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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篇章复仇计划!渣男敢惹我将门虎女》精彩片段
旁边将士打趣,“常将军这么早就开始抢人了?”
“你懂什么?”常衡推了那人一把,“我这是惜才懂不懂?”
他扭头看了一眼沈妤,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啧啧,太瘦了,得多补补,要不要给你烤点肉吃?”
沈妤一整个僵住,不露声色地往旁边移了半步,“常将军若是还吃得下烤肉就自己吃,我是吃不下的。”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没了胃口。
太多的尸体需要处理,否则冬日一过,天气暖起来的话,很容易引发疫病。
部分就地掩埋,埋不完的便烧,有的士兵和西厥人冻在了一块儿,也只能一同烧了,大火少了几日还没熄,这几日风里时时都飘着一股烧焦的肉味。
篝火映得人面颊发红,沈妤啃完了土豆后起身,重新走到了虎帐前。
士兵通报:“殿下,时雨有事求见。”
谢停舟正准备宽衣,闻言把刚系好的腰带又系了回去,“什么事?”
沈妤在帐外道:“沈将军子女不在身边,我想要替沈将军守灵。”
“准了。”
为了保存尸体,停灵的帐内没有点碳盆,帐子里冻得跟冰窖似的。
泪早就流干了,她哭不出来,在帐子里跪了一夜,早晨天还没亮,便偷偷溜出了帐子。
燕凉关的雪停了几日又开始下,几日前还是一片肃杀,如今街上又恢复了战前的模样。
暗卫紧跟在沈妤身后,看她在巷子里左弯右绕,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行至一处岔路口,不过一闪身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沈妤又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才足尖一点,闪身翻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
屋子里早有人等着,看见沈妤,红翘和绿药齐齐跪在她面前。
“小姐,奴婢有负小姐所托,请小姐责罚。”
红翘和绿药兵分两路,一个去往河州报信,一个去甘州府筹粮,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沈妤目光含泪,“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红翘哭着说:“如果我能再快一点把粮食送过来,将军他们……”
沈妤心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论再早,他们也不会放你们进城。”
红翘擦了擦眼泪,“如今小姐准备怎么办?”
沈妤道:“这一战疑点太多,绝对不是区区一个监军能左右的事,梁建方背后一定还有别人,我一定要把他抓出来。”
她眼里杀意浓厚,叫人看得发怵。
“我们跟着小姐。”两人齐声说。
沈妤摇头道:“我如今在北临世子谢停舟军中,不日他会押解梁建方上京,我得想办法留在他身边。”
“那小姐有什么吩咐?”红翘问。
沈妤道:“哥哥向甘州城借了粮,你们替我去还了。”
红翘不忿,“凭什么要还?将军和少爷在前线拼杀为的就是守住燕凉关保住关内百姓,可他们呢,闭城不开,硬生生把人逼死。”
沈妤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她不愿让沈昭背着债上路,就算要走,也要走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我想让他干干净净的走。”
这话一出,红翘和绿药都红了眼眶。
少将军芝兰玉树的那么一个人,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妤是偷遛出来的,能呆的时间不长,交待完事情之后便折返回去。
连日来的阴郁压在军营的每个人心头,可城内又是另一番景象,老百姓只管自己眼前的方寸天地,家中不乱饿不死人,哪管什么家国。
街上行人匆匆,嚷嚷的叫卖的,处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身后雪地被踩得嚓嚓作响,两人同时回头,见沈仲安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
“你们俩窝在这里干嘛?”
