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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妃谋

夜华笙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一朝穿越,温愈从摆烂打工人变成了古代官家女,爹疼娘爱还有个绝世好闺蜜,可她却被人看中,心甘情愿地卷入波谲云诡之中,看她如何翻云覆雨,济民生,匡社稷,迟来的真相与末路到来之际,她又会如何选择。搅弄风云虽好,可却有个野男人总是死缠烂打,“世子请自重!”“夫妻之间自重什么?““……”“娘子别闹了快跟为夫回家吧。””……”温愈表示不婚不育保平安好吗?到底是哪里来的野男人?

主角:温愈,苏遥   更新:2023-03-28 20: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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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温愈,苏遥的其他类型小说《嫡妃谋》,由网络作家“夜华笙”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朝穿越,温愈从摆烂打工人变成了古代官家女,爹疼娘爱还有个绝世好闺蜜,可她却被人看中,心甘情愿地卷入波谲云诡之中,看她如何翻云覆雨,济民生,匡社稷,迟来的真相与末路到来之际,她又会如何选择。搅弄风云虽好,可却有个野男人总是死缠烂打,“世子请自重!”“夫妻之间自重什么?““……”“娘子别闹了快跟为夫回家吧。””……”温愈表示不婚不育保平安好吗?到底是哪里来的野男人?

《嫡妃谋》精彩片段

“ 温愈你快出来,再磨蹭下去要来不及了。”青色的纱帐外传来少女暴躁的催促声。

温愈抚了抚额很是头疼,院子里恨不得立刻把她从床上拎起来带出门的是她的新闺蜜姜沛凝,据说两人在很小的时候因为一块糕点争得死去活来大打出手,结果打完架后一见如故,自此粘在一起做了关系最好的手帕交。

为什么是据说?因为这些事都是温愈从婢女泽兰那里听来的,现在的温愈是个货真价实的冒牌货,这具壳子里早就换了一副魂魄。

巧的是她也叫温愈,是来自21世纪的一个苦逼工科女,在经历了考研考公等一系列失败后,在北京找了一份说好不好说差也没差到家的工作,正在她打算不鞠躬尽瘁地摆烂一生的时候,因为看到了65岁延迟退休的消息,一时愤怒走神牺牲在了北京的早高峰中。温愈一直觉得她能死后穿越估计是因为二人同名同姓的缘故,否则她一个社会废柴实在不值得阎王爷费力从生死簿上把她揪出来。

其实古代生活也并不差,至少在某种角度上基本实现了她躺平这一伟大梦想,因为她切切实实什么都做不了,她穿越过来这个世界叫做大燕,是个架空在中华上下五千年以外的朝代,脑子里那本就少的可怜的历史知识更是没有了用武之地。按理来说没法精通政治历史,不能做个纵横朝堂的一代奇女子,总能凭借着古人的智慧,借一借杜甫李白的东风,立一个名扬天下的才女人设吧,可惜温愈经过大学四年的咸鱼生活,早就不是高三那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知识分子了,那些曾经刻在脑海深处的锦绣文章早就随着高考六分的古诗词填空一股脑地还给了老师,温愈现在的水平只能停留在上一句高呼“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下一句掩面低沉“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偶尔想起几句名句已经是极限了,整篇背诵早就成为了零概率事件。

至于大学的专业课知识真的是不提也罢,温愈是学电气工程的,本科时候浑浑噩噩,电路、数电、模电、电力电子没有一科不是勉强及格,工作的时候倒是被迫学了一点真本事,但是在古代发电完全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就算她天赋异禀真的搞出来了,不被人当作怪物一把火烧了就很不错了,具体请参考坚持捍卫日心说的布鲁诺,坚持真理有时候可能并没有好下场。每每此时温愈都在想自己不如去学土木,虽然在现代工资低但是现在说不定还能给在工部上班的老爹出出主意,发挥一下最后的光和热。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温愈现在面临的最糟心的问题是她一个世纪大社恐现在必须立刻出门赴宴,然后跟一群不怎么认识的夫人小姐攀谈逗笑,运气不好的话还要被那些大官的家眷嘲弄奚落,想到这温愈感到更加窒息。

突然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冲进了温愈房中,少女长着一张温婉的鹅蛋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让人看起来很是怜爱,再瞧头上的装饰,几支素花簪子,旁边搭配坠着玉石流苏,既不过分显眼也不会太过素气,温愈真心实意地觉得姜沛凝但凡不张嘴那高低也是个美人。

“温愈你再磨蹭太阳都要下山了,今天就是拖我也得把你拖到端王府去,你别想逃跑!!!”姜沛凝叉着腰咆哮道,那架势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拖人了。

温愈自知理亏,认命地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头上的钗环,心中暗暗感叹道:原主这张脸真是太绝了,自己是个女人都喜欢。

姜沛凝带着温愈上了自己的马车,把二人的丫头赶去了另一辆车上,美其名曰要和温愈说点不能告人的悄悄话。温愈心里清楚姜沛凝哪里是要和自己说什么悄悄话,这是要秋后算账把自己往死里骂呀。

果不其然马车一动姜沛凝就露出了自己凶恶的真面目,“我就不明白了,出门赴宴怎么就跟要了你半条命似的,能不能有点出息,这是端王府桃花宴哎,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怎么就避之不及呢?”

温愈幽怨地看着姜沛凝,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出来,“你还好意思说,本来我根本就不用来赴宴的,都怪你!”

是了,温愈此时原本可以舒服地躺在床上,原因无他,温父的官太小,根本不配让端王府发帖子。

姜家原本也不显赫,只是早年间皇室将姜沛凝的长姐姜沛芸赐给了二皇子做侧妃 ,而二皇子便是如今的端王。后来北境生乱姜沛凝的祖父立下大功,不仅给姜家挣了个镇北侯的爵位,还求了个恩赏,把已经育有一子一女的姜侧妃扶了正,便是如今的端王妃。

面对温愈的指控,姜沛凝没有丝毫歉疚之情,反而洋洋得意说到:“我可是第一时间去找了大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你下帖子,不用太感谢我哦。”

温愈闻言愈发气闷,索性挪了挪身子,靠在马车的角落,闭上眼睛,任凭姜沛凝怎么狂轰滥炸都不理会,一副装死到底的架势。

“姑娘,王府到了。”

二人闻言下车,此时的温愈早已端的一副官家女子做派,脸上的假笑合理又得体。救命,要知道今天来赴宴的那可都是达官显贵的家眷,听说还有几位王妃和公主,随便谁的官位都比她老爹大,这要是得罪了谁,怕是得小命不保。

一进王府便有一位嬷嬷笑着迎了上来:“二姑娘可算是来了,王妃念叨半天了,说是二姑娘别是又赖床起晚了吧。”

姜沛凝斜了温愈一眼,终是义气地没出卖了她,只拉过那嬷嬷的手道:“宋嬷嬷,我的好嬷嬷,这儿这么多人呢,你给我留点面子,别掀我的老底了。”

宋嬷嬷闻言笑意更盛:“二姑娘都这么大了,这老毛病还是没改。”转头看向温愈道,“以后还得劳烦温姑娘多看着点我们姑娘。”

宋嬷嬷的话听的温愈心里发虚,只得讪讪笑着点头应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随着宋嬷嬷进了王府内院。

端王妃虽然年长姜沛凝好多岁,但是自小却是看着她长大的,感情甚笃,当年端王妃被指给二皇子做侧妃时,姜沛凝还大哭了一场,不是因为姐姐即将嫁人和她分开,而是作为官家女子她很小就明白,皇命在上,她最喜欢的姐姐不得不委身给人做妾,哪怕那人是皇子,而今一切总算都好起来了。

拜见了端王妃后,温愈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让端王妃姐妹二人说说体己话,虽说端王妃如今已是正室,但终究是皇家,规矩森严,她也不好时常和娘家人见面。

正值四月初春,今日的宴会设在了户外,树上繁茂地开着桃花,树下摆着桌案,多是些桃花做的小点心和吃食,温愈百无聊赖地呆在一个小角落里发呆,只想着今日的宴会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她便可以速速跑路了。

约莫只过了一刻钟,姜沛凝便跑出来寻她了,而端王妃也没法再躲懒,作为主家迎客去了。

这桃花宴说白了就是个大型相亲宴,不过不是男女相看,而是婆婆找儿媳妇,因此对于温愈来说她纯纯是被姜沛凝拉来凑数的,原主才十四岁,这个年纪在大燕要么是自小便定了娃娃亲的,要么是再等两年十六岁左右相看定亲,十八岁上下再出嫁的,这场相亲宴的目标人群显而易见是后者。

各家的姑娘们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表演才艺,只是官家小姐毕竟不是伶人歌伎供人娱乐的,所以端王府拿了彩头,只说各凭本事,有能者得之,这样便不是优娱之事。不过众人心里都明白,那彩头虽好也不过是珠宝首饰,但若能得哪位贵人垂青,嫁入王侯之家,那荣华富贵可是一辈子的。

温愈虽是个陪绑的,但也不得不感叹这波来的不亏,这丝竹舞乐放在现代可是得花大价钱才能听到的,如今能够白嫖岂不快哉,而且温愈之前担心的社交问题也完全没发生,桃花宴档次太高,她这个五品工部郎中的女儿实在不值一提,因此无人问津,正和了温愈的意。

台上吴尚书的女儿正满心欢喜地弹着曲子,侧门处却有个婢女急慌慌地跑进来,附在端王妃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端王妃的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端王妃的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庭院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群士兵将整个宴会场地团团围住,台上的吴姑娘吓得大惊失色,琴弦都断了一根,周围的贵女面色也都不好看,她们虽然身份贵重,但是面对着训练有素的兵士,这群娇娇女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为首的那人看着很是年轻,约莫着也就十八岁上下,但是身着甲胄,神情冷淡,一副公事公办半点不能通融的样子。

端王妃抬头环望四周,眼神落在了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士兵身上,似是瞧出了什么,暗暗头痛只觉得今日之事怕是另有隐情,不得善了了,想罢她抬头示意贴身婢女锦菱将为首那人引至堂下,先问个清楚再说。

“末将长安卫副将殷子献见过端王妃,见过各位贵人。”没等端王妃张口发难,殷子献便俯身行礼道,“今日大理寺中关押的要犯出逃,有人看见他躲进了端王府中,臣奉命缉拿,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放肆,我堂堂端王府岂是你说围便围的,更何况还事关皇室,如此冒犯,你有几个脑袋担当得起!”端王妃怒斥道。

听到端王妃这么说,几个早就心存不满的夫人小姐也纷纷跟着附和,可殷子献却毫不在意: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若有错处,自有军法处置,来人继续搜。”

温愈自打穿越过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大阵仗,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攥着姜沛凝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姜沛凝也有些发愣,要知道端王可是今上的同胞兄弟,端王妃身份何其贵重,纵使是护卫京畿的长安卫执行公务,那殷副将也不该半分情面也不留,不晓得他身后到底是哪尊大佛镇着。

