闻还是那句“阿弥陀佛”。

少年望着沁阳离谱的身影,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流。

无名附身在环儿的头钗上,准备暗中观察这骨女是何居心。

不过,他不知昭隐在哪里,也没有任何能联系到他的东西,光有一块鬼司令牌联系上阴司邈也没大用,远水解不了近渴……这鬼殿性情真是难以捉摸,人间有句话怎么讲来着?

伴君如伴虎。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

只见柳府院落四立,按中轴分为三路层层递进,布局规整。亭池山水,回廊转接,往深处走便是沁阳最喜欢的文苑,放置着她的各种书画作品。

难怪柳世千与沁阳琴瑟和鸣,原来他就喜欢这种。

“环儿,我有些头痛,扶我睡下。”

环儿刚铺好床塌上的被褥,便连忙转身将沁阳扶到床边。

“郡主,真的没事吗?”环儿见她面色惨白,生怕沁阳被刚才那浑小子给撞出个好歹来。“若要老爷问起……”

“没事,就说我走的远了些,有些劳累,休息会就好。”

听到沁阳这么说,环儿也只好等她睡下后离开。她正准备去给沁阳熬制些安神补药,碰上回府的柳世千。

无名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当时的柳生,只是随着时间远去,他苍老很多,眉眼间也慈悲了些。

“夫人呢?”

“夫人今日礼佛走的远了些,有些劳累先睡下了。”

“真的没事?”柳世千挑眉,疑道:“夫人今日去了哪里?”

见环儿支支吾吾半天,柳世千怒吼:“说!”

“是归,归凉寺。”

归凉寺。

“退下。”

此时无名隐身在暗,观察着他的神情。

只见柳世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额头青筋暴起,然后见他强忍着情绪平复下来。

归凉寺不是收养他的地方吗?怎么一听到这名字他恨不得要杀人一样?无名不解,见他径直走向沁阳所在的卧房。

此时天色已暗,不远处传来乌鸦叫喝,稍显凄厉。

“沁阳。”

柳世千俯身,看着沁阳熟睡容颜,温声唤着。

见她熟睡呼吸平稳,柳世千害怕打扰她,只好帮她掖了掖被子,生怕她着凉。

遽然,沁阳睁开血色双眼,如同觉醒的猛兽凶狠地扑向柳世千,他对沁阳没有戒备,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的手被沁阳的白骨手刺穿,鲜血喷涌如注,只见他神色慌张,惊道:“沁阳?……不,你究竟是谁?你把沁阳怎么了?”

“沁阳”面色扭曲,嘴里嘶吼着什么,从她口中窜出一根白骨手嗖地掐住柳世千的脖子,声音沙哑怒吼:“好你个负心郎!我恨你!我恨你!”

柳世千被她死死掐住喉咙,险些不能呼吸,他拼尽全力好似要喊出那个名字。

“香……兰……”

无名见状不能再放任不管,现身提起元笔直接一个束缚咒困住“沁阳”,准备将骨女从她的身体里抽出时,反被骨刺穿透了身体。

“咳。”无名摔倒在地,柳世千还来不及逼问他是谁,又被骨女用白骨锁住。

“亏你还记得我,柳生。”

只见沁阳的身体直接昏迷在地,骨女的真身分裂为骨锁紧紧捆住柳世千,讪讪道:“负心郎,你不配念我的名字。”

骨女的双眼全是血红色,已经看不出眼珠所在,她面容凄厉,恐怖至极,柳世千简直快被吓破了胆,为什么她不怕天君神像?居然敢直接附身于沁阳。

无名将骨刺拔出,着实疼痛。这骨女跟柳世千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惜违逆鬼道,残害生灵。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将笔变成长鞭,甩去死死勾住骨女即将活杀柳世千的骨手。

“找死!”

骨女一记长尾骨鞭飞速攻向无名,并直接将他的长鞭切断,无名快被吓死:谁排的名?这骨女杀伤力这么强怎么只能是精怪!坑鬼啊!

就在骨女另一骨节准备遽然将他生生贯穿之时,一道剑意袭来,骨女的骨手顿时七零八落。

“长生剑!”

