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皮蛋文学 > 其他类型 > 吾妻娇软

吾妻娇软

春山负月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阴晴不定疯狗x娇娇美人,男主腿后面会治好。先婚后爱+甜宠+双处+打脸爽文】父兄被诬陷通敌叛国,沈国公府一朝败落风雨飘摇。曾经千娇万宠的东京第一美人跌落泥沼,被迫嫁给命不久矣的秦王冲喜。秦王薛慎身体孱弱不良于行,就是个等死的废人,更有传言说他因不能人道性情扭曲残暴,谁若是嫁给了秦王,必定生不如死。沈幼莺出嫁之日,昔日嫉妒她的贵女掩着帕子笑:“但愿她能在秦王手底下多活几日。”然而她们等了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沈幼莺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大魏尊贵无匹的皇后。那位传言扭曲暴戾的秦王、如今的新帝陛下亲手为她题金册、戴后冠,恨不能将天下尊贵都堆在她脚底。

主角:沈幼莺,薛慎   更新:2023-03-19 20:48: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沈幼莺,薛慎的其他类型小说《吾妻娇软》,由网络作家“春山负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阴晴不定疯狗x娇娇美人,男主腿后面会治好。先婚后爱+甜宠+双处+打脸爽文】父兄被诬陷通敌叛国,沈国公府一朝败落风雨飘摇。曾经千娇万宠的东京第一美人跌落泥沼,被迫嫁给命不久矣的秦王冲喜。秦王薛慎身体孱弱不良于行,就是个等死的废人,更有传言说他因不能人道性情扭曲残暴,谁若是嫁给了秦王,必定生不如死。沈幼莺出嫁之日,昔日嫉妒她的贵女掩着帕子笑:“但愿她能在秦王手底下多活几日。”然而她们等了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沈幼莺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大魏尊贵无匹的皇后。那位传言扭曲暴戾的秦王、如今的新帝陛下亲手为她题金册、戴后冠,恨不能将天下尊贵都堆在她脚底。

《吾妻娇软》精彩片段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黄豆那么大的雨点子砸下来,砸落了满树桃花。浅粉色的桃花瓣胡乱洒在湿漉漉的青砖地面上,很快就被踏成了泥。

白螺倚在角门边,探头向巷口张望:“表少爷还没来吗?”

今日是陆家表少爷承诺来纳吉的日子,白螺怕事情生变,早早就到角门边等着。

角门外是幽深的巷道,顺着巷道走到头就是宣平坊的正街。若是陆家来人,必定会从此处经过。白螺在这里候着,多少能听到些动静。

她从辰时初等到巳时末,又两次打发了守门的婆子悄悄去正街探看,却始终没有见到陆家来人。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都快到了午时,白螺恨恨跺了跺脚,正准备折返回去,就听守门的婆子忽道:“来了!来了!”

白螺探头往外一看,确实有一队人打马自巷口而过。看方向只能是来沈家,错不了。

自沈家出事后,沈家门庭冷落,其他人恨不得绕道走,这个时候能往沈家来的,也只有表少爷陆昭河了。

“我去给姑娘报信!”白螺揉了下酸涩的眼睛,兴冲冲往青芜院跑。

这一个月来,沈家接连出事,如今总算是有件喜事了!

“姑娘!姑娘!”白螺一路小跑穿过垂花门又进了正屋,气喘吁吁道:“表少爷到了!”

沈幼莺循声看她,眉目间笼着愁绪,声音很淡:“他不会来了。”

“但我分明看见有一队人抬着礼去了正门。”白螺不明所以,还要再说,却被一旁伺候的丹朱用力拉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就前头一会,陆家遣人将庚帖退回来了。”

就打发了一个粗使婆子过来,说她们姑娘的八字克着陆家老夫人了,这门婚事便算了!

白螺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表少爷明明说……”

明明说他绝不会悔婚。

还说陆家与沈家同气连枝,他不会坐视沈国公蒙受冤屈,便是在朝会上死谏,也会请官家查明沈家冤屈。

本来姑娘不愿拖累陆家,主动去信提议婚事做罢,是表少爷自己跑来,非要指天画地地发誓。

如今却又这般背信弃义!

白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眼眶就蓄了泪。

倒是沈幼莺要平静许多,这半个月里沈家接连出事,先是秦州连破三城,大哥却战前失踪,被指勾结西夏通敌叛国,惹得官家震怒。紧接着沈家被抄,爹爹的书房里又搜出了同西夏往来的信件,被下了大狱。

沈家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她实在没有精力去为儿女情长伤神,只是担忧陆家不惜背上骂名也要悔婚,是不是爹爹的情况又变糟了。

将过于繁复的钗环卸下,沈幼莺吩咐丹朱道:“替我卸了口脂,再去取一身素淡些的衣裙来。”

沈家出事,她本也不适合打扮得太过招摇。今日盛妆,是信了陆昭河会来。

取下的鎏金点翠孔雀步摇孤零零放在妆台上。这是她及笄那年,陆昭河送她的及笄礼。

那日他说:“及笄之后,昭昭就是大姑娘了。”

“今年秋闱我若高中,家中也该为我议亲了。”他将这支鎏金点翠孔雀步摇郑重放在她掌中,笑得温润如玉:“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昭昭可能明白?”

沈幼莺明白了,收下了。

后来,他也果然来提亲。

沈幼莺垂眸看了半晌,终于闭了眼,轻声道:“取个匣子装起来吧。备车,我要去赴周三姑娘的赏花宴。”

前些日子周家三姑娘周贞容送了帖子来,邀沈幼莺过府赏花。沈幼莺和周三向来不对付,如今沈家又出了事,旁人躲都躲不及,偏周贞容特特递了帖子来,明显是不怀好意。

若是从前的光景,这帖子自然要扔到一边儿去的。

但如今陆家已然靠不住,爹爹的故交旧友要么帮不上忙,要么闭门不见,沈幼莺只能自己设法打探消息。周贞容是继后的侄女、陈王的表妹,她的赏花宴各家郎君娘子都会赏脸去,或许席间能打探到些消息。

沈幼莺想罢,便换了衣裙,带着白螺和丹朱去二门乘车。

只是刚出院门,就被匆匆寻来的辜嬷嬷拦下了。

辜嬷嬷是继母方氏身边伺候的老人,她福身行了礼道:“二姑娘这是要去哪?夫人正寻您呢,秦王府的长史来了,正在花厅等着。”

听见秦王府的名号,白螺和丹朱脸色齐齐一变,一时惊疑不定。

这么一尊煞神,来沈家做什么?

秦王薛慎是太宗皇帝的独子,当今官家的亲侄子。当年年少的秦王打猎时不慎坠马摔断了双腿,淑德皇后受了惊吓又为儿子病情发愁,日日以泪洗面,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太宗皇帝与淑德皇后感情甚笃,很快也伤心过度随着去了,临终前将皇位和不良于行的独子一并托付了弟弟薛嘉,也就是如今承安帝。

因着先帝托付,承安帝对秦王十分纵容宠爱。秦王府的一应规制用度都比照东宫太子,甚至多有超出,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比不上。

这些年来秦王仗着官家宠爱,越发骄横跋扈。而且他比之东京其他纨绔子弟又有不同,因为双腿残疾不良于行,他的性子更为扭曲残暴,听说秦王府隔三差五就有死人抬出来。

秦王残暴名声在外,以至于众人闻名色变。

“秦王府的长史来做什么?”沈幼莺问。

辜嬷嬷却不肯轻易透露,只笑着说:“二姑娘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越是这么说,沈幼莺心中不详预感越是强烈。

只是方氏到底是她的继母,不好公然忤逆落下话柄,只能敛眸随辜嬷嬷去了花厅。

过去之后,便见继母方氏正赔着笑和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说话,正是秦王府长史王德顺。

“这桩婚事我自然是千万个同意的。”方氏捏着帕子笑道:“只是您也知道,继母难为,二姑娘是我们老爷的心头肉,她的婚事我也不敢擅自做主……”

“自古以来这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虽是继母,但也是长辈。二姑娘还敢忤逆母亲不成?”王德顺呵呵笑了声,端起茶杯撇了撇茶沫子,瞥了一眼屏风后隐隐绰绰的身影,意味深长道:“如今沈家的案子还在审,官家震怒,令大理寺和刑部从严审理。但若沈家与秦王府结了亲,依官家对秦王殿下的恩宠,说不得就……”他故意将手往上抬了抬:“夫人可明白咱家的意思?”

方氏连声道明白。

“夫人明白便好。”王德顺也不多坐,起身道:“咱家还要去向秦王复命,这便回去了。”

临走前,他又自袖中拿出一个狭长的锦盒,看向屏风后的沈幼莺,道:“秦王殿下还有一物命咱家交给二姑娘,不知二姑娘可否一见?”

沈幼莺这才从屏风后绕出来,行了个万福礼。

王德顺打量着她,眼中难掩惊叹。

这位沈家二姑娘果然不负东京第一美人之名,眉如翠羽,肌若霜雪。云发丰艳,杏脸桃腮。这么微微福身而立,修颈细腰,身段窈窕,如同清晨沾了露水的牡丹花,万分娇贵,也万分惹人怜惜。

难怪迟迟不肯娶亲的秦王一听说沈家落难,就连忙遣了他来提亲。

这样的名贵娇花,也唯有公侯世家才能养的住。

心道这位多半就是日后的秦王妃了,王德顺神情顿时恭敬许多,双手捧着锦盒奉上:“奴婢这就告辞了。”

等人走后,方氏看着沈幼莺手中的锦盒微微撇了下嘴,才好声好气劝道:“秦王长史的话二姑娘方才也听到了,秦王得官家宠爱,若是结了这门亲,说不得就能救老爷出来……”

方氏觑着沈幼莺的脸色,声音不知怎的越来越小。

说起来沈幼莺是家中幼女,又是原配叶氏所生嫡女,比她前面的两个哥哥和姐姐都要受宠,说是沈国公的心头肉也不为过。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姑娘,性子也温柔和顺。

但从沈家出事后,沈幼莺便很少再笑,那张芙蓉面冷下来,竟有几分沈国公的气势,叫方氏不由生了怯意。

“我也不是逼你嫁,只是家中境况你也知道,陆家现下又退了婚,你总要为你父亲想想……”

“我省得。”沈幼莺打断了方氏的话,客客气气道:“婚事我会考虑,父亲的案子我也在想办法打探消息,母亲若当真关心父亲,便好好约束二哥,莫让他再出去胡乱结交拖累父亲。今日我还要去赴周家花宴,就先告退了。”说完,福了福身,聘聘袅袅地出了花厅。

方氏看着她背影,等人走远了才恨恨啐了一声:“她还以为秦王和别家郎君一样等着她挑挑拣拣呢?等着瞧吧,不出三日,秦王必定要遣人上门议亲。到那时候,她不嫁也得嫁!”