宴会上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端王妃看着十分恼怒却是没再说什么,倒是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姐夫人指责抱怨愤愤不平,但是大多数人还是畏惧这些带刀的士兵,不敢言语,生怕波及自身。

正当两方对峙之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从门前快速小跑过来一个士兵传报:“殷副将,世子到了。”

姜沛凝听了心下不解,似是没想到哪家的世子还能调得动长安卫,平西侯世子年前好像在禁军中谋了个差事,可平西侯家日渐没落,他官职又不高,不像是能做出如此出格之事之人,她下意识地和端王妃对视了一眼,猛地抓住一股思绪,恍然大悟般低声喃喃道:“原来是定安王世子。”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坐在她身旁的温愈还是听到了,定安王世子,温愈不停回想,也没有在她穿越过来后恶补的知识中找到这个人的存在,准确点说不仅是这位世子殿下,就连定安王这个封号也完全没有听说过,温愈不禁抚了抚额,难道是最近用脑过度,cpu被干烧了?只是此情此景下,温愈并不想出声惹人注意,遂选择了闭嘴不问,抬头望向门前。

只见来人一袭云水色的长衣,头配玉冠,手持一柄折扇,与想象中谋了武职的人完全不同,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竟是让在座这些骄矜贵女们一时看呆了眼,就连温愈都不禁感叹这是什么高质量男性,1米87大长腿,英俊潇洒惹人爱,活脱脱温柔年下小奶狗好吗。

“定安王世子苏遥见过端王妃。”


温府

温愈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家,被定安王世子折腾这一通,她早就头重脚轻,只想扑到床上睡他个三天三夜,于是便差人去和温父温母报了个平安,自己转身回了院子。

温愈作为一个现代人本来是不习惯也不好意思让人伺候的,但是古人的衣饰钗环实在复杂,她自己完全无法搞定,便唤了泽兰帮她卸妆梳洗,泽兰看着温愈一脸倦意,不禁抱怨道:“姜姑娘也真是的,非得拉您陪她去桃花宴,把姑娘累成这样。”

温愈接过了泽兰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阿凝哪里是想让我陪她去,这桃花宴难得,凭我的身份根本去不了,她这也是为了我好,以后可不能再说这种话了”。温愈虽然无比摆烂疯狂社恐,但她不傻,姜沛凝这般是希望她能在那些个贵人面前露露脸,过两年说亲事的时候也能有个好前程,奈何她自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想到这温愈深感惭愧。

泽兰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声告罪,姜姑娘对自家姑娘怎么样,她这个贴身婢女是最清楚的,两年前温愈突然病重,姜沛凝又是找大夫又是照顾熬药,可谓是尽心尽力,现在自己却说这种浑话,实在是不该。

温愈也没在意,只摆摆手,让同样累了一天的泽兰下去休息了。

温愈累极了,本以为躺下便能睡着,可是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定安王世子的身影,她总觉得这个苏遥今日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可想了想又觉得是错觉,二人素昧平生,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怕是自己累傻了,才有这许多奇怪的念头,赶紧睡觉才是正经事。

第二日清晨,温愈早早便起了床,梳洗过后准备去温母那里请安,到了嘉清居后才发现温父今日休沐也在,温愈向二人福了福身坐在了下首

温正信年近四旬,就职于工部下辖工部司,时任五品郎中,主管京城之外的城池土木工役程式,按理说在工部上班大小也算个肥差,但温正信生性胆小,哪怕有人走门路疏通关系,他也不敢购置最劣质的建造材料,最多也就是次一等罢了,因着这个缘故,倒也能称得上一个清正好官。

至于温母陆氏小温正信三岁,出身于清河陆氏,父兄皆在朝为官,两人是很纯粹的包办婚姻,先婚后爱,但感情很好,除了陆氏温正信身边只还一个李姨娘,这在古代可以说算得上二十四孝好男人了。

总而言之,不用斗嫡母,撕庶妹,干渣爹,温愈直呼太好了!

陆氏瞧着温愈乌青的眼圈甚是心疼,“你这孩子起这么早做什么,昨个出了那么大的事,今日就该好好歇歇才是,咱们家哪有那么多规矩。”言罢还狠狠挖了一眼温正信,定然是温父素日太过严厉,让孩子再累都不敢不晨昏定省。

温正信直呼冤枉,要知道在这个家里他是最没地位的一个,老婆说一他哪敢说二,陆氏心疼孩子,什么都能怪到他头上。

温愈看见自家老爹的憋屈样心中暗笑,清了清嗓子替老爹解围:“娘没事的,我昨日已经睡足了,现在可有精神了呢。”

“有什么精神啊,看看那黑眼圈重的,昨日听泽兰来报,我和你爹可是吓坏了,那定安王世子居然调动长安卫围了端王府抓人,胆子可是够大的。”陆氏先是担忧而后又好奇问道,“那逃犯最后抓到了吗?”

“抓到了,那人伪装成小厮藏在端王府中,据说是因为逃跑路上弄伤了腿,这才被揪了出来。”温愈回答道,“只是…….”

“只是什么?”

温愈有些疑虑:“我在端王府闲逛时无意间撞见了一个小厮,他和那被抓住的逃犯一样都瘸着腿,还鬼鬼祟祟的。”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定安王世子抓错人了?”温正信接过温愈的话问道,“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吗?”

温愈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太过凑巧罢了。”

温正信思虑片刻:“此事事关重大,无凭无据的,你不要管,否则容易引火烧身,定安王世子此时回京,陛下还将长安卫的指挥权给了他,昨日兵围端王府说不定便有今上的授意,想必这朝中局势就快变了,我们温家万不可牵涉其中。”这倒是符合温正信一贯明哲保身的做派。

“女儿知道了。”温愈点头称是,“只是这定安王府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温愈一番铺垫七拐八拐地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她的好奇心已经堆到嗓子眼了,八卦之心烧的火热,便是片刻也等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温愈觉得自家老爹肯定知道点什么。

“定安王府啊。”温正信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回忆起了一段过去了还不算久的往事。

定安王乃是先皇之子,今上的兄弟,虽然和陛下并非一奶同胞,但自小感情甚笃,今上登基后被封为安王,据说年轻时的安王长得玉树临风,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可他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求娶一个罪臣之女,今上本不同意,但奈何安王一再恳求坚持,终拗不过他遂了他的心意。婚后安王与王妃琴瑟和鸣传为佳话,可就在十一年前,安王妃突然暴毙,皇室对外宣称是突发急病而亡,但当时大家都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却不敢深究。自那以后安王一蹶不振,同年北境生乱,外邦人大举进犯中原,朝中无大将可用,屡战屡败,一度被逼至故山郡,谁料安王竟主动请缨率军出征,只用了两年时间便收复失地,将外邦人打的节节败退求和。此一役使得安王声名大显,陛下更是加封其为定安王,可没想到定安王后来干脆上书请旨驻守北境,而后九年边境再无战乱,而陛下也默许定安王可以不同其他的封疆大吏一般定期回朝述职,也不必留下妻儿在京城为质,自此京都之中除了当年留存下来的安王府外再没定安王半分痕迹,朝中也无人提及,定安王府就这样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定安王当初领兵击退外敌是何等不世之功,而今不过九年就被人遗忘了,英雄落幕何等唏嘘啊!”温愈一边扒了一口碗里的烧茄子,一边故作伤感地感叹道。

泽兰听了则是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家姑娘打从一年前大病了一场后,忘了从前好多事,性子也变了许多,从前温愈虽然因为总是和姜沛凝混在一块古灵精怪的,但总体还是个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自从病愈之后好像只剩古灵精怪了,就好比现在,温愈哪里是真的悲叹唏嘘,明明就是学酸腐诗人油腔滑调,偏她家姑娘歪道理多,说这是什么表演型人格,“姑娘可别感叹定安王殿下了,人家好歹掌着兵权镇守一方,不像姑娘您想吃个烧茄子都得跟夫人三求四求。”

温愈听了泽兰的话不禁大囧,这茄子虽不是什么贵重食材,可她真的很爱!!结果有一回吃的积食肚子疼闹的满府皆知,陆氏便下令以后府中不得再给她做这道菜,今日请安时温愈可废了姥姥劲才说服陆氏,这不正事一了赶忙回了自己院子吩咐泽兰中午让厨房给她准备烧茄子。可此刻被泽兰一说温愈脸上很是挂不住,努力往回找着面子,“你想假如是你在我身边,好不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被提成了一等女使,虽然照常发着月银,可我却不重用你,每天只让你在自己屋里喝茶,你会高兴吗?”

半晌温愈都没听到泽兰的回答,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正在反省自身,咽下了最后一口茄子,抬头却撞上了泽兰满怀期待的眼神,“姑娘,还有这种好事吗?”

“……”

温愈错了,她这个比方很是不正确,混吃等死的确很好,想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不就是自己穿越以前梦寐以求的工作吗,果然是现在做了资本家,也开始鄙视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望了,不该不该啊。

身怀愧意的温愈心虚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捋了捋头发,又整理了两下裙衫,方觉得没那么尴尬了,才义正严辞地清了清嗓子:“泽兰啊,人不能不劳而获,用双手赚取劳动果实才是正道,白嫖是要不得的。”说完趁泽兰不注意嗖得一下躺到了床上准备美美睡个午觉。

泽兰很是幽怨,但又认命地招呼着小丫头进来收拾碗筷,还贴心地给温愈掖了掖被子,这时一个熟悉的爽朗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必通传,我直接进去就好了。”

温愈整个人突然警铃大作,这种午休的时辰正常人家根本不会来拜访的,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她要命的闺蜜。

本想着先行装睡,谁知泽兰却先一步迎了上去,“姜姑娘来的正好,我们姑娘刚躺下还没睡呢,姜姑娘快进去跟我们姑娘说话吧。”

温愈蒙住被子整个人大哭,这简直就是报应好吗,她刚刚还教育泽兰做人不能不劳而获,现在她这个资本家的工作就砸到了头上。

是了,在这个爹疼娘爱的世界里,温愈甚至不用每天去给陆氏晨昏定省,可是却要长期面对姜沛凝的狂轰滥炸,她的好姐妹过于热情,因此温愈赖床的权利,午睡的权利和躺平的权利正处于被长期剥夺的惨境之中。

泽兰给姜沛凝上了杯茶后便关上房门退了下去,姜沛凝则是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到了温愈的床上又毫不留情地扒开了她的被子。

温愈自知逃不过,认命地撑起身子,靠着床上的软垫坐了起来,“泽兰定然是故意的,她明知道我要睡了还放你进来,我这个主子做的也太卑微了。”

姜沛凝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今天肯定干了什么对不住泽兰的事吧,要不是这样,泽兰那么向着你,肯定立刻把我赶出门去。”

