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进去见见她。”
甜甜的女声,清透空灵。
“炉鼎所在多肮脏,您还是回吧。”
那黄鹂般悦耳的声音又道:“不嘛,我只是想知道,让哥哥们夜夜流连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阵香风袭来,榻上之人翕动眼皮,眼前出现了一位娉婷红艳的少女。
少女头冠雀羽,帛带披垂,锦绣辉煌的顶戴下,却有着一双似乎不谙世事,不知疾苦的眼睛。
天命之女,是与她气运双生的女子。
同为天命,一人极衰,一人方能极盛。
可惜了,她却是极衰的那一个........
面前的少女躬下身,扬起小鹿般清纯的笑眼:
“你真美,怪不得他们舍不得你........”
雪白纱帐披垂,青丝淌了满榻,掩映着一张无晴无怒的面孔。
身后的侍者见状连忙赔笑:“她只是座即将废弃的炉鼎,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要不是上神们说要让她多活几天,早就被丢下莽荒,饲喂野狗了!”
被称为炉鼎的女人闻言笑了,她舔了舔唇,尝到了自己嘴角的血味。
天命有别,如斯残忍。
对比这位尊荣显贵的女主人,自己却只是一堆早被榨干,行将就木的烂肉........
这个身体被汰空,已然临近溃败的边缘,至今不死,只是靠一口不服输的气吊着罢了。
譬如此刻,虽心中充斥了愤懑不甘,身体却动弹不得。
她知道,面前的少女虽清丽柔美,却并非一个单纯的女子,数百年来,如她这般被上神们损毁的炉鼎足有百十人,只有这少女,只有这少女成了云上天的女主人........
昏蒙之间,只听少女又道:“所以女子光有皮囊邀宠,固不长久,佶牙你说是不是?”
“是。”
少女柔柔一笑,绕着青竹矮榻缓行几回,忽然上前,揭开了那炉鼎唯一的遮蔽物!
堂堂云上天,神明之居所,这炉鼎却浑身上下不着一寸,委实荒唐!
少女别过眼去,捂唇羞道:“呀,你怎的不穿衣服?”
打人要打死穴,再没有比这样的折辱更能击溃一个美人了。
这炉鼎美人诚然绝色,数年非人折磨让她形容憔悴,即便在这样不堪的情境下,她那不亢不卑的神情亦肖跌落凡尘的天女,露出的莹润肌肤上盘旋着的淡淡龙纹,更彰显她曾经不俗的出身。
见她嘴唇翕动,少女好奇地娇嗔道:“她要说什么呀?”
又大胆地凑过身子,似乎要听听对方临终的遗言。
就在此时,刚才还像个死鱼般的炉鼎却蓄力一挺,猛然咬住了她的咽喉!
“啊啊啊——!!!”
她发出惊骇惨叫,如砧板上的鱼徒劳扭动挣扎,几位侍者连忙上前,却拿那铁钳般的血口束手无策,直到上神们闻讯赶来,狠击一掌,才将惨叫的少女解救下来。
榻上人颓然脱力,重新跌回枕褥之间。
可惜了,她没能咬碎对方的咽喉,反而被对方的神格崩得满嘴是血!
“哥、哥哥,呜呜........”
少女扑到为首的上神怀里求取怜爱,却没注意到他们闪烁的眼神。
虽然少女哭得让人心疼,可也不能立即处理掉这炉鼎给她出气,毕竟这女子拥有上古神龙血脉,就这么丢弃可惜了。
顿了片刻,其中一人勉强道:“她皮囊虽然溃败,神识却浩瀚强悍,实则还能再用上一阵子..........”
话音未落,只见这炉鼎微扬臻首,肌肤惨白,血口狰狞,朝他轻蔑一笑。
虽一语未发,众人却读懂了那汹涌的恶意。
废物!
一群靠采补天命之女来维持神性的废物!
那上神先是羞恼,继而勃然大怒:“即刻将她丢下九重天,血祭魔神!”
眼见身侧的清丽少女默默垂泪,又追加一重诅咒:
“胆敢伤了宁儿,我要她死无全尸!”
于是,这座即将衰败的炉鼎被迅速押送到泅渡之间,背朝荒莽的天空,面下是波涛翻涌的血渊,恶臭上扬,腥风扑面。
精神上的折磨是如此鲜明,甚至连肉体的痛楚也变得模糊。
背后的人一扬手,这炉鼎随即如断了线的纸鸢朝下坠落,如此慵美绝丽的女子,转眼就要成为一具艳尸。
血泪化为雾气,她在炙热的深渊中奋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渊底那怪物的形貌------
快了,快了!
死亡的面貌,已然越来越清晰!
“宿主身死。”
“宿主身死。”
“宿主身死。”
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如凝固了的斑驳色块,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层层擦除,破空的触感重新凝实,耳边只余机械的叮咚声。
“智脑接触不良,命盘推演强制下线........”
“智脑程序占线,命盘推演强制下线........”
“本次推演已结束。”
“管理员1086已下线。”
“管理员1087已上线。”
榻上人自云雾般的香床上翻了个身,眼耳口鼻均流出鲜血。
刚才,她在看到那怪物的瞬间就死了,若不是系统强制弹出,连神识都被那来自未来的怪物吞噬。
重伤并不如何,悲剧的是1086个推演结果,竟无一善终。
她还是会在两百岁时被掳至云上天,被暴凌致死,只是之前的一千多个结局都是葬身犬腹,这一次,却被推下深渊,血祭魔神。
然后在见到那怪物的瞬间暴毙。
幸而这只是推演,幸而这只是在数年后才会发生的现实。
新生的系统1087号弹出一道提示:“一人极盛,一人极衰,此即天命运转之规则,阁下已经失败了一千余次。”
“你败了,就得认。”
“我认,只是死之前,我会先送你走,如你的前辈1086。”
系统1087哑火了,耳边重新变得静悄悄。
事实上,她认为这一千多趟没白死。
“至少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量的支线影响,的确会推动主线偏移产生变化,无论这偏移是好是坏。
偶然推翻必然,是几率问题,更是时间问题。
她站起身,蝉翼般的天丝羽衣散落,数道幼细的血线自七窍源源不断地游出,一张清白釉面登时满是血污。
仿佛自黄泉捞出的艳鬼精怪般凄迷可怖。
露台后便是冷蓝的大海,她散漫的步子仿若幽灵,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越席而上,跟在她身后轻声汇报:“主子,中洲宗派欲向您供奉五百神子。”
之前千余次,她都是直接拒绝了事。
只不过这一次........
她满不在意地拂去面上的血迹,露出一个堪称甜柔的微笑:
“我改变主意了。只要是有名姓的宗派,都可以把他们的子弟送来。”
对方一愣,却不敢质疑她的决定:“是,主子。”
他退下后,她口中陆续发出癫狂的笑,阶下跪着的几个鲛奴顿时浑身觳觫。
“如果该死的人活下来了........”
“那些本来活着的人,是不是就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