*

周家的赏花宴在大相国寺东的别院举办。

如今正值春日,桃花遍野,在桃花树下品酒赏花斗诗,最是清雅不过。

沈家马车行至大相国寺时,就见前面几辆马车堵在一起,吵吵嚷嚷,像是在争道。

沈幼莺不欲生事,正准备让车夫绕路而行,忽见一辆马车从旁疾驰而过,见着前面拥堵的车马人群竟也不停下,车夫反而连甩马鞭,直冲向前。

堵在大相国寺门前的车马人群顿时一片惊乱,慌忙向两边避让。

不知是谁家的郎君吓得落了马,满身是灰地爬起来冲着驶远的马车叫骂:“这是谁家的车马?叫我查出来,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兀自叫骂的起劲,却见前面已经走远的马车忽然折返回来。车内人打起车帘,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苍白面孔,笑吟吟地问:“哦?说说看,你要如何让本王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语气十分柔和,面上还甚至带着笑,但却透出一股阴沉沉的冷,叫人不寒而栗。

那放狠话的郎君看清他的面孔后,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连连告罪讨饶:“不知是秦王殿下,多有冒犯,还请秦王恕罪。”

薛慎手肘支在车窗边缘,仍旧笑吟吟看着他,也不开口,就这么漫不经心看他求饶。

后面的沈幼莺正好瞧见他的侧脸,只觉得他轮廓极深,似有些异族人的妖异。美倒是美的,只是这俊美之中总透出几分让人胆寒的阴郁,像藏在暗处窥伺的斑斓毒蛇。

对方似是察觉了她的目光,侧脸看过来。

沈幼莺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

那郎君还在讨饶,薛慎不耐烦听了,无趣地“啧”了声,大发慈悲般道:“本王今日心情不错,便赏十鞭吧。”

他说完,车夫便利落跳下马车去捉那郎君,而四周竟无一人敢为他求情。

那郎君畏于秦王凶名,也不敢逃跑,只能生生杵着挨了十鞭子,明明疼得龇牙咧嘴涕泗横流,却不敢大声哀嚎,怕秦王听了嫌吵耳朵,又赏他鞭子。

车夫显然干惯了这种事,利落打完,收了鞭子后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尘烟,以及惊惶后怕的众人。


这么一闹,当下没人再敢争道,几辆马车先后迅速离开,仿佛身后有鬼追赶着。

那倒霉被打了一顿的郎君“哎哟哎哟”地哼哼着被仆役们抬上了车,却不敢再大声叫骂,生怕叫那阎王爷听见了再折返回来抽他一顿。

停滞的马车又晃晃悠悠地走起来。

沈幼莺放下车帘,想起方才瞥见的那张邪气四溢的脸,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骨节都泛了白。

方氏劝说她嫁去秦王府时,她并不生气。因为她知道王德顺那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若实在走投无路,嫁给秦王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就算秦王不能免去爹爹的牢狱之灾,能让她去送些东西,叫爹爹在大牢里过得舒服些也好。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臣子熬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监牢里。

只要人还活着,总有能洗刷冤屈的一日。

没见到秦王前,沈幼莺还抱有一种盲目的乐观,想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嫁入秦王府了。

可真正见到了人,才知道,她或许将一切想得太简单。

秦王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坊间传言秦王之名能止小儿夜啼,唤他做“活阎王”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止沈幼莺这么想,白螺和丹朱显然也想到了一块去,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姑娘……”

她们有心想劝两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尤其是白螺,一张圆圆的脸蛋儿愁得皱成了包子脸。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沈幼莺垂眸看着杂乱无章的掌纹,不知是安慰她们还是安慰自己:“若是能打探到爹爹的消息,未必会走到最糟的地步。”

*

因秦王府忽然来人耽搁了一会儿,沈幼莺赴宴便迟了些,她到的时候,好些宾客都已经到了。

周贞容原本正和其他娘子寒暄,瞧见她款款走来,就举起团扇掩着唇笑起来,同其他人道:“瞧瞧,这是谁来了?我还以为我这小庙装不下沈家二姑娘这尊大佛,沈二姑娘不屑来呢。”

坐在她身边的是王家五姑娘、宰相王元广的庶女王白芷,闻言笑着接话:“今时不同往日,这人呀,还得随着势变。有句老话叫做什么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沈二姑娘说是不是?”她笑吟吟地看向沈幼莺,神色间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讽。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从前别说一个宰相家的小小庶女了,就是周贞容见着她,也得客客气气的。

沈幼莺眼睫轻掀,大大方方地看向周贞容,轻声细语地开口:“我还以为三姑娘是诚心邀我来赴宴呢。”

她本就生得美,面若芙蓉,眼泛秋水,这些时日又越发清瘦,豆绿色百褶裙将腰勒得盈盈一握,粉白直领对襟褙子宽宽松松罩在身上,乌发轻挽,粉黛未施。清雅素淡,站在熹微日光下,像一朵摇曳的娇花。

莫说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不由心生怜惜。

更何况她还低眉敛目、楚楚可怜地说“我还以为三姑娘是诚心请我来赴宴呢”。

一些未曾同沈幼莺交恶过的贵女们顿时心生不忍,看周贞容的神色也有了微妙变化。说到底都是些少女心事罢了,又哪儿来什么深仇大恨呢?

“贞容素来就是这个性子,刀子嘴豆腐心。沈二姑娘快过来坐吧,日头晒呢。”王丞相家的嫡长女王筠亭见状轻飘飘瞥了眼庶妹,开口打了个圆场。

在东京城里,王家同沈家的地位相当,王元广是宰相,沈明江是枢密使,一文一武,互相掣肘,均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两家儿女虽因父辈立场不同少有来往,但面子情还是有的。

如今沈家危如累卵,痛打落水狗那是没见识的人家才做的事。王筠亭自诩清高,自然做不出来。

只是周贞容今日本就存心要奚落沈幼莺,自然没备她的座位。王筠亭眼风一扫便发现问题,淡淡瞥向庶妹王白芷。

王白芷咬着唇,满心不甘,却不敢忤逆长姐,只能忍着屈辱让出座来,勉强笑道:“二姑娘这边坐吧。”

“昭昭来和我坐,叫人加张座便是了。”

不等沈幼莺动,谢清澜就起身上前,拉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座位走。经过周贞容时,她撇了下嘴,阴阳怪气道:“周三你家凳子不够用同我说呀,我叫人去家里搬来。”

谢清澜父亲是参知政事谢连闳,谢连闳同沈明江有些私交,沈、谢两家也多有来往,因此谢清澜也同沈幼莺十分要好。

方才周贞容开口时她就要发作了,只是几人一句接一句,硬是没让她插进话去!

周贞容先是被沈幼莺示弱摆了一道,眼下又被谢清澜呛声,脸都气红了,却偏偏不能发作。暗自运气半晌,憋出个狰狞的笑来:“可能下面的管事办事不经心,我去敲打两句。”说完就起身气冲冲走了。

谢清澜轻哼了一声,让沈幼莺坐了自己的位置,又吩咐伺候的下人另搬了张凳子挨着她坐下,低声同沈幼莺咬耳朵:“你家中可还好?我本想去看你,父亲却说我若真是为你好,就不许去见你。”她鼓了鼓脸:“幸好周三办了赏花宴,我想着你兴许会来,这才接了帖子。”

“谢相公为了给爹爹求情,已经被官家降罪,他那么说,自是有他的考量。”沈幼莺低声缓缓道:“我家中都还好,只是一直打探不到爹爹状况有些担心。我也是为了打探消息才来。”她迟疑地看着谢清澜:“你可知道什么……”

沈家出事后,谢连闳是唯一敢为沈家鸣冤之人。只是圣上正因秦州被西夏连破三城龙颜大怒,不仅抄了沈家将沈明江下了大狱,连求情的谢连闳也受了牵连,被赐了二十廷仗,如今正在家养伤,闭门谢客。

沈幼莺也没料到谢清澜会来。

“自然是知道了才来。”谢清澜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从我爹书房偷听来的,沈伯伯好像旧疾犯了身体不太利索,不过我爹设法托人送了药物去,应该没有大碍。”

见沈幼莺满脸担忧,她连忙又安慰道:“你也别太忧心,我爹虽说在家卧病闭门谢客,但我偷偷观察过,他往外送了好几次书信了,想来还在给沈伯伯想办法。”

谢家的消息想来是准的,知道爹爹没有大碍,沈幼莺多少放心了一些,感激道:“谢相公的书房哪能让你随便偷听,怕是知道你要来见我,故意让你听到的吧?”

谢清澜噘了噘嘴,哼道:“消息可是我带来的,那还是得感激我才是。”

两人小声咬耳朵的时候,周贞容去而复返。

她扫了眼沈幼莺,就见对方正和谢清澜凑着脑袋不知在说什么,嘴角还带了些笑意。她颊边有两个浅浅梨涡,笑起来时熠熠生辉,扎疼了周贞容的眼。

周贞容自诩容貌家世都不在沈幼莺之下,可东京城的夫人郎君们提起东京贵女时,沈幼莺却总是压她一头。

只要有沈幼莺出现的场合,她便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周贞容暗中嫉恨,只是碍着沈家势大不好得罪,才一直忍耐。

不过现在,可没有人再护着她、捧着她了。

想到表哥的吩咐,她志在必得地瞧了沈幼莺一眼,眉眼顿时飞扬起来,清了清嗓子扬声对一众贵女道:“这别院中引入了一条小溪,溪水边遍植桃树,景致甚好。方才前院的郎君们提议想玩曲水流觞,他们坐溪左,咱们坐溪右,以春日桃花为题赋诗。诸位觉得如何?”

年少慕艾,春日又是个格外旖旎的季节,自然没有人不应。

沈幼莺不好太不合群,便没做声。左右她已经知道了爹爹的状况,安心等到宴会散了离开就是。

一众贵女便在周贞容的带领下去了溪水边。

这条小溪是人工开凿,引活水而入,只有一尺来深,四五尺宽。溪流底部铺满了卵石,水质清冽见底,落叶飘红在溪水中沉浮,别有一番意趣。

伺候的仆役们沿着溪岸摆放了坐垫,郎君们已经在溪对面落座,见贵女们款款而来,都兴致勃勃地看去。

最显眼的自然是沈国公家的二姑娘,她个子高挑,皮肤又极白,打眼望去,一眼就看见了她。那双葱白的手交叠放置在小腹前,款步行走间身姿窈窕,如同工笔绘就的桃花美人图,叫人见之忘俗。

陈王薛湛痴迷地望着沈幼莺,从芙蓉面流连到纤纤玉手,想到等会儿的安排,连血液都抑制不住沸腾起来。

旁人不知他的打算,见他只盯着沈幼莺看,知晓他脾性的郎君不由调笑道:“这位沈家二姑娘,比之陈王的美人如何?”

薛湛用舌抵了抵上颚,眯着眼笑说:“本王又没试过,如何知晓?”

他这话可谓轻薄,但如今沈家失势,沈幼莺自然也不是什么需要敬重的贵女了。若沈家倒了,沈幼莺这样的罪眷,不过就是教坊司里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又有谁会冒着得罪陈王的风险为沈幼莺说话呢?

众人便哄笑起来,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投向沈幼莺。

“诸位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呢?笑得如此开怀,叫本王也听听。”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忽然极不和谐地插了进来,像把尖刀,划破了宴会的和乐景象。

薛慎却仿若未觉,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轮椅上,上身斜斜依在扶手上,单手支着下颌,被侍卫缓缓推来。

郎君们骤然瞧见他,都吓了一跳,纷纷起身行礼。私底下却快速交换眼色,猜测到底是谁把这尊煞神请来的。

“不用猜了,本王是不请自来。”薛慎笑意盈盈扫过一众鹌鹑似的郎君,又去看对岸神情惊惶的贵女,似乎很享受他们畏惧的模样:“本王今日去大相国寺求了一支签,相国寺的大和尚说本王今日红鸾星动,宜向西行。本王往西行着行着,忽闻此处有笑闹声,便好奇来看看。”

“没想到陈王竟然也在,本王应该没有打扰诸位雅兴吧?”


