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郑府的西角门,郑府的守门小厮见是镇国公府的马车,立刻迎了上来。
春桃撩开帘子,冲那个小厮笑了笑:“泉儿,你家大小姐可在?”凌婉和郑旭的女儿郑栩琦经常一起玩,春桃也和凌家的小厮丫鬟混熟了。大庆民风开放,小姐们走动并没有太多限制。凌蓉偏偏不能轻易出门,不是什么规矩,不过是人的原因罢了。今日凌婉要来郑家,哪里需要递帖子这么麻烦。
“在家呢,春桃姐姐,容我禀报一声。”泉儿转头一溜烟跑开了。凌婉不高兴的坐在车里,心里无奈又气愤,但想着见到郑栩琦,可以好好的将七娘这丫头埋汰一顿,心里便没那么难受了。
这是郑家,谅她也不敢撒野。凌婉想。
很快泉儿又跑了回来,远远地冲春桃招手:“我们姑娘请。”
凌婉撩开门帘率先下车,也不管凌蓉跟上没,径直往里走。凌蓉倒也不恼,今日她能来郑家,就不会无功而返,她又不是来见郑家大小姐的。
郑栩琦穿戴整齐迎了过来,她欢天喜地的走过来,却发现凌婉身后跟着一个面目可憎的小姑娘,正是凌蓉那丫头!
郑栩琦不解的看向凌婉。以往,郑栩琦和凌婉凑在一起,主要节目肯定少不了咒骂凌蓉和凌蓉的小姨洛新嘉。两个人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小贱人,骂的热情澎湃,欲罢不能。
今日,怎么了凌婉竟然带了那小贱人来?
凌蓉看到郑栩琦,冲她微微一笑。
“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一个贱人已经把郑家弄得够脏了,又来了一个小贱人,把我郑家当胭脂楼吗?”郑栩琦大步走向凌蓉,叉着腰,颐指气使的问。
“贱人”这两个字凌蓉熟悉,在凌家,谁都可以轻贱她,叫她一声“小贱人”。上一世,她都是默默忍受,觉得自己只要学会了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要练好了字画,就能得到凌家的认可。那真是做梦。重生以来,她见的人不多,也就是凌婉一口一个小贱人,她也不在意。这三个字不会影响她做想做的事。
可是,她听到郑栩琦用“贱人”这两个字骂小姨,还是忍不住了。她觉得全身的血“哗啦”一下全部冲到头上了。头有点晕,手也开始发抖,不可遏制的怒火在血液里燃烧着沸腾着,她真恨不得扑上去抓烂郑栩琦那张春光明媚的小脸。
但,她笑了。还不到时候,郑家的仇是要报的,只是还不到时候。
她需要等。
这时,郑旭恭恭敬敬的领着一个驼背白胡子老头走了过来,两人边走边指着郑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说着什么。凌蓉猜,那就是张院判吧。听说这个人对草药极度痴迷,这院子里的龙葵、决明子等都可入药,可能在说院子里花草的药效吧!
今日是二月二十九,月底是张院判给郑老太太把脉的日子,大庆灭国后,郑旭继续在大冉当礼部侍郎,换个主人而已,这条狗依然摇着尾巴,温顺而恭谦。凌蓉后来才听说,郑旭的母亲曾是承乾帝的乳母,所以命太医院院判亲自给郑老太太把脉。大冉皇帝自然也懂得笼络朝臣,只是张院判却颇有骨气,不再当太医,皇帝只得另外派了太医去给郑老太太瞧病。
看郑旭笑容满面的样子,应该是把完脉了。那凌蓉就无须多等了。
“贱人,你笑什么?”郑栩琦被凌蓉笑的发毛,再一次恶狠狠的问。她背对着郑旭,自然没有看到父亲。
“郑大人是礼部侍郎,儒学大家,向来听说是有智慧,知仁义的。没想到,教出来的女儿却只会说‘贱人’两个字。真是,智者见智,仁者,贱人啊!”凌蓉一双美目轻轻的从郑栩琦脸上扫过去,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让郑栩琦更加恼火。
“凌婉,你今天带这个贱人来做什么?我们郑家可不欢迎这种来历不明的野种!”郑栩琦撇着嘴看向凌婉,显然是怪怨凌婉。
凌婉也没办法,这事的原委也不能说,只是嗫嚅道:“她,非要跟着来嘛。”
郑旭早已听到女儿在院子里一口一个贱人的叫,还被张院判听到了,他气得满脸通红。郑旭素来自诩饱学之士,自傲郑家乃诗书礼仪之家,不曾想,自己的亲身女儿站在院子里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当着张院判,这要是传出去,郑家的脸丢大了。
“小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郑旭顾不得张院判了,大吼一声。郑栩琦听到父亲的声音,这才吓得一个哆嗦。父亲对自己向来严格,上次因为顶撞姨娘,被父亲关在屋子里好多天。
郑栩琦转过身,面露愧色:“爹……女儿……”她又回头瞪了凌蓉一眼,娇柔的道:“女儿失言了,爹,别生气。”
凌婉向郑旭施礼,凌蓉也跟着施礼。
“郑叔叔。”凌婉俏生生的叫了一声。
“郑大人。”凌蓉面无表情。
郑旭看到凌蓉,脸上立刻绽开了讨好的笑容:“蓉儿啊,怎么这么见外,叫什么郑大人?该叫姨夫了吧?”