无名认得那柄剑,更瞧见那玄色身影迅疾控制住骨女,帝王之慑让一切更显死寂。

柳世千跌落在地,面目狰狞,缓了口气猛地抽出长剑要将骨女的头斩下时,被昭隐挡下。

昭隐神色铁青,眼前之人忽觉这双眼有些面熟,霎时,他惊愕失色、目瞪口呆。

只见他颤抖着双唇,惊惧道:“住持……”

什么?!


无名愕然,怔怔看着昭隐和柳世千,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柳世千不是脑子吓坏了吧?他怎么看着鬼殿喊住持啊?

“你……你是住持……是吗?”

柳世千双眼充血,声音颤抖着,一字一句道:“那个青纹我不会记错的……住持的后脖颈处有一个像异族文字的青纹,跟那柄剑上的一模一样……”

青纹?

异族文字?

无名这才回忆起来曾在向安脖子上也看到了这个青纹,也正是如此他才怀疑向安是鬼殿历劫的肉身凡胎。

他突然理解了为何在缉拿骨女的过程中鬼殿总是神色怪异,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原来他知道事情发生的一切,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他正是一切的因,才酿成如今的果。

这……

无名心塞。

昭隐显然是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身将骨女收押于恶灵簿,准备离开时又被柳世千拦住了去路。

“住持……我对不起……”

一边说着,他直接跪倒在地,无名只觉得他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嗤了一声。

“有什么话去归凉寺。”昭隐冷冷道:“当着他的面说。”

他,应该指的是“空明”吧。

无名本以为柳世千不会来的,但他还是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沁阳。

无名心道:这柳世千怎么换路线了?他不是小人吗?难道真的变成了大善人?难不成真是沁阳郡主把他净化了?

“阿弥陀佛。”

空闻单手立掌再度微倾上身,柔声道:“柳施主,多年不见。”

“见过空闻方丈。”柳世千尬笑了笑,也许是他见骨女被收服了,才神情自然了些,道:“这么多年,空闻大师还不愿走,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看我的报应。”

“善哉。”

空闻微微睁眼,慈眉善目渐渐淡化,他看了一眼被昭隐锁在一旁昏迷不醒的骨女,叹道:“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俄然,柳世千另一只手拔出长剑直接跳到空闻身后,剑刃逼近空闻的脖子,渗出了血,这一行为令在场所有人都深感意外。

沁阳惊喝:“相公!你这是做什么?!”

无名直接现身于柳世千身侧,束鬼绳将他的手死死拴住,怒道:“本以为你幡然悔悟,没想到——”

“哈哈哈哈!”柳世千忽然仰天大笑,嗔目冷笑道:“我本就是一个小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如何?”

一个石头迅疾而又精准的砸中柳世千的眼睛,众人望去,是少年十七。

“大坏蛋放开空闻大师!”

眼见此人,柳世千恍惚间不禁惊诧:这个少年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你……”

“大坏蛋快点放开空闻大师!”

“阿弥陀佛。”空闻镇定自若,即便面临死亡也不会让他有任何慌乱一般,柳世千一脚蹬开他,怒吼:“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动不动就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又一块石头嗖地精准打中柳世千另一只眼。

呃,这十七还真的挺护空闻的。

“好好……”柳世千用被骨女贯穿的那只手捂住眼睛,惨笑着。“这位少年,你是谁?”

十七见上次给自己护身符的沁阳也在一旁,再度礼貌感谢了她,然后喷了柳世千一脸唾沫,不是很想回答他。

骨女鬼识未醒,若她醒着,哪轮得着柳世千犯上作乱。

这是无名第一次希望把鬼再放了。

人心难测,远比鬼怪恐怖。

十七下意识地往沁阳身后躲,环儿也被这情形吓得失魂,见这小鬼头居然敢往郡主这里躲,狠狠瞪了他一眼。

“呵呵……”柳世千神色一转,杀意顿起,挣脱无名的束鬼绳提剑冲向十七。

糟了!

沁阳下意识地挡在十七面前,柳世千的长剑生穿沁阳的心脏。

“啊!!郡主!!”

