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的马车上,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着整个马车车厢。
“父亲大人,国师他是不是有意抽中的妹妹?”白术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了。“薇薇生性顽劣, 又有旧疾缠身,绝非王爷良配,何况她……”
“休要胡说!”白前语气威严,不许儿子妄议国事。
皇上沉迷于丹药,轻信国师,这是举国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升斗小民,都平等地共享着同一份朝不保夕的恐惧。
这个国家国号为吴,因为地处南方,又被称为南吴。当朝的上一任就是开国之君,耍了些手段,从他义兄弟手里抢来的天下,根基不稳,可以说是先天不足。好在他本人算是个明君,后来励精图治,局势逐渐好转,江山交到了当朝圣上的手上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江南终归是富庶的,地力雄厚,没几年又恢复成了太平的样子。经济文化都得到了相当的发展,此时的南吴,已经是整个华夏大地的文化中心了。
老百姓横竖是要过日子,对于掌权者姓赵姓李也不怎么关心,毕竟换了谁也不可能不收税,换了谁也不可能不抽丁不打仗。只能祈祷遇到个明白一点的皇帝,日子不那么艰难。南吴治理的好,时间一长,大家自然也就渐渐收了心,安生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早几年,北方政权还困在战火里互相厮杀,无暇顾及南方这块肥肉。但这几年就不一样了,夏国一举统一了北方,陈兵于长江北岸,给这个乱世偷生的王朝又带来了一份乌云压顶的危机。
皇上沉迷丹药,轻信国师,朝中大小事务都要问过国师的卦象,这已经让朝中很多人颇有微词了,这其中就包括野心勃勃的太子。
太子和吴王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性格却没有丝毫相似,如果说吴王是扶风弱柳,照水之花,那么太子就是苍劲松柏,临岸之石。
吴王从小体弱多病,娴静温柔,没有男子气概,不但不 受父母喜爱,也受兄弟们排挤。太子性格豪爽,身材高 大,充满了阳刚之气。可惜就是比较冲动,做事有些欠考虑。兄弟二人秉性截然不同。
吴王生性淡泊,对于朝中大小事务均无兴趣。十四岁便借口要静养离宫隐居,这一走就是四年。平日里除了重要的过年过节和重大庆典,吴王几乎从不在宫中露面。导致他虽然是皇上皇后嫡出的皇子,宫中却有鲜有人认识他。
或许在他眼里,像曹植一样永远生活在哥哥的羽翼之下也很好。只是不同的是曹植有一腔报国之心不得舒展,吴王似乎天生胸无大志。他总说这个世上不能每个人都做王侯将相,总要有人安居田园,他希望能做后者。简而言之,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废柴。
他这些心思无人知晓,尤其是白家父子。车轮缓缓碾过通向皇宫的路,白术只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点,好让他们慢一点接受自己的等命运。
等待吴王上朝的每分每秒都让白前父子俩紧张不已,以至于在薄寒的早春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说了什么,父子俩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皇上询问白术案情进展,还是在旁边同僚的提醒之下,白术才意识到皇上和满朝文武都看着自己,他们都在等自己的回答。
国师站在前排,望着白术的眼神深不可测,嘴角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回皇上!”白术扑通一声跪下,“微臣无用,暂未查到王妃和绑匪的去向,请陛下责罚。”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替妹妹隐瞒了下来,哪怕他知道只要吴王一出现,他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可哪怕是一分一秒,白术也要替妹妹争取。
皇上冷着脸,情绪不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跪在地上的白术更加胆战心惊,吴王身为皇子,并不需要等上朝再告诉自己的父亲妻逃婚的事情。或许,皇上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不过是为了来试探自己的。
朝野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良久,皇上叹了一口气,“加派人手,继续查。”