周家别院离相国寺确实不远,但偌大别院,占地不知道多少顷,秦王说是正好路过听闻笑闹声好奇才来看看,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众人隐晦瞧了陈王一眼,纷纷猜测他是冲着陈王来的。

陈王生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虽是继后,却因是潜邸旧人,又十分貌美,多年来圣宠不衰。连带着陈王和玄慈公主都十分受宠,甚至隐隐压过了元后嫡子楚王。

要说如今有谁敢同陈王争锋,也就只剩秦王了。

且他们二人都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好美人。

若说这东京城里的美人,一半在陈王府,那剩下的一半,就必定在秦王府了。

这二位王爷争美人闹出的轶事,遍东京的人都知道。

不光众人如此想,陈王显然也做此想。只是他今日另有计划,不想和薛慎起冲突坏了好事,便也皮笑肉不笑拱了拱手,主动腾了位置,请薛慎上座。

薛慎毫不推拒地受了,淡淡颔首道:“本王不喜诗词,你们玩儿吧,本王就看个热闹。”

他这么说了,也没人不识相地再邀,毕竟这可是连陈王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煞神。

乐人奏起丝竹,有女使将酒樽放入水面上的叶形托盘里,轻轻一推,托盘便载着酒樽顺水而下。

酒樽停在谁面前,谁便要饮酒一杯,再赋诗一首。

沈幼莺不愿引人注目,同谢清澜坐在了末尾,等前面的郎君娘子们都热闹过了一轮,托盘才慢悠悠飘到她面前。

她饮了酒,又赋诗一首,之后低眉敛目坐好,只当没察觉那些打量的目光。

但有人偏偏不放过她,周贞容端着酒樽脆声道:“沈二姑娘素有才名,怎么今日作的诗竟这般敷衍?亏我还跟陈王表哥盛赞你了呢!”

沈幼莺抬眸,正对上陈王看来的目光,她敛起眸子,不卑不亢道:“不过闲来读了几本书,当不得什么才名,周三姑娘过赞了。”

“沈二姑娘也太过自谦了。知道的要夸你谦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屑同我们一处玩儿呢。”周贞容先是一通夹枪带棒,接着又抚掌笑起来:“要不这样,二姑娘再重作一首,若是做不出来……就自罚一杯,如何?”

周贞容说完扬了扬下巴,便立即有女使会意,托着酒樽走到沈幼莺身侧。

这几乎是明摆着的羞辱了。

谢清澜面色愠怒,正要开口,却被沈幼莺按了下胳膊,只能忿忿忍下了。

沈幼莺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将酒樽倒扣在托盘上:“那我便自罚一杯吧。”

她既已自罚,周贞容再没有借口刁难,顿时无趣地撇了下嘴。目光扫到对面的陈王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周贞容掩着唇笑了下,又扭头同其他人热闹起来。

因有了罚酒一事,有意无意的,那酒樽再未飘到过沈幼莺面前。

沈幼莺和谢清澜吃吃果子说说悄悄话,但也乐得自在。

宴至尾声时,不知是不是那杯酒后劲儿上来了,沈幼莺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她正想起身散散酒力,却不料身后一名女使恰端着酒经过,两人撞上,酒壶就翻在了沈幼莺衣裙上。

那女使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告罪。沈幼莺不欲为难她,便没有声张,只低声叫白螺去马车上拿备用衣裙,又对女使道:“不碍事的,你带我去更衣处吧。”

女使感激不已,连忙起身给她引路。

谢清澜本想陪她一道去,偏偏这时候酒樽飘到了面前,她脱不开身,只能拉着丹朱交代道:“你可得好好看顾你们姑娘,周三满肚子坏心眼,别叫她使了坏。”

丹朱点头,用身体替沈幼莺挡着被打湿的裙摆,随着女使去更衣。

别院甚大,女使带着她们绕了好长一段路,才停在一处清幽院落前,轻声道:“沈二姑娘,到了。”

沈幼莺左右张望,总觉得不太对劲。这院子太偏了些。但她此时头晕目眩,靠丹朱扶着才勉强站稳当,根本想不了太多,只能抓紧了丹朱胳膊,轻轻摇头:“丹朱……”

她刚唤出声,却发觉倚靠着的身体一软,她也随之倾倒,却在即将跌倒时,被旁边的女使扶住了。

女使搀扶着她往院子去:“沈二姑娘,您喝多了酒,先去歇歇吧。”

对方手臂有力,抓着她胳膊的手如同鹰爪,沈幼莺根本挣脱不了,她勉力回头,看到两个男仆将昏倒的丹朱抬进了隔壁耳房里。

而她自己,则被女使强行送进了主屋。

屋子没开窗,点着通明的烛火,还有甜腻的暖香漂浮,沈幼莺头晕得越发厉害,几乎看不清人,眼前是重重影子。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门被锁上的动静,还有女使被扭曲过的声音:“去请陈王来。”

陈王……

这个名号叫沈幼莺打了个激灵,她意识到这一切恐怕都是蓄意做的局,狠狠在手腕上咬了一口,用痛感刺激越发昏沉的神智,才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踉跄走到桌前去摸索茶壶。

好在茶壶里有茶,她也顾不上体面,将茶水倒在衣袖上,抖着手胡乱盖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但随着冰凉的触感一同泛起来的,还有打身体深处蔓延开来的燥热,沈幼莺压抑地喘着气,呼吸间尽是火热。

她中的不是普通的蒙汗药,恐怕是那些下三滥的药。

沈幼莺死死咬着唇,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强迫自己快想办法……

该怎么办?

昏沉的大脑远不如平时转的快,最后只有一个想法占据了上风——得先离开这里。

对,得先离开这里。

不能留在这里。

沈幼莺竭力睁大了眼睛,牙齿过于用力甚至将唇都咬出了血。门被锁了,她只能指挥着绵软无力的四肢去推窗。好在窗户并没有从外面上锁,她费力将窗户推开,手脚并用的翻了出去。

体内的药性因为剧烈的动作又发作起来,沈幼莺头昏眼花,只能靠在墙边细细地喘气,身体里烧起来的火几乎将她焚毁。

该往哪走?

她拼命回忆着来时的路,试图用烧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分辨出正确的路,只是还没来及走,却听见陈王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人在哪?”

“在屋里睡着呢。”

“不错,将人都遣出去,别扰了本王的兴致……”

是陈王来了。

沈幼莺不会错听这声音,她惊恐地睁大了眼,也顾不上会被发现了,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朝远离声音的方向跑去。

她手脚不听使唤,好几次几乎要跌倒,却硬是咬着唇撑了过去,只是在看见前方视线里缓缓而来的人时,终于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其实她眼前都是重影,已看不太清人脸。可秦王那辆紫檀木的轮椅实在太过显眼。

等薛慎缓缓转着轮椅行到她面前时,沈幼莺徒劳无功地睁大了眼,眼底尽是绝望。

“沈二姑娘这是怎么了?”薛慎俯身捏着她的下巴,意味不明地问。

沈幼莺被迫抬起脸,那双清凌凌的眼眸里此时空茫一片,眼眶通红,有大颗的泪水滚出,又顺着眼角滑落。

“我……”她像脱了水的鱼儿一样张口,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混混沌沌的大脑艰难转了许久,沈幼莺才破釜沉舟一般抓住了薛慎的衣摆:“求,求王爷救我。”

她决绝地睁大了眼,泪水打湿了脸庞,有种凄婉哀绝的美。

薛慎松开手,扶住她虚软无力的身体,在她耳侧低问:“知道我是谁么?”

沈幼莺无力闭眼,任由身体倒在他腿上。

“秦王……殿下。”

薛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终于笑了。

他俯身毫不费力地将人抱起放在怀中,让她面朝自己,正好将面容藏在他怀中。

“避开薛湛,寻间就近的屋子。”

伺候的侍卫应下,推着他往僻静处走去。


沈幼莺昏昏沉沉被放在了床榻上,药性发作出来,她已经完全失了神智,只能凭着本能在冰凉绸缎间轻蹭,喉间发出难耐的低吟。

薛慎打发了侍卫在门口守着,自己在榻边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

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

好色不过是伪装假象,这些年来他活得小心谨慎,从不会轻易让人近身。

求娶沈幼莺,也不过是为了她身后的沈家,以及沈国公沈明江罢了。

从前沈家如日中天,怕皇帝猜忌,他得远着。但现在沈家落了难,名满东京的第一美人多少郎君都想金屋藏娇,连薛湛都忍不住,他在里面掺和上一脚,就顺理成章了。

自古以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时候他拉了沈家一把,不愁日后沈明江不为他所用。

今日收到了消息,出手救下沈幼莺,本也是铺路的一环。

只是他没想到,沈幼莺竟给了他一个惊喜,叫他不由高看了两分。

倒不是个蠢的,知道投向谁才是明路。

薛慎嘴角愉悦地翘了下,见沈幼莺在榻上辗转,一张小脸儿烧得通红,嘴里还喃喃好热,便大发慈悲地去桌边倒了一盏茶喂给她。

沈幼莺浑身烫得厉害,只觉得自己被放在了火上烧,难受得直掉眼泪。眼下终于感受到一抹凉意,便本能地靠过去,乖巧又急切地张嘴喝水。

因为喝得太急,冰凉的茶水顺着殷红的唇角滑入颈子里,浸透了小片前襟,勾勒出饱满的少女曲线。

她昏昏沉沉间却不觉,只觉得那点凉意很快便要离开,急得连忙双手抱住,柔软的身体也跟着贴上去,抱紧了薛慎的手臂,发出低低的泣音。

“好热,好难受……”

她撒娇一样将脸颊贴在薛慎手臂上轻蹭,漂亮的眼眸半阖着,大颗的泪珠沾湿睫羽,叫她看起来如同一朵开至荼蘼的牡丹花,整个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偏她还不自知,仰着泪水涟涟的小脸央求:“救救我,救救我……”

沙哑绵软的嗓音又娇又媚。

深闺里的小娘子尚且未经人事,被药性逼到了绝处,也只是胡乱蹭动着,哀求着,却不知该如何纾解痛苦。

薛慎看着,竟然瞧出几分委屈可怜来。

“倒是比幼时聪明许多,知道要选本王,若是遇见薛湛……”

薛慎想到什么,冷嗤了声,两指捏着沈幼莺的下巴,直视她迷蒙的双眼,询问道:“你确定要本王救你?”