“分馍吃呢。”沈妤说。
沈仲安会心一笑,从胸口摸了个馍出来递给她。
粮食紧缺,一名将领就一碗稀粥和一个馍,父亲和哥哥都想把好的留给她。
沈妤终于有点憋不住了,红着眼说:“刚吃饱,吃不下了。”
军中已经断粮,能垫垫肚子就不错了,哪能吃得饱。
沈仲安踢了沈昭一脚,沈昭让开了些,他在两人中间坐下,馍塞进沈妤手里说:“吃吧,明日宰马,让众将士都吃顿饱的,才能打起精神再战。”
宰马,已经是没有退路的最终决定了。
那是万万儿郎的断头饭。
谁都没有开口,任寒风凛凛呼啸越过山岗,又向着更远的地方吹去。
沈仲安展臂揽住两个孩子,遥望远方说:“越过黑雀山,便是关内的土地了,大周在这里伫立了数百年,咱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不知曾埋过多少英雄的枯骨。”
“我从前就想过,若是哪一日我马革裹尸埋骨他乡,你娘该怎么办?后来她去得那样早,她让我将她葬在了黑雀山内最平坦的土地上,她说若有那一日,我沿河而下便能与她相聚了。”
沈妤眼眶酸涩。
上辈子,她没有来到边关,更没有听父亲说过这样的离别之言,她从盛京千里奔袭而来,将父亲和哥哥残破的尸骨殓了,葬在了沈家的祖坟里。
她不怕死,她只是恨。
英雄应堂堂正正的战死在沙场,而不是被前后夹击,窝囊地困死在这里。
沈仲安面色坦然,在他们俩的肩上拍了拍,站起身往回走。
沈妤:“爹……”
沈仲安知道她要说什么,抬起手摆了摆,风里挟着他沉重嗓音传来。
“文死谏,武死战,这本该……本该是一个军人的宿命。”
关外的冬这样的冷。
沈仲安仰头望天,他走不了啊……
他们一走西厥人便能直取燕凉关,关内百姓数十万,需要用他们尸体铸就的城墙来挡。
所以这一战许败,但不许退。
可他的女儿不是军人,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能让她年轻的躯体葬送在这里,由着西厥的战马将她踏成肉泥。
两人目送着沈仲安离开,沈昭解下腰间的囊袋递给她。
沈妤接过来闻了闻,笑了,“是烧刀子。”
“喝一点暖暖身子,别喝多了。”沈昭叮嘱道。
沈妤喝了一口,烈酒烧过喉咙,整个身体都暖了些。
她递还给他,沈昭摇了摇头,望着营地的方向说:“替我传句话给她。”
“谁?”沈妤侧头。
沈昭目光温软地望着盛京的方向,“告诉她别等我。”
沈妤明白她指的是谁,眼睛瞬间红了,“这话我传不了,你自己回去告诉她吧。”
沈昭笑了,“算了,什么也别对她说,就这样最好,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沈妤摇了摇头,怎么会忘呢,曾经刻进骨子里的人怎么能轻易就忘,俞小姐可是到她死都没有嫁过人。
她侧头看着沈昭的脸,目光渐渐有些难以聚拢。
她摇了摇脑袋,视线更加涣散,“你……你在酒里……”
沈昭没等她把话说完,拨着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阿妤啊,这仇你别报,你只管往前走,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哥哥和爹娘都看着你呢。”
他说完低头看她,少女已经伏在他肩上睡去。
他将她背到背上,朝着营地南面默默走着,一如他曾背着她走过的路。
嚓嚓,嚓嚓……
阿妤,以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去走了。
营地南下三里,一小队士兵列队在此。
沈仲安一马当先,在沈昭走近时翻身下马,将昏睡的沈妤接了过来。
大雪早就停了,雪地映着月色发出莹白的光。
他们无声道别,谁都没有开口,除了脚步声与胄甲摩擦声,便只剩马儿的喘息。
安顿好沈妤,两人翻身上马。
沈昭马鞭一扬,指着一个方向对孔青说:“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走,便能去北临王的封地。”
孔青跪在地上,“将军——”
“我将她交给你了。”沈昭认真道:“保护好她,这是我对你下的最后一道军令。”
孔青面色凛然,眼底猩红一片,“是!末将领命!”
“走吧。”沈仲安催促道。
他掉转马头,走得很慢,听见身后小队的马蹄声簌簌远去。
他想再看一眼他的女儿,可到底没舍得回头。
罢了,看与不看,结局都是一样,聚散终有时,再见亦有期。
……
马蹄声响在耳边,身体渐渐在颠簸中苏醒过来。
沈妤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身体还是半瘫软的状态。
她试着动了动手臂,身前的人似乎察觉到她已经醒来,一把掀开了罩在她头顶的大氅。
“姑娘。”
她听出是孔青的声音,刺目的光线令她瞬间闭上眼,“我在哪儿?”
孔青目视前方,“南下百里了,再跑上半日就能渡河,再绕过……”
“放我下去!”沈妤道。
她此刻已经看清了周围的一切,两列队伍大约十来个人随行,她和孔青共乘一骑,大约是怕她在昏迷中摔下去,孔青将她绑在了自己背上。
马匹还在朝着南方行进,孔青没有调转马头。
沈妤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全身筋脉竟被制住。
察觉她的意图,孔青道:“姑娘,我奉将军之令护送您回盛京。”
沈妤厉声道:“我不回京,我爹和哥哥还在燕凉关外,你让我抛下他们自己逃?”
孔青不发一言。
“孔青,你这是要当逃兵?”
“我们不是逃兵!”
“既不是逃兵,那就随我杀回去。”
孔青忽然勒马,下马立在一侧,“姑娘,不能回,梁建方封死了城,关内的粮食运不出来,关外的士兵也回不去,这是个死局。”
“死局又如何?”沈妤凛然道:“你是宁愿苟活然后一辈子生活在愧疚之中,还是杀几个西厥人再光荣的死去?”
孔青无言,可面上的不甘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沈妤继续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①,这是我父亲教会我的第一句诗,我不退,便是葬在那里也要看着后来人将西厥人击退。”
孔青目眦欲裂,抬起头道:“我们不退。”
“那你替我把穴道解开。”
孔青盯着她的脸,面上挣扎万分,半晌,他摇了摇头,“我一日是将军的兵,我便一日受他调令,送姑娘回京后,我自会赶来与他们相聚。”
沈妤气急,“好,你不解是吧。”
孔青困惑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忽然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姑娘不可!”