看来皇上并不知道,白术松了一口气,领命而去。
直到这天散朝,吴王也没有出现。
等白术赶到吴王府,才发偌大的王府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两队看守现场的卫兵在轮流巡逻。
吴王走了。
就在今天早上,白术忧心忡忡去上朝的时候,吴王府的马车也进了宫。只不过他没有去向父母告状,而是向父母辞行。皇后看着阔别多年如今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感到 无比陌生。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长大了,皇后也觉得有些神奇。
上林苑的梅花开得正热闹,皇后命人折下几支放进寝宫,却遭到了吴王的阻止。他说梅花在树上开得很好,折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他不喜欢死去的花。皇后这次罕见地听了他的话。
上一次母子俩的单独相处还是一年前,那时候皇上有心历练他,便叫他和哥哥一起,去南方平定一场叛乱。临行前吴王来向母后辞行。非常程式化的辞行,他跟在哥哥身后,拜别父母,几乎没有多说一句话。
那场仗赢得很漂亮,只是事后太子将俘虏的近万敌军都杀了。杀场上的哭声连夜不休,从小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的吴王大受刺激,一病不起。从此后,皇上本来是有心要他跟着太子去受些锻炼,哪里想到他那么脆弱,皇上大失所望,认定了他是付不起的阿斗,就没再管他。
那是吴王这辈子第一次不顾兄弟情分,当着一帐篷一线将士的面指责哥哥凶残,对着已经放下武器的士兵,还要赶尽杀绝,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力。
弟弟的指责闹得太子颜面尽失,使得本来就淡泊的兄弟关系雪上加霜。从那以后,吴王和太子的关系降到冰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
那一次的相见过于匆忙,皇后都没来得及好好看清自己的儿子。等他到了成亲的年纪, 皇上依照惯例给了国师他的八字,之后国师就给他选了那个离谱的对象。
成婚前李烺没有见过白薇,白薇甚至都不知道还有李烺这么号人物。也没有人询问他俩的意见,事情就那么定了下来。
翰林家的千金,配一个边缘的皇子,彼时他还是青田郡公,这个吴王的封号算是皇帝父亲送他的新婚贺礼。
吴王来请退,说自己要回家。
他说要回家,意思是这里不是他的家。
帝京不是他的家,皇宫不是他的家。
母子俩相对无言,气氛相当尴尬。临走之前,李烺好不容易开口又说了一句,“日后若是王妃回来,王妃愿意住哪里就随她,请母后不要为难她。”
皇后心里对新儿媳已经有一万分不满意了,觉得白薇刚嫁过来就整这出幺蛾子,必是不祥之人,她本来就不想管她,最好能找个机会给她休了才好。
见皇后应允,吴王毫无牵挂地走了。
白术走进这座毫无人气的院落,理解了自己的妹妹,如果妹妹不走,也就意味着要一辈子困在这个院子里,和院子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她也走了,他希望妹妹自由。
但是希望仅仅是希望,封城追捕的命令是他亲自签下的,画像也是他亲自画的,天涯海角,他还是要把她追回来。
天亮了,却没有人来提审白薇,等待的过程中,白薇睡了过去。哭够了的纹绣也睡了过去。牢房没有窗户,很难分辨昼夜,以至于天亮了白薇也不知道。她做梦梦见了高考,那时候她和自己的前任坐在同一个考场里,俩人写累了就彼此看一眼互相鼓励一下。窗外阳光炽烈,蝉鸣不歇。那一天,所有的交通路口都为他们设置了禁止鸣笛的标志,那一年,他和她都是天之骄子,背负着无数美好的期待。
她记得,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明媚,俩个人一起规划的未来里, 满满都是彼此的位置。那时候他们相信,他们一定会长相厮守,直到白发苍苍,直到死亡将 他们分离……
宜城太守在房中走来走去,那张画像被他拿起又放下。在白薇睡着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来过牢房比对过,画像上的人正是王爷的密令里的那个。
那时候,本来他就要张口喊人了,结果皇城又来了一道刑部的封城令,新嫁的王妃被人劫持,刑部要他立刻配合封城搜索匪徒。
饶是太守再糊涂,他也猜到了狱中的女子就是王妃本人了。
刑部要他抓人,吴王却要他放人。
宜城是吴王的封地,他得罪不起这个顶级上司,刑部又是直接受命于皇权,他同样得罪 不起。这两道前后相差不到一天的密令,几乎把他逼进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