温愈心虚不敢接话,只得快快转移话题,“别说那么多废话,你这个时辰来寻我,不会是专程跑来打扰我午睡的吧。”

姜沛凝端了端身子,又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道:“当然是有重大秘闻,我可是特意跑过来和你分享的。”

温愈一听有八卦,顿时来了精神困意全无,只狗腿地握住姜沛凝的手,一脸期待地望着她,果然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从古至今都不能免俗。

姜沛凝也没卖关子,身子又朝温愈贴近了些,小声说道:“昨天桃花宴上咱们遇到的那个定安王世子你还记得吧。”

温愈白了白她:“昨儿就是他围了端王府闹出那么大动静,想忘记都难好吗。”

“重点不在这,你看他昨日虽是来抓人的,但自从他到了以后,不单是对我姐姐礼貌有加,更是将周遭的兵士都换成了女卫,一副端方君子的做派。”

“所以莫不是哪位千金对他动了心了?”温愈抢过姜沛凝的话说道,才子佳人一见钟情果然是好剧本。

“你猜对了。”姜沛凝也愈加兴奋起来,“是昭徽长公主的次女荣宪郡主。”

“怎么是她!!”温愈一脸震惊,“那这定安王世子未免也……也太倒霉了些。”

昭徽长公主乃是先帝和惠妃的女儿,惠妃只此一女,未免娇宠了一些,因此养成了个金贵性子。而荣宪郡主出生时是难产身子一度不大好,长公主又继承了惠妃的教育方式对荣宪格外宠爱,使得其乖戾程度相较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京中贵女圈子中堪称一霸,可荣宪身份贵重,众人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温愈不得不深表惋惜,那苏遥看皮相也算是个优质男性,难道就要这么被荣宪郡主给糟蹋了吗,就算最后不必娶她,光想想要被她追求,她立刻为苏遥默哀一分钟。

姜沛凝压根没空理会温愈的惋惜情绪,“确实太倒霉了些,不过这次倒霉的不是定安王世子。”

温愈猛地抬头,仿佛嗅到了既定八卦剧本以外的快乐。

“没错,荣宪郡主倒大霉了。”


原来自打定安王世子昨个在端王府露了面,这事便传遍了全京城,而陛下也没遮掩,嘉奖说他少年英武,有乃父之风,并将他长安卫统领的任命过了明路,那苏遥也不推脱,只说陛下爱重,自当鞠躬尽瘁尽忠而为。

长安卫统领是个统帅之职,自然不会同寻常士兵一般在城中巡卫,但武将中素来有个传统,新官上任第一日得和普通士兵一道值守,虽然说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但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故而今日苏遥带着手下在城中例行巡防,好死不死的是这消息被传到了荣宪郡主耳朵里。

“荣宪郡主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当着那么多士兵和百姓的面,一下子就拦住了定安王世子。”姜沛凝说的兴奋口干,大口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听说定安王世子当时就愣住了,还以为她是被什么贼人追赶,向长安卫求救呢。”

温愈一口茶喷了出来,“这还真是荣宪郡主的作风,那后来呢?定安王世子直接拒绝了她,让她折了面子吗?”

“要不说这事有意思呢,要是京中子弟,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没几家人敢明着打荣宪郡主的脸,可定安王世子完全不认得她,只当她是个疯子命人拖了下去,还是荣宪郡主的婢女见情势不对自报了家门,定安王世子才命人松开了她们。”

温愈大笑,荣宪郡主估计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不认得她,就算是桃花宴上第一次见面,那苏遥也该在一众庸脂俗粉里面注意到自己才对,结果活生生吃了一个大闷亏。

“接下来到高潮部分了。”姜沛凝摇了摇温愈的胳膊要她集中注意力,“定安王世子听说她是昭徽长公主家的郡主还致了歉,只说自己初回京城,还不大认得人,准备着人护送她回公主府,可荣宪郡主哪肯罢休只说定安王世子既是要赔罪就应该亲自送她回去以表诚意。”

温愈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荣宪郡主是真敢作,她素日虽说胡作非为,但是那也是在闺阁女子中间的事,受罪的不过是一些小官家眷和婢女,碍于昭徽长公主的面子,陛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今日荣宪这么干,说轻点只是自己不知轻重,说严重点便是妨碍国事,难不成是昭徽长公主和驸马承国公府家对陛下的任免授命有所不满不成?

接下来的事情便有些戏剧性了,就在温宪郡主胡搅蛮缠的时候,突然凭空出现了刺客直指定安王世子而去,可奈何这刺客技术太差,都不用定安王世子出手,周遭的长安卫便一拥而上擒住了那贼人。可惜那刺客嘴巴不干净,被抓住了还口出狂言,厉声辱骂定安王爷和在十一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定安王妃。

苏遥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像素日那般端着极为合体的笑容,一脚踩在刺客的头上,抽出殷副将身上的佩剑,一剑斩断了那人三根手指,横手一挥狠狠甩在了荣宪郡主身上,还留下了一句:苏某这赔罪礼郡主可还满意。

温愈听得啧啧称赞,姜沛凝今天带来这瓜委实是个好瓜,温愈吃瓜吃的很是满意,故事精彩,跌宕起伏,结局刺激,反转恰到好处。

姜沛凝一口气讲完后续深感心满意足,又悠悠喝了一口茶,“定安王世子今日真是大快人心,我早看那荣宪不爽了,终于有人能治治她了,听说她当时吓得哭爹喊娘,直喊着要找长公主呢。”

温愈深表赞同,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荣宪这遭活脱脱的就是报应,“她也是傻,定安王爷可是镇守边境的一方统帅,定安王世子作为王府的继承人,自小耳濡目染,定然也是在战场上磨砺久了的,怎么可能像闺阁女子那般好欺负。”

“我听闻荣宪就是觉得定安王世子气质出尘,温润如玉,和京城中那些纨绔子弟不同,这才一见倾心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冷酷暴戾手段残忍的人。”姜沛凝冷哼一声道,“她就算不知道边沙征战的将军是个什么样子,也该看看他身边殷副将,手下人都如此,定安王世子怎么可能如他表现出来得那般温良。”

温愈看着姜沛凝突然觉得自己小瞧了自己这位好闺蜜,从前她只觉得姜沛凝表面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但是心思细腻又为人善良,今日却觉得姜沛凝乃是有大智慧的,以小见大,便能瞧出苏遥的真面目。想到这温愈突然想起来,昨日在桃花宴上姜沛凝似乎就猜出了苏遥的身份,莫不是也是她姐妹的大智慧,遂开口问道:“所以你昨日也是通过殷副将猜出了定安王世子的身份吗?”

“那倒不是。”姜沛凝回答道,“其实这事和我祖父与父亲有关。”

“老镇北侯和姜伯父?”

“是,你知道的,我们姜家原本不过是寻常武将,在这京城中就连有点背景的守城小卒都比我们家有体面,只祖父九年前在北境之乱中立了功这才发迹起来。”

“九年前?”温愈恍然大悟道,“那老侯爷岂不是……”

“祖父当年正是在定安王爷麾下效力。”提起祖父,姜沛凝神色微动,“祖父一生为人清正,因而在军中一直受到排挤,直到定安王爷领兵,祖父才于众将之中被提拔重用,后来祖父致仕,父亲因着祖父的缘故,也成了定安王麾下。”

“怪不得,这么算来定安王于老侯爷是有知遇之恩的。”

“前些日子父亲来信告知祖父,定安王世子意欲回京,我便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

“那端王妃也是知晓此事的?”

姜沛凝摇了摇头:“我从未和姐姐提及过此事。”

“可我倒觉得端王妃昨日像是早知道来人是谁似的,”温愈反驳道,“殷副将来的时候,王妃虽然瞧着气愤出言呵斥他冒犯皇室,但却没有阻止他兵围王府肆意搜查的行径,看起来只是作为主人家例行公事,怕人对端王府说三道四罢了,想来必是知道了来人的真实身份才会如此。”

“确实如此,昨日我看姐姐的神情也似是心中有数,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姜沛凝顿了顿,“我猜测是因为看到了长安卫衣服上的火云纹。”

“火云纹?”

“祖父总是与我讲一些有关定安王府的前尘往事,其中一项便是关于火云纹的,你知道定安王妃吗?”

温愈点点头:“听爹爹说过一些,定安王妃虽是罪臣之女,却与王爷鹣鲽情深,传为佳话呢。”只可惜天妒红颜,不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火云纹便是定安王妃最喜欢的图案,当时京城贵女人人追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姜沛凝叹了口气,“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王爷为纪念王妃,将这火云纹定为北境军的标志,缝在了北境军的军衣之上,祖父的也不例外。”

“定安王倒是个长情之人。”温愈叹道,“端王妃竟然能只凭借数年前的一个图案洞悉至此,委实是厉害。”

姜沛凝听道她夸赞自家姐姐很是得意,“那是自然,我们姐妹自然是厉害的。”

温愈白了她一眼 ,故作嫌弃地甩开了她的胳膊,“我那是夸端王妃呢,你倒是脸皮厚,巴巴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姜沛凝大度地没跟她计较,反而一把揽回了她的胳膊说道:“就你心眼小,还不许我夸夸自己,那我们也是好姐妹啊,我厉害不就也是你厉害嘛。”

话聊半晌已到了黄昏时分,姜沛凝由温愈陪着去给陆氏见了个礼便赶在天黑前回了府。

陆氏直说今日天晚不留人了,下回必得在这用饭才是。

温愈巴巴地送走了姜沛凝,又陪温父温母用了晚膳这才回去休息,此时的温愈早已忘记了被姜沛凝搅没了的午觉,只细细回味着今天的惊天大瓜,要说荣宪那个没脑子的干出什么蠢事她都不意外,只是苏遥的行事倒是让人看不太懂,温愈实在无法定位他的人设,说他走的小奶狗路线吧,他能把活人的手指扔到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姑娘身上,说他走大狼狗路线吧,他又彬彬有礼,心思细腻,任哪个姑娘都心生仰慕。最离谱的是他和自己手下那个殷副将,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意欲何为温愈表示根本看不懂好吗。

今日信息太多,温愈决定先行睡觉爱咋咋地,以至于忘了一件尤其重要的大事。

定安王府

苏遥一身便衣正在书房中看着公文,其中一些是长安卫任上的,还有一些是定安王派人从北境传回来的消息,他虽人在京城,但毕竟是王府世子,边关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得了然于胸。

是夜殷子献过来于苏遥回话,他未再着铠甲,也穿着寻常素衣,躬身行礼道;“殿下,您交待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嗯。”苏遥又翻了一页公文淡淡回道,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听不出喜怒。

殷子献见苏遥没再吩咐,只当他还有事要忙,“殿下,若无其他事,属下就先行……”

苏遥突然出声打断了殷子献的话:“听说你昨日于端王妃说你只是奉命行事,若有错处,自有军法处置,是吗?”依旧是头也没抬。

殷子献整个人一愣,似是不大明白他家世子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只照实答了。

苏遥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冰冷,“你既然说你受军法规束,那我问你,那这京城的律法管不管的了你呢?”