话音刚落,沈妤唇角已沁出血丝。
“你解不解?”她威胁道。
调动内息强行冲破穴道,是极伤身的行为,严重者甚至会武功尽失。
孔青犹如被一把无形的刀架在脖子上,只得利落地替她解了穴道。
下一瞬沈妤已抓住缰绳调转马头,“我得回去,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们可以选择自行离开,也可以选择和我杀回去。”
士兵握紧缰绳,“我们和姑娘共进退。”
“我也是!”
“好歹杀几个西厥人再说!”
孔青沉了口气,抓住缰绳攀上了另一匹马背。
①《出塞》徐锡麟
从出生起便身处高位,这辈子注定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吃饭了。”老人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谢停舟颔首走过去,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肚子空得反酸有些难受。
大雪的冬日里青菜稀罕,饭桌上都是些腌菜土豆,两只红鸡蛋,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野鸭汤,算是非常丰盛了。
沈妤很感激,萍水相逢,老人就拿出自己的所有来招待他们,可惜她现在身无分文。
她想着老人年纪大了肯定是舍不得离家的,等回去之后就派人来,给爷爷修葺下茅屋,再给些银两,这样就能确保他晚年无忧,爷爷也不用拖着年迈的身体上山去打猎了。
谢停舟的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一看就不是出自寻常人家,老人也不敢和他搭话,倒是和沈妤聊得十分投机。
“村头那家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打了只野鸡送去,这红鸡蛋就是他们给的。”
老人把红鸡蛋推到两人面前,他去送东西的时候没说自家有客,所以人家只给了两个。
沈妤推拒,笑着说:“我不爱吃鸡蛋,爷爷您吃吧。”
老人把两只鸡蛋都放在谢停舟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你吃吧,正好补补身体。”
谢停舟看着鸡蛋没说话,红鸡蛋让他陷入了一段不太好的回忆。
手臂冷不丁被人拐了一下,筷子把碗里的米饭都挑了一坨出去。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时雨,用眼神问他拐自己干什么。
时雨冲他使眼色。
见他不明白,压低了声音道:“你随和一些。”
谢停舟抿了抿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转头就见老人拿着碗,心疼地把他刚才弄掉的米饭拨到自己碗里。
谢停舟心中动容,看了一眼碗中还没动过的米饭,往老人碗中拨了一些,老人见状想要推拒,又碍于他的脸色不敢动,拿着筷子干着急,一直说够了够了。
“老丈家中几口人?”饭吃到一半,谢停舟主动开口。
老丈说:“原先好几口,有老伴儿还有两个儿子。”
“那他们人呢?”沈妤问完发现谢停舟看了自己一眼。
“如今就只剩我一个咯,”老丈看着桌面说:“两个儿子都从了军,上了前线就没再回来,儿媳妇就跑了,剩下个半大的孙子病了没能拉扯大,老伴儿伤心难过,后来也跟着去了,现在就大黄陪着我咯。”
沈妤知道谢停舟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她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他和老丈可不就是一样么?亲人都在战场上死光了只剩下自己。
她还好些,好歹还有远在河州疼她到骨子里的外祖母,还有虽然不亲近但是有血缘的妹妹沈嫣,但老丈是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谢停舟看见他的眼又红了。
沈妤注意到他的目光,忽然笑起来,“爷爷您要是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孙子看,我得空了就来看您。”
老人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们一看就是贵人,哪能认我一个老汉当爷爷,说出去叫人笑话,使不得的。”
“我没见过我爷爷,”沈妤说:“见到您就亲,都喊了那么多次爷爷了,您不认也不行。”
沈妤的爷爷也是死在战场上的,那时沈仲安还没成亲,扛着刀就上了战场。
哪有高门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常年镇守边关的将领?况且那时候沈仲安还没杀出名堂。
沈妤眼眶一阵发酸,紧盯着沈昭不放。
沈昭看着她,从她的眼里读懂了不舍,他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你哥我战无不胜,来,笑一个。”
沈妤抿嘴,用力扯了扯嘴角,却只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算了别笑了,丑死了,”沈昭伸手去拉她,“你跪一会儿就起来,反正爹也不知道。”
沈妤摇头,挣开他的手臂继续跪着,“什么时候出发?”
“过两日吧,”沈昭笑着说:“谁让你下药了,我现在都还腿软,还怎么骑马?”
