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往上爬了一半,城西的女牢里又进了新人。
或者说也不算是个新人,因为平日里她也待在这儿,只不过往日她都是看着别人被关进来,今日被关的人换成了她自己。
来仪被几个面熟的捕快拖着,直接扔进了靠里的一间牢房里,落锁声叮当响起,捕快们重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终于按了按太阳穴,眼中恢复了些神采。
老太婆死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明明昨日去山上替人守坟之前,老太婆还特意交代她,做完这单别接了,过两日就能接替她做个女牢子,也有个安稳营生。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老太婆只是个女牢的牢头,一般的男牢头看守女犯人多有不便,容易出事,自前朝起,无双国每个州便都开设了专门的女牢,由女牢头看守,女牢头就被人称为女牢子。
她是被老太婆捡来的,名字都是个好看的女囚给起的,自小便跟着她守这女牢,这牢里每一寸地她都熟的很,小时候陪她守夜时,也睡过好几间空牢房。此刻她坐在牢房中,倒也没有任何的不适感。
今晨她被拖起来时,人都还迷迷糊糊,昨日守坟又答应了人家要念经烧纸,天刚明才趴在坟头边睡下。
宋捕快经常押犯人来这女牢,与她相识,就好心告知她一句:“钱婆子死了,在家被人勒死了,宁捕头让抓了你等新县官来了审理。”
她知道宁捕头,是个眼里容不得女人的老古板,多半是要直接降罪定在她身上的意思。
隔壁牢房的大张姐将木头拍了几下引起她的注意,这牢房都是木头直接隔起的,形如一个个有缝的木笼子。
“诶,大仪!别伤心了!钱婆子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你别太难过!回回神。”
钱婆子的事儿今天上午她们都听见另外几个守牢房的说了,说是捕快那边传出来的,是被来仪勒死的。
呸!谁信呐!
大仪是牢里人看着长大的,她都在这儿关了十年了,还能不知道她?钱婆子把她一手拉扯大,两人平时比亲母女还亲,几乎连个顶嘴的时候都没有。
来仪朝大张姐去了个眼神,轻点了下头。
她看起来还是懵懵的,似乎受了过大的打击,其他人虽然也看向这间牢房,都没再出声打扰她。
其实她连尸首都还没见过,心中的疑问无数,还没有什么失去至亲的实感。
老太婆平日里除了家里就是这女牢,她从小就没见过她有什么仇家,也没什么亲戚,女牢子一个月也就领那么点儿钱,家里连余粮都不多,平时她都是自己去替人守坟烧纸挣点儿零钱给她买药。
什么人会专门去家里勒死她呢?
来仪把认识的人全部想了一遍,还是一个有杀人动机的人都想不出来。
不止她想不出来,其实宁捕头也想不出来,但钱婆子死于凶杀,那就必须要有个凶手,不然这新县官刚上任,说不得会拿他开刀,他忙不迭地就派人去把来仪先拿下了。
他心下觉得这新县官背景深,又是个女人,定然没什么真本事,估计花招又多,所以他先把凶手给她送上门,堵住她的嘴。
无双国民风开放,自前朝女王任上,便有女子做官,至新朝仍延续旧习,女子可进学、可为官。但朝中势力隐隐有男女分庭抗礼之势,时下也仍有许多男子迂腐守旧,厌恶、打压女性。
第二日,这新县官就孤身一人来了宋城县衙,她个子比宁捕头还高,面容清秀,但身材单薄,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白色裙装,孑然一身。
若不是这上任函书上的大印还鲜红,马师爷都还不太敢迎她上任。
新县官温小柔似乎看出他们的顾虑,主动解释道,自己半路遇了山贼,好不容易逃出,家丁仆人为了护她全部丧了命。
她嗓音轻柔低哑,听起来气息不足,似乎受了些惊吓,但倒也与她的名字相配。
马师爷将上任函书拱手奉还,殷勤关怀:“大人您受惊了!恕下官有失远迎,竟不知您遭遇了贼人,幸好您安然无恙!”
“无妨,您也无未卜先知之能,自然不能预料。”
温小柔跟着马师爷往后衙走去,又轻声安排:“麻烦师爷安排人明日去一趟,将我那些家仆的尸身收敛了。”
“这有何难?我让宁捕头安排人跑一趟便是。”
马师爷又安了安心,朝身后的宁捕头招手安排了下去。
新县官性子温柔,新官上任并没有烧起多大的火,一切照旧,但钱婆子的谋杀案还是按流程被提上了公堂。
来仪在惊堂木啪地一声中抬起了头,这几日她都是浑浑噩噩,如在梦中。
宁捕头大声呵斥:“还不快跪见大人,速速认罪!”
她回过神来,见堂上身着官服的是一女子,神色平淡,不似宁捕头面露恶相,心中略平静了些。
“民女叩见大人。”
不等温小柔开口,那宁捕头又怒喝道:“既已上堂,便速速认罪,也少吃些苦头!”
他已觉得这位新县官虽然传说背景很深,但性子实在太过柔弱,不足为惧。况且这钱婆子无关紧要,案子又有些难查,最后多半就是这小女子干的,心中只想速速结案。
“且慢。”温小柔低声制止,看向堂下才将将十六岁的少女,吩咐马师爷:“先将案情再细细说来。”
宁捕头上前一步,颇有些主见:“温大人,案情与之前呈报一致,这小女子便是那钱婆子的养女,家中只有她二人痕迹,定是因日常口角便将人勒死,后逃到山上被抓回,无不在场证明。案情明了,该赶紧定罪结案才是!”
温小柔双唇一抿,眸子里颇有些不爽,但面上仍尽力维持平淡,嗓音也还是低柔。
“是吗?”
“大人,正是如此!”宁捕头并不认为自己冒犯,反而觉得这女子做大人,在案情方面,自当听他的。
温小柔不理他,直勾勾对上马师爷的眼睛:“我说,将案情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