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前进了,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得五雷轰顶,更令人想不到,沁阳会舍身相救一个陌生少年。

“不要啊!!”十七抱住险些摔倒的沁阳,他心中的一束光“啪”一声,灭了。

沁阳嘴角流下血液,她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地看着柳世千,痛苦轻声道:“相公……别……别杀他……”

“沁阳!”柳世千从十七怀中将沁阳夺走,他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就像小孩子想要守护的东西又被自己亲手毁灭。

无名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昭隐,他始终是那副冷峻面容,淡漠旁观着这一切,鬼界君主什么没有见过?说不定比这更离奇更变态的事情都经历过……无名心中竟萌生出一种失落感。

也是,鬼殿高高在上,又怎会轻易为低贱种类动情?他一直对我面露厌恶神色,指不定早就想把我一脚踩死,嫌我碍眼。

昭隐见他颓然,依旧不语,眼底掠过不悦。他只是单纯觉得无名很弱,没想到会这么弱……

沁阳已逝,柳世千那一剑本就是致人于死地,只是他没想到会用错了对象。

十七跪在地上,手里攥着那个护身符,一滴热泪掉落在上面。

“阿弥陀佛。”

空闻道:“柳施主,回头是岸,这位女施主为你承受的业障已经太多了。”

什么?

柳世千一惊,惶然望着空闻。空闻见他什么都不知,叹了口气:“你只知女施主礼佛求子,其实她是在为你消除业障,此处还有她焚烧为你抄写的经文灰烬,善哉善哉。”

他转望环儿,可惜环儿确不知情。

“女施主曾在多年前独自前来,询问关于柳施主的事,我并未多言。”空闻再度睁眼,缓缓道:“但是,她发现了一个人,便是我借观音草之叶超度转生的十七。”

听闻此话,在场所有人都更意外了,包括昭隐,还有忽而觉醒的骨女。

十年前。

沁阳见观音草叶落猛然变化为一位沉睡的男孩,惊恐不已,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惊诧道:“他……”

空闻见此情形实属意料之外,只觉因缘巧合,叹了叹:“阿弥陀佛,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大师,何出此言?”沁阳不解,满是疑虑。

“女施主所来为何?”

“寻我夫君柳世千的过往。”

“这孩子,便是他的过往。”

什么?沁阳再度惊惶,聪慧如她,心中已猜到三分,镇定下来道:“那为何会由这草变换而来?”

“阿弥陀佛。”

沁阳俯身仔细看了看这男孩,这五官样貌确实与柳世千很神似,尤其是熟睡的样子更像他了。

“他叫什么?”沁阳起身,继续向空闻问道。

“十七日生辰,名为十七。”

沁阳虽然心生酸涩,但还是强忍着痛苦,哀痛道:“真的是我相公……做了那些天理不容的事吗……”

“善哉,施主心中自有定论。”

听空闻讲至此处,十七满脸不可置信,急忙打断:“什么?我……我竟然……”

他瘫坐在地,同样震惊的是柳世千,悲痛欲绝地看着周遭一切。

“十七,便是柳施主当年与史家小姐的子嗣。”

史家小姐?

骨女一听到这个名字,顿然震碎束缚的枷锁,直奔柳世千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昭隐直接瞬移一记额触让她“冷静”下来,只见从地界穿出无数冰刃咒枷死死萦绕住她,使其无法动弹。

无名被昭隐的一招定夺惊艳到,不得不服,弱者总是会不受控制慕强的。

“真的是你,香兰……”柳世千惨笑,沁阳的死对他已是致命打击,他看着眼前“故人”成了这副模样,冷冷呵道:“我亲手杀了你,没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报应……都是报应……”

“阿弥陀佛。”

空闻从佛像后取来那株观音草,走向柳世千:“这株草,是从空明师兄的舍利子中生长出来的,我用它维持着十七的性命,也用她净化史家小姐的怨恨,只是怨恨太深……史家小姐还是堕为了恶鬼,成为现在的骨女。”

舍利子中生出观音草本就是旷世奇谈,空闻的善意没想到也成了助纣为虐的契机。

“住持……”