沈妤吸了吸鼻子,“你这么虚,怪不得到现在都没讨到媳妇。”
“啧。”沈昭作势要打她,却只掐了掐她的脸,“是我找不到吗?我那是忙得没功夫找。”
“胡说,”沈妤拉开他的手,“俞太傅家的三姑娘喜欢你,我知道。”
沈昭斥道:“你别败坏人家姑娘名声。”
沈妤挪了挪膝盖,这地板硬,又没有蒲团,跪得还真有些疼。
“本来就是,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让人送点心来你直接给人退回去了,回头又跑去偷看人家,你别扭不别扭。”
“你不懂。”
沈昭说着干脆席地而坐,顺手把她拉坐到地上,“你看像爹这样一年回不来一次,你以为母亲没有怨言吗?我也不想耽误别人家的姑娘。”
“说不定她乐意被你耽误呢。”
沈妤侧头看着他,也说不清这会儿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眼子都被什么东西给堵得严严实实的,没处透气。
她记得俞太傅家的三姑娘叫俞秋晚,她出嫁时俞秋晚曾来给她添过妆,还在她的婚宴上流过泪。
她们心照不宣,彼此不多一言,却都明白那泪为谁而流。
至少在她死之前,俞秋晚都没有出嫁,算起来她还要比沈妤大上一岁。
“俞小姐人特别好,我想让她做我嫂嫂。”
“我知道。”沈昭说。
沈妤抓住沈昭的手,“这次我们一起出征,一起回来,然后你就去找她。”
沈昭眸色微动,转头注视着她,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好。”
沈昭起身离开。
沈妤:“哥。”
沈昭回首,“怎么了?”
沈妤鼓起勇气,“你相信人能重生吗?”
沈昭皱了皱眉,“重生?”
“嗯,”沈妤点头,“就是感觉自己重新活了一遭,前世的种种遗憾都还来得及弥补。”
沈昭走过来在她跟前蹲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前几日烧傻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你不信吗?”沈妤满怀期待。
“信,”沈昭笑着说:“怎么不信呢,行了行了别胡思乱想。”
沈妤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没有人会相信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沈昭嘴上说信,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妤一直跪到日头西沉,霞光渐渐被掩去丫鬟才进来点灯,点完又把饭食送进来,拿了小几在她面前摆开。
“将军说夜里乌漆麻黑的小姐跪了祖宗估计也看不见,可以不用跪了,不过明天白日里还是要跪的。”
这确实是沈仲安能说出来的话,明明是担心夜里凉跪出毛病来,偏要找点牛头不对马嘴的借口。
沈妤坐在地上,慢慢伸直了腿,一股麻痒和刺痛从膝盖扩散开来,让她半天都不敢动一下。
“我爹和我哥好些了吗?”
丫鬟应声:“好是好些了,只不过还得休养两日才行。”
沈妤点了点头,接过筷子吃饭。
当晚就在祠堂将就了一宿,第二日跪到天黑才把她放出来。
绿药和红翘来接她,沈妤根本站不起来,腿都打不直了,两人一左一右把她架回去,煮了药汤替她热敷。
掀开裤腿,膝盖红肿一片,有些地方还有些青紫。
绿药看得一阵心疼,忍不住红着眼抱怨,“将军也真是狠得下心,这都跪成什么样了,再跪腿都要废了。”
沈妤疼得龇牙咧嘴,“你别咒我行吗?废不了。”
红翘数落道:“怨谁呢?小姐你一药药倒三个,连着自己也放倒不说,还挨了一顿跪。”
“你胆子大发了,啊——”
红翘一把将热帕子按上去,沈妤除了惨叫,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沾了药水的热帕子敷在腿上,那感觉简直要命,又麻又痒外加刺痛。
沈妤攥着被子忍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你好歹提前支会我一声啊。”
“该疼照样疼。”
两个丫鬟都是她自己挑的,跟在身边好些年,从没把她们当下人看过,养出个没大没小的性子。
“我爹他们定的是明早出发吧?”
“是后天。”红翘说。
沈妤纳闷,“这么晚?”
红翘接过绿药递来的帕子,“皇上又拨了两万精骑,将军已让大军拔营先行,他们后面再追上去也来得及。”
沈妤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敷完腿,沈妤指使着两人替她收衣服,自己坐在榻上指点乾坤。
“那个就不用带了吧,十月燕凉关外都快落雪了。”
“这个也不要,这料子金贵,随便带个大氅就行,耐磨耐脏的那种。”
两个小丫头替她张罗着,收完东西伺候她睡下才出去了。
走出房门,绿药压着嗓子说:“方才我一句话都没敢说,生怕说漏嘴,小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打死我?”
绿药性子直来直去,一撒谎就结巴。
红翘道:“先拖着,你要是敢告诉她,回来将军先打死你。”
绿药缩脖子,“那我还是保命要紧。”
沈妤在床上躺了一天,次日下午才勉强能下床走动。
明日便要离京,她现在腿脚不便不能拖他们后腿,得起来活动恢复恢复。
正在屋子里走着,忽听得院外一阵喧哗。
关外这场雪下得格外大,远在千里之外的盛京也下起了鹅毛大雪。
江敛之从户部离开,马车沿着中保街而行。
雪天路滑,街上行人众多,马车跑不起来,走着走着,竟完全停住了。
随侍高进掀起帘子说:“大人,恐怕要堵上一阵了,正好三味楼就在旁边,您看您要不要先上去歇一歇?”
