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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错判的案子令颜家满门覆灭;一朝梦醒,颜惜微冷汗涔涔,立誓要改变结局。好不容易躲过灭族危机,又接连遭逢三房四房联手陷害、未婚夫宋涟退婚;她抛下女儿家的矜持,走出闺阁抛头露面,打马飞奔,当街与宋涟三击掌,从此男婚女嫁,恩断义断。世人皆说颜家长女不遵妇德,此生难嫁,怎知镇南候世子祈容,竟备下三书六礼,登门求亲。面对这个在梦境中亲手取自己性命的仇人,颜惜微又会如何抉择……
主角:颜惜微,祈容 更新:2023-02-23 00: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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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颜惜微,祈容的其他类型小说《容光惜微》,由网络作家“解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场错判的案子令颜家满门覆灭;一朝梦醒,颜惜微冷汗涔涔,立誓要改变结局。好不容易躲过灭族危机,又接连遭逢三房四房联手陷害、未婚夫宋涟退婚;她抛下女儿家的矜持,走出闺阁抛头露面,打马飞奔,当街与宋涟三击掌,从此男婚女嫁,恩断义断。世人皆说颜家长女不遵妇德,此生难嫁,怎知镇南候世子祈容,竟备下三书六礼,登门求亲。面对这个在梦境中亲手取自己性命的仇人,颜惜微又会如何抉择……
“祈容,我定会回来索你性命!”随着凄厉的尖叫,一道人影猛地从床上坐起,满头满脸 的冷汗,发丝胡乱地粘在脸上颈上,犹如刚从水里捞起来。
颜惜微剧烈的喘息着,手紧紧攥着胸口,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不是被祈容一箭射杀了吗,怎么还活着,还回到了她生前的闺阁里,这里不是已经被朝廷查封了吗?隔着衣裳摸去,就连胸口的箭伤也消失不⻅,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惜晴亲手做的⻛铃在窗檐下沥沥作响,窗外一株石榴树在夕阳下开得如火如荼,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尚在人间,尚在颜府......
所以......这是一场梦?
她从小到大做过许多梦,没有一个梦像刚才那么真实,鼻尖甚至还能闻到血腥味......
颜惜微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手,一时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又是真实。
⻔口响起脚步声,紧接着⻔被打开,一名容色温婉的妇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是冯氏,
她快步来到床边,看到惜微满身冷汗,既诧异又心疼,急忙取了帕子替她拭汗,又取来干净 的小衣给她擦身换上,做完这一切方才关切地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嗯,一个很可怕的梦。”颜惜微依偎在冯氏怀中,暗自深吸了口气,没错,是母亲的气味,母亲没死,自己也没死,刚才那些只是一场荒诞无稽的梦。
“不怕,有母亲在。”冯氏轻拍着颜惜微依旧有些僵硬的背,温言安慰着。
听着冯氏的心跳声,颜惜微渐渐平复了心情,“母亲怎么来了?”
说起这个,冯氏眉眼一弯,笑吟吟地道:“今儿个晌午,刘捕头送了一尾自己钓的鲫⻥来,你父亲⻅着新鲜,亲自下厨做了鲫⻥汤,惜晴和小妹都已经在饭桌前眼巴巴地等着了, 就差你一人,你父亲催着我来喊你呢;结果刚到⻔口,就听到你在喊什么‘索你性命’,似乎......”
冯氏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还喊了那位祈公子的名字。”
祈容曾两次登⻔求亲,第二次连聘礼都带来了,在乐平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冯氏自是记得他的名字。
听到祈容的名字,颜惜微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又想起梦里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她按 住肌肤下蠢蠢欲动的冷汗,一脸无辜地道:“母亲听错了,女儿喊的是‘贼人’。”
“是吗?”冯氏将信将疑。
“当然,女儿还能骗您不成。”颜惜微怕冯氏再追问,赶紧转移话题,“母亲这么一说,还 真是饿得慌,咱们赶紧过去吧。”
夕阳西下,满天晚霞铺展似天女手中的锦缎,缤纷烂漫,绚丽夺目;有鸟雀自远处飞来,羽毛皆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冯氏瞅了一眼天色,含笑打趣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睡眠少而浅,今儿个却整整睡了两个多时辰,熬得太阳都下山了,之前福伯在门口打碎了花瓶都没把你吵醒,真是难得。”
冯氏的话提醒了颜惜微,是啊,往常午睡,半个时辰顶天了,两个多时辰确实怪异,难道是因为那个梦?
适才那个梦真实的令人害怕,至今回想起来她都心有余悸,难以释怀。
颜惜微按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娇嗔道:“母亲取笑我贪睡!”
冯氏不知她心头种种,笑吟吟地解释道:“母亲巴不得你多睡一会儿,又怎么会笑你。”说着,她抚过颜惜微眼下的一圈乌青,心疼地道:“瞧瞧,这黑眼圈还没消去呢,晚膳后早些歇息,别看那些账本了,迟一两日也不打紧。”
颜惜微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应道:“是是是,母亲大人发话,女儿莫敢不从。”
冯氏被她逗得发笑,“你啊,就会贫嘴。”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颜秉文虽不是知府,却也是一方父母官,按理来说,捞点银子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是个胆小谨慎的人,再加上年少时曾跟随大儒方镜学过两年文章,耳濡目染,心底里也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不屑于做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所以,他做县令的这些年,不说爱民如子,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父母官了。
但一个县令一年的俸禄只有七十几两银子,还要负责衙门里的那个官吏,一年下来,别说余钱了,连白米饭都几乎吃不起了,有时候竟要靠冯氏变卖首饰度日,一时传为乐平县的笑话。
几个同僚看到他的窘境,明里暗里皆劝他稍微捞一点;就连颜秉文手下的那些官吏也是多有怨言,毕竟上峰不捞,他们做下属的也不好明着捞。
每每看到缸中日趋减少的白米,看不到油荤的小菜,以及妻女身上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衣裳,连颜秉文自己都生出怀疑,这样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是清廉还是迂腐?