沈幼莺神智昏沉,自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不断央求:“救救我……”

薛慎得到答案,指尖挑开了她松散的腰带……

*

沈幼莺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纸鸢,线轴被人牵在手中,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她便也跟着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当纸鸢飞至最高又猛地被拽下来时,沈幼莺发出一声长吟,清醒了过来。她还没从方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目光呆呆地看向榻边的薛慎。

薛慎正拿着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沈幼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方帕子移动,待看见那帕子上明显的水痕时,先前混乱的记忆也逐渐归笼……

她缓缓睁大了眼,又慌乱地去整理凌乱的衣裙。

只是越急越乱,手也在发抖,竟然半晌都系不好腰带。她面颊烧红,急得快要哭出来,却死死咬唇忍着,好歹将衣裙重新穿好了。

只是衣裙料子金贵,经不起蹂躏,眼下早已皱得不成样子。

她垂下眼,不敢去看薛慎,只低声道谢:“多谢秦王殿下相救。”

昏迷之前选择了秦王,沈幼莺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现下木已成舟,自然也不会寻死觅活,她只是头脑混乱地想不明白,为什么传闻里暴虐好色的秦王,竟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薛慎觑着她,将她的神情尽纳眼底。

醒来了不吵不闹,还知道道谢,倒是叫人省了许多心。

他对这桩婚事越发满意,便也不吝啬待她温和些:“已经着人去叫你的侍女取衣裙了。”

话音还未落,就听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白螺压抑着哭腔的声音传进来:“姑娘。”

沈幼莺瞥了薛慎一眼,哑声唤白螺进来。

白螺谨慎地关好了门进屋,看见屋里的薛慎,脸色顿时白如纸,眼眶也又红了一圈。

沈幼莺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替我更衣。”

白螺只能忍下泪意,越过薛慎去替自家姑娘更衣。

见薛慎还没走,她磨磨蹭蹭没动,暗暗瞪了对方一眼,敢怒不敢言。

薛慎自然没有看小娘子更衣的癖好,转着轮椅绕至屏风前,淡淡的声音被风吹来:“三日之后,本王会到沈家下聘。”

沈幼莺换了一身衣裙出来,已不见薛慎身影。倒是先前守门的侍卫还在,被打昏的丹朱也找了回来,一并在门口守着。

见她出来,侍卫先行礼道:“王爷说一切都已安排好,二姑娘只当今日什么都未发生,安心回府便是。”

“我明白了,替我多谢王爷。”沈幼莺仪态万方地福身谢过,瞧不出半点异样。

侍卫还要回去复命,便告辞离开。

待人一走,沈幼莺强装的冷静镇定顿时土崩瓦解,腿一软,靠在了白螺怀里。

白螺连忙将人抱住,急道:“姑娘没事吧?”

丹朱更是愧疚不已:“都怪我没护住姑娘。”

沈幼莺靠在她们怀里,长而浓的睫羽不停眨动,将欲落的泪珠又憋了回去,不知是安慰她们还是安慰自己:“别哭,不是什么大事,陈王今日有备而来,就算躲过了这次也还会有下次,选了秦王……总比落到陈王手里好。”

嫁给秦王,就算日后再不堪,她至少还顶着个秦王妃的名头,还能活动打探一二爹爹的消息,去狱中给爹爹送些东西也不再是奢望。

但若今日真叫陈王得了手,她不仅坏了名声失了清白,恐怕日后等着她的,多半是一顶小轿抬进陈王府,从此困死后宅,连爹爹的面都见不到了。

“祸兮福之所倚,”沈幼莺从白螺怀里退出来,用帕子按了按湿漉漉的眼睛,努力笑道:“我观秦王并不似传言那般暴虐可怕,待我嫁过去,趁着新婚燕尔,或许还能求他带我去看看爹爹,这么想,这桩事婚事也并不全然是坏处,”

她见白螺和丹朱还红着眼,想哭又不敢哭出来的样子,道:“你们擦擦眼睛,我们先回府去,别叫人瞧出破绽来,”

听她这么说,白螺和丹朱连忙擦干净脸,又再三检查了她的妆容衣裙,确定没有一丝不妥后,才一左一右跟着她向前院行去。

主仆三人本以为会遇见陈王或者周贞容刁难,还一直暗暗戒备紧张,可一直到出了周家别院,都没有遇见半个人影。

偶尔有几个下人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连头都不敢抬。

“别院出什么事了?”沈幼莺轻声问。

白螺摇头说不知,她去马车上取了衣裙回来,就被周家女使引到偏僻屋子锁了起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根本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沈幼莺若有所思,觉得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周家别院必定是出了大事。

今日她入了陈王的套,明显有周贞容的手笔,依着周贞容的性子,即便事情不成,也必定要奚落嘲讽几句才甘心。

而且还有一点也很奇怪,她同、同秦王在那偏院耽搁了少说也有两刻钟的功夫,按理说陈王应该早就发现她不见了,这么长的时间里,竟没有派人来寻?

沈幼莺心里琢磨着种种异样,正要上马车,忽听旁边有人压低了声音喊道:“昭昭!”

她一回头,就见拐角处停着一架马车,谢清澜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她挥手:“你可算出来了。”

沈幼莺上了谢家马车,先是被谢清澜拉着好一番打量:“你没出什么事吧?怎么更衣这么久?”

“我酒醉头晕,更衣之后又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散了。”沈幼莺心头微跳不欲多谈,连忙转了话题:“别院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清澜在这里等她,就是为了同她说这件事。

闻言捂着嘴幸灾乐祸道:“是出了件大事。”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凑到沈幼莺耳边道:“陈王酒后失德,同自己表妹滚到了一起,还被人撞见了!”

陈王的表妹……

沈幼莺眼睛微微睁大:“周贞容?怎么会?”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一时不知是什么心情。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逃脱之后,周贞容竟然撞了上去。

据她所知,继后娘娘虽颇为宠爱这个侄女儿,但可没有让周贞容做陈王妃的意思。

毕竟就算周贞容不嫁给陈王,周家也仍旧是陈王的母家,是陈王的助力。

继后早先曾暗示过爹爹,想聘她为陈王妃,爹爹婉拒之后,便转而定了户部使杨静之的嫡长女。为了给足杨家女体面,继后甚至还特意求了官家恩典,为陈王与杨氏赐婚。

婚期就在今年八月。

谢清澜早就瞧周贞容不顺眼,眼下自然乐得看她倒霉:“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反正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又叫满院子的郎君娘子们撞见了,过了今夜,怕是遍东京的高门人家都要知道他们二人的丑事了。”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谢清澜哼声道:“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疼这个侄女儿呢,还是更疼爱儿子的前程。”

陈王已经选定了陈王妃,周贞容此时却偏偏横插一脚。

这热闹怕是有的看喽。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周家别院门口又传来马车的轱辘声。沈幼莺挑起车帘去看,恰逢那辆马车的帘子被风吹得飘起来,露出了周贞容的脸。

周贞容显然也瞧见了她,打起帘子阴沉沉看过来,那模样,似恨不得将沈幼莺挫骨扬灰。

她本是听女使来报说沈幼莺不见了,才想带人去替表哥寻一寻。万万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躺在表哥床上的人就变成了她。

她虽一贯仰仗着皇后姑母的宠爱作威作福,但却从没想过要嫁给陈王。

陈王好女色,表面上是怜香惜玉的风流浪子,实则却是个再冷情再喜新厌旧的人不过,她才不要去受这份委屈。

幸而皇后姑母也没有这份心思,说要等她再大一些,亲自为她挑一个十全十美的如意郎君。

可如今,一切都被沈幼莺这个贱人毁了!

马车擦身而过,周贞容恶狠狠瞪着沈幼莺,面容扭曲,咬牙切齿。

沈幼莺与她对视,缓缓勾起嘴角,笑了笑。


和谢清澜告别之后,沈幼莺便打道回府。

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比往常一月都要多,她头昏脑涨,身心俱疲,回了青芜院便去了浴房,将自己泡进了热乎乎的水里。

热水熨帖着皮肤,叫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沈幼莺这才有心思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桩桩捋清楚。

周家别院、周贞容、陈王,以及……秦王。

想到秦王,沈幼莺不知怎么想起了他侧身坐在榻边,垂着眸漫不经心用帕子擦拭手指的模样。

男人的手指很长,但并不似贵族郎君那般养尊处优的细弱嫩滑,掌心有些粗粝,关节处微粗,恰到好处地凸起一些,叫人打眼看去,便知道这是一双充满力量的手。

沈幼莺亲自体验过,知道这双手不仅充满力量,还很灵活。

脸上刚褪去的红晕又蔓延开,她有些懊恼地抿了下唇,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些荒唐事。

但多少还是因为对方温柔的对待,生出了些许感激。

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又偷偷看过一些坊间的话本子,对于男女情事并不是一窍不通。向秦王求救时,她本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却没想到秦王不仅顾全了她的体面,甚至还替她周全了后路。

——没错,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凑巧。怎么可能她才逃脱,周贞容就同陈王滚到了一处去呢?

明明她逃走之时,陈王的声音还是清醒的。

所以她觉得此事多半有秦王的手笔。

或许是瞧不惯陈王,又或许是周贞容惹到了他……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算替沈幼莺出了一口恶气。

若不是周贞容同陈王闹出了事,明日丑事传遍东京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沈幼莺承这份情。

*

从周家别院出来,薛慎就进了宫。

他年过弱冠,又已出宫开府,按理说是不能随意出入大内的。但偏偏承安帝做贼心虚,生怕有人说他得位不正苛待先帝之子,因此赐下令牌,允他随意出入大内。

仗着这份“恩宠”,薛慎往常没少给承安帝找事情。

所以承安帝一听说秦王入宫求见,额侧青筋就开始突突突直跳。

偏偏还要装作一副慈爱无奈的模样召见,好声好气关怀备至:“元谨入宫所为何事呀?初春寒气重,腿可还疼?若是不舒服,叫袁太医随你去王府住一阵子。”

薛慎双腿有疾,拱拱手便当做行了礼:“多谢陛下关怀,我这腿疾都是老毛病了,袁太医去瞧也瞧不出什么来。倒是最近终于着人请到了江陵府的火洞真人,真人于炼丹之道颇有造诣,侄儿服了两丸后,疼痛有所缓解,倒是没有从前那般遭罪。”

他说着拍了拍盖着厚毯子的双腿,眉目间露出些许阴翳。

承安帝瞧着他这副不甘的模样,顿时放心,又生出些阴暗快意。

这个侄儿双腿没有残疾之前有多出色他是知道的。

他那个好大哥专情,独宠先皇后,偏先皇后体弱福薄,拢共就得了薛慎这一个独子,当眼珠子一样宠着,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十岁就立为太子。

偏偏薛慎自己也争气,如此盛宠也不骄不躁,小小年纪就已参政理事,得朝野上下交口称赞,说他有其父之姿,日后继承大统,必是盛世明君。

那时东宫太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连他这个亲皇叔都要掠其锋芒。

可如今再看呢?

不过一个双腿残废,郁郁不得志,只能沉迷声色纵情享乐的纨绔废物罢了。

承安帝目光定在薛慎双腿上,连心情都好了些许:“那火洞真人虽有些名气,但这些道士的话也不能尽信,那些丹丸入口前,还得叫人试一试,别吃坏了身子。”

薛慎颔首应是:“都叫人试过的。”又说:“今日匆忙入宫,其实是侄儿有一事想求陛下成全。”

“说吧。又是哪家郎君惹着你了?”承安帝这些年没少给他擦屁股,一边心烦,一边又觉得他就这么废了也挺好。

薛慎摇头:“这次是为了侄儿的终身大事而来。”

他目光殷切地看着承安帝,面上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兴奋:“前些日子火洞真人给侄儿算了一卦,说侄儿红鸾星动,若能寻得这命定之人尽快完婚,便能借这喜事冲一冲晦气,于侄儿病情大有助益。”

承安帝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就听他继续说道:“侄儿本来不太信,若是冲喜就能好,我这腿也不至于残到现在。但今日去大相国寺上香时,相国寺的大和尚竟也是一般说辞,还指点侄儿往西行,说或能遇到命定之人。侄儿将信将疑,想着反正也无事,便真往西去,不想竟然当真遇见了他们所说之人。”

听到此处,承安帝脸色已经发沉,他心思数转,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打量猎物般盯着薛慎:“哦?是哪家的姑娘?”