殷子献被苏遥看的浑身冷汗,强迫着自己思考到底该如何回话,他十分清楚苏遥此时的状态,虽看着平静,但也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安宁罢了。

过了好半晌,苏遥似是被耗尽了耐心,厉声斥道:“回话!”

“管……管得了。”殷子献心下害怕,只肌肉记忆一般说了出来。

“那你说说,端王妃从属几品,你又从属几品。”

殷子献这次不敢再怠慢,立刻回答道:“亲王妃乃正二品衔,长安卫副将属从五品官职。”

“区区从五品副将居然敢冒犯正二品王妃,皇室宗妇,陛下的弟妹,子献你胆子很大啊,到底是你仗着职权目中无人呢,还是我们定安王府狂悖至极,我这个世子甚至纵容手下,公然冒犯自己的皇婶。”

此话可谓是诛心至极,殷子献听后整个人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殿下……殿下,属下并无此意,属下绝不敢仗势欺人,也不敢抹黑王府,殿下是属下的主子,生杀予夺全在殿下,属下万不会有意去做有损王府颜面的事,求殿下明鉴。”

苏遥站起身走到了殷子献面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会,你这么做只是习惯了在北境的处事,我们在边关时行事章法都只一条军令如山,你只需令行禁止,做事强势一点在军中并没坏处,若因对方职份高于你而处处低头退让才是不对,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所奉令诏皆自于我,我的身后是父王,父王的身后是定安王府,我们戍卫北境,护佑的是整个大燕的安危,为此牺牲性命都不算什么,更遑论冒犯几个将军受些斥责惩罚。”

说到这苏遥话锋一转,“但我们现在是在京城而不是北境,回京之前我就同你讲过,天子脚下权贵众多,我们又久不入朝局,当谋定而后动,昨日事出突然,我不能及时赶到方命你先行前往,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这仅仅我们做的一个局吗?我只说行事逼真些别让人看出了破绽,你却是将这逼真二字奉为军令,在一众京城贵眷面前闹的不可开交,他们身后是什么人,那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老狐狸。幸而端王妃应是察觉到了你虽然打着长安卫的名义,但率的却是北境军,靠着姜老将军的情面,并为与你过多为难,这才草草收场,若是端王爷也在场,非要我给他个说法,难道要我把你交出去以命赎罪吗?”

殷子献整个人羞愧万分,临行之时世子早已与他讲清是非曲折,是他为人愚蠢做事不加思考,闯了祸事还不自知,“殿下,属下知错了,求……求殿下息怒。”

苏遥见他知晓了利害关系语气便略放轻了些,“我知晓你对我的忠心,也从未怀疑过你,你在我身边办事一直是最妥帖的,从未有过欺瞒之举。但幼时我是你的主子,你是我的小厮,一个小厮不需要有多大本事,谨守本分替主人办差就好,但是今日我是你的主子,你却是我的副将,听命行事自然是好,可也该动动脑子,凡事不加思考不经谋略,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做个只知道执行命令的副将吗?”

“属下愿意待在世子殿下身边,属下……”

“你不必急着回答。”苏遥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希望身边有个得力助手跟随左右,但是子献,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少有情谊,我既求了父王让你作为我的伴读一道读书习武,出入沙场,便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建功立业,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一番作为,而不是一直作为我的附庸。”

这既是苏遥御下的手段也是他待殷子献的真心。

殷子献听了苏遥这番话,再也抑制不住的情绪,一行热泪流下,他端正地跪起了身子,郑重地拜了下去,“属下未能领会殿下深意实在惭愧,日后定思己之过,恪尽职守。”

苏遥叹了口气,心肠早已软下,他俯身扶起殷子献,“好了,此事就此揭过,便不再提了,只是还需要给京中之人一个交代,你下去自行领罚,着人传扬出去便是了,明日长安卫的事也不必管了,安心养伤就是。”


温愈走在上学路上,心情极度不好,原因无他,她的高中班主任老孙实在是太过讨厌了,全班只有自己没私下给他塞钱,所以就一直被针对。

不过温愈秉承着宁死不屈的原则,坚持不向黑恶势力低头,今天老孙因为她忘带了作业,正在班级里对着她冷嘲热讽,言语羞辱,温愈忍不住了,她决定不再做乖乖女叛逆一把。

温愈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语文书,狠狠朝着老孙砸了过去,又一个箭步冲上讲台推倒了他。

老孙已经快要退休,一把年纪被温愈这么一撞,老腰都快碎了,瘫在地上气得直哆嗦,嘴里面叽叽囔囔地咒骂着温愈有妈生没妈教。

温愈见他嘴里还不干净更加生气,哪里肯忍,又抓起来刚刚的那本语文书,往老孙身上砸。

周围的同学见事情不对,赶忙过来拉架,温愈只觉得众人都拉着她,还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她。

“姑娘,姑娘快醒醒,已经快辰时了,再不起来上学要迟到了。”泽兰焦急地叫着温愈,她明明已经进来两趟了,每一次温愈都答应着好好好,可竟是到了现在也没醒。

温愈虽然睡的迷迷糊糊的,但听到上学两个字,整个人一激灵。

上学?我不是已经在学校了吗?还在暴揍老孙。

不对!我都穿越了,哪里来的老孙?

温愈一下子醒了过来,半清醒半朦胧地看着眼前的泽兰,后知后觉得蹦出来两个字:“上学?”

泽兰看着她那副样子,瞬间明白了过来:“对啊姑娘,今是十三,宫学的休假已经结束了,该去上学了。”

温愈现下已经完全清醒了,慢慢消化了泽兰的话后,突然发疯似的爬了起来。

“姑娘,先擦擦脸,洗了漱再穿衣裳。”泽兰把已经绞湿的毛巾递了过去,拦住了温愈想要穿衣裳的手。

温愈是发疯要命的,泽兰是训练有素的,温愈只能放弃自己,任由泽兰摆弄自己,这样还能快些。

甚至来不及吃早点,温愈便把自己塞上了马车,还是泽兰有先见之明,梳洗的时候便命小丫头去打包了两块糕点带上。

马车上,泽兰将糕点递给温愈让她垫垫肚子。

温愈起的早,神情恹恹的,本没什么食欲,但是想到要上整整一上午的课,才勉强吃了两口。

温愈吃完叹了口气,把没怎么动过的糕点又递给了泽兰:“你也吃点,起这么早都没吃饭吧。”

“奴婢不饿。”说着泽兰把点心重新包了起来,“姑娘快别愁眉苦脸的了,季先生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您不成。”

温愈摇了摇头,素日上课的时候,泽兰她们是不允许进内室伺候的,只得在外围等着,因此也只听说季先生生性严厉,并未见过季先生上课时的真容。

但温愈表示,季先生哪里是老虎,她明明是鬼见愁好吗!

最可恨的是,倘若季先生是老孙那种社会败类,她就算不敢像现代一样去暴揍他一顿,但至少厌学的时候也能心安理得,偏偏季先生是个极为端正的女大家,哪怕她厉声斥责于你,你都不得不说一句她骂得对,然后低下头虚心受教。

温愈上学的时间不长,打她穿越过来之后,走的是大病初愈的路线,好不容易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便被姜沛凝拉着重返学堂了。

这学只上了不到一个月左右,便到了夏日,上面觉得这群富家千金身子娇贵,万一中了暑没法交代,故而休了半荀假,算是个短暂的小暑假。

温愈如蒙大赦,要说穿越过来之后有什么苦恼,那便是上学,起的太早,通勤时间太久,课程太难,老师太严厉。

本以为自己好歹是个大学生,十六年寒窗苦读,怎么也不至于比这群十几岁的小丫头差,然术业有专攻,温愈此刻觉得学土木也没用,不如当文科生,学个汉语言文学,这样毕业考公选择面还大一些。

正想着,马车已经停在了宫学门口,泽兰扶着温愈下了马车,两人在内书堂处便分开,温愈一人进了去。

倒数第一排的桌案处,姜沛凝早已到了,她招招手示意温愈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坐着,温愈感叹,后排靠窗,王的故乡,说不准自己就是哪本书的主角。

温愈到的晚,只约莫过了五分钟,季先生便来了,身后跟着个小书童,捧着一摞子教具。

季先生还是老样子,神情严肃,要说她板着一张脸也不尽然,更多的是没什么太大表情变化。

季先生先是训话,说了些新开学的注意事项,大多是要勤勉努力的意思:“我知你们在家中无人约束,课业怕是早已懈怠,但是既然复了学,就都收收性子,别把家里那些习惯带过来。”

温愈听得很是心虚,她这半个月不是躺在床上摆烂,就是抓着姜沛凝的手聊八卦,委实一件正经事都没干,不过想到姜沛凝同样一件正经事没干,温愈底气突然足了足,好歹死的时候能拉个垫背的。

过了大概一刻钟,说的季先生都觉得有些口渴的时候,开学讲话总算是结束了。

课上的内容并不难,无非说文解意,但是温愈的文言文能力实在不强,于是她奋笔疾书,给每个字都标了注释,以防被提问到。

每每此时,她都非常感谢小的时候强迫她去学毛笔字的老母亲,现在至少写字是不成问题的。

季先生讲到一半,还提了几个问题,学霸们积极踊跃回答,给温愈分担走了不少火力,没被提问到的她心情大好,正脑补着中午吃些什么。

到了时辰,季先生略略总结了今天的内容,转头吩咐书童将半旬休假前她布置的功课收上来。

功课?

功课!

温愈突然如遭雷击,她忘了!她忘了!她给忘了!

谁家暑假作业不是留到最后,一盏灯,一支笔,一个晚上创造一个奇迹?可她前日赴宴折腾个半死,昨日光顾着和姜沛凝吃瓜,就连今日书匣子里面带的课本都是泽兰替她准备的好吗?温愈心中悲凉,高呼吾命休矣。

姜沛凝坐在她身后,见温愈迟迟不从书匣子里面拿功课出来,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拍了拍温愈,用眼神传递着信息:“你不会没写吧?”

温愈艰难地点了点头,又回过身对那书童更加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分明同时在姜沛凝和小书童眼中看到了震惊,别说他们,温愈自己都难以置信,心理年龄已经二十一岁的人居然还能干出忘写作业这种蠢事。

小书童收了一圈作业,整理好放在了季先生的案前,又与季先生耳语了几句。

温愈低着头,眼睛却往上瞟,死死地盯住季先生,豁出去了准备迎接审判。

果然季先生的目光转向了她这边,开口问道:“温三姑娘,你的功课呢?”