江敛之探头望去,不知谁家的马儿横在路中间,冻得麻木了,任鞭子怎么抽打也不肯走,来往的车辆便把路给堵死了。
江敛之干脆下了车,踏进三味楼时正巧碰见小二往一桌上菜,那托盘里有一小碟凤梨酥。
江敛之步子稍顿,在小二的引路下上楼入座。
“方才的凤梨酥可还有新鲜的?”
小二笑着说:“官爷可巧了,都是刚出锅的正新鲜着呢,给您上一份儿?”
江敛之道:“用食盒仔细装了,若有桂花糖蒸栗粉糕、松子百合酥之类的也装上一些送来。”
小二忙点头应下了,不一会儿便拎来一个精巧的木质食盒。
江敛之掀开盖子,默不作声地看着食盒内的点心。
从前沈妤常年服药,最喜甜食,家中常备着她爱吃的几样点心。
江敛之从食盒里捏了一块尝了一口,只觉甜得发腻,他不喜甜食,大抵是阿妤吃过太多的苦才想要这样的甜吧。
“你脚程快,将食盒送到将军府上去。”
高进知道他是送给谁,心里不痛快,却还是麻溜上路。
三天两头往将军府送吃的穿的,那沈大小姐也不出来见上一面,每次都是沈二小姐来传话,架子端得倒是够大。
高进送完东西回来,路也通了。
江敛之上了马车问:“今日还是二小姐出来接的?有说她身子好些了吗?”
“是,”高进道:“二小姐说大小姐的病已好多了,只是不爱出门,不过今日二小姐给大小姐带了话。”
江敛之抬眸,“什么话?”
高进说:“说是东西别再送了,想问大人打听个事,有没有燕凉关的消息?”
江敛之蹙眉,明日就是十月廿七了,沈仲安将在这一日兵败,几日后沈妤将去替父兄收殓尸骨,她就是在那途中出的事。
这次得拦住她才行,至少得让她有个健康的身体,因为他还想陪上她好多年。
……
关外风雪肆虐,昨夜竟压垮了几个帐篷,幸亏下面的人没事。
早晨起来,大军已经开始拔营往关内撤。
沈妤重新抹黑了脸和眉毛,跟在沈昭身旁。
便见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将军,监军梁大人不见了。”
沈昭神色凛然,“怎么回事?”
士兵道:“营门守卫说天刚见亮梁大人就带着他自己的人马往燕凉关的方向去了。”
沈昭摆了摆手,“去追,看看能不能追回来,追不回来便罢了。”
监军等同于盛京放在军中的招子,那梁建方自进营后就什么也不干,成日窝在帐子里让人给他上好酒好菜,这几日军粮紧,已经抱怨过好几次了,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留在军中也是个废人。
此处离燕凉关百余里,雪中行军一日至多五十里,剩下的口粮只能撑到燕凉关内,后续的还没有着落,恐怕要饿上几天肚子才能扛过去这一役。
第二日傍晚,雪终于停了。
燕凉关外一马平川,遥遥就能望见褐色城墙伫立在雪地中。
沈妤松了口气,大军总算能在日落前入关,今晚三军休整,大家都可以睡个好觉,只是挨饿的日子还在后头。
两名探路的斥候策马从燕凉关的方向奔来。
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将军,燕凉关大门紧闭,我已亮出信物,城守不肯开门。”
沈仲安握紧了缰绳,冲沈昭抬了抬下巴,两人带了一队兵前行。
沈妤心里十分不踏实。
明明已经成功避开了上辈子那场死战,这样心中无断的慌乱是没来由的。
又行进了二里地,前方传报原地扎营,此处离城门不足五里。
都只剩五里了,却不进城,军中都开始纷纷猜测起来。
沈妤打马跟上,近了便听见沈仲安正在骂人。
“叫梁建方开门!”
梁建方站在城楼上朗声说:“沈将军,不是我不开门,只是出兵前陛下有令此战必胜,如今两方胶灼,我军岂有退缩的道理。”
沈仲安勃然大怒,还没开口旁边的副将已经破口大骂,“格老子后续辎重跟不上,让老子在前线打屁的仗,你们这些刀都提不动的窝囊废倒是龟缩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
“你他娘的这是要逼死我们,如今粮草已经没有了,西厥如果这个时候来袭只有死路一条,咱们前线要是破了,你个狗日的以为你躲在城里就能躲过去?”