他神情不预,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怀疑薛慎别有所图。

这些年薛慎虽然后院进了不少人,但始终没有迎娶正妃。他出事之时年纪尚小,未曾定亲。之后守孝三年又耽搁了。后来承安帝倒是给他挑了几门亲事,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没能成事。

他一度怀疑过薛慎是否察觉了什么,在有意推拒。但后来几番试探无果,又无意得知薛慎当年坠马不仅伤了双腿,还伤了男子要害之处,是以床笫间十分残暴,以凌虐为乐,这才暂时歇了心思。

这几年来薛慎行事越发荒唐无度,在朝野市井名声都极差,他才放松了些警惕。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允许薛慎为自己挑一门有助益的亲事。

“沈家二姑娘。”

薛慎仿佛对承安帝的异样一无所觉,他没规没矩地靠进椅背里,回味一样眯了下眼,笑嘻嘻说道:“侄儿一路往西,恰好经过周家别院凑个热闹,她自己就往侄儿怀里扑,这不正应了火洞真人和大和尚的话?侄儿当时便将人收用了,左右已经是我的人了,侄儿又正好差个王妃,不若娶回府中冲冲喜。”

沈家二姑娘?

沈明江的嫡女。

承安帝立即就想起来了,将人对上了号。

沈明江就这一个嫡女,宝贝得很,往年宫宴时还带着女儿进宫显摆过,听说是个极出众的美人。

薛慎好美人,会对沈二姑娘感兴趣他倒是不意外,只是如今沈家还顶着通敌叛国的罪名,薛慎就敢同他来要沈明江的嫡女做正妃,叫他怀疑薛慎到底是真傻,还是在故意同他装傻。

承安帝目带审视,薛慎神色坦然不露端倪。

就在气氛愈发怪异时,承安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齐忠忽然撩起帘子快步进来,凑在承安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承安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没忍住怒斥了声“胡闹”,又用余光扫了薛慎一眼。

齐忠说:陈王醉酒欲强占沈二姑娘,结果叫那沈二姑娘跑了,醉了酒的陈王稀里糊涂同周三姑娘生米煮成了熟饭。

如今陈王和周三姑娘正在皇后宫中闹着呢。

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什么德行,承安帝还是清楚的。别的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好女色。

皇后早先有意定沈家女做陈王妃,他欲收沈家兵权,也乐见其成,但不想沈明江却婉拒了。之后皇后虽为陈王定了杨家女,但杨家女容貌只是清秀,陈王心底自然还惦记着沈家女。

承安帝也好美人,很能理解儿子的心思。

沈家倒了,他想要沈家女便要了,不是什么大事。

但如今事情不成,还闹出了乱子,那就是陈王办事不周了。

承安帝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眼下失望愤怒自然也是加倍。他低声吩咐齐忠去传陈王来见,再看薛慎,便没了耐心周旋,也没了先前的怀疑审视。

看来倒是他想多了,薛慎恐怕就是和陈王不睦,故意同他对着干罢了。

毕竟他们二人争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承安帝心思转动,见薛慎还在等着,便颔首道:“罢了,你既喜欢,朕为你二人赐婚就是。”

说罢便叫人拟旨。

薛慎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道:“火洞真人算过了,冲喜的吉日就在十日后。侄儿打算后日便去下聘,十日后完婚。”

承安帝皱眉:“是不是太急了些?”

“急是急了些,但总不能误了冲喜的吉日。”薛慎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左右她只是个罪臣之女,也不算委屈她。”

承安帝摇头,意味深长道:“沈家的案子尚未盖棺定论,若真叫你娶个罪臣之女做正妃,朕也对不起大哥的嘱托。”

薛慎摆摆手不在意道:“先帝不拘小节,若沈家女真能为侄儿冲喜,他在天之灵也会高兴。”

承安帝没有多说,只道:“你且回去吧,到底也是你的正妃,婚事仓促却不能失了体面,朕叫齐忠挑几个人送去你府上帮你料理婚事。”

薛慎目的达成,当即识趣退下。

离开福宁殿时,薛慎在廊下遇见了薛湛。

猜测应是承安帝得了消息,急着将人叫去训斥。

他同薛湛擦肩而过,敷衍朝对方拱拱手,面带笑意,神色挑衅。

薛湛尚不知他求了皇帝赐婚,正满脑门官司没空同他歪缠,甩袖匆匆进了福宁殿。

*

自古以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虽然周家再三封了下人们的口,却管不了赴宴的各家郎君娘子们。

当天晚上,陈王同周三姑娘的风流逸事就传开了。

周贞容被召入宫中,次日一早周家人紧跟着也入宫求见。

但听说皇后娘娘大为恼怒,不仅禁了周贞容的足,连周家人都吃了挂落。

周家青天白日大门紧闭,下人战战兢兢喘气都不敢大声。

这些消息都是丹朱打探来的,沈家败落后,消息也不如从前灵通。但各家下人之间常有往来,有心打探,也能探听到不少消息。

关起门来,丹朱解气道:“这都是报应。”

那打晕她又拖住白螺的女使都是周家的人,想来和周三姑娘脱不了干洗。

打雁的却被雁啄了眼,实在是活该!

沈幼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轻声道:“怕是还有得闹呢。”

周家好歹是继后娘家,周贞容是继后的亲侄女,沈幼莺以为就算陈王不退了同杨家的婚事,也会多斟酌几日,给周贞容、周家一些体面。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日傍晚,齐忠便捧着两份圣旨分别到了沈家与周家宣旨。

一份是为沈幼莺与秦王薛慎赐婚,封沈幼莺为秦王妃;

另一份,则是为周贞容与陈王赐婚,封周贞容为陈王侧妃。

亲王侧妃,说得再好听也是个妾。

按理说官家能下旨赐婚已是荣耀,但对于周家来说,却无异于被隔空打了一巴掌。

周家不是别人,而是继后的娘家,陈王的母家!

周贞容同陈王的事情才闹出来,皇后就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先是将周贞容与自己的亲大哥宣召进宫一顿训斥,恩威并施。紧接着便求来了赐婚的圣旨。

这不是恩典,而是惩戒,是威慑!

是警告任性哭闹的周贞容看清形势,不要再不识抬举,乖乖入陈王府做侧妃;也是警告周家,不要妄图仗着陈王母家的势,便想要挟陈王坏了陈王大计!

周贞容被禁足家中,接到圣旨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此时只是披头散发地呆坐房中。

周氏心疼女儿,见她神情麻木也不说话,忍不住抱着她哭道:“皇后娘娘正在气头上,她向来最疼你,不会苛待你的。陈王殿下也素来待你不错,虽然侧妃的名分委屈了我儿,但陈王殿下志向高远非池中物,只要你先生下嫡长子,那位置迟早是你的……”

周贞容呆滞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周氏一喜,以为她听进去了,连忙从女使手中接过米粥喂她:“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了,先吃些东西,可不能熬坏了身子。”

周贞容推开粥勺,直直看着周氏问:“沈幼莺呢?我听说陛下也为她赐了婚?”

她哭了一夜,又许久没说话,声音粗噶沙哑,现在忽然拔高了调子,便显凄厉吓人。

周氏被她吓了一跳,不知她为何问起旁人,还是答道:“是,陛下为她与秦王赐了婚。”

周贞容闻言咯咯笑出声,强撑着挺直的脊背忽然松懈下来,整个人泄了气般软倒在圈椅里,将周氏吓得脸色发白,连声叫人去请大夫。

周贞荣却恍若未觉,魔愣了一般笑出声来。

沈幼莺这个小贱人害她至此,到底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便好。

这便好。


比起愁云惨淡的周家,沈家上下就要喜庆的多。

先前一家之主沈明江被下了大狱,虽然未曾最终定罪,但各处透出来的口风,都是官家震怒,沈家逃不过这一劫了。包括方氏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她已经悄悄变卖了一些田地庄子,想着万一躲过不去,也能有些傍身银钱。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银子或许能让她们娘儿仨逃过一劫。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官家竟还会为沈幼莺和秦王赐婚!

官家赐婚和秦王遣人上门提亲可完全不同,毕竟秦王素有恶名,这个时候上门,说得好听叫提亲,说得不好听些,那就是趁火打劫。以沈家从前的声望地位,沈明江是万万不可能将自己的宝贝嫡女嫁给声名狼藉的秦王的,毕竟他连陈王都敢拒了。

但官家下旨赐婚,却是荣耀了。在这个特殊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沈家的救命稻草。

“这个二丫头倒是有些手段。”方氏琢磨着其中关窍,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凶神恶煞的秦王为什么好好的忽然去求了官家赐婚。

只能将之归结于青芜院那位用了什么手段。

她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便提点女儿沈沐雨道:“你往青芜院走一趟,婚期仓促,你去问问你二妹妹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若有缺的,便先从你的嫁妆里挑些用着,日后娘再重新给你补上。”

“凭什么?”

一听要从自己嫁妆里贴补,沈沐雨就不乐意了。她比沈幼莺大一岁,又有母亲帮忙操持,这些年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好东西做嫁妆。她本来就觉得父亲偏疼沈幼莺,横竖看沈幼莺不顺眼,现在一听竟还要用自己的嫁妆去贴补沈幼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听说秦王有凌虐之癖,等她嫁过去还不知道有几天好活呢,娘这么上赶着做什么?竟还要用我的嫁妆贴补!”

她重重将茶盏磕在桌面:“我不去,你明明说了从今往后她再压不到我头上来,现如今竟又让我去巴巴给她送东西。”

“你懂什么!此一时彼一时。”

方氏虽然出身不高,只是个七品小官家的庶女,但她的姨娘得宠,不然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官庶女嫁到国公府来做良妾,又在正室原配过身后被扶正。她还在闺阁之中时,待遇比起家中的嫡女也不差什么,所以也是听夫子上过几日课的,并不似那些只读过女德什么也看不明白的妇道人家。

她斟酌着道:“这个时候官家赐婚,恐怕你父亲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依她看来,若官家当真要沈明江死,沈家死,就是再宠爱秦王,也绝不会下旨赐婚的,不然这不是转头就打自己脸吗?