柳世千心如死灰,跪在地上,望着昭隐的那双眼,布满血丝,他嘴巴张合,不知说些什么。

无名见昭隐再度指向骨女眉心,只见她身上迸发出一阵白光,略显刺眼。

骨女褪去一身狠戾,变为寻常女子模样,身着一身素服,面无血色,此女确切来说,应是史香兰。

她缓缓睁眼,苦笑道:“柳生,你害得我好苦。”

柳世千直接吓倒跌落在地,下意识去抓地上那把剑,史香兰见他这样,更是黯然神伤。

“我爹待你不薄。”史香兰慢步向他走进,柳世千害怕地直哆嗦,想往后移动却已至墙角。“你引诱我与你私通,还将我卖入青楼,你可知……当时我已有了你的骨肉……”

“不!我不信!谁知道是不是你偷汉子生的孽畜!”柳世千撕心裂肺地咆哮,有些神智不清,更多的是他不愿去相信。

“呵呵……”史香兰心如刀割,凄笑哽咽:“造孽……真是造孽……”

无名见昭隐脸色面色漆黑,好像在极力压制情绪一般。如果昭隐曾经就是空明的话,现在他可能真的想狠狠收拾一顿柳世千。

史香兰从怀中取出半块碎玉砸向他,无名望去,上面刻着一个“生”字。

柳生,就是柳世千。

“史权是什么好东西?他看不起我是个弃婴,怎么可能真的重用我?”柳世千啐道:“他瞧不起我,处处打压,奈何你对我情根深种,我又怎么不能借你来好好惩治你那个蠢货爹?呵呵!”

史香兰摇了摇头,不知是对他绝望还是对真相的不愿相信,叹着:“你与那文部尚书齐振勾结害得我爹入狱被杀,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将我献给他?你当真……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爱?”

柳世千面目狰狞,只觉可笑,讪讪道:“我这卑鄙小人,怎会真正爱过你?你不过是我的弃子,呵……”

“好,你告诉我,你当年与你的好兄弟决裂,不听他的劝阻,与那国师勾结围剿归凉寺之时,可有对收养你的住持愧疚过?”

一听此话,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昭隐眉眼一冷,无名捕捉到他眼角的一抹失望。

原来柳生与钟时韫决裂的契机,竟是如此。这柳生真是白眼狼,对收养自己的住持竟恩将仇报。

空闻不语,垂眼望着观音草。

“我被你一剑穿心,死时诞下胎儿恶灵,住持用尽毕生功力超度我的孩儿……”

“阿弥陀佛。”空闻轻叹:“空明师兄本不可插手他人因果,当晚便圆寂了。”

柳世千惊如五雷轰顶,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相,住持竟愿为仇人之子舍弃自身性命。

他……当时可是真的想剿灭归凉寺的啊……

柳世千疯了一般跪地爬向昭隐,拼命磕头谢罪,大喊着:“我错了,对不起。”

昭隐无言,看不出他是什么神情。

一旁的十七不知所措,史香兰温柔走向他,道:“好十七,已经这么大了……我罪孽深重,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幸好鬼殿开恩,让我来再见你一面……”

声音渐渐轻颤,史香兰的身体慢慢化为花瓣飘散于风中,十七想要抓住那些花瓣,却扑了空。

无名实在看不下去这柳世千发疯,直接一记硬捶给他打晕过去,他细声询问:“昭兄?”

“走吧,人间事便交由人间处理。”

昭隐欲离去之际,空闻喊住了他:“师兄,别来无恙。”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第一次见面。”

昭隐驻足,停在空闻身旁的观音草边。

“师兄从来没有真正的消失过,就如这株草。”空闻淡道:“我起初不明白师兄为何收养那两个弃婴,还教他们道理……后来的事我才明白师兄的用意,是空闻境界不够。”

“不。”昭隐打断他,正色直言:“你做的很好,只不过……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无名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言下之意,为什么说空闻执迷不悟?难道……

空闻浅笑,众人只见寺院内慢慢化为虚无,一切都渐趋消散,好像世上从未有过归凉寺。

那些动物也全部消失,十七被吓得失魂。

什么情况?