屋子里面的人一时之间全都朝着温愈看去,众人脸上皆是如出一辙的诧异表情。

温愈不敢磨蹭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回先生的话,我……忘记做了。”

一时之间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增添了些许敬仰。

温家姑娘好本事,这无异于公然挑衅季先生,佩服佩服。

温愈欲哭无泪,她刚刚在撒个谎和老实承认之间纠结了半天,倘若她撒谎说只是忘带了,她怕她这位严厉的老师让她现在回去取回来。

只退一步说,那可是半个月的作业,就算今晚她通宵达旦,她也做不完的,到时候还是得完蛋。

不如心一横,实话实说,说不定还能搏一个全尸。

季先生脸上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又问道:“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温愈低着头不敢看她,只道歉认错,求季先生原谅。

季先生见她并没有什么想解释的,遂起了身吩咐道:“既如此,温三姑娘留下,其他人都去休息吧,不要耽误了下午的课。”

姜沛凝看着悲催的温愈,只能递给她一个保重的眼神,然后迅速逃离,笑话,季先生的怒火那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吗?

温愈心中高呼叛徒,待众人走后认命的行至季先生面前,等着被骂。

谁知季先生并没说话,只从旁边的书柜里拿出了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便又坐了回去,方淡淡开口:“今日之事,你可有错?”

温愈听季先生语气温和,便觉得此事似乎尚有转机,赶忙认错:“先生,我知错了,还望先生看在……”

“有错当罚,你可认同?”季先生没听温愈在这告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温愈整个人仿佛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认同也不是,不认同也不是,半晌说不出来话。

“既然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温愈:“……”

季先生打开那木匣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温愈瞬间瞳孔地震,胸口窒息,如果她没猜错,这细长扁状的东西,应该大概可能是枚戒尺!

“这是我的老师留给我的檀木戒尺。”季先生解释道。

温愈:“……”

“念你这次是初犯,只罚十下。”

温愈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她掐了掐自己确实能感觉到疼,不是做梦。

她颤巍巍问道:“先生,这是体罚?”

“没错。”

“以前从未听说过内书堂犯错要被体罚,先生是不是搞错了?”

“没搞错,别人不用,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温愈:“……”她除了这次鸽了作业之外也没干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啊,季先生要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温愈觉得都到这份上了,就算是死也得做个明白鬼,于是大着胆子问:“敢问先生这是何意?”

“你和别人不同。”

温愈:“……”不同?受的罪不同吗?

季先生看着她快哭出来的那张脸,万年不变的脸上竟也有了些许变化,轻轻笑了笑:“放心,这是在夸你,你身上有很大的好处,只是你并不知道罢了。”

温愈彻底无语住了,所以季先生是觉得她身上有别人没有的优点,因此格外厚待她,奖励她别人都没有的戒尺?苍天啊,这是个什么道理。

“过来。”季先生似乎不想再解释下去了,只拿起戒尺点了点身前的空地。

温愈无法,只能提着裙子走到季先生旁边,跪坐下来。

她伸出双手,却在最后一刻又作了一个死:“先生能只打左手吗?”

季先生:“……”

“右手还得写字。”温愈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又补充道。

“啪。”戒尺挥舞而下,狠狠打在了温愈的双手上,季先生又恢复了素日的神情,也补充说道,“二十下。”

温愈:“……”

自作孽不可活,温愈如此这般对自己说道。

看来今日这顿打是躲不过了,若是再讨巧卖乖,容易适得其反。

端正了心态,温愈突然觉得被打戒尺不再是那么难熬的事情了,其实她这个年纪,哪里那么怕疼,只不过觉得过于羞耻罢了,既然逃不过,就坦然面对,再说二十下戒尺就平了十五天作业的账,很是划算。

想到这,温愈躬了躬身子,又将双手举高了些,调整好了姿势:“学生有错,请先生教训。”

季先生也没再废话,干净利落地打完了剩下的数,她力气不大,温愈收回手只觉得手心有些泛红,并没什么余下的疼痛,唯有脸上火烧似的,十分羞耻。

“你刚刚问有何不同。”季先生突然说道,“这第一点便是你刚刚与我讲了实话。”

温愈有些诧异抬头望着她。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在我的课上犯错,我也并不是第一次询问我的学生犯错的原因。”季先生用帕子缓缓擦拭着戒尺,将它小心地放回了木匣子里,“掩饰错误是一种本能,有的人为了躲避责任,有的人为了躲避惩罚,而有的人则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

季先生与温愈对视着,平静直白:“因此敢于承认本身就是一种不同。”

温愈觉得季先生高看她了,她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回答,并不值得赞扬。

季先生似是瞧出了她的想法,站起身又补充道:“哪怕你认为这是你权衡之后的结果,但能得出承认错误是更有利的一方时候,你就可以避免通过不断地撒谎来圆上一个谎言的过程。”

季先生上了一上午的课,又与温愈说了这么多,突然觉得倦得很,便准备离开去歇息一会,临走之前不忘叮嘱温愈:“落下的功课,十倍抄出来。月末前交给我。”

温愈:“……”

不是罚过了吗?

还得抄?

十遍?

温愈抓狂!


温愈觉得她看错季先生了。

端看她今日中午没有一丝刻板严厉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个白切黑,字都不说几个,就把自己气得要死要活。

到最后,她打也挨了,书还得抄,问题是那季先生吃准了自己脸皮薄,不可能到处宣扬自己挨了戒尺来博同情,这顿打到最后简称白挨。

太狠了,温愈恨不得吐血三升以表心迹。

出了门,泽兰正拎着食盒焦急地等在廊下,姜沛凝和她的婢女也在。

泽兰见温愈出来,赶忙跑了过来:“姑娘没事吧?季先生没为难你吧?”

姜沛凝则是一脸兴奋望着她:“勇士你可以啊,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从季先生屋里出来一滴眼泪都没流的。”

温愈白了姜沛凝一眼,却是先去安慰泽兰:“什么事都没有,你姑娘我好的不得了,不信你看。”说完怕泽兰不信,攥着拳头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然后恶狠狠地瞪着姜沛凝:“你这个叛徒,听见季先生就跑,全无义气。”

姜沛凝却是毫不在意:“那可是季先生哎,谁敢像您老人家一样公然挑衅啊,我不过是小女子,自然是保命为先了。”

温愈听了气闷,作势要打她,姜沛凝这才连连求饶:“阿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样今日我从府里带来的吃食,你随便吃,算我赔罪。”

温愈这才作罢,只嘴里还是得理不饶人:“你的本来就是我的,算什么赔罪。”

“阿愈,快走吧,午饭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你看我可是一直在等你,一块糕点也没偷吃过呢。”说着又用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温愈。

温愈被哄的开心,两人这才由婢女陪着去后院歇息午休的地方用了饭。

这宫学最开始乃是由高祖皇帝为求学的官宦子弟所设,教授诗书六艺,但大燕民风开放,一些贵胄人家也会奉上一份束脩,让自家女儿读书识字。

故而先帝在时便扩建了这宫学,一分为二,着令五品官以上的官员家眷均可在此受教,温愈的老爹擦了这个边,刚好五品,于是便有了温愈悲催的上学生涯。

上午多是一些诗文讲解的课程,其实按照古人对女子的要求,写诗并不是必需品,但宫学教授诗文,旨在读书明理,端正自身,故而成了一门必修课。

下午则是一些选修科目,例如针黹女工,琴棋书画,骑马射箭,偏向塑造个人爱好。

温愈选的是骑马,作为现代人,骑马算得上一门贵族运动了,现在能免费掌握这门技能,温愈还是很高兴的。

再加上马场和演武场最近才专门辟开了一部分专门给女子使用,开了这门课程,此等机会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万一哪天上面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收了回去,岂不可惜。

但是选骑射的千金贵女终究是少数,就算有也大多是武将家眷,可若是自小习武的人,骑马早已经是比走路更早学会的技能了,这部分人又都选了射箭刀枪一类更有技术含量的东西,故而二人到了马场才发现,选了骑马的只有她们两个。

温愈是真心来学骑马的,休假之前,她便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现在不用人牵绳,她也能自己慢慢遛上几圈。

教骑马的师傅姓裴,早早就到了马场,他知道姜沛凝骑术已经相当精湛了,根本不需要他多操心,便命人牵出了她的马,任她去了。

姜沛凝早已换好了骑装,牵着她的马走在平坦的路面上,下午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显得她格外亮眼。

一个长得我见犹怜的小姑娘就这么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驾而去,身上尽是洋溢着自由与飞扬。

温愈看着很是羡慕,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赶上姜沛凝,这样两人才能早日并驾齐驱。

因此她便没让人牵着马,自己尽可能地控制着马匹和自身的重心,裴师傅见状也没阻拦,只派了个人跟在她身后,以防万一。

温愈练着练着,越发觉得轻车熟路,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是整体情况还算是可控。

“阿愈。”温愈远远便听到姜沛凝喊自己的声音,便看到姜沛凝已然跑完了一整圈,正驱着马朝自己过来。

“阿愈,你猜我刚刚瞧见谁了。”姜沛凝停了马兴冲冲得朝温愈说道。

“谁啊?”温愈猜不出,“难道是易琼回来了?”

易琼是御史中丞易大人家的次女,之前本和她们一道选了骑马的课,但有一次马上受惊,回家后便大病了一场,自此就再没见过她。

“不是她。”姜沛凝说道,“是定安王世子,他正往这边来呢。”

温愈听了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还能遇见苏遥,毕竟那日她总觉得苏遥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令她很是不解。

本以为以他们身份地位的悬殊程度,以后是不会再见了,温愈便也忘了当初的事,只没想到今日在此撞见。

远处的定安王世子越走越近,他并没骑马,身上换了一身藏青色的袍子,手里还是拿着那柄折扇,身后只跟着一个侍卫。

那侍卫向前快跑了几步,对着温愈和姜沛凝二人行了礼:“敢问姑娘可是镇北老侯爷家的姜二姑娘?”

姜沛凝听闻是来寻自己的也不敢托大,翻身下马,答了声是,温愈也跟在她身后。

侍卫得了回应躬身退后一步,苏遥持着扇子走上前来。

二人福了福身道:“见过世子殿下。”

苏遥点了点头道了声免礼:“想不到姜二姑娘竟认得我,是我的荣幸。”

温愈心中暗暗吐槽,前日一闹,怕是全京城的贵眷们都知晓他了,哪里还会有人不认得。

姜沛凝倒是没再提桃花宴上的事,只回道:“祖父曾多次向我提过殿下,说殿下年纪虽小,但却是少年英杰,胆识过人呢。”

苏遥听闻笑了笑:“老侯爷谬赞了,我那时不过十岁,整日随父王混在军营里,闯了不少祸事,哪里是胆识过人,分明就是无知者无畏。”

姜沛凝虽是客套,但因着姜家和定安王府的关系,她对苏遥还是十分尊敬的,便又说了几句殿下不必过于自谦的场面话。

“不知殿下找我可有何事要吩咐?”