“真的?!”沈沐雨高兴地站起来,她虽然时常埋怨父亲偏心,但也知道,只有父亲安好,她才能继续做国公府的大小姐。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方氏点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也该长长心眼了,你父亲把青芜院那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若他回来,知道我们寒寒碜碜地就将他的心头肉当水给泼进了秦王府,咱们娘儿仨怕是都没有好果子吃。”

沈明江是个武将,性情刚硬耿直,最见不得勾心斗角之事。

他对发妻叶氏一往情深,这么些年来后院妾室也就一个方氏。方氏能进门,还是因为当年叶氏的长子夭折,叶氏身体又弱,担心沈家断了香火,才做主择了一门良妾。

这么些年来,方氏虽然运气好生下一双儿女,但却一直不得宠爱。后来能被扶正,完全是叶氏身亡之后,沈明江担忧府中没主母对女儿名声不好,才扶正了温顺听话的方氏。

他待方氏和方氏的一双儿女倒也不差,但比起叶氏,还有叶氏为他生下的一双儿女却还是差远了。

方氏伏低做小好些年才有了如今荣华尊贵,现下自然不愿意临门一脚时功亏一篑。

毕竟被寄予厚望的大哥儿沈修仪战前失踪,多半是死在了外面。日后这沈家,还得由她的二哥儿当家,那就自然要将这国公府的主君笼络住了。

方氏越想越觉得畅快,只恨不得明日就风风光光把青芜院那盆碍眼的“水”给泼出去,便连声催促道:“快去,事情办漂亮些,等你父亲回来了,娘再给你挑一户高门人家,怎么都能压在青芜院那个头上。”

沈沐雨一想也是,沈幼莺虽说是圣上亲封的秦王妃,可那秦王凶杀暴虐,听说还不能人道。嫁过去了别说生个孩子傍身,恐怕连保命都是难事。

这么一想她顿时畅快许多,不情不愿地带着女使往青芜院去。

*

沈幼莺正在清点嫁妆。

沈家出事前陆家已上门提亲,一应出嫁之物早已经备齐,现在虽然夫君换了人,倒是不必再多费一番力气。

只是有些不适合带去王府的东西要提前挑拣出来。

沈幼莺看着梳妆台上清点出来的头面首饰,目光又落在那只鎏金点翠孔雀步摇上。

这只步摇过于华丽庄重,她平日里少有机会戴。那日表兄信誓旦旦说定会上门纳吉,她便特意将它挑了出来,梳了个相配的朝天髻簪上。

只是到底没能等到看它的人。

沈幼莺坐在铜镜前,将步摇插入发间。

步摇长长的流苏垂在脸侧,轻轻地晃呀晃,最终却归于平静。

就像沈幼莺的心。

她对镜看了片刻,取下步摇放回锦盒里,唤来白螺吩咐道:“将这个锦盒,并我整理出来的一匣书信,都送回陆府吧。”

白螺对失约的陆昭河满心怨气,闻言立即捧着匣子出门去。

走到门口正撞上沈沐雨一行,沈沐雨扫过她手里的匣子,好奇道:“二妹妹婚期仓促,你不留下帮忙,怎么还往外跑?”

白螺敷衍行了个礼就往外走:“自是姑娘有事吩咐去办。”

沈沐雨眼珠子转了转,朝身边的女使使了个眼色,继续屋里走:“还没恭喜二妹妹,这一出嫁,日后就是秦王妃了。”

遍东京的人都知道秦王凶名,沈幼莺嫁过去做秦王妃,实在不算良缘。沈沐雨进门就道恭喜,分明是来看笑话,幸灾乐祸的!

但沈幼莺却并不如她预料中那般哭天抹泪怨天尤人,反而笑了下,轻声细语说:“是呢,秦王妃是一品诰命,日后就是母亲见着我,也得行礼呢。”

沈沐雨一噎,再没法装模作样下去,压低了声音恨恨道:“秦王妃是尊贵,但你也得有命当才是。”

“我有没有命当不知道,但我却知道,等我嫁了人,大姐姐的婚事怕是要成难事。”沈幼莺神色淡淡,一字一句却专往她痛脚上戳:“大姐姐比我大一岁,却至今没有定亲,前日我去赴周三姑娘的花宴,席间还有别家娘子偷偷同我打听,问大姐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才迟迟没有定亲呢。”

“你、你瞎说什么!”

她迟迟不定亲分明是母亲要给她挑一门好亲事!

沈沐雨气得涨红了脸,她被方氏娇宠惯了,性子急躁又没什么城府,平日里虽喜欢学高门嫡女端着贵女的架子,但实际上遇见不顺心的事就喜欢动手摔砸东西。

她气急败坏之下就要动手推搡沈幼莺。

沈幼莺自然不会让她得逞,退后一步冷冷看着她:“大姐姐是想再传出个欺辱嫡妹的凶悍名声吗?”

沈沐雨动作一顿,胸口剧烈起伏,愤恨不已地瞪着沈幼莺,恨不能扑上去咬死她。


沈幼莺这时却缓和了语气,叹息道:“爹爹出事,沈家前途未卜,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沈家往后如何都牵累不到我,但你、二哥哥还有母亲,却与沈家绑在一处,同气连枝。”

她目光沉重,凝着沈沐雨道:“我说这些话的意思,大姐姐可明白?”

沈沐雨愣愣看着她,没搞懂她怎么转瞬间就变了一副面孔,竟有些要同她推心置腹的意思。

她和沈幼莺虽然只差了一岁,但两人从小就不对付,互相不搭理。后来年纪渐长,她夹枪带棒,沈幼莺看着不声不响,但也并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她这个妹妹瞧着柔柔弱弱,其实心里不知道憋了多少坏水儿。

名门贵女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我要明白什么?”沈沐雨扬起下巴:“母亲说了,官家给你赐了婚,多半是父亲的案子没那么严重。是被冤枉的,你休想吓唬我!”

虽然早知道沈沐雨是个草包,但真将人扒开,看到内里,沈幼莺还是沉默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耐心给她分析利弊:“爹爹就是侥幸逃过一劫,沈家多半也不再有从前的荣耀了。”她几乎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还在做梦的天真姐姐,轻声道:“我们是亲姊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往日小打小闹就罢了,如今家里出事,家中姊妹兄弟应该齐心协力渡过难关,你实在没有必要再同我斗气。”

“爹爹在狱中旧疾复发,身体已不如从前。我嫁去秦王府后多有不便难以顾及,还得靠你和母亲费心照顾爹爹。”她不敢奢望秦王会允她常常回家照顾父亲,只能将希望寄托方氏母子三人身上。

“别说得好像就只你孝顺父亲一样。”沈沐雨撇嘴道:“我和母亲自然会好好照顾父亲。”

“大姐姐的话我自是相信的。我只是放心不下家里,才啰嗦几句。现在大哥哥下落不明,二哥哥好玩乐又靠不住,家中顶梁柱只剩下爹爹。”沈幼莺神色低落下去:“若我们还不和睦,惹出乱子来,叫爹爹如何能安心养病?若爹爹的身体垮了,沈家才是真正的败了。”

沈沐雨有心想争辩几句,沈幼莺凭什么说二哥哥靠不住?!

大哥哥没了,二哥哥以后可是要继承国公府的呢。

但想到前些日子沈怀舟为了打探消息同那些世家郎君去赌钱,结果消息没打探到,自己反而差点输掉了底裤,还是母亲派人去把人赎回来的,就再说不出话来。

只是到底有些不服气哼了一声,心想母亲说了,二哥哥是大器晚成,等日后当了家说不定就稳重了。

沈幼莺也不知她听没听明白,将自己的打算一股脑说给她听,想着就算沈沐雨听不明白,回去说给方氏听,方氏总能明白利弊。

“等我嫁入秦王府后,若处境尚可,会设法替爹爹周旋,也会尽量照拂家里。日后爹爹和家中,就靠你们了。”

沈沐雨从未听她说过软话,见她语气还算诚恳,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她不愿再听沈幼莺唠叨,转身带着自己的女使走了。

等人离开,丹朱才道:“姑娘何必同大姑娘推心置腹说这些,她也未必听得进去。”

沈幼莺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她想着自己前途未卜,日后未必还能在爹爹身边尽孝,只盼着沈沐雨能听进她的话,收收性子,代她在爹爹身边尽孝。

日后就算她有个万一,爹爹身边也还有人陪着。

*

沈沐雨雄赳赳地来,走的时候却一脑门官司。

回自己的梧桐苑时还在和女使芍药嘀咕:“青芜院那个今日是中什么邪了,怎么跟托孤似的?”

芍药道:“秦王凶名在外,二姑娘估计心里也怕呢。”

沈沐雨皱眉:“她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嫡女,秦王还真敢像对待那些小玩意儿一样对待她不成?”

“听说秦王性情喜怒不定,每个月王府角门都有尸体抬出来。他得官家恩宠,又正逢国公爷落了难,谁知道会如何呢。”芍药轻轻说道。

沈沐雨想了想那些传闻,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好先前派出去盯梢的女使回来了,她连忙转了注意力,好奇道:“可发现什么了?白螺做什么去了?”

女使捧着两个匣子呈上来,将经过说了一遍。

“竟是去陆家归还信物的?”沈沐雨打开匣子翻了翻,看见里面情深意切的书信后就撇了下嘴:“信上倒是说得跟花儿一样,结果还不是退了婚,如今竟连当初的信物都扔出来了。”

她啧啧感叹两声,想起那些关于秦王可怖的传言,想起沈幼莺推心置腹的一番谈话,竟然罕见生出几分怜悯来。

本来想用这些书信去奚落对方的心思也淡了下来,她将匣子丢回给婢女,随意道:“先收着吧。”

*

又过两日,三月十一,大吉。

秦王如约来下聘。

他并未亲至,而是派了王府长史王德顺出面。王德顺身后跟着一百二十台聘礼,礼乐队吹吹打打,声势极为浩荡。

市井间的百姓听见动静纷纷来凑热闹,打听是哪家郎君娶妇这么大阵仗。

等弄清楚竟然是秦王要去沈家下聘时,纷纷露出惋惜的神色来。

牡丹真国色,花开动京城。

沈二姑娘的美名遍东京皆知,如今这么一朵娇滴滴的牡丹花,却被最心狠手辣的秦王给摘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当真是可惜喽。

.

秦王府除了送来一百二抬聘礼,还一并送来了两个教引嬷嬷。

嬷嬷是宫中里的老人,是皇后特意赐下,说是怕秦王妃不懂规矩,先来教教规矩。

沈幼莺一听人是皇后赐下,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无非就是周家别院的事叫陈王受了官家申斥、周家又丢了颜面,皇后娘娘看她这个“罪魁祸首”不顺眼,想出出气罢了。

沈幼莺低眉敛目,恭恭敬敬地将人领了回去。

教引嬷嬷是领了任务来的,本以为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被迫嫁给秦王必定不情不愿哭哭啼啼,她们肯定多的是机会“教教规矩”。但没想到沈幼莺竟不哭不闹,安安心心地绣着喜盖头待嫁。

两个嬷嬷见状只得换了个法子。

“王妃礼仪规矩处处都妥帖,奴婢们再没什么可教的了。唯有一事,还请王妃谨记。”

沈幼莺姿态温顺:“嬷嬷请说。”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道:“秦王殿下的传闻王妃想来也听过一些,奴婢们作为教引嬷嬷,除了教导礼仪规矩之外,也还负责引导王妃如何伺候秦王殿下。殿下床笫间最厌恶不听话的女人,先前那些从王府里抬出去的女人,就是因为不够听话,才落得了那样的下场。”

两人名为教导,实为恐吓。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沈幼莺,那些市井传言都是真的,秦王在床笫之间确实有凌虐之癖,且折磨死了不少女子。

两个嬷嬷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幼莺,等待她的反应。

听说未来的丈夫好凌虐,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必定会吓得六神无主,说出一些忤逆之言,甚至吵闹着不肯完婚也有可能。

只要她开了口,她们就能好好教教她规矩。

但沈幼莺却仿佛吓呆了,她红着眼眶呆坐半晌,珍珠一般的泪珠顺着白皙如玉的脸庞滑落下来,捧着心一副逆来顺受的柔弱模样说:“嬷嬷的意思我明白,我既做了秦王妃,必、必会事事顺从殿下,绝不忤逆。”

教引嬷嬷:?