空闻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为一根白骨,置于昭隐的手中,观音草消失不见,只剩下空明圆寂后留下的舍利子。

无名惊愕不已,一时不知所措。

“归凉寺自当年被国师尽毁,人间便再无归凉寺。”昭隐看着这根白骨,神情凝重。“空闻对空明的执念,化为白骨,后来又复生了史香兰母子。”

原来竟是这样。

十七被空闻用尽一切办法变成了人类,但他死活不愿跟着柳世千认祖归宗,誓死守卫这片山林。

柳世千因意外杀死沁阳郡主,被国君流放塞外永无归期。

无名与昭隐站在断桥上,他鼓足勇气问道:“昭兄,这座断桥可有什么深意?”

“空明第一次救下意外落水被流水带到此处的空闻,就是在此。”昭隐似乎想起来前尘往事,有些感慨。“为了救他,空明斩断了这座桥。”

断桥,不是缘断,而是念生。

无名对昭隐的好奇心又加一度,他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昭兄,你讨厌我吗?”

“嗯。”

真是直接……

“你真的太弱了,而且主意出的也烂。”

更扎心了……

“不过。”

诶?居然有不过?无名一脸期待。

“赤子之心很难得。”

这句话在无名听来完全变了个意思,就是又蠢又傻又没用的意思。

果然听鬼君夸奖,还不如不夸。


无名回忆起那晚的情形,昭隐在断桥下亲手埋葬了那根白骨,自己便也对着它一拜。

原来柳世千当时奉国师之命,责限七日烧毁归凉寺及所有僧人,空明强令众沙弥皆离去,唯剩空闻死活不走,他执意要与空明守着这座残寺。

化为恶灵的史香兰于当晚抱着她的孩儿立身于归凉寺外,苦苦不愿离去。

空明感叹因果轮回,破例助她超度,本想让她往生,不料这孩子因是母体死时诞下,威力更慑。

但只能渡化一人,强行改变他人因果,当晚圆寂。

空闻成了归凉寺最后的守护者,被国师活活烧死,连同归凉寺一起。

所以无名现在只要一想到那个国师怀集,脑子里直接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疯子。

“殿下,那个国师究竟是什么人?我闻不到他的鬼气,无法判断他究竟是不是鬼。”无名关于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但是想不出答案。

无名觉得称他“昭兄”违逆君臣之礼,还是继续称他殿下为好,待在他人面前再那样称呼吧。

“他的行事风格很像那个罗刹,不过目前没有证据证明。”

昭隐断然证明不了,因为他被迫历劫正是拜那罗刹所赐,甚至还让他不得不去隐藏一个性命攸关的秘密。

“国师手里一直抱着一个骷髅,而且那个骷髅头上缠绕着咒枷,我一见到就头疼。”无名继续说着,未注意到昭隐神情严肃。“我太弱了,那个国师都不稀罕亲手杀我,把我丢一边去了……”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听他此言,昭隐还觉得蛮有趣的,嘴角微微上扬,缓缓道:“我那日听阴司邈上报你把恶灵簿封印解了,真想把你踢进幽冥地狱里去,你可知?”

这么恐怖的一句话被昭隐一脸笑意的讲出来,真是鬼故事。

“多,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无名苦笑,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感动。

昭隐浅笑,这让无名更不寒而栗。

等等!

什么叫我把恶灵簿封印解了?无名这才反应过来,阴司邈难道全将责任推给他了?

“殿下!那个恶灵簿的封印不是……”

“你是想说不是你解开的吗?”

昭隐俯身逼近他,压迫感再度来袭,无名惶然望着那张绝美的脸,惊惧道:“那个……确实很蹊跷……是我的血解开了它的封印……”

昭隐眉头一紧,一把扣住他的手,这才留意到他的手腕很细,一只手握住绰绰有余,手掌处有一划痕还未隐去。

无名暗自叫苦,感觉手腕快被他给拧断了!

昭隐的瞳孔顿然闪过一缕红色,无名的伤痕再度被划破,血液流了下来。

“你……”

无名虽然是鬼没有心跳,但是此时此刻,他真的有一种再度濒死的感觉。

“究竟是谁?”

声音中穿透着一股怒气,昭隐一脸不可置信,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焦急产生了错觉,不过这个错觉有点太离谱了。

“啊?”