“大胆!”梁建方站在城楼上喝斥道:“我身为监军,你在此妖言惑众我就能即刻将你拿下。”
“你他娘的倒是下来拿我啊。”副将曹固吼道:“你不出来你就是孙子。”
城门口骂声不停,可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天色渐暗,营地内亮起了一堆堆篝火。
沈仲安站在一个小土包上,遥望能看见燕凉关城门上火把微弱的光。
第一日,军中断粮,城门未开。
第二日,军中士兵已因饥饿露出了憔悴之色,大家休养生息,只能尽可能减少活动保存体力。
第三日,城门依旧未开……
沈昭掀帘出帐,在那座土包上找到了呆坐的沈妤。
“梁建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沈妤等他坐下后问。
沈昭薅开雪扯了根枯草,“逼死我们的主意,京中几股势力缠斗,我们很有可能成为他们内斗的消耗品,要么梁建方就西厥的内鬼。”
沈妤刚想再问,沈昭“嘘”了一声,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纸包摊开,献宝似的递给她,“饿了吧?”
沈妤愣愣地盯着那个玉米馍馍,沈昭又往前递了递,“吃啊。”
沈妤接过掰成两半,沈昭不接。
“你不吃我也不吃。”她说。
沈昭勾起唇笑了笑,拿起玉米馍馍咬了一口,沈妤这才开始吃。
味道并不好,又冷又硬,甚至还有些干,吞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粗糙的质感从喉咙刮过。
两人就着夜色和寒风吃完了馍馍。
“明日我派一小队人给你,让孔青跟着你,你们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去北临王的封地,然后绕道回京。”
沈妤默不作声,她听得出来,这等同于在交待后事了。
不行,她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能阻止惨剧的发生?
经过这两日,他们都发现了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此战若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早在他们从盛京出发,这便是一个死局。
有人要他们死,要他们败。
可她终究只是个凡人,她能想办法避开那场死战,却挡不住在他们身后捅刀子的手,因为你根本判断不了那些人下一刀会捅在哪里。
沈妤侧开脸,“我不走。”
“听哥的话。”沈昭劝说道。
沈妤坚决道:“我们明日攻城,城内守备军不足一万,拿下燕凉关不成问题。”
沈昭苦笑,“向自己人举刀吗?”
“那根本不是自己人!他们要我们死!”
“可百姓不是,”沈昭目光说不上的清凉,他说:“一旦攻城,我们就成了叛军。”
“那我们就带大军绕后。”沈妤如今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都一股脑往外说。
沈昭道:“你也说了城内守备军不足一万,我们绕后西厥人就能直奔燕凉关,关内的数十万百姓怎么办?”
她叫自己姐姐,可她分明和江敛之同岁,比沈妤还要大上一些。
流放之地的风沙没有带给她苍老,她面颊红润,想来就算是流放,也有江敛之护她周全,没吃过什么苦头。
女子唇边笑意潋滟:“姐姐,我是林清漓,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听过我?”
沈妤点了点头,沿着回廊径直往前走去,边客气道:“林小姐有事吗?”
林清漓抬步跟上,“我知道姐姐对敛之纳我进门一事颇有意见,但这已经是我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你?让步?”沈妤微微一笑,语气略带嘲讽。
她在心里冷笑,瞧,这就是江敛之口中性情温婉的林清漓,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没错,”林清漓微微抬着下巴,脸上有几分傲气,“我父亲含冤而死,如今沉冤昭雪,陛下为了安抚林家,原本准备赐婚,你应当知道既是赐婚,便不可能为妾。”
沈妤笑容若常,“江敛之已有正妻,你也当知道既是赐婚,便不可能赐给江敛之。”
林清漓脸色霎时发白,眼见沈妤越走越远,她小跑几步跟上去。
“你父兄在燕凉关葬送十万大周将士,你可知你能活着已是万幸,你嫁给敛之只会拖累他,让他沦为朝中笑柄。”
沈妤厉声道:“我父兄之事未有定论,陛下都没说什么,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她对林清漓本无敌意,同是失去至亲,林清漓的苦她能感同身受,但是提及到父兄便不能再忍。
她步子大,林清漓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赶上她的脚步,“那是陛下仁义,给你父兄留一点颜面罢了,罪臣就是罪臣!他们两条命根本不够偿我十万将士。”
沈妤蓦地停下脚步,她缓缓侧头,凌厉的目光看得林清漓呼吸一紧,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
小声嗫嚅道:“你想干嘛?”
沈妤冷冷地看着她,随着她的一步步靠近,林清漓被她身上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
怎么会?
她明明听府中下人说过,江少夫人性子最是和善,起初她还不信,这几日偷偷看过沈妤几回,她确实待人宽和,连下人在背后嚼舌根她也置若罔闻。
林清漓一直以为她软弱可欺,怎么如今那眼神,却似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你,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做什么,”林清漓结结巴巴地说:“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你爹冒进,还有传言你爹和匈奴人勾结,结果反被……”
啪——
随着一声脆响,林清漓偏过头去。
“小姐!小姐!”
两声惊呼从丫鬟口中同时响起。
林清漓始料未及,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沈妤,早知她在军中长大,不似一般女子,却是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
“你竟敢打……”
沈妤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抵在墙上,将她剩下的话卡在喉咙。
沈妤冷冷看着她,“是不是我太过隐忍,所以让你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忘了我是谁?”