好在长女颜惜微自小便展现出惊人的经商天赋,到了她十二岁,拿着说服冯氏变卖嫁妆得来的几十两银子租了一个铺子卖她自己做的胭脂水粉,铺子的名字就叫“采蝶轩”。
开张那一日,颜惜微别出心裁,请了几位原本容颜平平的女子替她们梳妆,姣梨妆,落梅妆、桃花妆、汉宫妆信手捻来,经过她手的女子尽皆容光焕发,精致唯美,与之前判若两人;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想不到这是出自一名年仅十二岁的少女之手。
女子购买胭脂水粉,所图所求的无非就是让自己容颜更加精致动人,成为别人艳羡心动的对象;如今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这一日,但凡来了采蝶轩,并且亲眼见过那一场“麻雀”变“凤凰”盛况的女子,多则买了七八样,少的也有一两样,竟无一人空手而归,这对于一家刚刚才开张的铺子而言,无疑是极其成功的。
这样的红火自然也招来了同行的眼红,附近几家胭脂铺子都在酸溜溜地斥责这是歪门邪道,长远不了,甚至有心胸狭窄在背地里诅咒都采蝶轩倒闭。
如果颜惜微的能力就只是这些,或许还真撑不了多久,可偏偏她调配出来的那些胭脂色泽娇而不艳,粉而不俗,抹在脸上细腻自然,浑若天成。
其中最惊艳的莫过于唇脂,色正含香之余,还有护唇的功效。时值隆冬,常有口唇开裂流血的情况,普通唇脂用着固然好看,可不防裂;若是用油膏,倒是不裂了,可瞧着油乎乎的,实在不美观;所以每到冬季,这件事都会成为各家小姐的心头愁,
如今彩蝶轩的唇脂完美结合了双方的优点,自是万般欢喜,纷纷成了彩蝶轩的回头客。
就这样,颜惜微靠着过人的调制胭脂水粉能力与经商手段,在胭脂铺子林立的乐平县稳稳地站住了脚跟,生意更是一年好过一年,名声甚至传到了邻县,那些富家小姐特意派人过来购买。
颜惜微到底是县令之女,又是女儿家,不便亲自出面,遂物色了一个人品可靠,又颇有经验的人来掌管店铺,每到月底她就来取一趟帐册核对当月帐目;所以这些年来,除了少数几个人,再没有人知道采蝶轩真正的执掌人是她颜惜微。
惜微赚到的银子大多用来购置良田,几年下来,已是攒了上百亩良田,皆交由三房打理。毕竟她自己要管着彩蝶轩,且隔几日就要制作一批胭脂水粉供店铺售卖;这都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方子,不便假人于手,否则被偷了方子,可就真是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颜家共有四房,颜秉文排行第二,几个兄弟感情都不错,唯独与大房不太对付。
大房颜秉肃人如其名,严肃固执,因为颜父早逝,他从十几岁开始就帮着颜母打 理家中事务,所以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兄如父”,但凡几个弟弟有一丝做 的不对,都会板起脸来训斥,哪怕后来颜秉文中举当了县令也不例外,几次都当着旁 人的面出言训斥,丝毫不顾及他县令的身份,训得颜秉文颜面无光,极是反感,这关 系自然而然也就疏远了。
四房颜秉德是个精明世故的,自己开了一家布庄,他是县令的弟弟,县里那些个富商多多少少会给些面子,常去光顾,再加上他布价不算太高,所以布庄生意不错。
他得知惜微手里握了许多良田,且打算找个人打理,几次去颜秉文那里探口⻛,想要讨这个差事,后者想着是亲兄弟,关系又好,便劝着惜微应承了。
颜秉德得了差事后,倒也尽心尽力,且每次都把帐目理得清清楚楚,除了他该拿的那一部分之外,其余的都一五一十交给惜微,绝不贪墨一分一毫,倒是让原本觉得他市侩贪利的惜微刮目相看;直至那一场大梦,将颜秉德他市侩凉薄的本性暴露无疑......
颜惜微挽着冯氏一路来到偏厅,百般无聊等在里面的颜小妹看到她们出现,顿时 两眼放光,急声喊道:“父亲父亲,母亲和⻓姐来了,可以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就往最中间的那碗⻥肉伸去,却被一双筷子 稳稳打在手背,正是颜家次女颜惜晴,她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训斥道:“都还没 落座呢,你急什么。”
颜小妹委屈地扁一扁嘴,又不敢跟颜惜晴吵架,遂转头冯氏告状,“母亲,二姐 打我!”一边说一边伸出被打了两道红印的小手,父亲说过,这叫“证据”。
冯氏心疼地揉一揉小女儿的手,又劝道:“惜晴,小妹饿了,就让她先吃,又没 有外人。”
“不行。”颜惜晴小脸一扬,抬起精致的下巴道:“父亲自幼教导我们,必须得等 ⻓辈落座起筷之后,小辈方才能动筷,否则就是乱了规矩;依着我说,该罚她不许吃 饭才对。”
一听不能吃饭,颜小妹顿时急了起来,赶紧摇着冯氏的手哀求,“不要,母亲, 我要吃饭!”
“这......”颜惜晴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把冯氏堵得说不出话来,夹在两个女儿中 间左右为难,只得朝⻓女投去求助的目光。
惜晴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旁得都好,就是喜欢针对小妹,偏又生了一副伶牙俐⻮,得理不饶人,别说小妹,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说不过,也就⻓女惜微能够管束得住。
颜惜微哪会不明白母亲的意思,移步来到颜惜晴面前,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了一 下,笑斥道:“越发⻓进了,懂得拿父亲的话来压母亲,那父亲有没有教过你要怎么 与母亲说话?”
“⻓姐,你又帮她!”颜惜晴气得跺脚。
颜惜微忍着笑,劝解道:“小妹是有不对,但你已经教训过她了;再说了,小妹 自幼就因为力气大,吃得多,饿得也比常人快,你是知道的;不让她吃饭那不是要她 性命嘛,你这个做姐姐的当真忍心?”
“说来说去,你和母亲就是帮着她!”颜惜晴气呼呼地扭过身子,满脸不乐意。
颜惜微⻅状,故意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依你,不让小妹 吃晚饭,让她饿着,饿病了也没办法,谁叫她犯了错呢。”
听到这话,颜小妹差点没哭出来,冯氏赶紧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安慰,“⻓姐那 是故意说给你二姐听呢,瞧着吧,你二姐肯定不舍得。”
二姐会不舍得?
颜小妹歪着小脑袋瓜,对这句话充满了怀疑,但还是乖巧地咽下了嘴边的哭声,只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颜惜晴没想到惜微会一口应承,顿时傻了眼,她的本意只是想吓唬一下小妹,并 非真要她饿肚子;半晌,她绞着手指扭扭捏捏地开口道:“我......我就是那么随口一 说,⻓姐不必当真。”
颜惜微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轻笑道:“不生气了?”
颜惜晴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别过脸小声道:“本来就没真的生气,就是⻅她犯了 错不承认,还要跟母亲去告状,才有些恼火。”
“不生气就好。”颜惜微笑语了一句,又朝颜小妹招了招手,让她给颜惜晴认 错;后者有些不乐意,但考虑到晚饭这个“严峻”的问题,还是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赔 礼认错。
“父亲呢?”颜惜微四下看了一眼,不⻅颜秉文人影。
“父亲炖了⻥汤,不放心福伯,这会儿正守在厨房看火呢。”颜惜晴脆声回答,一旁的小妹听到“⻥汤”的时候,两只眼睛顿时弯成了小小的月牙。
“来喽!”颜秉文捧着一碗炖得乳白色的鲫⻥汤快步走了进来,浓郁的香气在偏厅四散弥漫,勾得人⻝指大动,尤其是颜小妹,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颜惜微与冯氏都在,颜秉文清瘦儒雅的脸庞露出笑容,“快坐下吃饭,尝尝为父亲手炖的⻥头汤,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这鲜味都出来了。”
冯氏敛袖替他拭去额头的汗,心疼地埋怨道:“这么热的天炖什么汤,闷在厨房里也不怕把自己给热中暑了。”
“这才初夏,能有多热,不碍事的。”颜秉文笑道:“难得有这么新鲜的鲫⻥,不炖汤可惜了。”说着,他又催促道:“快给几个丫头盛上。”
都说君子远离庖厨,颜秉文却是个例外,有着一手不俗的厨艺,得空的时候就会下厨做几个拿手小菜给妻女们换换口味;他炖的鲫⻥汤更是一绝,汤色乳白,入口只有⻥的鲜味而几乎闻不到腥气,堪比那些个大酒楼的师傅,尝过的人无一不称赞。
颜惜微接过冯氏递来的⻥汤,又看看围桌而坐的一家人,嘴⻆扬起一抹温柔眷恋的笑意,眼底更是隐隐有泪意浮现。
这样司空⻅惯的场景,对于刚刚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噩梦的她而言,是那么的弥足珍贵,希望......那真的只是一个梦,一个荒诞离奇,与现实无关的梦。
“愣着做什么,快喝啊。”颜秉文的话惊醒了颜惜微,笑着答应一声,低头小口 小口地喝着⻥汤,鲜香醇厚的⻥汤顺着喉咙落入腹中,极是舒服。
那厢,颜小妹已是喝完了一碗,意犹未尽地咂着嘴道:“母亲,我还要。”
冯氏还没来得及答应,颜惜晴已是抢先道:“喝那么多汤,饭还吃不吃,也不怕 撑破了肚子。”说着,她对冯氏道:“母亲,我记得小妹这身衣裳是立春的时候刚做 的吧,您瞧瞧这才多久,扣子都快被撑开了。”
