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情天天亦老,情至深处自浅归;无限风光行欲尽,踏过崖际成烟灰!这是一首无题诗,刻在清尘寺一处悬崖的石壁上,没有年代,没有落款,经无数风吹雨打,早已是劣迹斑斑,数不清历经了多少个朝代的风雨洗礼。而这丹色峭壁,一边是青山绿水,赏心悦目,一边是万丈深渊,触目惊心。独独这首无题诗,倒成了山间的点睛之笔,成了清尘寺的一道风景。
再说这清尘寺,实是一座佛山,山间云雾缭绕,香火不断,常有香客来此焚香祈愿。若问来历,不知是在哪朝哪代,山上来了一位采药的和尚,行至此处,看到山间尽是灵草妙药生长,发觉实在是一块宝地,于是便在山上修庙扎院住了下来。采药和尚平时下山行医问病,救人于疾苦,无事便在山间寻草炼药,悟道修行。由于他断尽欲念、苦心行善,于是被人们尊称为离欲大师。大师于123岁圆寂,修成一座尸骨不腐的肉身菩萨,被后人供奉于药师殿内的药师佛旁。在世时集终生智慧与心血编成药界奇书《佰草经》传于后世,后传至谁人之手,不得而知。至于刻在峭壁之上的这首无题诗出自何人之手,有人说是离欲大师所写,有人说是来此修行的一位情僧所刻,因年代久远,却也早已无从考究了。
通往清尘寺的路蜿蜒而曲折,道路两旁是撒落在旷野中的星星点点的村庄,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或碧绿,或青灰,在云雾之中虚无缥缈地若隐若现着。
仲夏的风总是粘腻撩人,让人心神不定。然而当驱车驶入通往清尘寺的蜿蜒小路,空气就开始清爽了,水润润、软盈盈,仿佛一下子甩开了烟火的世界。
秦玉自然是耳闻了清尘寺是消愁祛烦、净化心灵的人间佳境,所以尽管是相隔于几百里之外,她毅然是一意孤行,独自驾车,长驱直入直奔清尘寺而来。
一路上,她断断续续的忧伤如粘附的热风穷追不舍、挥之不去,在空气里徘徊不定。若问烦扰深几许?她此时的感觉或许是:可以填满清尘寺的万丈深渊。
蜿蜒辗转中,她驶进了通往清尘寺的小路,只见远处是:缕缕炊烟漫山野,阵阵香雾绕山峦,一层青山一层水,层层叠叠看不完!眼前的风景让她释怀许多,幽净不染之幻境让她不敢再多怀一丝杂念,生怕惊扰了这圣地的清净之处。
正疾驶间,秦玉突然见前方路中央站着一对鸟,是一对黑色的鸟,翅膀上有斑驳的彩色花纹,盈盈亮亮在阳光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甚是好看。它们就那样翅膀挨着翅膀,紧紧地站在路面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如亲昵地耳语。
秦玉看得有些走神了,待她反应过来时,车已经逼近了,她来不及转向,只是拼命地按着喇叭,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过后,她从后视镜里看到,其中一只鸟完好无损地飞走了,另一只却撞折了翅膀,五彩的花纹翅膀耷拉着,惨叫着躲到田野里去了。
秦玉将车急停在路边,呆呆地望着那一对消失的鸟儿,震惊了几秒,猛然想到了自己,一瞬间,她酸了眼,眼角顿时泪如雨下。
原本看似是一对相亲相爱的精灵,在灾祸面前,一只安然地飞了,另一只却折了翅膀后受伤了。自己不就如同那只折翼的鸟吗?
这恍如一鸣警钟一下子惊醒了她:冥冥之中,原来受伤是注定的。
秦玉突然像个孩子一般坐在车里哭得泣不成声,她抱着自己的双肩,任泪水洒在凌乱的头发上,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她那一段缠绵悱恻却又奇烂无比的故事又浮现在了眼前。
二十七岁的她,已经拖着青春的尾巴在一家出版社摇晃了好多年,长期的诗书生活让她脸上多了一份与世隔绝的神情。
去出版社之前,她怀才不遇又自以为是地在网络世界里潜伏了好久。在一个文学论坛里,她遇到了何相雨—正航出版社的总编。
何相雨被她并不出众的才华吸引,将她从虚无缥缈的网络世界里解救出来,她摇身一变成了正航出版社的编辑。
何相雨甚至帮她出版了她的处女座小说——《挣扎》,虽然效果并没有想象的理想,但是对她来说意义重大,他成了她心中的贵人和知己。于是她倾尽心力地为他做自己可以做的一切,尤其看到他常年孤身一人,她更是成了他生活上的贴心助理,将他的日常生活照料得井井有条。但仅此而已,她从未想过向前造次一步,虽然她对他是如此敬仰,虽然他对她亦是关爱有加。
一次,他带她出去采风,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在度假村一片微风徐徐的草坪上,周围静谧而又安然,旁边的湖水泛着碧绿的波纹,他们坐在一块毯子上谈笑风生。
不知什么时候,何相雨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红本本放在她手上,像个孩子一样期盼而又深情地望着她说:“玉,你能接受一个离异的男人吗?”