“吩咐称不上,只是我临行前,姜将军有东西托我转交。”苏遥说着从身上抽出了一个不大的锦囊递给了姜沛凝。

姜沛凝连忙接了过来:“此等小事还劳烦殿下专程跑一趟,我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我今日出门办事恰好路过宫学,听闻你在这里便顺道带了过来,没什么麻烦的。”苏遥这般解释道。

“那就多谢殿下了。”姜沛凝并未拆开锦囊,而是直接塞进了袖子里。

苏遥像是突然注意到了姜沛凝身后的温愈:“不知这位姑娘是?”

温愈突然被点名,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臣女姓温,家父乃是工部郎中温正信。”

温愈并没期待他能认识温父这个五品芝麻小官,只是自报家门总得带上老爹的官职,而苏遥听后也只是点了点头礼貌回应了一下。

此时后知后觉的裴师傅才发现定安王世子大驾光临,急慌慌地出门迎接:“下官裴承元恭迎世子殿下,不知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裴大人免礼,我今日不过是凑巧路过罢了,没想到却惊动了你。”

裴大人直说不敢:“殿下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试试我们宫学良驹,京中不得纵马,怕是殿下也很久没骑马了吧。”

苏遥听了深觉可行,转头向姜沛凝说道:“刚才看姜二姑娘马技了得,不如同我比试一场可好?”

姜沛凝听说能和苏遥这个从小在边关马背上长大的真将军比试骑术很是高兴,哪怕知道自己并无胜算也愿一试:“殿下相邀,沛凝就不推脱了。”

一直站在苏遥身后的侍卫突然对苏遥耳语道:“殿下前几日刚刚旧疾复发,大夫嘱咐过了,万不能做剧烈运动的。”声音不大不小,姜沛凝和温愈刚好能听到。

姜沛凝哪肯再让苏遥和自己比试,温愈也在旁边帮腔,笑话若是定安王世子在这出了意外,她们便是有八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苏遥觉得自己败了大家的兴,于是指着他的侍卫提议道:“不如这样,陈稷乃是我的亲卫,由我一手调教,骑术也是不差,便让他代替我和姜二姑娘一战吧。”

众人皆是觉得可行,裴师傅便让人带着陈稷下去挑选马匹。

二人准备就绪,约定以整个马场为界,绕行三十圈,先到终点者获胜。

裴师傅将温愈和苏遥引至看台处,上了茶,自己则是和其他几个人去了另一侧,承担起了数圈的重要工作。

苏遥看着在他身前一米处站得笔直的温愈不免发笑:“温姑娘过来坐吧。”

温愈心里疯狂摇头,面上却是恭恭敬敬说道:“殿下身份尊贵,臣女怎可与殿下同桌对坐,我站着就好。”

“坐。”苏遥抬头望着苏愈并没再废话,他虽是笑着,眼神中却透漏出一丝说一不二的冷意,温愈不敢再说话坐了下去。

“温姑娘是京城人士吗?”苏遥一边看着场上相互追赶的二人,一边闲聊似的问道。

“臣女自小在京城长大,但家父乃是故山郡人士,母亲出身清河陆氏,如此想来应该算不上京城人。”

苏遥点了点头:“我倒是生在京城,但却长在北境,别人都说我们定安王府乃是皇室宗族血脉,根在此处,可我倒觉得北境才是真正的故土。”

温愈只当他在闲聊,便附和道:“故山郡乃是北境进入中原的关口,家父常对我提及北境,乃是个广阔畅然的好地方。”

“温大人既是故山郡人,那可否带你回过祖籍旧地?”

“半年前曾去过一次,只不过家父公务繁忙,我是随着族中一位长辈去的。”

“我一直随父王驻守边地,每每路过故山郡,也不过匆匆通关,既然姑娘曾经去过,不知可否给苏某讲讲这故山风光。”

温愈不知苏遥为何会对故山郡如此感兴趣,便捡了些许趣事给他听,从冬日时的白雪冰霜,黄昏下的落日余晖,到当地有名的特色饭庄和街边不起眼的糖葫芦小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关中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实在是我大燕之幸,温姑娘你说是吧。”苏遥听后感叹道。

此刻温愈不得不感叹苏遥这个思想境界就是高,连忙拍起了马屁:“边境安稳,内地方得富足,说起来都是殿下和王爷的功劳,定安王府威名赫赫,臣女一直心生敬仰。”

“哦?你从前听说过定安王府?”苏遥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

温愈:“……”

“两天前听说的吧?”

温愈:“……”

温愈错了,她不该瞎说话的。

温愈瞧着饶有兴致看着他的苏遥,开始努力转移话题:“今日未曾看见殿下身边的殷副将呢。”

苏遥脸色一滞,想起了他那个不省心的副将一阵头痛,

今日上午他将长安卫的事务整体上拟了个章程出来,让陈稷给殷子献送去,交代他明日去办。

陈稷接过书文却并未出门,在他面前犹犹豫豫,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苏遥没空看他磨蹭,让他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谁知陈稷一下子跪了下去,带着半打子哭腔替殷子献求着情,说什么他受伤太重,求殿下让他多歇息几日,否则伤口难以愈合怕会危及性命。

苏遥这才知道原委,他让殷子献自己去领罚,本意是打个几军棍意思一下,对外界有个交代就是,可是这个直性子大冤种,因为苏遥昨天对着他掏心掏肺地说了一通,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实难宽恕,居然自己领了五十下军棍,还说这样才能长长记性。

苏遥气得跑到了殷子献的房间,把他大骂了一通,让他长长脑子,知道点变通,听见领罚了,就没听见做做样子几个字吗?凡事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再干这种蠢事就滚回边关去,说完还从陈稷手中抽走了那本公文,再不让公务送到殷子献这来,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算完。

见苏遥半天不说话,温愈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殷副将定然是去执行重要公务了,是臣女僭越了,殿下莫放在心上。”

苏遥回过神来,与她笑了笑道:“没什么,前日在端王府,他出来京城不懂规矩,冒犯了端王妃,我便责罚了他,现在府中养伤呢。”

温愈一听有人和她一般受了罚很是开心,兴冲冲问道:“罚什么了?”

“军棍。”

温愈一听有人和她一般受罚挨了打更加开心:“罚了多少下?”

“五十。”

温愈:“……”

苏遥是魔鬼吗?对自己人下手这么狠,啧啧。

温愈想了半天,方从嘴里面憋出了一句话:“殿下还真是……治下严谨。”

苏遥嘴角抽了抽,他总不能和温愈说是他的下属自作主张吧,这话说出去也要有人信才是。

马场上,裴师傅举牌示意比试已经到了最后一圈。

苏遥站起身,望向了他领先姜沛凝半个身位的侍卫,背对着温愈定定地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开口道:“对了。”

“殿下?”

“边境安稳从不是我与父王的功劳,那是千千万万北境军的功劳。”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了脚下的阴暗处,迈入了落日的余晖中。


傍晚时分,温愈下学回了家,匆匆用过饭后,便赶紧去补了作业。

半旬假期只需了抄写《燕京书论》一遍,平心而论,季先生留的作业并不算多。

但是十倍罚过,时间又只有将将二十天,温愈觉得她就算日夜不停辍笔不更也很难抄完。

屋子里虽然点着好几盏灯,但毕竟都是蜡烛,视野昏暗不说,时间久了眼睛也不舒服。

泽兰瞧着心疼,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准备好了夜宵的茶水点心,在房间里陪着温愈熬。

温愈约莫着抄了小半遍,看着泽兰发困,让她先下去休息。

泽兰死活不肯,温愈没法子,只得停下笔,答应她今日就到这,明个儿再抄。

泽兰把温愈抄完的书小心收了起来,服侍温愈歇了,吹熄了蜡烛这才退了出去。

温愈躺在床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手心钝痛得厉害。

今日挨的戒尺并不重,但是下午骑马的时候,缰绳一直磨着,回来又一直抄书,现在反而疼了起来。

温愈想着若是明日还疼,就借口缰绳伤了手叫泽兰寻点伤药来,毕竟接下来还得连续抄半个来月的书,总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第二日温愈没用泽兰叫便起了个大早,季先生昨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她可不能因为迟到这种小事再犯到她的手上。

可她没想到,就因为她这一时勤奋早起,平白看了一场大戏。

快到宫学门口的时候,便听到路上吵吵闹闹,似是两个女子在争执什么。

温愈听着不对,便让车夫老刘停了车,去前面打听一二。

老刘来去不过片刻:“三姑娘,前面好像是承国公府的马车。”

温愈一边思虑着承国公是哪位,一边掀开帘子,头从窗户那略探出来了些,往前望了望,一看竟是个老熟人——荣宪郡主。

她这才反应过来,荣宪郡主她娘昭徽长公主嫁的可不就是承国公府,那荣宪身边的中年妇人该就是长公主了。

“娘,我不去,我是你的女儿,哪能和这些臣下之女一同。”

“闭嘴,今天这宫学,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荣宪似是不满:“娘,你这是做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去。”

长公主看着素日被自己宠的不像样子女儿很是头疼,她忍下胸口的怒气,好声好气地哄着:“阿槿你听娘的话,就在这委屈几日,也不必听那季先生讲课,只在那混着做做样子,等过些天,咱们就不来了可好。”

温愈听到了季先生的名字,心下一动,难不成昭徽长公主要将荣宪送到季先生处听学吗?

按说这是不大合常理的,宫学虽是官宦子弟向往求学之处,但这也仅限于中上层官员,真正的顶级贵胄都是自己请了老师在家里一对一辅导,或者是作为陪读,进宫和皇子公主们一同受教,正如荣宪刚刚所说,她不该和臣女一道读书。

长公主又柔声劝了几句,可荣宪早已骄纵惯了,哪里肯听,又是发了好一通脾气。

幸而宫学因为占的场地太大,建的位置较为偏僻,此刻时辰也早,周围倒是并没什么人看见。

长公主见好言相劝不行,心中很是恼火,也顾不得尊贵体面,在大街上怒斥道:“你这个孽障,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就因为你前日在大街上公然阻拦定安王世子,皇后娘娘将我宣召入宫狠狠斥责了一顿,说我教女无方,有辱皇家威仪,这才下懿旨让你来宫学,还特别指派了季先生教教你什么叫做淑媛慎德。”

荣宪听到是皇后娘娘的懿旨,气焰略熄了两分,可却仍是不服:“我不过纠缠了那苏遥一二,小儿之间的玩闹罢了,舅母又何至于此。”

长公主见自己的女儿不思悔改蠢笨至此,一口气差点没喘不上来:“放肆,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再说若无陛下授意,皇后何必向我发难,明明是你骄纵跋扈,那苏遥不仅是定安王世子,还是陛下亲封的长安卫统领,你当众阻他,那便是阻拦长安卫执行公务,难道你想让陛下觉得我们长公主府和你父亲承国公府对陛下钦定的人和事有什么不满吗?”