冯氏瞧着小女儿把衣裳顶得鼓鼓囊囊的小肚腩,面露忧色;确实,小妹最近⻓得快了些,六岁的小人儿,摸上去全是肉,几乎每到一个季节就得做一身衣裳,饶是这样,也快包不住这肚子了。
“才没有呢,肚子......肚子本来就这样。”颜小妹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有些 心虚地辩解着。
颜秉文笑道:“你二姐说得没错,还是先吃饭吧,汤晚些再喝。”
“哦。”⻅颜秉文发了话,颜小妹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答应,闷闷不乐地接过冯氏递来的饭碗。
家里头就属这个二姐最坏,一逮着机会就训她,还是母亲和⻓姐最好,从来不凶她。
颜小妹这样想着,悄悄往颜惜晴的方向瞧去,哪知后者也正好在瞧她,四目相对,吓得她赶紧低下头,慌乱地扒着白米饭,连心心念念的⻥肉也忘了夹。
看到颜小妹这个怂包样,颜惜晴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夹起一块最肥嫩的⻥肉放到她碗里,嘴上却是一惯的凶悍样,“给,别回头又说我不让你吃。”
“谢谢二姐。”颜小妹眼睛一亮,到底是孩子,看到有好吃的,顿时忘了生气,喜滋滋地吃了起来。
暮色下,一道人影穿过绿树成荫的院落来到偏厅外,恭敬地喊了一声“大人”。
“刘捕头?你怎么来了?”颜秉文⻅到来人,颇有些诧异,搁下筷子走了出去,他并没有注意到⻓女瞬间阴沉下来的面容。
来者正是乐平县衙捕头刘成,看到颜秉文出来,他迎上来道:“卑职⻅晌午送来的几条鲫⻥大人颇为喜欢,便又去钓了几条来,您瞧,都还活蹦乱跳,够养上好几 日。”
颜秉文这才瞧⻅刘成手里提着一个木桶,小儿手臂⻓的鲫⻥正在里面悠哉悠哉地游着,数量还不少,足有五六条。
⻅刘成这样记着自己的话,颜秉文既诧异又感动,“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 往心里去了,这......这怎么过意得去。”
“就是几条⻥而已,大人平日里可没少照顾卑职,要没有大人,卑职也不可能有 今日,还有卑职那不成器的弟弟,也是靠着大人才能在衙⻔里混个差事。”刘成一脸真挚地说着,“再说了,钓⻥本就是卑职的兴趣,并非只是为了大人,大人要是再推 辞可就⻅外了。”
颜刘两家的老宅子都在城北,并且紧挨在一起,平日里哪一家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喊另一家来吃,两家人关系很是不错,颜秉文和刘成相差了五六岁,几乎可以说是一起⻓大的,年少时常在一起玩耍,刘成那会儿最喜欢一边吃着田里新鲜摘来的⻄瓜一边听颜秉文讲书里面那些侠客的故事,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够成为叱咤江湖的大侠。
这样一直到十来年前,颜秉文考中功名,颜家也攒了一些银两,买了一处位于城东的大宅子,才渐渐少了往来,但也没有忘了往日的情份,尤其是颜秉文,他一回乐平县任县令,就让赋闲在家的刘东来衙⻔里当差,吃起了公⻔饭,并在李捕头退休后,将他从一个捕快提携为捕头。
这对于一个无权无势的寒⻔子弟而言,虽说不得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刘成这般记着自己的恩情,颜秉文十分高兴,抬手拍一拍刘成的肩膀,“我想 提携,也得你自己有这个能力,否则可压不住底下那些家伙;至于刘五......”说到这 里,他眉头微微一皱,缓声道:“年轻人心性还是有些不稳,你往后多教教他,别到时候犯了错还不自知。”
刘成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卑职记下了,多谢大人提醒。”说着,他又将木桶往 颜秉文的方向递了递,后者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好吧,这⻥我收下了,不过你也 得应承我一件事。”
刘成闻言,连忙站直了身子,恭敬地道:“请大人吩咐。”
颜秉文失笑道:“别那么紧张,就是让你留下来一道吃饭,说起来,你也很久没尝过我手艺了。”
见是这么一回事,刘成神情一松,搓着手讪讪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卑职还是回家去吃吧,婆娘想必已经做好饭菜等着了。”
“刚才还叫我不要见外,这会儿你自己倒是见起外来,以前住在老宅子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客气,还是说你刘捕头吃多了外面的酒楼饭倌,嫌弃我的厨艺了?”
“没有没有。”刘成连连摆手,“大人的厨艺可比那些所谓的大厨高明多了,每每想起,卑职都垂涎三尺。”
他这话听得颜秉文十分中意,留刘成吃饭的决心也是越发坚定了,“既然不嫌弃,那就一起吃顿便饭。”
刘成本就有心蹭饭,并借机与颜秉文叙一叙旧,维系一下往日的情份,之前那推辞不过是客气一番,这会儿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要顺势答应下来,“那卑职就……”
“父亲。”颜惜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笑意吟吟地打断刘成刚说到一半的话,“既然刘捕头不愿意,您就别勉强了;再说了,刘捕头出来一日,家中必定十分惦念,再不回去,老太太与刘家嫂嫂怕是该着急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被她这么一提醒,颜秉文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对对对,确该先回家去,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刘成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心中着急,却不敢表露的太明显,故作淡然地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都交代过了,晚一些回去……想必也不碍事。”
“夜深露重,县衙离着城北又有十余里的路,草丛树木间不知藏了多少蛇虫,入春后县里出了好几桩被蛇虫咬伤的事情,听说打更的老李头被毒蛇咬了一口,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下不了地呢。”
“再说了,刘捕头就在衙门当差,父亲想遨来相聚,还怕没机会吗,何必急于一时。”颜惜微语气轻柔婉转,犹如一缕温软的夏日晚风,却牢牢堵死了刘成所有的后话,任他心里百般着急,却愣是驳不了一个字。
颜秉文不疑有他,只以为颜惜微真的关心刘成,点头道:“惜微说得没错,如今正值春夏之交,蛇虫蠢蠢欲动,刘捕头虽然身手不凡,但这些个蛇虫防不胜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到这里,他不再迟疑,对刘成道:“刘捕头,你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是,卑职告退。”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刘成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眼下这个情况,他若再寻借口留下,就该惹颜秉文怀疑了。
借着暮色的掩饰,刘成悄悄瞥了一眼颜惜微,眼底满是疑惑,颜惜微适才那一番话,乍听着似乎是替他着想,实际上却是字字句句在撵他离开。
奇怪,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长姑娘?
刘成自以为这一眼瞥得隐蔽,殊不知皆被颜惜微看在眼里,后者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只对颜秉文道:“父亲,我送送刘捕头吧。”
“好。”颜秉文不疑有它,欣然应允。
彼时暮色四合,落日已被昏暗彻底吞噬,只余那一抹抹残留在天边的晚霞还在勉力挣扎,新月在天边若隐若现……
刘成跟在颜惜微身后默默地走着,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那道纤细的身影,眸底光影闪烁。
颜秉文一家就住在县衙后院,过了庭院,再穿过后花园就到门口了。
“刘捕头。”颜惜微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瞧着刘成。
“在。”刘成收住迈出去的脚步,恭敬地问道:“长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敢。”颜惜微将被风被吹乱的发丝抿到莹白如玉的耳后,微笑道:“惜微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刘捕头请教一二。”
“长姑娘只管问,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刘成嘴上说得客气,心里却是起了疑惑,他们刘家与颜家是故交,颜秉文又待他格外亲厚,情同兄弟,所以颜家的三个女儿见了他都会亲切地称一声“刘叔”,可从刚才开始,颜惜微就一口一个“刘捕头”,显得极为生疏。
“刘捕头平日都喜欢在哪里钓鱼?”