凌蓉穿着鹅黄的春衫,面容白皙如玉,一对杏眼水光盈盈,嘴唇娇艳如海棠花瓣。郑旭有我目光在凌蓉脸上停留了片刻,心头痒痒的。许是在镇国公府待久了,脱去了乡下女儿的怯懦,更显青春靓丽
凌蓉觉得那个笑容恶心至极。叫“蓉儿”这两个字也听着恶心。之前郑旭去胭脂楼的时候,经常送凌蓉一些糖果收首饰,凌蓉都欢欢喜喜的收下了,还一心盼着小姨嫁过去,郑大人能给自己买更好看的钗子呢。那是十年前的凌蓉,没看出郑旭的人面兽心。小姨嫁到郑家不久,郑旭曾亲自接凌蓉和弟弟来郑府做客。路上,趁弟弟不注意,郑旭的手在凌蓉的大腿上摸了一下。当时他也是这幅讨好的笑容,还说:“蓉儿长大了,肯定比你小姨还美。”
凌蓉当时只是觉得不舒服,哪里会往邪处想。后来小姨死了,凌蓉才想明白,郑旭根本就是一只饿狼。狼的心,狼的肺。而郑家就是狼窟。是自己把小姨推进这狼窟的。
想到这里,凌蓉真悔的肠子都青了。
“是,二姐姐来找郑小姐玩,我跟着来,想看看小姨。”凌蓉的语气颇为冷漠,郑旭有点不高兴,但也没有表现出来。郑栩琦不敢再说话,凌婉不高兴的站在一旁,却也无可奈何。
郑旭摸了摸胡须,面露难色。
“郑大人,难道我小姨给你当了姨娘,就连我都不让见么?”
“哎呦,蓉儿呀,你小姨身体不适,她也不愿意见人,不如等你小姨好了,我再去接你和景元。”郑旭见凌蓉言辞不善,好似变了一个人,以往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今日怎地如此无礼?他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搪塞凌蓉。
当初他要纳洛新嘉为妾,夫人也是高高兴兴的应下了。毕竟她嫁给自己多年,只生下栩琦一个女儿,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可是新嘉进门才半年,就得了怪病。郑旭也怀疑是自己的夫人动了手脚,可也没有证据。只让家里的大夫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缘由。请外面的大夫,又怕郑家的丑事传出去。要说张院判每个月来,他也起了念头。但张院判毕竟是来给老太太把脉的,老太太也不喜欢新嘉,嫌弃她的出身,自己就没敢吱声。今日凌蓉来了,也有点心虚。
“小姨病了,说不定见了我就好了。”凌蓉才不相信郑旭的鬼话。小姨八成被郑夫人害的。郑旭惧内,根本不敢护着小姨。
“蓉儿,不是我不让你去,这病万一传染,我也没法向你祖父交代。”郑旭知道,一旦让凌蓉见了新嘉,凌蓉一定会闹起来。这孩子虽然有点蠢,别的都还好哄,但和新嘉的感情是特别深的。凌蓉一个小孩子闹起来没什么,被夫人知道了,自己又是吃不了兜着走。
凌蓉见张院判也不理会小孩子们的争吵,正聚精会神的查看路边的花草,只好提高了声音,哽咽道:“我听说小姨得了怪病,全身皮肤都发黑了,这病是大概绝症,让我见小姨最后一面吧!”
“怪病?谁和你说的?”郑旭眉头紧皱,压低了声音。这件事知道的没几个人,栩琦都不知道,凌蓉是这么知道的?虽然郑旭的声音压低了,但“怪病”两个字还是钻入了张院判的耳朵里。
张院判也不看花草了,三步并两步走到郑旭跟前:“怪病?谁得怪病了?什么绝症?我还没诊断,怎么能说是绝症呢?”
“张院判,这没有的事,小孩子乱说。”郑旭收起刚才的慌乱,笑着说:“张院判,您等会不是还要去给太后娘娘把脉么?我这就送您出去。”
凌蓉冲到张院判跟前,大声说:“是郑大人的小妾,我的小姨生了怪病,您是大夫吗?请您去看看吧,我小姨全身皮肤都发黑,估计快死了。”凌蓉说着说着呜呜呜哭起来。
“凌蓉,你这是什么样子?休得在我郑家胡言乱语!”郑旭也不叫“蓉儿”了,气得吼叫起来:“栩琦,快把凌蓉姑娘带下去休息!”