长公主似是还没骂够,又厉声道:“再说我虽是陛下的妹妹,但到底君臣有别,你又隔了一层,论亲缘他是你舅舅,但也是陛下,是君上,你别把自己当成什么皇子公主似的,一口一个臣下,听明白了吗?”

长公主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荣宪心中虽是不忿,终是再不敢再还嘴,生生被长公主拎了进去。

温愈听完原委并未急着进去,而是靠在路边等了一会,拦住了姜家的马车,把同样没怎么睡醒的姜沛凝从上面拽了下来。

姜沛凝听完温愈的转述,整个人头都大了,二人只觉得自己倒霉,恨不得请几天假,直到这尊大佛被送走。

作为必修课,每个班的主讲老师都是固定不变的,而季先生因为为人刻板严厉,本来就劝退了一大波玻璃心的温室花朵,再加上她心性十分强硬,那些心思不端的无论家里官位高低都被她清出了课堂,故而留下来的人大多都很好相与,可荣宪一来怕是要生出不少是非与纷争。

两人走进宫学,正撞上长公主怒气冲冲往出走,姜沛凝一把拉过温愈,换了一条路,避了开来。

内书堂门前乌乌泱泱挤了十几个人,姜沛凝和温愈也走了过来,往里一瞧。

荣宪郡主正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书案处,她的两个侍女珍珠珍雪正立侍两侧,下巴抬得老高。

众人站在屋前谁都不敢进去,生怕触了荣宪郡主的霉头。

温愈感叹荣宪到底是什么人间恶魔。

“就要上课了,怎么都不进去,在这站着做什么?”身后传来季先生冷清清的声音。

有了季先生的话,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姜沛凝率先拉着温愈走了进去,经过荣宪身前时既没停留也没行礼。

季先生走进书堂跪坐下来,素日身后跟着的小书童却是不见了踪影,只易琼一个人站在台前不知所措。

荣宪郡主占了的位置正是易琼的!

季先生只看了看易琼对她说道:“易姑娘,回到你的位置去。”

易琼心下惶恐,可季先生发了话她不敢不听,只哆哆嗦嗦地走到了荣宪面前:“郡主,这是我的位置,麻烦您……”

没等她说完,荣宪寒光般的眼神扫了过来,她身侧的侍女珍珠心领神会大声喝道:“放肆,什么你的我的,郡主身份尊贵,既坐在了这里,那便是郡主的。”

荣宪轻蔑地看着眼前的季先生,珍珠的话虽是对易琼说的,但是荣宪却是在向她的这位老师示威。

易琼被珍珠呵斥得不敢说话,抬眼求救似的望着季先生,可季先生却是像没瞧见似的置若罔闻。

荣宪十分得意,这季先生也不过是个畏惧权贵之辈,不过是吓吓她,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早已过了上课的时辰,书堂内没人说话,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温愈心里很是难受,她已经能想到,倘若自己是易琼,此情此景之下该是多么羞辱和进退两难。

可纵然是法治社会,路见不平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皇权在上?

虽然她是个半道穿越过来的冒牌货,可也没道理为了个不大熟悉的人赔上自己。

犹豫不决之时,她抬头和季先生冰冷平静的眼神撞了个满怀,温愈突然很气愤,她这位大义凛然的老师此刻为什么就这样看着,看着她的学生受辱?

她再没忍住,突然站了起来,吓了身后的姜沛凝一跳。

没等她开口,季先生却突然出声:“看来郡主是不愿意归还他人之物了。”

姜沛凝见状,立刻一把将温愈按回了座位,她们座位靠后,因此看见了的只有最后一排的两三个人,并上季先生和易琼。

温愈整个人一愣,荣宪的表情也很是不悦。

那珍珠见状立刻朝着季先生狐假虎威道:“季先生这么说话,可是没把我们郡主放在眼里?”

“你是何人?”

珍珠下巴又一扬:“我是郡主身边的一等女使珍珠。”

“原来如此。”季先生缓缓念着,仿佛在思考什么,突然她疾声道,“内书堂向来不允许伺候的人进来,如此不守规矩的奴婢,来人给我拿下!”

季先生话音刚落就冲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老嬷嬷,连捆带按地把两人拖了下去。

荣宪见季先生居然敢动她的人大为愤怒,站起身里呵斥着那几个婆子让他们停手,然而却没一个人听她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碰我的人?”

“我是个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今日为何在此?郡主不知道吗?”季先生语气早已恢复了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皇后娘娘亲下懿旨,要你来这学学什么叫做淑媛慎德,看来郡主一丝一毫都没学到啊。”

荣宪整个人一滞,皇后娘娘下懿旨降罪这种丑事就这么被说了出来,何等羞辱?

她心中恨意喷薄涌出,一巴掌朝着季先生就打了过去。

“啪!”

温愈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冲了出去,一把便护在了季先生身前,姜沛凝见温愈冲了出去,没半分思考也跟了上去。

就这样,温愈挡在了季先生身前,姜沛凝又挡在了温愈身前。

荣宪似是觉得不够解恨,口中喊着贱人,还想再动手。

“郡主慎言!郡主虽身份贵重,但季先生乃是我等师长,陛下向来以仁孝治天下,郡主既为皇室之后,也当如陛下一般尊师敬长,岂敢背道而驰,不尊圣意?”温愈紧攥着拳头,不顾手心的疼,冷汗直流,心脏跳得快要蹦了出来。

“对……对,郡主……不能如此。”一旁的易琼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附和着温愈的话。

荣宪哪肯罢休,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嘴里仍骂个不停:“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拿陛下来压我,我母亲可是昭徽长公主,你……”

“啪。”

荣宪正叫嚣着,突然狠狠挨了一巴掌,她抬头一看,正是她的母亲昭徽长公主。

长公主恨极,荣宪这个没脑子的,竟是一点没把她今早说的话放在心上,如此僭越,是想死不成?

荣宪虽不服,却被长公主身边的嬷嬷硬生生扯了下去,全没说话的权利。

长公主平了平心中的怒气,准备自降身份,向季先生陪个罪,了了此事,绝不能再闹到陛下面前。

谁知季先生先发制人,从跪坐改成了跪起身,对长公主行了个礼:“长公主殿下,臣下无能,担不起郡主的教导之责,臣自会向皇后娘娘请罪。”

说完站起身便径直离开,完全没给长公主张嘴的机会。

长公主心中有气,可季先生都这么说了,要她堂堂公主如何在这么多人面前再纡尊降贵?只得甩袖离开了。

时辰过了大半,也没了老师,这课自然是没法子再上下去了。

众人都受了惊吓,忙不迭地离开了。

温愈突然松了神,身子不受控制地滑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天缓不过来。

她真的是吓坏了,今日就这么得罪了荣宪郡主,她知道不该,可当时就是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这是古代,是皇权,自己不过卑微蝼蚁,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合该惜命才是,怎么还如此冲动呢?

更何况易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季先生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沛凝蹲下身,看着温愈瑟瑟发抖的模样,关切问道:“阿愈,还好吗?”

温愈平了平情绪,整理出了个笑容:“我没事。”

“那我们回家。”

两人站了起身,易琼迎面走了过来对着温愈:“今日多谢了。”

温愈摇了摇头并没答话,由着姜沛凝扶着走了出去。

她并没帮到易琼,担不起她这声谢,温愈苦笑一声,自己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你来了。”季先生自屏风后走出来,她未着官服,身上穿着女子的衣裙,站在那里没了往日的冷淡,竟也能瞧出几分慈爱。

温愈对着她福了福身叫了声先生。

“坐。”

季先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温愈闻言也未曾客气,坐在了季先生的对面。

跪坐的姿势很不舒服,温愈穿越过来了这么久,还是没能适应。

季先生扶着长袖斟了一杯茶,推到了温愈的面前。

温愈不喜欢喝茶,一口未动,她环顾四周,只见中午的日光正好,穿过紧闭的门窗照在了她的身上。

温愈盯着那日光浅浅开口:“我以为这个时辰先生会在在皇后娘娘殿前,没想到竟是在这里。”

“哦?既如此你又为何来寻我?”季先生饶有兴趣地问她。

温愈攸地转过头,眼睛直视着季先生:“不是先生叫我来的吗?趁着长公主来时的混乱,那时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长公主和荣宪郡主身上,谁会注意到先生对我耳语。”

午时三刻,季府相见。

季先生却并没承认:“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怕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吧。”

温愈不知道她为什么否认,为了撇清关系吗?那今日叫自己来做什么?

温愈按下心中疑问,接着刚才的问题:“先生不是说要亲向皇后娘娘请罪吗?现在不去,今日的设的局岂不是白费了?”

她硬起声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些,不至于被季先生三言两语便吓倒。

“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进宫一趟怪麻烦的,处处都是贵人,时时都得行礼,我烦。”季先生的声音极为漫不经心,像是真没把今天的事儿放在心上。

温愈眉头一皱,长公主去而折返时,身后跟着的正是今日一直未曾出现过的小书童,那时她便知道,不论荣宪还是长公主,都是季先生的局中人,笼中鸟,可这临门一脚便是要上达天听,季先生不进宫面见皇后,如何收这个尾,圆一个名正言顺?

季先生拿起桌案上的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温愈瞧着她并没有给自己答疑解惑的打算,只得重新回忆,细细捋起了自己的思绪。

课堂上,易琼受辱,珍珠发难,自己起身,季先生出手,珍珠被老嬷嬷拖走,还有……

嬷嬷?

内书堂规矩森严,向来没有服侍的人,就算是伺候先生们笔墨的,大多也是年轻的识字丫头,哪里来的老嬷嬷?

“那老嬷嬷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还不算太笨。”季先生的眼神从书卷上移开,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昨日娘娘宫里来人宣了懿旨,但因时辰晚了,宫门早已下钥,我便留宿各位使者,今早想起有东西要呈给娘娘,那几位老嬷嬷就随我来了宫学,不巧就撞见这一幕,她们本就是代后宣旨,如今见有人公然违逆,自然大怒,说此等事定要报给娘娘才是。”

温愈心中冷笑,什么懿旨要宫门快下钥才来宣,就算是下了钥,凭着皇后宫里的腰牌,怎的不能进出?偏还要找个理由同她一起来宫学看戏,为的不就是让皇后亲信亲眼目睹,要不然就算她亲自进宫状告,身后的这些学生也不敢给她作证吧,到时候扳不倒长公主,反容易被反咬一口。

真是好心思!好谋略!

长公主怕是还不知道此事,估计正赶着季先生之前进宫去颠倒黑白,到时候便是罪加一等。

“先生好手段,用易姑娘做饵,诱荣宪上钩。”温愈心中仍旧不平,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棒,“可易琼向来心性温良胆小怯懦,她有什么错,要做先生手中的棋子?”