刘成没想到她问的就是这个事,当即一怔,随即答道:“也没固定的地方,就是城外那几条河,哪里瞅着水静好钓,就去哪里。”
“这可就奇怪了,我尝过那鱼,肉质鲜美紧致,最难得的是入口无一丝泥腥,这样的鲫鱼,除了刘捕头送来的之外,我就只在一处地方吃到过,刘捕头可知是在哪里?”
这番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却在刘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强笑道:“这鲫鱼不都一个味吗,能有什么区别。”
见刘成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颜惜微笑一笑,揭开了答案,“是在得月楼,刘捕头你说稀奇不稀奇。”
得月楼是乐平县最好的酒楼,也是最贵的,据说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开的,那里随随便便吃上一顿就得好几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一个月的花销了,能够成为得月楼坐上宾的,非富即贵。
以颜秉文的俸禄养活衙门里那些人都困难,自是吃不起得月楼,但做为采蝶轩幕后老板的颜惜微可以。
去年冯氏生辰,便在颜家小妹的提议下,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得月楼,七八个菜并两个点心一壶清酒,足足花了五两银子。
贵是贵了些,但那菜也确实精致美味,尤其是那道红烧鲫鱼,鲜而不腥,入口即化。
“平日里从街上买来的鱼,无论父亲怎样去腥,总归都有那么一丝挥之不去的泥腥,旁人吃不出来,但我嘴刁,一入口便知。”
“我问过店小二,得月楼的鲫鱼都是专程从数百里外的太湖运过来的,一个月里只有两三回,每回只得十余尾,稀罕得很,所以常有好这一口的食客在那几日早早去得月楼,以免错过。”
“还有这种事吗,我倒是不知道。”刘成满面诧异,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失笑道:“长姑娘该不会以为我这鱼是从太湖钓来的吧,这一来一回半天功夫可不够。”
暮色下,颜惜微笑容明澈动人,“来回太湖自是不够,来回得月楼却是绰绰有余,刘捕头你说是不是?”随着这句话,她落在刘成脸上的目光渐渐凌厉,森然若出鞘的刀锋。
刘成身为捕头,见多了那些犯事的人或凶狠或怨毒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却被颜惜微这一眼瞧得心中一凛,强忍住避开的冲动,道:“长姑娘说笑了,我那点俸禄也就刚够一家人过日子,怎么买得起得月楼的鱼,还得是那么多条,这鱼千真万确是我从河里钓的。”
颜惜微目光一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目光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划出道道无形的锋芒,刺得刘成脸庞生疼,在他快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时,颜惜微忽地灿然一笑,她本就生得貌美,这一笑更是如同百花齐放,恍得人目绚神移,“也是,今儿个这些鱼,没十几二十两银子可下不来,看来真是我弄错了,还请刘捕头莫要见怪。”
刘成敛了心神,连连道:“无妨无妨。”说罢,他又道:“若长姑娘没别的事,那我就告退了。”
“倒是没什么事了,就是有一句话,惜微不知道该讲不该讲。”晚风四起,拂起颜惜微绣着海棠的裙裾,似欲乘风归去。
刘成眉头微微一皱,很快松开,“长姑娘请说。”
颜惜微瞧着一群归雁消失在暮色重重的夜空中,声音淡漠清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有节。”
刘成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颤,脸上则一派疑惑,“我不太明白,还请长姑娘明示。”
颜惜微欠身福一福,“言尽于此,刘捕头好走。”
见她下了逐客令,刘成也不再多问,拱手告辞,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一事来,转过身道:“对了,适才走得匆忙,忘记向夫人道谢了,还请长姑娘替我转达一声。”
颜惜微蹙眉道:“何事要谢母亲?”
“去年凛冬,老母不慎染了风寒,后来虽然治好了,身子骨却是差了许多,觉得胸闷气短,晚上也睡不安稳,夫人知道后送了一枝野山参过来,那山参足有三十年,最是滋补养气,老母服用后果然好了许多。”刘成絮絮说着,并没有注意到颜惜微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野山参……刘家老太太……
这不是她梦里的事情吗,怎么会变成现实?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颜惜微心神恍惚,连刘成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黑暗吞没,唯有一缕弯月挂在半空中,洒下银霜般的华光。
“惜微!”
听到这个声音,颜惜微浑身一颤,急忙抬眼看去,只见一道人影顶着月光匆匆朝她走来,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待得走近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映入眼睑。
一瞬间,泪水无声滑落,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落下,犹如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
颜仲平万万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竟会是这一滴滴滚烫的泪水,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成泪人的惜微,“这……这是怎么了?”
见颜惜微不说话,只是在那里哭个不停,颜仲平又着急又心疼,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擦着颜惜微脸上的泪水,“别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二哥,二哥去给你出气,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听到这话,颜惜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二哥什么时候也学会打架了,就不怕让大伯知道了,罚你在院子里跪上一夜吗?”
见她破涕为笑,颜仲平松了口气,收起湿了大半的帕子,道:“罚跪也得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欺负你吧;再说了,父亲素来疼你,他若知道我是替你出头,想必不会罚我。”
“谢谢二哥。”听着那不掺一丝虚假的话语,颜惜微心底生出无限暖意,在那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噩梦里,颜仲平是少数几个给予她温暖的人,甚至在最后为了保护她,死在祈容的箭下……
颜仲平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是谁欺负你呢。”
“没人欺负,刚才是风沙太大,不小心吹迷了眼睛。”
颜仲平一脸古怪,今儿个风是有些大,但还不至于迷眼,更别说沙子了,惜微这谎言撒得也太敷衍了。
“二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被她这么一提,颜仲平顿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一边将提在手里的食盒递过去一边道:“明儿个就是立夏了,家里煮了一些立夏蛋,父亲让我拿来给二叔。”
“大伯有心了。”颜惜微正要接过,猛然想起一件事来,笑容顿时僵在了唇边。
立夏!
若她没有记错,梦里导致颜家家破人亡的那桩案子就是发生在立夏那一天,也就是……明天?!
梦境里,在立夏前一天,大伯确实让颜仲平来送过煮好的立夏蛋,只是那次自己没有因为送刘成而出来,所以颜仲平是直接去见的父亲,还因为发冠歪斜,被正在与大伯置气的父亲训斥了几句。
又一次应验了,所以,梦是真的?颜家真的会有大难,父亲、母亲、二妹、小妹,还有二哥,他们都会应劫而死?
“惜微,你怎么了?”颜仲平疑惑地看着突然呆滞在那里,眼中满是恐惧之色的颜惜微,今儿个打从见了面,这丫头就一直怪怪的。
“没事。”颜惜微回过神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她接过食盒,道:“父亲正在偏厅用膳,我带你去见他。”
颜仲平眸光一亮,正要答应,忽地想起一事来,摸了摸鼻子,尴尬地道:“二叔前日才与父亲吵了一架,这会儿怕是气还没消呢,我就不去触这个霉头了,改日再去给二叔请安吧。”
“好。”颜惜微没有勉强,替他扶正因为一路疾走而略有些歪斜的发冠,“也请二哥替我向大伯还有大伯娘问好。”
“一定。”颜仲平笑着答应,又闲语了几句后,挥手告别。
颜惜微神情复杂地望着颜仲平渐渐远去的背影,恍惚间,仿佛与那个满身是血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快逃!”