他突然的举动让她不知所措起来,她怔住了,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发烫,她用闪烁的目光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红本本,那是一本离婚证。
秦玉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她似乎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她感觉自己几乎要瘫软下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将他手上的红本本放回到他的包里,然后便温柔地拥抱了他。
那一晚,结束了采风任务的他们没有回去,那一晚,他终于知道了她到底有多么温柔,那一晚,她也知道了他有多么孤独。他们就这样破天荒地在一起了,她以为自己从此步入了幸福的天堂,并一次次在睡梦中笑醒。
是呢,一个自己敬仰的男人,恰恰他又是单身一人,她爱他的时候惊喜地却发现他也是爱她的,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吗?
因此,她更加聪明能干,更加体贴入微,帮着他出书,帮着他打理,心甘情愿地为他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她仿佛看到幸福正摇摇曳曳地向她招着手。直到有一天,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拿着一本结婚证摇摇曳曳地向她招手走来。
“小姑娘,你难道连个真假都辨别不出来吗?老何给你看的离婚证是假的,你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吗?你真是太单纯了,怪不得你们这些小姑娘总是轻易被我们家老何骗到手呢,他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呢!小姑娘,以后找男人要睁大眼睛才好,可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呦!”那贵妇望着秦玉揶揄而轻蔑地嘲讽到。
她瞬间怔住了,仿佛被人当众打了一个耳光。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凝结在一起而不能流动了,双腿打了结似的不知道该怎么迈开步子。
她强撑着走到何相雨办公室,用虚弱的力气问道:“你能告诉我,离婚证是怎么回事吗?”
一向温文尔雅的何相雨竟毫无诧异之色,他脸上挂了一丝淡淡的冷漠,望着她安静地回到:“就是你听到的那么回事。”
他的话简短而冷漠,被冻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望着他那一改往常的冷漠的面孔,秦玉怔住了,她看到自己正嘶吼着向他奔去,她看到自己正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喝问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甚至看到他被她掐得扭曲变形的脸。
大约一刻钟以后,她发现自己呆在原地并没有动,她只是瘫软地靠着墙,在幻想中发泄出自己所有的恼怒,而后无力而绝望地望着自己面前这个深爱过的男人。曾经他是那么温柔,此刻他又是多么残忍冷漠呢!他到底有几副面孔?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的确是个好演员,可以游刃有余地扮演好各种角色而绝不会穿帮。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他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并没有看到何相雨从她背后伸出的一双手。
她对何相雨说的那句话是:我辞职了!
之后,秦玉在家宅了一个多月,疯疯傻傻,哭哭笑笑,晨起以泪洗面,晚睡以哽咽入眠。
秦母不知这孩子中了什么魔怔,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每日望着她叹息不止。
邻居张妈见秦母愁眉不展,一问才略知情。邻居张妈说,她认识一位算命先生,算的特别准,如果秦母有意,她可以引荐。
秦母无奈,只好病急乱投医,领着秦玉去见邻居张妈介绍的先生。按照张妈所说的地址,秦母七拐八绕,终于在一个山庄里见到了张妈口中所说的那位神秘的先生。
先生童颜鹤发,形容枯瘦,口唇紧闭,双眼微睁,在灰暗的屋子里看了看目光呆滞的秦玉,静了大约半个时辰,最后望着秦玉说了一句话,当然这句话让秦母花了不少大洋。而这句字字千金的话是:此为情劫,寺庙还愿可解,不过此女此生情劫多难,日后恐怕会终结在一位僧人身上。说完又走到秦玉面前念念有词地叨咕了一阵子,并用马尾拂扫在秦玉身上拂扫了几下,就请辞了。
别说,这位先生还真是高人,回来之后,秦玉居然不哭不闹,安静了许多,第二天就主动吃饭,甚至主动做家务。虽然她依然少言寡语,但是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多了。三天之后,她突然沉静地对秦母说:妈,我要去清尘寺还愿。说完,提着行李箱就钻进车里走了。
秦母胆战心惊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先生说的话:此为情劫,寺庙还愿可解。心中似乎明了了许多,但转念又想起先生说:此女此生情劫多难,最后会终结在一位僧人身上。不禁又锁紧了眉头,随即一阵愁苦浮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