郑栩琦一听父亲的命令,立刻来了精神,唤两个小厮过来,把哭啼的凌蓉架起来要拉走。要是以前的凌蓉,也只能乖乖的让下人拉走。但是她现在不会再忍。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就算是真的闯了什么祸,看似对他们姐弟俩冷漠的祖父也不会不管的。她突然挣脱开两个小厮,“啪!”“啪!”抬手两个耳光甩过去,眼神凶狠,声音冷厉:“郑府的两个奴才也敢对我动手动脚,是不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吗?”
两个小厮被打的晕头转向,知道凌蓉是凌家的小姐,再不受宠打他们也没辙,再也不敢上前。郑栩琦一看凌蓉跟疯了一样,赶紧让丫鬟去找母亲来。凌婉虽然讨厌凌蓉,但是郑家的小厮对凌家的女儿动手动脚,这是羞辱凌家,自然也不乐意,站在一旁默默不做声,心想:凌蓉怎么又发疯了。
“郑大人,不让我看小姨是怕了吗?难道小姨已经被你们害死了?”说完又看向张院判:“这位大夫,您见的多了,说句公道话,我小姨这病是没人治得了了,临终之前见一面都不行吗?这郑家是贼窝吗?”凌蓉红着眼睛,那眼神好像要杀人一样。
郑旭还没见过凌蓉这么凶狠的样子,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但一想凌蓉身后是镇国公府,自己让小厮这么拉扯凌家的姑娘,镇国公万一来算账更是麻烦。
这该怎么办?
“哎呦,小姑娘别担心,谁说治不了,我还没看呢!”院判一听郑家竟然出了怪病,可开心坏了。他着急的对郑旭说:“哎呦,郑大人,你就让我去看看嘛。怎么你的姨娘生病了竟然不让我看?”
张院判也听说了郑旭的风流韵事,一向惧内的郑旭竟然从胭脂楼娶了个琴师当姨娘,也不知道这姨娘长得有多美。张院判见郑旭一脸不情愿,以为郑旭不愿意自己的美妾被别人看,又赌咒发誓:“你放心,不管她长得多美,那在我心里,都不如一株草药美。你就让我看看嘛!”
张院判心想:老夫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什么怪病了,机会难得,老夫绝对不会错过的!
郑夫人看着这个张院判眼巴巴的样子,瞠目结舌。之前不知道,这个张院判怎么胡搅蛮缠?看病还逼着别人,不看不行啊。真是麻烦!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在我郑府撒野?”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大家都寻着声音望去,一个衣着华贵满头珠钗的妇人领着几个丫鬟走了过来,那妇人身形丰腴,面容白净,眉眼却相当普通,如果不是一身打扮,仍在人堆里都看不出来,这就是郑旭的发妻郑夫人许氏。
“娘——”郑栩琦看到郑夫人来了,赶紧跑过去,一脸委屈:“凌家的七姑娘来咱们府上问罪来了,不但欺负女儿,还打人。你看,阿福和阿禄都被她打成什么样子了!”
凌蓉第一次见郑夫人,这才明白为什么郑夫人这样害小姨,原来长这样啊!郑旭算得上是个美男子,熬了十多年才纳妾,真是难为郑大人了。
郑夫人居高定下的瞧着凌蓉,质问道:“镇国公威名赫赫我也听过,保家卫国的本事大庆谁人不敬仰。怎么孙女就知道殴打下人?”
郑旭见夫人出面,自己就不再说话。对付女人,还得女人。
“郑大人郑夫人也是贤名远播,郑大人饱学之士,郑夫人也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怎么家里的姨娘生病了,竟然不让大夫看看?不让亲人见见?”凌蓉也毫不退让。
郑夫人勉强的挤出一个笑:“洛姨娘病了,我们郑府的两个大夫日夜不休的照顾着。凌七小姐空口无凭,可不能给我安排一个苛待姨娘的罪名?”
苛待?你还杀人呢!
凌蓉看看郑夫人,又看向郑旭,问道:“刚才郑大人说,我小姨的病还没有好,可是实话?”
“自然是实话!”郑夫人和郑旭难得心有灵犀一次。
凌蓉点点头:“好,既然没好,说明府上的大夫技术并不怎么样!为什么不请更高明的大夫看看?舍不得,还是夫人怕我小姨好了?”说着看向张院判。
郑夫人被说中了心思,心里恨死凌蓉了,但极力维持端庄的面容,缓缓道:“这是什么话?洛姨娘进门以来,我一直当她是亲姐妹。府里的大夫已经说不碍事了。这位太医是给太后娘娘把脉的御医,能来给老太太瞧瞧身体已经是天大的荣幸,我们怎么好意思一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张院判连忙摆摆手,心想:废话真多,病人到底在哪里?得了什么怪病?
凌蓉听了,突然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知道了,小姨定是要死了。你们怕请了御医也治不好,御医脸上也无光,所以这位御医说了给我小姨瞧病,你们还是不让!”
张院判一听急了,什么治不好?只要人还有一口气,自己就有办法。郑府的人生病了自己怕治不好丢人竟然不去治,这要传出去,自己的在世华佗的名声可怎么保?
不行不行,这病人我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