这是颜仲平被祈容一箭射穿心肺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至死,他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知什么时候,那一弦弯月被乌云遮蔽,浓稠似墨的夜色如潮水一般不断向颜惜微涌过来,将她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与梦里她被祈容射杀时,最后所见到的黑暗一模一样……
七月的乐平县,骄阳似火,青石铺就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夏蝉不知在树影间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声长过一声,仿佛是在与这骄阳较劲。
“驾!驾驾!”挥鞭喝斥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狂奔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袭锦衣,胸口以金银丝线绣成的飞鱼纹在烈日折射下耀眼无比,晃得人睁不开眼。
来者一路直奔县衙门口,也不下马,手持一束明黄卷轴,高声喊道:“圣旨到,乐平县衙速速接旨!”
守在县衙门口那两个衙差听到声音,猛地从昏昏欲睡惊醒,抬眼看到来者身上那一袭飞鱼服以及高举过顶的明黄卷轴顿时面色大变――锦衣卫!
衙差不敢怠慢,赶紧狂奔入内禀报,不一会儿一群官吏匆忙迎了出来,为首的是正八品县丞范庸,只见他一边走一边手忙脚乱地戴着官帽,脚上的靴子也是左右相反,想是午睡之时被突然叫起。
“微臣范庸率乐平县官吏共十三人接旨!”范庸一边喊一边领着众人跪在被晒得滚烫的石板上,大气也不敢喘。
锦衣卫冷冷扫了伏地低头的众人一眼,展开手中的明黄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乐平县县令颜秉文身为朝廷命官却收受贿赂,与贼人沆瀣一气,颠倒黑白,枉顾人命,上辜负圣恩,下辜负黎民百姓;罪大恶极,着即判处――斩立决;颜氏一族流放边疆,终身不得回京!”
随着冷厉苛刻的声音落下,范庸膝行上前,哆嗦着伸出双手,颤声道:“微臣……接旨!”
半个时辰后,颜秉文被押卦刑场,当众问斩,身首异处;同一日,颜氏一族上至八旬的老太太,下至六岁幼童,尽皆流放。
盛夏的天气,酷热难当,押送的差役又嫌他们没钱孝敬,刻意刁难,连喝口水都成了奢望;没几日,老太太就受不了这个苦,死在途中,若不是颜惜微苦苦哀求,让他们挖了个坑把老太太埋了,怕是要曝尸荒野,沦为野狗的食物。
“长姐,我好渴……我想喝水。”颜家小妹舔着干裂的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颜惜微。
“再忍忍,等歇息了,长姐就给你去找水喝。”颜惜微揉着小妹干枯蓬乱的头发,心中一阵苦涩;就在几天前,小妹的头发还是光滑乌黑,摸上去就如一匹上好的绸缎。
这时候,一道娇小的身影悄悄挤到她们身边,是颜家二女颜惜晴,她先是警惕地朝四下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她们这边,立才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羊皮囊塞到颜小妹手中,低声道:“小妹你快些喝。”
听着羊皮囊里的水声,颜小妹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颜惜微拧眉看着年方十岁的颜惜晴,“这水从哪里来的?”
听到这话,颜惜晴目光闪烁,搓着自己被晒得脱皮的手指,含糊道:“长姐问这个做什么,总之能喝就行了。”
颜惜微还要说话,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身形肥胖,穿着公差衣裳的男人面目阴沉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四处瞄着,仿佛在找什么;这人叫刘五,是负责此次押解的公差之一。
颜惜晴看到刘五过来神情大变,赶紧夺过颜小妹手里的羊皮囊就要藏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刘五冲过来一把夺过羊皮囊,恼声道:“好啊,我说水囊怎么不见了,原来是你这个死丫头偷的。”
颜惜晴被当场抓到,顿时吓得小脸煞白,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妹妹一天没喝水了,实在渴得不行,对不起,我……我还你就是了。”
“还?”刘五冷笑连连,下一刻,他一把攥住颜惜晴瘦弱的胳膊将其掼倒在地,随即抽出腰间鞭子,眉目凶狠如恶鬼,“老子的东西是你说拿就拿,说还就还的吗?死丫头,看老子怎么教训你!”
他一边说一边挥鞭落下,颜惜微骇然,扑过去用自己同样瘦弱的身子将颜惜晴护在怀中;等了一会儿,意想中的皮肉之痛并没有出现,耳边倒是响起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颜惜微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刘五捂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哎哟”,鞭子也掉在地上,他几次想要坐起来都没能成功,可见这一下摔得不轻。
“老五,怎么回事?”有几名公差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那个是负责此次押送的捕头,也是刘五的亲哥刘成。
“这小丫头片子推我!”刘五就着旁人的搀扶站了起来,伸出胡萝卜似的手指指着颜小妹怒气冲冲地告着状。
刘成抬起那双三角眼扫过矮小瘦弱的颜小妹,冷哼道:“没用的东西,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被孩童推倒,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刘五脸一红,狠狠瞪了一眼让他颜面尽失的颜小妹,辩解道:“大哥,这丫头邪性得很,力气半点不比我们小。”
颜小妹到底年幼,被他这么一瞪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强撑道:“谁让你欺负我二姐的,你再这样,我还推你,我……我力气很大的。”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用力扬一扬自己小小的拳头。
刘五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他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威胁,恼声道:“臭丫头,真当老子奈何你不得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捋着袖子过来,被刘成拦住,后者仔细打量了颜家小妹一眼,忽地咧嘴笑了起来,“处了这么久,倒是不知道你这小丫头竟是天生神力,有趣,有趣!”
四周的颜氏族人看到刘成发笑,竟是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神情之间充满了畏惧;这一路上,他们不止一次见过刘成发笑,而他每一次笑,都会有一名颜氏族人死去,这一次……
颜惜微也清楚此事,浑身寒毛直竖,她急急将颜小妹护在身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小妹年幼不懂事,冲撞了刘捕头与五爷,我代她给二位赔个不是,求二位大人大量,不要与小妹一般见识。”
刘成眼中寒光一闪,没等众人看清,他已是绕到颜惜微身后,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掐住颜小妹细小的脖子,像拎猫狗一样将她拎在半空。
“坏人,你放开小妹,放开!”颜惜晴最是心疼小妹,看到她被刘成掐得脸庞通红,情急之下竟是扑过去一口咬在刘成手腕上。
刘成面色一寒,大手一翻,将颜惜晴也给拎了起来,他力气极大,一手一个,竟是毫不费力。
“惜晴!”颜惜微一把没拉住,眼睁睁看着她也被刘成抓在手里,但现在懊恼不已,她赶紧捋下腕间的翡翠玉镯塞进刘成怀里,“舍妹一时情急,并非有意,求刘捕头息怒,饶她们一条性命,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玉镯碧绿清透,若一汪池水,乃是上好的缅甸翡翠;是她及竿那一年颜秉文专程托人从京城彩宝轩买来送她的,也是颜秉文留下的唯一念想。
这一路上,刘五几个公差都眼馋得紧,个个想勒索去送给自家婆娘,明里暗里不知索要了多少回,她都装糊涂没舍得给,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了。
见刘成不为所动,颜惜微又急忙跪下磕头,地上满是尖锐的碎石,穿着鞋子踩上去都嫌硌脚,何况是细嫩的皮肤,不过几下就磕破了皮肉,血流满面。
“刘捕头……”一名身着粗蓝布衣,双眼红肿的中年妇人在少年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是颜惜微三人的母亲冯氏,她身体一向孱弱,平日里汤药不断,如今颜家衰败,自然没了汤药养身,这一路走来,身子一日差过一日,行走艰难。
颜惜微心疼母亲,但她要照顾两个幼妹,分身乏术,好在大房家的老二颜仲平帮忙照顾,就是此刻扶着颜母的少年。
冯氏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颜惜微,眼里满是心疼,却不敢言语,毕竟两个幼女还在刘捕头手里抓着。
她勉力提了口气赔笑道:“两个月前我听说老太太经常感觉气短胸闷,恰好家里有一株三十年的野山参,便送了过去,不知老太太服用后可有改善?”