“我是骠骑大将军沈仲安之女,是云麾将军沈昭之妹。”
“我上过战场,杀过敌,砍过匈奴人的头颅。”
“再让我听见你诋毁我父兄一句,我便拔了你的舌头,所以,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随着她出口的每一句,林清漓眼中的恐惧便加深一分。
她已经被掐得说不出话来,脸颊涨红,两名丫鬟在旁边干着急却也不敢上前。
沈妤猛地松开她,垂眸看了一眼捂着脖子剧烈喘息的林清漓。
“你大可去江敛之那里告状,莫说你如今还未进门,就算是进了门,当家主母教训妾室也是天经地义。”
她抖了抖袖子往前去,右手使不上劲,单是这样轮下来已让她袖口下的手微微发颤。
三年了,从未有一刻觉得做回自己竟是如此的畅快。
风雪似乎又大了些。
水榭连廊下,风裹挟着雪粒子在结冰的湖面打着旋儿。
林清漓捂着脖子,双眼死死盯着沈妤的背影,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凭什么?明明是自己的位子,这个女人却鸠占鹊巢,如今竟敢顶着主母的头衔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沈妤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便感觉一股大力把她往连廊外撞去。
身体被撞出去的瞬间,她下意识伸手一抓,右手捞了个空,左手似乎抓住了一人的手臂。
两人同时翻出水榭外,砸在冰面上滑动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
沈妤仰面躺在冰面上,方才剧烈的撞击让她肩胛骨一阵发疼,身侧的女人在痛呼着,岸上两名丫鬟在一声声地喊着小姐。
林清漓翻了个身,爬起来便想往岸边跑。
随着她的动作,沈妤清晰地听见了身下冰面裂开的咔嚓声,裂纹如皲裂的土地般在她身下肆意铺开。
“别动!”
沈妤只来得及喊出一声,身下骤然一空,紧接着一阵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冰冷刺骨的湖水如利刃般劈入身体,一张嘴,湖水便灌入口鼻,让人无法呼吸。
“救命,林小姐落水了!”
沈妤不会游泳,想抓到一个借力点,刚抓住破损的冰面,便被胡乱扑腾的林清漓当胸踹了一脚。
自武功被废之后,她便特别畏寒,冬日里衣衫厚重,她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披风,吸了水之后身上便越来越沉。
她听见岸上的呼救声,没有一声为她而来。
也听见湖水翻滚的声音,叫嚣着要将她拖进黑暗里。
她似乎看见江敛之朝着这边飞奔而来,跳下水后朝着这边游来。
她朝着他伸出手,却见那只替她绾过发、描过眉的手,拉住了在她旁边扑腾的林清漓。
他没有选她……
沈妤绝望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手还保持着往前伸的姿势。
肆虐的风雪似乎停了下来,岸上响起了欢呼声。
她看见江敛之看向林清漓时慌乱的眉眼,也看见他回头望向自己时的漠然。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落水并不是偶然,她若早亡,林清漓便能被扶正,这一刻,她陡然生出满腹不甘。
不行!她不能让他们如愿!
可是无力的身体渐渐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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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从观察中她发现,自己的轮值比其他近卫要少,不知道是兮风故意安排,还是受林清漓授意。
看来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哪里知道,林清漓是真的被她给烦透了。
比如他想好好下个棋,那声音来来回回,比如想假寐休息一会儿,那声音还是来来回回。
沈妤上了马车,听见车厢内林清漓出声,她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马车纵横约莫六七尺,相当于一间小屋那么大,外观丹楹刻桷,富丽堂皇,等掀开帘子进去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马车内供了暖炉,地上铺着氍毹①,里面温暖异常。
林清漓只着了件月白单衣靠在榻上,恣意又风流,沈妤进去时仅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跪坐在了桌案前。
“殿下唤我来,有何吩咐?”
林清漓看着眼前的人,“你这几日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了吧?”
沈妤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她时刻关注要犯的安危,林清漓连责备都不能。
但是,那马蹄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真是太扰人了。
林清漓端起茶杯沉吟须臾,斟酌道:“犯人有青云卫押送,你是我的近卫,别的事你无需操心。”
沈妤听出他言语间有些说她僭越的意思,低头应声:“是,属下知道了。”
说完还是没忍住提醒,“殿下,此次押解梁建方等人上京,恐怕不会很顺利。”
林清漓示意她继续说。
沈妤道:“梁建方活着一日,盛京必定有人夜不能寐,如果有人想要灭口,多半会在路上动手。”
林清漓手指沿着茶盏拨了拨,“那依你之见呢?”