昭隐的眼神很复杂,无名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惊讶,还是遗憾。

不管是哪一个选择,无名有一个很确定的答案,就是他眼中看的不是自己,他很清楚那眼神是想透过他的身体去看他的身体内是否存在另一个灵魂。

血流的有点多,无名也挣脱不开,昭隐回神,帮他止血并愈合了伤口,面容冷峻,冷色道:“抱歉,我以为你与噬鬼有关系。”

噬鬼?这是谁?

“……”

无名再度心塞:你认错鬼了干嘛要放血!不知道鬼血很难养吗……

“起先我以为你与噬鬼有什么渊源。”昭隐淡道:“噬鬼很强,是我最得力的部下,鬼界大殿的魔神柱便由噬鬼的两根鬼骨所化。”

噬鬼……居然这么强吗?无名心想:难怪鬼殿对我这般“关注”,原来以为我与噬鬼有关,他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但你真的太弱,观察你几日真是让我失望,所以我目前完全想不到你跟噬鬼有什么相似之处,还以为噬鬼被夺了舍。”

殿下,你不用刻意解释的……无名感觉自己接连遭受暴击。

“不过,只有噬鬼才能解开恶灵簿加给罗刹的封印……”昭隐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继续打量着无名。“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

他突然顿住,不再说下去,无名简直要疯了,好奇心被调到天上然后重重又跌到地狱里去:殿下,咱能不能……不要这样冷幽默……

无名脸色很难看,脸上还不忘摆着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昭隐淡淡一笑,好像好久都没有让他感觉到这么有趣了。

这是难得的余闲时刻,无名只觉这段时间连着经历了太多事情,本就鬼骨薄弱的他都快扛的散架了,再加上时不时被昭隐“压迫”,看不到生活的愉悦。

他们沿着河流渡船而下,无名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人间的长安国。

“两位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我们长安国人啊。”

船夫老者望着他们笑呵呵道:“尤其是那位黑衣服的公子,看起来像是异族人氏。”

“是,晚辈祖上来自疆外,我来此游玩。”昭隐看着桥上少男少女欢游、岸上车马粼粼之景,答道:“敢问,长安国的国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国君啊……”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难住船夫老者,他想了想说:“关于国君的传言也有很多,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但据说他是信奉了什么鬼都大帝……”

“酆都大帝?”

“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风什么都,哎呀就是那个国师,疯疯癫癫的。”船夫老者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前段时间惊动全程的科考乌卷案,莫名其妙的不了了之了,那个啥李大人死了个儿子之后也疯了,不过不知道那位读书人现在在哪里,还活着没有。”

无名不禁惊疑:酆都大帝在万年前以身封印化作幽冥地狱,又怎么会有什么酆都大帝存立于人间?

昭隐面色晦暗,神情凝重。

那位国师居然好巧不巧冒着酆都大帝的名讳在人间招摇撞骗,真是胆大妄为。

不知不觉,船已靠岸,无名不好意思用鬼术变几块假银子交付船夫,便从路人身上“偷摸”了几块付了船钱。

“想不到你还干这种事情。”

昭隐望得无名脸火辣辣的,无名给出了一个让他更语塞的理由:尊老爱幼。

“你就不怕有人倚老卖老?”

“那也是有苦衷的。”无名凛然道,这让昭隐有些意外。

“果然赤子之心。”

“殿下……你不会夸可以不用夸的……”无名扶额,好像慢慢接受了这个“赤子之心”。


不知不觉间,无名与昭隐进入了南照古城,它列属于长安国十大古城之一,其历史可追溯至几百年前的南阳国。

那传言神乎其神,据说南阳国开国人皇麾下有一神威大将军,一人持一红缨长枪歼灭万千敌军覆灭了槐安国,一战封神成为开国将军。

而那位人皇更是了不得,从临安质子摇身一变,将两国合并为南阳,与北襄国抗衡。

南照古城,相传正是人皇发迹之处。

无名与昭隐跟随人流前行,不觉已黄昏入夜,街道两旁店肆繁盛,觥筹人影稍显几分朦胧诗意。

“殿下可见过这人世繁华?”