刘成眸光微闪,“夫人这是想拿往日的恩惠来说情还是要挟?”
冯氏被刘成一语道破了心思,颇为尴尬,但为了女儿,只能腆着脸道:“你我两家相识多年,可以说是相互看着长大的;我家老爷在世时并不曾亏待过刘捕头,我自问对老太太也算尽心,还请刘捕头念在往日的情谊,饶过她们。”
刘成还没开口,刘五已是一脸不屑地驳斥道:“这会儿想起相识多年了,我大哥在李捕头手底下熬死熬活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打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不就收了点辛苦钱吗,大哥也是想让兄弟们日子好过些,这姓颜的可倒好,张嘴就是三十大板,害得我大哥几天下不了地。”
“老爷也是不想别人说他徇私,毕竟李捕头事情一向办得不错,总不能无缘无故贬斥他;至于打板子……”冯氏咬一咬唇,低头道:“是老爷迂腐了,我代他跟刘捕头赔不是。”说着,她推开颜仲平的搀扶,向刘成跪了下去,哀求道:“请刘捕头高抬贵手,放过小女。”
冯氏这样的卑躬屈膝,令刘成很是满意,他在颜秉文面前卑躬屈膝了那么多年,如今轮到他夫人给自己下跪,真是风水轮流转。
“夫人开口,刘某本应该卖这个面子……”就在冯氏以为刘成松口之时,他突然话锋一转,阴沉沉道:“但这两个丫头偷东西在先,又恶意伤人,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长大了还如何得了;今日刘某就辛苦一些,替夫人好好管教了一下她们!”说着,他像扔破布一样,将已经因为缺氧而陷入昏迷之中的颜惜晴二人抛在地上,一动不动。
颜惜微赶紧过去检查,还好,只是昏迷了,都还有气。
另一边的冯氏乍见刘成此举,惊惧交加,一口气喘不上来,右手紧紧攥着胸口,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跌去,若非颜仲平眼疾手快扶住, 非要摔个头破血流不可。
颜惜微极力压抑着胸口的怒火,抬头看向刘成,“你身为公差,却罔顾法纪,对犯人动以私刑,就不怕传到圣上耳中,治你一个目无王法之罪吗?”
刘成走到她面前,俯身一把捏住颜惜微的脸颊,眸中凶光闪烁,“好尖利的一张嘴,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我从不曾动用私刑,是你们自己不小心摔倒,你们说是不是?”最后那句话,他是在问四周的颜氏族人,言语间的威胁不言而喻。
颜家大房那一支沉默不语,三房与四房的人则是在相互看了一眼后,连连点头,七嘴八舌地附和道:“对对对,就是她们不小心摔倒的,刘捕头是……是好心将她们扶起,她们却反咬一口,实在可恶!”
“就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可不是嘛,这样没良心的,死了才好。”
……
一句句尖酸刻薄,黑白颠倒的话从这些所谓的亲人嘴里不断冒出来,冯氏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气血涌动,竟是呕出一口血来,倒在颜仲平怀里。
“母亲!”颜惜微惊呼一声,急忙奔到冯氏身前,后者面若金纸,双目紧闭,好一会儿才醒过来,她身子已是虚弱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攥着长女的手,眼睛则一直望着不远处昏迷不醒的两名幼女,眸中是深深的担忧与哀切。
颜惜微怎会看不出冯氏的心思,强忍着悲痛安慰道:“母亲放心,有我在,妹妹们不会有事的。”
冯氏点头,眼里的哀切却不曾消减分毫,她知道长女聪慧多智,性子也远比寻常女子坚强,但眼下这种境况,岂是“聪慧”区区二字就能扭转的,刘成……是铁了心要对付她们母女。
正当颜惜微绞尽脑汁思索对策之时,远处突然响起马蹄声,如闷雷一般朝着这边席卷而来。
刘成眼皮一跳,眯着眼睛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几道策马疾奔的人影在飞扬的尘土中若隐若现。
待得奔到近前,刘成认出了为首的少年公子,大为吃惊,这位贵人怎么会来这里的?
此处离京城可是足有数百里之遥,难不成……他还念着与颜家大丫头的旧情?
刘成心里“咯噔”一下,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可就有大麻烦了,别看他在颜氏众人面前作威作福,那是因为颜家失势,沦为罪人;在那些贵人面前,他都跟一只蚂蚁似的,连喘气重一些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吁!”少年公子在离着十余步的地方勒住马绳,一身银白滚边长袍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大片大片以银线绣成的莲花暗纹衬得本就剑眉星目的他越发俊美,犹如落入凡间的谪仙。
“大哥,这是谁?”刘五好奇地问着。
“镇远候世子。”刘成低声回了一句,急忙走上去恭恭敬敬地朝马背上的少年跪地行礼,“乐平县捕头刘成见过世子,世子万福安康。”
他跪了,后面那些差役也呼啦啦跪了一地,紧接着是颜家人,待到后面,竟只剩下颜惜微一人站着。
“免礼。”祈容淡淡说着,声音清冽若流淌的山泉水,甚是好听。
刘成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世子爷来此,有何贵干?”
祈容的目光扫过血污覆面,狼狈不堪的颜惜微,落到惴惴不安的刘成身上,微笑道:“没什么事,我等几人是追鹿而来。”
“鹿?”刘成满面诧异,直至这会儿,他才留意到祈容负在身后的右手握着一柄长弓。
祈容颔首道:“是啊,一只母鹿带着三只小鹿,刚刚还在跟前的,一转眼就不见了,真是奇怪。”
刘成神色古怪地张望着四周,他一直都在此处,并未看到什么鹿,再说了,此地荒凉少树,更是缺乏水源,怎么看都不是鹿群栖息的地方。
再说了,这祈容明明身居京城,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打猎?
正当刘成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耳畔突然响起祈容的笑声,“哈哈哈,瞧我这眼神,那几头鹿可不就在那里躲吗,居然没瞧见,实在不该!”
难不成真有鹿?
刘成半信半疑地顺着祈容手指的方向看去,哪有什么鹿,分明是颜氏母女几人,看来这世子眼神确实不济。
他赔笑道:“世子,那不是鹿,是颜秉文的妻子和三个女儿,卑职奉旨押送他们前往边境。”
“女眷?”祈容长眉一皱,朝身后那几名同行的公子哥儿道:“你们瞧瞧,那到底是鹿还是人?”
那几名少年公子相互看了一眼,笑意深深地道:“那还用说嘛,自然是鹿,一母三小,正是咱们要找的。”
“祈兄,不如咱们来比比谁猎的鹿多?”一名面容白晳的少年公子跃跃欲试地说着。
听到这话,另几人顿时也来了兴致,“既是比试,人多一些才有趣,我们也来,祈兄你说是不是?”