“她真这么说的?”

薛慎坐在书房里,听沈家盯梢的探子禀报青芜院的事。

“是。”

探子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关于殿下的传闻有些是市井夸大,有些则是他们刻意散播,殿下的名声有多差他们是再清楚不过的,就是朝堂上的官员听了殿下的“恶行”,都会生出几分齿冷。更何况是沈二姑娘这样娇滴滴的闺阁小姐?

但这沈二小姐不仅没哭没闹,还做出一副西子捧心死心塌地的模样,着实把继后派去的两个教引嬷嬷气得不轻。

“倒是个乖觉的。”薛慎露出几分兴味之色,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说:“不像她那认死理的爹,倒是有几分像她那大哥。”

秦凤路经略安抚使沈修仪是个老狐狸;沈幼莺随他,是个小狐狸。

想到数日后便要将这小狐狸娶进家门,薛慎竟难得生出几分期待,转而又问起沈明江的案子来:“刑部那边可有定论了?”

“卷宗已呈了上去,由陛下亲阅。”

“那不日就该有结果了。”薛慎眼眸微眯,屈指在扶手上敲击,发出“笃笃”声响。

“若我料得不错,他不敢杀沈明江,至多削爵罢官。”

沈家世代镇守西北,沈明江原是后蜀河东节度使。当时各方势力割据,战乱连年,民不聊生。是高祖皇帝合纵连横,统一了后周、后蜀等数个割据势力,建立了大魏,这才结束了数十年的分裂战乱。

而沈明江是当时第一个自愿归顺大魏的将领。

他一身悍勇,战无不胜,很得高祖皇帝倚重,后来又数度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太祖皇帝并肩作战,征战沙场,结下了深厚的君臣情谊。

最后论功封赏时,沈明江受封翼国公,任枢密院枢密使,兼领平凉军节度使,历经高祖、太祖两朝而不衰,其荣耀权势已是武将之极致。

也正是因此,承安帝不信他,忌惮他。

沈明江统领枢密院,掌调兵之权。而他的长子沈修仪任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领天水、雄武二十万边军镇守西北,防止西夏与吐蕃犯边。

沈家在军中的威望,恐怕比承安帝这个皇帝还要高。

承安帝心胸狭窄又多疑,自然容不得沈明江、容不得沈家。

但他在位这几年崇文抑武,大肆打压武将,本就在军中引发了不少怨言。若再动贸然沈明江,军中武将怕是会兔死狐悲引起哗变。

所以才有了沈家父子勾结西夏、通敌叛国的一案。

只可惜沈明江刚正,沈修仪又是只老狐狸,父子两人身上都抓不到把柄,承安帝生搬硬造出来的“通敌”证据说服力不足。虽然他能堵了为沈家父子鸣冤的官员之口,却堵不住人心寒凉。

那日去求赐婚时他有意试探,承安帝立即就顺着他的话下了台阶,说明他还是怕的。

他到底不敢杀沈明江。

*

正如薛慎所料,没过几日,宣旨太监就捧着圣旨就到了沈家。

“……翼国公沈明江勾结西夏,图谋不轨,论罪当诛。然,朕念其过往功勋,尤为不忍。今削爵,罢职、抄家……以儆效尤。”

听到削爵,方氏腿就一软,全靠身边女使扶着才没倒下。她死死掐着女使的胳膊,赔着笑脸道:“都知大人,这、这是不是弄错了?”

宣旨太监将圣旨一收,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这是在质疑圣命?”

方氏连称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身后的禁军如同豺狼虎豹一般涌进了府中。

眼看着对方从库房里抬出一箱箱的金银珍宝,方氏心疼得几乎要厥过去,却只能看着不敢拦。

沈怀舟和沈沐雨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吓得面无人色。

看见抄家的禁军抬着自己院子的箱笼出来时,沈沐雨终于忍不住道:“母亲,那是我的嫁妆!”

她眼睛都红了,见方氏和沈怀舟都不吭声,只能去戳沈幼莺:“你说句话呀,好歹也是未来的秦王妃,传出去多丢人!”

沈幼莺看她一眼,眉头蹙了蹙,没有理会。

倒是宣旨太监听见,揣着手恭敬道:“沈二姑娘放心,您是陛下亲封的秦王妃,咱家已经交代过了,您院子里的东西不会动。”

“有劳都知了,”沈幼莺福身道谢,示意丹朱递了一个荷包过去,轻声问道:“不知道家父何时能回来?”

宣旨太监收了荷包,不动声色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笑容:“二姑娘安心,沈大人约莫明日就能回来了。”

沈幼莺这才放下心来。

削爵罢官抄家都是小事,只要人没事就好。

禁军查抄了近两个时辰,满载而归。

方氏看着一片狼藉、几乎快被搬空的府邸,心头都在滴血。她嫁入国公府汲汲营营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些家当。如今一纸圣旨,什么都没了。

国公夫人的荣耀,国公府的富贵,她儿女的前程,全都没了!

打击太大,她连和沈幼莺装样子的心思都没有,就被沈怀舟和沈沐雨扶了回去。

独留沈幼莺站在正门前,看着被禁军拆下来随意扔在地上的匾额。

这是高祖皇帝御笔亲题的匾额,翼国公府四个字铁画银钩,气势雄浑,而如今,竟也蒙了尘。

“叫人收去库房吧。”沈幼莺吩咐一句,正准备回青芜院,就听身后有人叫:“昭昭。”

她应声回头,就见表兄陆昭河站在台阶下看着她。

陆昭河一身寻常青衣,整个人看起来瘦了许多,温润眉目间透着憔悴。

沈幼莺有些惊讶,不知道他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她开口想问,又陡然想起如今两人身份已不适合太过亲近,因而规规矩矩退后一步,福了福身,低垂着眼问道:“表哥怎么来了?”

“是我来迟了。”陆昭河定定看着她,眼底满是痛苦:“昭昭竟看都不肯看我了么?”他自嘲地笑了下:“也对,你该恨我。”

沈幼莺眉目不动,不明白木已经成舟,陆昭河现在跑来说这些还有何用。

“表哥若是有事,便直说吧。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陆昭河闻言陡然上前一步,似想伸手去抓她,却被她吓得往女使身后躲避的动作定住。他钉在原地,看着抗拒他的昭昭,一股股的悔恨从心底涌上来,逼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那日他要去沈家纳吉,却被母亲以死相逼拦下,要退了沈家的婚事。他不能看着母亲去死,也不愿弃昭昭于不顾,只能跪在院子里恳求。

他从白天跪到夜里,母亲终于心软松口,却说这个节骨眼不宜议亲,说沈家触怒天颜,沈国公生死未卜,若家中女儿再大肆议亲,于名声到底不好,不如再等一等,等过了这个风头再继续婚事也不迟。

他听信了母亲的话,想着只要提前和昭昭通了信,昭昭也会理解。

却不想他在家中等着回信,却等来了官家为秦王和沈幼莺赐婚的消息。

“我从未想过悔婚。”陆昭河死死攥着双手,才勉强压制住如河水汹涌的悔意,不露出狰狞内里来。用力闭了闭眼,他颤着声说:“我若是早知会如此,就是拼了我这条命,那日也会来纳吉。”

“表哥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沈幼莺终于抬眸看他,在看见他眼底的猩红时有一瞬触动,但也仅仅只是触动了。

目光扫过陆昭河身上简朴的布衣,还有衣摆和鞋底不小心蹭上的泥浆尘灰,轻声道:“表哥能为我赴死,却未必忍心看着姑母伤心难过。如今木已成舟,你这又是何必呢?”

“表哥请回吧。”没有看陆昭河的表情,沈幼莺福了福身,转身往府内走。

身后传来陆昭河几乎是凄厉的唤声:“昭昭!”

沈幼莺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神情疏离又遥远:“我是官家下旨亲封的秦王妃,表哥再叫我的小名不合适了。”

“表哥请回吧,愿表哥早日觅得良缘。”她垂下眼,再次屈膝福身。

纤弱的身躯在微寒的风中瑟瑟,却意外的并不会让人觉得柔弱。


陆昭河失魂落魄地回去了,还没进门,就听见长随陆阳的惨叫声。

他心里一惊,急急忙忙往里跑,就见院子里,陆阳正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按在长凳上打板子。动手的小厮没留手,结结实实的板子打下去,陆阳背后已经见了红。

而他的母亲,正执着团扇,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观刑。

“说,少爷到底去哪儿了?”

陆阳已经进气多出气少,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虚弱地摇头。

“再打!打到他说为止。”

“母亲要出气,不如将我也一并打死好了。”陆昭河骤然出声,大步上前挡在了陆阳面前。

叶氏见他换了粗布衣裳,又眼眶通红像是哭过,哪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退下,柔声道:“你要去沈家为娘又不会拦你,何必招呼都不打一声往外跑?弄得家里四处寻人,天翻地覆的。”

“是啊,母亲当然不会拦我。”陆昭河惨然一笑:“官家赐婚,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司谏又能如何?”

“陆家是清贵人家,你父亲是翰林学士,金紫光禄大夫。你不过弱冠就进士及第入了谏院,前途不可估量。如今为了一个女人自怨自艾,像什么样子?”

这个儿子打小就听话孝顺,叶氏一向以此为荣。

可现在好好的儿子为了一个沈幼莺竟然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还公然忤逆她。

若当初真让人进了陆家门,还能得了?

叶氏心里庆幸当初退了婚,面上却又做出伤心的模样来,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睛:“为娘知道你伤心,可谁能知道官家竟会赐婚呢。”

她捂着胸口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你和昭昭没缘分。”

陆昭河木然看着她,已经分辨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写给昭昭的信,是母亲让人截下了,对吗?”

“你这孩子,我好好的截你的信做什么?”叶氏心里一跳,下意识看了陆阳一眼:“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了?”

陆昭河却不想再说了,心底陡然涌起一股浓重的疲惫感,他缄默不语,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扶趴在长凳上的陆阳,旁边的小厮见状想来帮忙,却被他冷冷一瞥吓了回去,只能为难地看看他再看看叶氏。

叶氏见他这样,心头犹如火烧,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柔声劝抚:“娘知道你心里正难过,但昭昭已经是钦定的秦王妃了,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娘给你挑了好几家清贵人家的女儿,你得空了看看,总能找着合心意的。”

“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陆昭河回头看她一眼:“我不会放弃放弃昭昭。”

他语气决绝,温润面容竟带出几分凌厉。

叶氏一惊,还想说什么,陆昭河却已经扶着陆阳走了。

*

宣旨太监没有骗沈幼莺,第二日傍晚,沈明江便被放了出来。

沈幼莺提前打听到了消息,早早备了马车在刑部大牢外等着,瞧见沈明江缓步从大牢里走出来时,红着眼睛叫了一声“爹爹”。

“有人欺负昭昭了?”沈明江最疼她,见她瘦了许多,就侧目去看边上的沈怀舟:“我不在这段时日,家里出事了?”