无名心情不错,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华美景象,跟着钟觉浅过了悲情的二十几年,他差点以为人间都是那个样子,原来也有这么美的时候。

“或许曾经见过。”

昭隐怔然。

他只有关于鬼界的记忆,好像自有意识起就在鬼界,所以没有任何关于人间的记忆,但不知为何……这种繁华盛世之景似乎也亲历过。

这座南照古城,似曾来过。

无名恍然瞧见前方有一个卖花的小女童被熙攘的人群撞倒,篮中的鲜花落了一地,还被路过的人群踩踏。

“我的花……”小女童呜咽着,瘫坐在地上擦了擦眼泪,继续拾起地上的花瓣。

昭隐见身旁的无名快步跑去帮小女童拾起鲜花,好奇他会做些什么。只瞧那女童抬眼望见有一位青衣哥哥帮助自己,感动地哭道:“谢谢大哥哥。”

“就是可怜这些花了。”无名无奈地看了看她,塞到她手里一块银子,道:“哥哥把这些花都买走,这么晚了快点回家吧。”

“哥哥大善人!谢谢大哥哥!”

小女童又哭又笑,欣然离去。

“你为什么要帮她?”昭隐走到无名身边,看着他望向女童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这些花你很喜欢吗?”

无名摇头道:“只是回想起以前,也被他人施舍过善意,下意识的反应吧。”

昭隐眉毛微挑,不为所动。

“我见识过地狱无数厉鬼恶鬼,很多都是作孽多端的人死后继续贪念欲望,相比之下人类的善良可悲却又可笑,连生命都保护不了。”

“殿下是万鬼之主,自然是比我见识的多。我虽然遭受过人间的恶意,但我始终相信善恶有报,善者终会有好的归宿。”

这大概是无名第一次正面反驳昭隐,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和信念,坚定这些他曾经不愿相信的东西。

“我对你可能要改观了。”昭隐见他这般坚毅,笑了笑。“你很勇敢,不像我想得那样胆小懦弱。”

“不殿下,我是真的胆小真的很懦弱。”无名惨笑:“鬼界里第一倒霉鬼第二胆小鬼第三穷鬼就是我无名是也。”

“你当真是有趣,看来以后该给你涨涨官薪,若你办事得力的话。”

这是昭隐第一次感觉到乐趣,他拾起一朵花细瞧了瞧,又看了一眼无名,道:“你可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所说的那八个字?”

无名颔首:“青松困霜,乞扶明堂。”

“你当时同样回了我八个字:苍官卧壑,待时来归。”昭隐将那朵花放回篮中,垂目望着他。“我早该料到,你曾是向安在私塾的恩师。”

但是无名却记不太清什么时候向安找钟觉浅拜过师?

“当时向安化名为松梧于私塾偷学,被你发现后收为弟子,不计回报……可能你早就忘了。”

现在在无名眼里,昭隐不似最初高高在上,经历了这些时日,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成为了朋友。

无名本就存于钟觉浅的体内,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他经常沉睡很久,又或许他与当时的向安也有过交集,不过已经算是很久远的事了。

鲜花被无名流放入河流当中,顺流而下,寻往着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南照古国,还是颇有蛮族风情的。无名见这座古城的建筑陈设皆与其他城池的风格不同,又想起方才听闻的那些传说。

“南阳国,殿下可有所耳闻?”

“很熟悉,但是我进入鬼界时南阳国与北襄国都灭国了,过了很久之后才建立了长安国。”昭隐未曾详细了解过与南阳国、北襄国有关的事迹,被他这么一问,不禁愣了愣神。

天君若是出关,应当知晓这些人世恩怨、战乱纷争。

昭隐历劫之事是瞒着天君的,好在天君仍在闭关,天界鬼界互不相扰,他才有得以喘息之机会。

不过,他要完成的事情依旧毫无进展。

长生剑突起异动,颤抖低鸣。昭隐陡然戒备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觉醒的样子。


昭隐一惊,能让长生剑这般异动者定不是什么善类。

无名初次见这柄剑发出阵阵低鸣并颤抖着,眉头不展,心生疑虑:瞧着这长生剑并不像是恐惧,倒像是感应到什么而产生的“共鸣”。此时身在南照古城,莫非……这里有些什么能震撼它的东西吗?