他们能够与祈容称兄道弟,可见身份都不低,想必都是名门世家的公子。
祈容眸中掠过一丝寒光,转瞬已是消失无踪,笑意浅浅地道:“几位有这兴致,自然是好的;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四头鹿,我志在必得,到时候驳了诸位的面子,可别见怪。”
一名丹凤眼的少年面色微沉,凉声道:“知道你祈公子骑射无双,但要一人猎四鹿,未免有些托大了,真当我们四人都是泥捏土做的不成?”
刘五听着他们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不禁有些傻眼,忍不住纠正道:“不对啊,这分明是……”
他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刘成死死捂住了嘴巴,低声喝斥道:“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刘成看似粗犷,实际心思细腻,他已是大概明白了祈容的意思,这位世子既非眼花,也不是说错了话,是以猎鹿为名,意图……猎人!
他想起来了,当年这位镇远候世子不知因何倾心颜惜微,几次三番登门求娶,都被颜惜微拒绝,想必是因爱成恨,见颜家落魄,便生出报复的念头。
那厢,颜惜微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以她的聪慧,怎会听不出祈容隐藏在话里的意思,大为骇然。
她确实两次拒绝祈容求亲,一来是因为两家门第悬殊,二来则是她早有意中人,故而婉言拒绝。
祈容虽然失望,却从未有一句恶言,更不曾仗势欺人,在惜微心中,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若非受于男女有别的礼教,她甚至很愿意结交这位少年公子。
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假象,原来祈容一直怀恨于心,趁着颜家落难之时,竟动起了杀心,真是好生狠毒!
惜微恨得几乎咬碎了牙,她连连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娘与惜晴她们的性命。
“惜微,你怎么了?”颜仲平留意到颜惜微的反常,疑惑地问着,他之前忙着照顾冯氏,并未细听祈容的话。
“他以鹿指人,想要杀我们母女四人,以刘捕头的性子,是绝不会帮我们,他不帮着一道杀就算良心发现了;所以一会儿我会设法引起混乱,还请二哥带着我娘与两个妹妹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颜惜微挑着重点飞快地将事情以及对策说了一遍。
早在祈容出现的时候,颜惜晴二人就已经醒转,这会儿也恢复了些许力气,倒不至于成为拖累。
“我知道这么一来,二哥就成了逃犯,从此提心吊胆,步步险境;但恕我直言,刘成心胸狭隘,生性嗜血,留在他手里,早晚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搏上一搏。”
颜仲平默默不语,眼里有挣扎之色,忽地,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正是颜家大伯,他道:“照惜微的话去做吧,你娘这里有我与你大哥照顾,不会有事的。”
颜仲平也是个果断的人,见父亲这么说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大伯,多谢二哥!”惜微含泪道谢,雪中送炭从来都不易,何况是生死关头!
那厢,祈容自箭袋中取了一枝精铁打造的长箭在手里把玩,似笑非笑地瞧着被捂住嘴巴的刘五,“分明是什么?”
刘成抢先道:“分明就是几位公子追了一路的鹿。”
“当真?”
“千真万确!”刘成不假思索地回答着,正如惜微所料,刘成根本不会保他们性命。
听到这话,祈容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刘捕头倒是颇有眼力劲,不过这么一来,你押送的人数可就不够了,会不会有麻烦?”
刘成赶紧摇头,“此处离边境千里之遥,天气又如此炎热,犯人熬不过酷暑死在途中再正常不过,前些天刚死了一个老婆子,上官不会追究的。”
“那就承刘捕头这个情了。”说着,祈容又道:“以刘捕头的能力,窝在一个小小的乐平县实在太过委屈了,待这趟差事结束后,刘捕头可来京城找我,刑部那边正好有一个揖捕的缺。”
“多谢世子爷提携!”刘成欣喜若狂,连连道谢。
“祈兄,赶紧开始吧,否则该赶不及回去喝红绡姑娘亲手温的酒了。”那名丹凤眼的公子不耐烦地催促着,手已经拿起了悬在马侧的长弓,跃跃欲试。
“对对对,凤兄说得是,这酒我盼了足足一个月,可不能错过。”几名公子也想起了这事,迭声催促,一个个看向颜家母女的目光炙热无比,在他们眼里,那不是人,而是待捕杀的猎物!
“好!”扔下这个字,祈容双脚一挟马腹,率先冲了出去,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两枝利箭已经划破炎热的空气,分别直取颜惜晴与颜家小妹的胸口!
“噗!”
“噗!”
两枝箭同一时刻射中,颜惜晴二人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那一缕缕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连那几个习惯了狩猎的公子哥都来不及反应,更别说颜惜微,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两个妹妹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惜晴……小妹……”颜惜微怔怔看着这一切,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凝结在身体里。
“祈兄,你这事做的可不地道!”那名凤姓公子不高兴地皱起了两条形若长柳的眉毛,握着弓柄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就是,祈兄,咱们可是说好了公平比试,你这可算是作弊了!” 面容白皙秀气的公子也追上了祈容,一脸不乐意。
祈容唇角微扬,“你们催着我开始,这会儿又怨我作弊,江兄,凤兄,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江、凤二位公子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眼见祈容反手又从箭囊中取出两枝利箭搭在弓上,凤鸣尘顾不得争执,赶紧取箭搭弓,一旁的江尧与另外两位公子也不甘落后,五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将箭尖对准了共同的猎物――颜惜微!
在被他们锁定的那一刻,正沉痛于二个妹妹之死的颜惜突然浑身寒毛直竖,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黑黝黝的箭尖!
“快带我娘走!”她声嘶力竭地朝颜仲平喊着,自己则朝另一边跑去,试图引开祈容等人的注意力。
颜惜微不顾一切地往前面的小树林跑着,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远一些,再跑远一些,只有这样,她娘才能安全。
果然,她脑后接连响起利箭破空与碰撞的声音,最危险的那一枝,几乎是擦着她耳边射过去的。
但……只有四枝箭!
在箭脱弦之时,祈容果断地改变了方向,将其中一枝箭的目标改成了冯氏,另一枝则用于扰乱江尧他们的箭。
“二婶!”颜仲平扶着冯氏,步履匆忙地逃命,然而没走几步,冯氏便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怔怔看着自己胸口,那里,是一截带血的箭头……
“娘!”颜惜微失声痛呼,她刚才听到颜仲平急切的呼声,匆忙回头,竟看到是自己母亲被祈容一箭射杀!
“娘!”颜惜微双目通红地朝冯氏奔去,此刻的她,已经顾不得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暴露在箭矢之下。
被祈容连夺三人,凤鸣尘俊美的脸庞一阵扭曲,右手用力,狠狠揪下一把胯下枣红马的鬃毛。
枣红马吃痛,仰头悲鸣,身子却不敢有丝毫动作,依旧稳稳驮着凤鸣尘,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双硕大的马眼里满是恐惧。
“狡猾的狗杂种!”凤鸣尘低声喝骂的声音,恰好被一旁的江尧听到,提醒道:“凤兄慎言,他如今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未来的镇南王。”
“哼!”凤鸣尘冷哼一声,但到底没再往说下去,而是将气撒向了颜惜微,箭矢如疾雨一般射去,势要取其性命。
“叮!”一枝箭矢若鬼魅一般出现在空中,不偏不倚正中凤鸣尘那枝箭的箭头,两箭相撞,当即落地。
“祈容,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凤轻尘这次是真的怒了,狠狠瞪着祈容,就是他射落了自己箭矢。
祈容扬唇浅笑,少年如玉,风姿无双,却令江尧等人打了个寒颤,“别的人,你都可以抢,唯独颜惜微……她是我的猎物!”