沈怀舟素来畏惧这个父亲,下意识看了眼沈幼莺,支支吾吾说“没有”,到底没敢把沈幼莺和秦王的婚事捅出来。

沈明江将信将疑。

这时沈幼莺却擦了擦泪,亲昵地扶着他坐进马车里,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听谢家那边递的消息,说爹爹在狱中时旧疾复发了?我已经请了大夫过府,爹爹回去了让大夫好好看看,可别落下了病根。”

“一点陈年旧伤,算不上事。”沈明江不在意地摆摆手,上上下下打量小女儿,越看越觉得她不仅瘦了许多,连性情都不如原先活泼娇气了。

“你同爹爹说,是不是陆家的混小子欺负你了?”

他思来想去,能叫女儿伤心难过的,也只有一个陆昭河了。

沈幼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同陆家的婚事,不作数了。”却隐去了官家赐婚的事不提。

沈明江闻言冷笑:“我在狱中就担心过此事。陆家自诩清贵,规矩繁多,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只是这些年陆昭河待你不错,又承诺婚后不纳妾,我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这次出事,我想着陆昭河还算个君子,应当不会委屈你,没想到竟是个靠不住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老话倒是半点没说错。”沈明江按下心中怒火,怜惜地看着强颜欢笑的小女儿,绞尽脑汁安慰道:“他既然没福分娶我的昭昭,那昭昭就在家里多留两年。爹爹虽然被削爵罢官,但军中的威望人脉还在,到时候多挑几个家中人口简单、俊俏会疼人的小将来,昭昭自己挑个喜欢的,倒是省了去陆家受那些鸟气!”

沈明江和陆昭河的父亲陆直虽是连襟,但一个尚武一个崇文,关系实在说不上太好。如陆家这样的清贵人家,向来不愿同他们这些勋贵结交,生怕被人说“攀附权贵”。

这些年来两家碍着叶家的关系偶尔走动,但情谊实在算不得深厚。

陆家嫌沈家是“上不的台面”的武将,不够体面;沈明江也嫌弃这些清贵世家里头规矩多,整天端着。

要不是陆昭河瞧上了他的宝贝女儿,这么多年来死缠烂打,又再三允诺保证,沈明江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爹爹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沈幼莺抿着唇笑起来,像幼时一样抱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上去撒娇:“可我还想在家里多孝顺爹爹几年。”

沈明江朗声笑起来,大掌小心揉了揉女儿的发髻:“不想嫁那就不嫁,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沈幼莺睫毛微颤,轻轻“嗯”了声。

.

马车在大门口停下,

沈明江下了马车,就见方氏带着大女儿,还有一众仆役都在门口等候。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看向方氏:“家中可都还好?”

一说起这个方氏就心如刀绞,她攥紧手帕,抹着泪道:“昨日禁军来抄家,将家里值钱的物件都抄走了,连沐雨的嫁妆都没放过!”

沈明江倒是没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但看见委屈的红着眼眶的大女儿,还是叹了口气:“叫你受委屈了,等日后爹爹再给你补上。”

沈沐雨有苦说不出,嫁妆里头好多好东西可都是从十来年前就开始攒着,说要补上哪有那么简单!

而且现在父亲被削了爵位又免了差事,她再去哪里挑好人家?!

沈沐雨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抱怨道:“父亲是没看见昨日禁军有多吓人,连花园里的地都被犁过一遍,家里现在什么都没剩下。要不是那些禁军看在二妹妹的面子上好歹留了一些,我们怕是连下锅的米粮都没了。”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表情就变了。

方氏瞥着沈明江的脸色,暗地里拽了拽女儿的衣袖,将她往后拉;沈怀舟则鹌鹑一般缩着脖子躲到了边上去。

沈明江看看这明显心虚母子三人,又看看垂眸不语的小女儿,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你这话什么意思?禁军为什么要看昭昭的面子?”

沈沐雨还懵然不知,她回头看了眼扯她衣袖的母亲,不解道:“母亲你拉我做什么?”

又见父亲近乎严厉地盯着她,有些莫名地看了沈幼莺一眼:“二妹妹没和父亲说吗?”

“官家给二妹妹和秦王赐了婚,这月二十,就是亲迎之日。”


“给谁赐婚?!”

沈明江一声厉喝,吓得沈沐雨抖了抖,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在沈明江严厉的盯视下,结结巴巴又重复了一遍:“给、给二妹妹和秦王赐婚。”

说完又有些委屈,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我赐的婚,爹爹吼我做什么……”

沈明江没有理会她的嘀嘀咕咕,虎目扫过方氏、次子,见两人俱是一脸心虚,便明白他们都早就知道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同自己提起。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小女儿身上。

沈幼莺抬起眸看来,神色间不见委屈,反而有几分尘埃落定的淡然。

她知道,也认了。

沈明江心中陡然涌起一股莫大的哀痛,他高声叫长随的名字,命令道:“沈仁,去把我的长枪取来。”

沈仁很快就捧着他惯用的长枪过来。沈明江一把接过,连衣裳都没有换,便大步往外走去。

方氏意识到什么,惊叫一声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老爷这是要去做什么?”

沈明江挣开她,字字掷地有声:“去秦王府,退婚。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不会将女儿送去任人糟践!”

“这可是官家赐婚。”方氏吓得声音都在抖,但她一个人根本拦不下沈明江,只能回头看两个儿女:“傻站着做什么,快拦住你们父亲呀!”

沈家现在已经跌进了泥里,若再抗旨惹怒了官家,怕就不只是抄家了!

沈怀舟和沈沐雨战战兢兢去拦沈明江。

但三个人就是拼尽了全力,也阻不了沈明江的路。沈幼莺站在一旁,看见爹爹怒发冲冠,拼死也要去退婚的模样,之前隐忍的情绪忽然决堤,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爹爹”。

沈明江一愣,回头就见她站在边上,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昭昭莫哭。”沈明江大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身体小心翼翼去给她擦眼泪,自己也禁不住红了眼眶:“爹不会让你嫁去秦王府,别怕。”

沈幼莺扑进他怀里,终于敢放肆地哭一场。

沈明江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女儿,语无伦次地安慰她。反倒是沈幼莺哭好了,抬起头来,瓮声瓮气地说:“爹爹别去,这桩婚事,是我自己愿意的。”

沈明江表情微变,他一瞬间想了许多,最后心疼地看着小女儿:“昭昭,若是用你的终身幸福去换沈家平安,爹爹日后还如何有颜面去见你母亲?”

他将长枪杵在地面,咬牙道:“我沈明江随高祖、太祖征战半生,就是要死,也该是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窝窝囊囊地坐在家里,享受用女儿换来的安宁!”

沈幼莺摇头,轻声道:“不是爹爹想的这样。”她看向方氏母子三人,见方氏已经趁机叫下人将大门锁上了,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沈明江也反应过来,眼风扫了方氏一眼,对沈幼莺道:“你随我去书房。”

父女俩单独去了书房。

沈明江将长枪放在兵器架上,看向眼睛红彤彤像个小兔子似的的女儿,从书桌下面的格子里找出条手帕,以及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松子糖递给她:“擦擦眼睛,再哭都要肿了。”

沈幼莺接过来,看着有些融化的松子糖破涕为笑:“我都要嫁人了,爹爹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儿哄。”

她早早没了娘亲,哥哥又去了西北军中历练,她小时候最爱黏着爹爹。爹爹在书房处理公务时,她就坐在爹爹怀里玩耍,爹爹一边批示公文,一边时不时从手边的小格子里摸出一小块松子糖哄她。

后来她吃多了糖闹牙疼,爹爹才再不敢给她多吃了。

“爹爹眼里,昭昭永远都是孩子。”沈明江神色郑重地看着她:“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更不用牺牲你自己去保全沈家。”

这一会儿他已经想明白了,难怪官家这么痛快地就放过了他,放过了沈家。除了因为担心打压武将太过担上恶名引起军中哗变外,恐怕也是有秦王这个主动递到跟前的“梯子”的缘故。

秦王是太祖皇帝独子,太祖皇帝驾崩前将皇位与独子一并托付给了官家,这些年不论官家是真心还是做戏,他待秦王都挑不出错来。

如今秦王要娶王妃,王妃的出身可以不显赫,却绝不能是罪眷之身。

官家本就无意杀他,如今赐婚正好借坡下驴。

只是不知这桩婚事是秦王趁火打劫,还是昭昭为了保全家族,主动去求来的。

“爹爹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沈幼莺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看他花白的发,看他已经爬满皱纹不复年轻的脸,看他因为旧疾发作微微佝偻着的脊背……

她的父亲曾是百战百胜的英雄,她藏在父亲的羽翼下,半点风雨也没有经受过。

但自从沈家出事,她四处求援碰壁,忽然意识到,父亲也会衰老,父亲也会有无法保护她、甚至需要她来保护的一日。

过去的一个多月她四处打探消息,对沈家的处境了如指掌。

诚然父亲可以抗旨拒婚,但接下来等着沈家的,必然是帝王的怒火。

“爹爹愿意为了我触怒官家,昭昭也愿意为了爹爹,嫁去秦王府。”见沈明江开口欲要说话,沈幼莺连忙又道:“而且,也不单单是为了爹爹。”

沈幼莺垂下眼睫,轻声道:“还有哥哥。”

提及沈修仪,父女俩都沉默下来。

良久,沈幼莺抬眸,眼底带着微薄的期冀:“若是哥哥回来,他身上总不能背着那样的罪名……”

走马承受上奏指认沈修仪勾结西夏,战前投敌。但实际上沈家收到的消息是沈修仪在和西夏开战的前一晚遇刺。沈修仪的心腹暗中追寻沈修仪下落,最后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打斗的痕迹,以及挂在悬崖山石上的半截袍角。

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绝难有活路。但不论是官家派去的人马还是沈修仪的心腹,都没有找到沈修仪的尸首。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是正好对上了走马承受指认的叛逃。

但沈幼莺心底却总存着一点希望,想着或许哥哥福大命大,侥幸活了下来。

沈明江显然也存着和她一样的期望,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入狱前就派了人手去找,但至今未有回信。”

“所以沈家不能再出事了。”沈幼莺顺势道:“爹爹得养好身体,再设法遣人继续寻找哥哥的下落。若是爹爹为了我惹怒官家再出了事,我一个内宅女子,如何去寻人?”

她说的不无道理,沈明江沉默良久,在原地踱步犹如困兽:“可秦王实在不是良配。”

“秦王也未必就像传言中那样不堪。”

沈幼莺不愿他担心,将周家别院发生的事挑拣着说了:“比起陈王,我倒是宁愿嫁给秦王。而且秦王愿意保全我的名声,说明多少还是看中我这幅皮相,我嫁过去只要不和他作对,总不能过得太差的。”

说到后面她抱着沈明江的手臂晃了晃,扬起笑脸道:“而且不是还有爹爹吗?若我真在秦王府过不下去了,爹爹再来接我回家不迟。”

沈明江默然许久,到底拗不过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髻。

“我儿受苦了。”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