昭隐压制住长生剑的悲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望向无名:“我想起来了,长生剑自南阳国覆灭之后焚于鬼界幽冥,后落入我手。”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长生剑。

“那它是感应到以前了吗?原来长生剑是有剑灵的。”无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它没有剑灵。”昭隐缓缓道:“我也不知具体缘由……我从幽冥将它拔出后有种熟悉感,但它并没有剑灵,后来成为了我的佩剑。”

长生剑被安抚下来,不再颤动。

“看来……长生剑与南照古城看来有相当深的渊源了,它或许是感应到曾经的记忆才会这样产生了‘共鸣’。”

无名这个分析不无道理,他甚至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长生剑或许是那位开国人皇的佩剑,人皇战殒后与国一同覆灭,落入幽冥地狱被鬼殿发现。

他不禁去想那位人皇……

究竟是何许人也?

自从昭隐打消了“无名就是噬鬼”的疑虑后,他对无名的态度比原先客气友善了许多。他与噬鬼关系深厚,只觉无名这厮有损噬鬼雄风,一知二者并非一鬼,这才放下揣度。

但这在无名看来,二人的关系好像更生分了些,更像是君与臣,而不是无名假想的那种“朋友”关系。

应该高兴些不是吗?鬼殿不再对他吹毛求疵,反而施以君臣之礼,但是莫名的疏离感……

该死,胡乱想些什么?!

无名顿然捶了捶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昭隐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是凝视着长生剑陷入深思。

夜深人静,方才的灯火阑珊已经被月影笼罩而去,他们沿路而行,走到了一片荒寂树林,这里曾是乱葬岗一样的存在。

阴风阵阵伴随着诡异的呼啸声,不远处有好几双虎视眈眈的绿眼围绕着他们,无名心头一惊。

是狼!

昭隐冷眼微睁,红色的瞳孔顿然放大,一股强劲的冲波从他体内向外扩散而去,狼群便消失了。

鬼殿开大了!

无名满眼崇拜之情,对他这个弱小的文差而言昭隐简直就是最强的保护伞,若不是自己伴在昭隐身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准确来说,应该是灰飞烟灭了多少次。

“这里曾是乱葬岗。”无名率先打破这片死寂道:“难怪我一到这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无名曾与钟觉浅被奸佞小人污蔑偷窃,被暴打一顿还被丢到乱葬岗去,钟觉浅的灵魂被消耗的沉睡过去后无名便上身了一段日子。

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不禁一颤,牙床相碰。

“怨气很重。”

昭隐发现地上有一个隐匿之处好像有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着什么。

刨开并清理了一番后,只见石碑上只刻了三个字:

将军冢。

将军?难道就是那位南阳国开国神威大将军?

无名惊谔,他似乎想在记忆中检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惜无果。

他翻阅过不少鬼宗卷轴,从未看到过有关任何这位神威将军的记录,幽冥地狱中也并无他的踪影……

昭隐手中的长生剑再度低鸣并颤抖着,原来它认识这位“将军”。

“这长生剑难道也曾是那位神威将军的佩剑吗?”

无名推翻了脑海中之前的猜测,看长生剑这样的反应后更加确定现在的想法。

“若非如此,它怎会这样悲鸣。”

昭隐将长生剑靠近那块石碑,剑鸣颤动得更为剧烈。

“可我从未见过这位将军的鬼魂。”他满脸疑惑,原来不只是无名,连昭隐都不曾识得。

无名本想将这将军冢刨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刚准备行动时又顿住了。

心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我怎么能做?人家好歹是开国大将军,说不定跟鬼殿一样武力值爆棚分分钟把我捏死……我真是在找死,嫌自己不能再好好死一遍……

昭隐再度将长生剑控制住后,闭眼感应着什么,缓缓睁眼。

“将军冢内是空的。”

什么?

这意味着……

“或许那位将军并没有死,又或许……”他脸色沉重,一字一顿道:“他与那位国师有关系。”

这是让人最不想看到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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