沈妤犹豫了片刻,见案上有一个茶壶,略倒了一些在桌上,用手指沾了几下勾勒出一张简略的地图。
“这里是燕凉关,从燕凉关至京途中,有几处地方,分别是平渡峡……”
她边画边讲解,将几处适合设伏的地点都标了出来。
她从小在边关上大,从燕凉关回京的这条路不知跑了多少遍,早就烂熟于心。
林清漓默默听着。
他这几日没歇好,白天好几次想要入睡都被时雨的马蹄声给吵醒。
他半阖着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已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殿下?”沈妤抬眸看去。
林清漓回神,“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沈妤眉心不经意蹙了一下,刚站起身,就听林清漓道:“会下棋吗?”
“啊?”
“你,会下棋吗?”林清漓又问了一遍。
沈妤看向塌上的棋盘,“会一点,但下得不好。”
“无妨。”林清漓手指微微抬了抬,示意她坐。
沈妤执白,林清漓执黑。
林清漓下棋下得极好,每次沈妤落子,他几乎不用考虑地就紧随其后。
车厢内暖意糜糜,加上嘀嗒嘀嗒的落子声,哄得人昏昏欲睡。
沈妤全神贯注,每次林清漓看似随意的落子,都把她逼得进退维谷。
起先还好,后来下得越来越慢,林清漓落子后,她捏着白子半天没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想从上面找到生路。
半晌,她抬起头,“我认输。”
话说出口,才发现林清漓已靠着软枕闭上了眼。
他鼻梁很挺,眉眼英挺而疏冷,发丝散落在月白的袍子上,黑白相间如同浸染了水墨。
看上去毫无防备,好似只要一伸手就能立刻了结了他的性命。
沈妤看了一会儿,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
等她出去,林清漓睁开了眼,眼底毫无疲色。
“我闭眼假寐,他没有对我出手。”林清漓对刚进来的兮风说。
兮风表情严肃,“殿下不该这样以身犯险。”
江敛之斜睨他一眼,“你不会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我武功尽失吧?”
兮风说:“属下不敢。”
“此人身份仍旧存疑,不知道是哪一派派来的。”
兮风道:“不过我看他的刀法,像是师承君松先生一脉。”
“但又不完全像,用枪倒是有些石家枪的影子,像是糅合了几家的功夫,学得太杂。”
江敛之也纳闷了,君松先生轻易不出山,既能成为他门下弟子,那就不可能再去学石家的枪法。
有趣,江敛之似勾了笑意。
这几年他在北临纸醉金迷,已经许久没有过碰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让人想把他身上一层一层的皮给扒开,看看里头到底藏了什么。
①氍毹(qú shū):古代毛织的布或地毯,
江敛之本以为经他提点,时雨肯定会消停了,谁知又准时地听到了车外的马蹄声。
江敛之掀开帘子问兮风:“都说前面押送的任务不在他职责范围内,他还在来回跑什么?”
兮风无辜地接受江敛之的怒气,说:“他不知和谁换了巡防的任务,所以……”
所以她来回跑得更欢实了。
人家巡防两个时辰巡一次,她半个时辰已经在队伍里跑了个来回。
兮风自认没见过时雨这么勤快的兵,勤快的都有点烦人了。
江敛之甩下帘子,兮风从那扔帘子的力道就看出自家主子心情不大好。
过了片刻,就听马车内的江敛之沉声吩咐:“叫他进来。”
沈妤巡防时骑马经过马车,又被兮风叫住。
她就纳闷儿了,她如今已经没有再管前面的押送,难不成又做了什么惹江敛之厌烦的事?
近卫中本就设了巡防一职,她这也不算僭越吧。
沈妤翻身下马,一脚刚跨上马车,又扶着门低声问:“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兮风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车厢内温暖如春,江敛之还是只着一件单衣,不过换成了沉青色,衬得他肤色愈发的白。
车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桌案上的碗底还沉着些许药渣。
沈妤想起了那个传闻,传闻战场上杀神般的江敛之之所以成了世人口中的揽月公子,是因他自那次战场上受伤中毒之后,武功尽废。
她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她明白那种痛苦。
练功等同堆高楼,没有捷径,都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用苦功夫堆出来的。
砌了那么多年的高楼忽然之间倒塌,对谁都是灭顶之灾,更何况是江敛之这样的。
沈妤看着江敛之,不自觉就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江敛之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你每日来回跑什么?”
沈妤认真回道:“我换了巡防任务。”
“我记得巡防是两个时辰一次?”江敛之问。
沈妤抬眸瞟了了一眼,发现江敛之正在看着自己,于是立刻垂下头来,“我……我比较勤勉。”
勤勉?
江敛之险些气笑了,他方才喝了药正准备睡觉,就听见外面人骑着马来来回回的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你倒是勤勉了,你那匹马怕是后悔跟错了人。”
沈妤也不知自己脸到底红没红,总之觉得有点烧。
其实她不是勤勉,就是这一路走得太慢了,一日才三十里,负重行军也差不多这个速度。
这样太无聊了,天气又冷,她坐在马上都想打瞌睡,干脆来回跑着还清醒点。
她从前回京,哪次不是策马扬鞭,快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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