凤鸣尘咬牙切齿,他出身名门,与祈容、江尧几个并称京城四公子,是何等骄傲的人物,却被祈容当众这般折面,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江尧怕双方闹僵,连忙劝道:“凤兄,忍一时风平浪静,没必要为了一个罪人与祈兄为敌,不值当;再说了,这颜惜微与祈兄确有大过节,就让他自己去了解这段旧怨吧。”
面对江尧的劝说,凤鸣尘深吸了数口气,恨恨掷了手里的长弓,策马离去。
有了祈容的警告,另外几人自然不会再不识趣地射杀颜惜微,皆退到一边看戏。
祈容再一次搭箭上弦,射向伏在冯氏尸身前痛哭的颜惜微,眸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迫切!
“小心!”颜仲平看到箭矢射来,不假思索地挡在颜惜微身前,一箭穿心,鬼神难救!
“二哥!”
“快逃……”这是颜仲平断气之前说的最后两个字,颜家大房夫妇看到儿子死在眼前,当场昏厥了过去。
祈容见射错了人,眉头微微一皱,也不说话,只是又取了一枝箭搭在弓弦上,没有丝毫犹豫。
逃……
看着祈容手里蓄势待发的箭矢,颜惜微怆然一笑,祈容是铁了心要取她性命,又能逃到哪里去。
颜惜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她身边,是一具又一具尸体,她所有的至亲之人,在这一瞬间死伤殆尽;而这一切,皆是拜祈容所赐。
“祈容!”颜惜微眼底血丝破裂,流下一滴滴殷红的泪血,她的声音沙哑难闻,“我死后定当化做厉鬼,来索你入十八层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祈容薄唇轻扬,眼中满是戏虐之色,“颜家长姑娘竟是绝望到寄希望于鬼神,好,我等着你来索命!”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箭矢脱弦而去,他的箭法素来精妙绝伦,这一次没有了颜仲平的舍身相救,自然毫无意外地洞穿颜惜微胸口……
自此,颜秉文一脉……尽绝!
“长姑娘?长姑娘?”福伯轻声唤着,他见天晚了就出来上灯,结果刚到门口便瞧见颜惜微一个人呆呆站在那里,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脸上神情时而恐惧,时而愤怒悲伤,身子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这……这该不会是中邪了吧?听说那张婆子驱邪颇有手段,要不请她来给长姑娘看看?就是老爷不信鬼神之事,也不知会不会答应。
“滋!”正当福伯思索之际,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循声望去,颜惜微已是醒过神来,正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福伯扶着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关切道:“长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颜惜微抬袖拭去额间冷汗,勉力挤出一抹笑容,刚才瞧着颜仲平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个可怕到窒息的噩梦,结果又是一身冷汗。
她原本以为梦醒就没事了,可眼下发生的几件事都在无声地告诉她,那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梦,而是……预警!
“当真没事?”福伯再次问着,眼里满是狐疑。
“真的,福伯你放心。”
见颜惜微回答的这般肯定,福伯只得作罢,搬起搁在一旁的梯子架到屋檐下,又将袍角塞到腰带里,随即拿过点燃的灯笼,就要顺着梯子往上爬。
颜惜微拦住他,“福伯,我来挂吧。”
“这可不行。”福伯连连摆手,“长姑娘是女儿家,怎么能爬梯登高呢,要是被人瞧见,非得说闲话不可。”
颜惜微笑一笑,不以为意地道:“嘴长在他们身上,由得他们去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总之不可以。”无论她怎么说,福伯始终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攥着梯子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颜惜微见说不动他,只得作罢,“那好吧,福伯你慢些,我帮你扶着一些梯子。”
“好。”这一回福伯没有拒绝,笑呵呵地应了,他一边爬一边絮絮道:“长姑娘不用担心我,别看我年纪大了,身子骨还硬着呢。再说了,这梯子几十年来都是我在爬,换一个人,这老伙计恐怕还不乐意呢。”
颜惜微没有说话,默默看着福伯用满是老年斑的手将绘着“颜”字的绢红灯笼挂在屋檐下,随后又将梯子搬到另一边依样画葫芦。
福伯是颜家的下人,也是唯一一个下人。
他本是逃荒来的灾民,昏倒在路边,被那时还在学堂读书的颜秉文瞧见,给了他一碗白米饭,他感念颜秉文的救命之恩,再加上父母皆死在灾荒之中,妻儿又在逃难途中失散,只余他孑然一身,无处可去,就干脆留在了颜家,这一留就是二十余年,一直忠心耿耿,就算颜秉文穷得发不出月钱,要以粗食度日的时候,都没有一句怨言;甚至悄悄去外面接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拿着赚来的铜钱买白米给她们姐妹几人吃,自己却躲在角落里就着凉水啃玉米馍馍,舍不得吃一口白米饭。
梦境中,颜秉文被斩首时,福伯跪在底下泪流满面,痛声控拆朝廷昏暗,天子凉薄,竟这般冤杀清官,在锦衣卫来抓他时,撞死在刑台下,以身殉主,结束了他平凡而又悲壮的一生。
两盏灯笼被福伯稳稳挂起,在暗夜里随风摇曳,仿佛是在预示着颜家风雨飘摇的未来……
弘道十七年 立夏
这一夜,颜惜微心事重重,只要一闭眼就是颜家满门被灭的惨景,直至天色微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颜惜微记得,那桩案子是立夏一早就递进来的,苦主在县衙门口击鼓鸣冤。
果不其然,早饭刚吃到一半,就听到前头传来沉闷的鼓声。
颜秉文神情一紧,鸣冤鼓不轻鸣,鸣必有冤!
他连忙搁下吃到一半的小米粥,起身看到门口,那里,一道人影正匆匆走来,是衙门的师爷——杜淮安。
“大人!”杜淮安匆匆行了一礼,便将捧在手中的状纸递了过去,神情极是凝重,显然他已经看过状纸,且案子不小。
颜秉文一目十行,几个呼吸间就将状纸上的内容看了个分明,面色阴沉如水,“苦主呢?”
“在堂上候着呢。”
颜秉文点点头,“让刘捕头带人去拘被告,到了立即升堂。”待杜淮安离去,他又对冯氏道:“替我更衣。”
“父亲,可是出了什么大案?”颜惜微按下狂跳的心脏,若无其事的问着。
“嗯,李举人家出事了。”颜秉文并未细叙,简单回了一句便去了内堂更衣,待他出来的时候,已是换下那一身常服,改着绣有鸂鶒的青色官袍,乌纱也整整齐齐戴在头上,颇有几分官威。
“父亲。”颜惜微唤住准备离去的颜秉文,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道:“女儿可不可以看看?”
颜秉文一愣,皱眉道:“公堂审案有什么好看的,休得胡闹。”
“掌柜说彩蝶轩这个月的银子和帐目对不太上,他也试探过那几个伙计,都没发现问题。”
“父亲审案多年,必定积累了许多经验,女儿想从中学习一二,也好找出那个监守自盗的人。”颜惜微料到颜秉文会这么说,所以早就想好了借口。
颜秉文沉吟不语,冯氏瞧见长女使来的眼色,轻轻瞪了她一眼,转而对颜秉文道:“老爷就让她去吧,换身男装,就当是去旁观的百姓。”
“也罢。”见冯氏帮腔,颜秉文松口道:“你听完案子就立刻回来,莫要在外耽搁,最近县里不太平,来了一伙擅长迷香的贼匪,已经犯了好几起案子,一直没抓到,好在都只是银钱损失,人没事。”
颜小妹把他们的对话听个分明,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抬头娇声道:“父亲,我也想去,而且我力气大,万一遇到歹人,我可以保护长姐。”
颜秉文还没说话,颜惜晴已是毒舌地戳破了她的心思,“你是想找机会跑出去玩吧。”
颜小妹圆脸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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