“她是个意外。”季先生的睫毛颤了颤,“我并未打算利用她。”

“可你没帮她!”

“但我帮了你。”

温愈语塞,她说不出否认的话,这是事实。

“为什么帮我?”

季先生端起眼前的茶,浅浅饮了一口:“因为你太冲动了,冲动只会坏事,你可以得罪荣宪,但不能得罪得毫无价值,如果毫无价值还不能全身而退,那就是蠢。”

被人骂了蠢,温愈心里高兴不起来,破罐子破摔道:“我是蠢,到头来还是傻呵呵地挡在您跟前,白费了先生一片良苦用心。”

“那不一样。”季先生反驳道,“你替易琼出头,因女儿家之间的仇怨冒犯郡主,那是蠢,替我出头,一片尊师重道之心,那是聪明。”

“那我还得感谢先生,为我博了个贤名。”温愈冷哼道。

“不敢当。”

“那先生原本打算怎么做,亲自激怒荣宪吗?”温愈不想再和她互相冷嘲热讽,转移了话题。

季先生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温愈心头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浮现出来:“是我?你原本打算利用的是我?我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

季先生还是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哈哈哈哈哈……”温愈自嘲地笑着,“我原本觉得,先生虽然刻板严厉,但为人正直,风光霁月,乃是个真真切切的良师,却不想也是个精于算计,使惯了手段的人,今日过后荣宪必定记恨我,说不定长公主还会记恨温家,我一人不要紧,若是温家出了事,我拼尽此身也必不会放过你。”

“不会的。”季先生听了这般话,也没半分生气的样子,“长公主只会感谢你,倘若没你挡在我身前,荣宪就不会只打我一巴掌,她出手越多,长公主和承国公府的罪责就越重,所以不必担心。”

季先生又推了推温愈面前的茶,笑了笑道:“喝口茶,消消火,年纪轻轻地生那么大气做什么?”

温愈端起茶,喝酒似的一口闷了下去,她心里堵得慌,明明来的路上她把这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怎么想都是她吃了亏,受了算计,可现如今被季先生一说,自己不但没什么损失,还是个尊师重教的仁义人,她有气却发不出来,很是烦躁。

“你怕是在想为什么要选你吧。”季先生说着又给温愈添了一杯茶。

温愈平了平火气,心中略平静了些,对着季先生点了点头。

季先生看着她眼中疑虑,也没再卖关子:“很早之前,我便在观察你了。”

温愈心下一动,难不成是原主与这季先生本就有什么纠葛,她试探性地问道:“多久之前?”

“两个月前。”

温愈:“……”

倒也并不是很久,说来说去还是自己。

“自你病愈回来后,我便觉得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温愈有些心虚:“先生看错了吧,我向来如此,并没什么变化。”

季先生也不反驳她只继续说着自己的话:“你从前不骄不纵,端庄知礼,心性良善,和很多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一般无二,但现在,我观你心有沟壑,胸存大志,非久居人下之人。”

温愈语塞,自己每天混吃等死,恨不得日日夜夜赖在床上,刚刚还因为忘做功课受了罚,季先生却说自己有胸存大志,岂不好笑?

“那先生怕是看错人了,我不过庸碌之人,能不费力气活着已经觉得万幸了,哪里还有什么追求?”

季先生不置可否,转而一问:“你知道为什么我在京都的内学堂中稍有些名气吗?”

“京中都说季先生虽为女子,但学识渊博不逊男儿,既有才能便合该有名。”对于季先生的学识,温愈还是打心底里敬佩的,“若不是先生为人过于严厉,当有更多人愿在先生门下读书的。”

“哈哈哈哈我竟不知道我有这般厉害。”季先生久违地笑出了声,“那你又知道在我门下读书的,你的那些同窗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温愈不解摇了摇头。

“是姻缘,我年轻时曾受陛下称赞,连带着我当时的几个学生嫁入高门,后来京中便传言,若得我教导,在议亲时便会被人高看一眼。”季先生这般解释道。

温愈一愣,季先生所说的并没错,只是她长久以来都忽略了这个事实,可她仍然反驳道:“女子嫁人等同第二次投胎,便是有这般目的又如何?那些儿郎们读书,不也是为了入仕做官,都是为了日后前程,难不成还要分个高低贵贱出来?想不到先生如此清高,瞧不起我们这些世俗之人。”

季先生被温愈三番两次地讽刺下来却仍是没生气继续说道:“正如你所说,谋划姻缘前程并不可耻,但这并不是我想要找的人,我想要找你这样的人,你读书纯粹,为人真挚,既懂得明哲保身,又不失侠义之风,为人上进却不锋芒毕露,更是少有的心性坚韧,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切为本心,为赤子之心。”

温愈活了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被人这般夸过,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自己从小受的都是现代化教育,男女平等,虽然自己已经很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是说话做事还是会透漏本性,或许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本性,在季先生看来全都是不同于古代女性的可贵之处。

但即使这样,她仍不愿认同季先生的话,更何况不思姻缘也是因为在她的下意识里三十岁左右结婚才是常理。

她摸着书案上的茶杯缓缓开口:“先生抬举我了,我读书只是为了敷衍先生,否则昨日也不会被罚,谈何纯粹?为人不过尔尔,做事更是偷懒耍滑,我的本心就是个市侩之人,先生你看走眼了。”

季先生的身子往前靠了靠,一直胳膊支在桌子上扶着头,她与温愈贴得很近,逼得温愈不得不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总是在否认我的话,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季先生贴的太近,温愈感到阵阵冷汗,她整个人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她想逃,试图偏开头,却怎么也躲不开。

她想后退,但跪坐久了,腿麻得根本动弹不得。

慌乱之中,持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杯顺着衣衫袖子啪的一声落了地。

幸好,没碎。

季先生没再向前,她站起身,背对着温愈没再看她。

“你上课时从不积极,但学习内容却一字不落,考试时也很在意结果;你看着不求上进,但却选了文人家姑娘都会避开的马术课;你说自己胆小怕事只求活着,但却在旁人危难时挺身而出,你总是把自己形容得不堪,但该做的努力一点不少,该尽的道义分毫没缺,甚至隐隐期待能够获取成功或者被人坦诚相待,若是成功便是小出风头一番,若是失败你就只说你毫不在意这些,可你不是在藏拙,你是在害怕。”

温愈突然被人说中了心事,浑身一软,没了力气伏在桌案上,眼中隐隐泛着泪光。

季先生又接着说道:“你害怕权势?不,你今日既敢挡在荣宪身前,就说明你还不够怕,那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温愈的神智逐渐模糊,只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被逐渐击溃,她下意识地拼命摇着头,口中嘶喊着:“别说了!别说了!”

季先生没理她,转过身俯瞰着温愈,给了她一锤定音:“你害怕失败,你不敢承担失败的后果,你想让人瞧得起,却不敢暴露自己的想法,怕被人说自己贪慕名利,你想做人上人,却不想囿于婚事,你想得人尊重,却想别人谈及你时是温愈,而不是谁的夫人,对吗?”

温愈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摧毁,她一把掀翻了面前的书案,桌上的茶具连带着壶中滚烫的茶水应声落地,这次碎了个彻底。

她声嘶力竭地回应着季先生的话:“对!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明知自己实力不济,却总想争强好胜,又畏惧他人耻笑,我把自己藏起来隐于人后,试图一鸣惊人,我生性追名逐位,不似先贤淡泊名利,高山仰止的德行我一概没有,季先生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憎恶我才是,憎恶我这种贪慕虚荣的小人!”

她大口喘着粗气,说完这些话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口干,但桌上的茶水都已经被她亲手打翻。

逼她亲口承认这些话,季先生很是高兴,耐心更叠了一层:“我为什么要憎恶你?谁告诉你有野心便是贪慕虚荣?野心和欲望是最好的催化,人生在世平淡无错,精彩更无错,至于说小人你不是,你所行所为全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可曾伤害过旁人一分一毫?既然没有那就无需贬低自己,实力不济就去学,何须自卑?”

温愈就像蔫了的花朵一般紧紧的抱住自己,人活两世,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将自己的心事明明白白地剖开,又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你无错。

她常常在想,这世间芸芸众生大多都是普通人平凡人,可是为什么那万中无一,立于巅峰的不会是自己呢?

她的家人总是催促她去相亲,她的爸爸老是对她说,总是忙事业有什么用,结婚生子才是一辈子的大事,难道以后有了家庭也要像这般早出晚归地不着家吗?

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女孩子,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平平淡淡过日子才是真,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但她没想到,竟然是在古代,在封建王朝中,一位相识不久的女先生,血淋淋地救赎了她。

温愈突然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抬头,原来是季先生半跪在她身边抱住了她,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像陆氏,像她的母亲一样。

过了好一会季先生方才开口:“哭够了便起身吧,这乱糟糟的,我们换个地方。”

温愈看着被她弄的一片狼藉的桌案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撑着已经彻底麻掉了的双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季先生看着温愈这个样子,怕是也再坐不下了,两人便都默契地站在窗前。

温愈缓了半晌,捋了捋褶皱的衣袖,思绪也平静了下来,再开口语气已然不像刚刚那般激烈:“先生今日叫我来,与我说了这许多,相必定然有所谋求,刚刚先生说要找我这样的人,找我这样的人做什么呢?”

两人的话题终于又重新回到了正轨上,季先生也没遮掩:“我想要你做我的人。”

“做先生的人?”

“是。”

“那先生又是谁的人?”

“你觉得呢?”

温愈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个答案,可她不敢说,只用手指了指天上。

季先生看着她一乐:“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这屋子没人敢偷听。”

“是陛下?”

季先生点了点头:“还算聪明,陛下喜欢聪明人。”

温愈摇了摇头:“我并不通朝事,自个儿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怕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

“不通就去学,学不会就罚,罚到无可再错就是,更何况世事纷杂,上位者讲求用人之道,执事者各有本事,这才能谋成局,做成事。”

“陛下需要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做什么呢?”

“儿郎有儿郎的用处,我们女子自然也有女子的用处,于天下布局,什么样的人都需要,你看陛下如今处境如何?”

温愈略加思考道:“我只知道,世家门阀林立,陛下虽励精图治,但最多能和这些个士族打个平手,占不了上风。”

季先生赞同说道:“知道这些就足够了,陛下宏图大志,然如今大燕内忧外患,虽说面上看还算平静,但这下面却是暗流涌动,若陛下昏噩,就这么和世家虚与委蛇地耗着也未尝不可,但若想真真正正惠及百姓,匡扶社稷,就必得将这烂根彻底挖掉。”

“先生不怕我拒绝吗?”

“你不会,也不敢。”

瞬间温愈的眼神凌厉起来:“这是要挟?”

“是。”

“用我的父母族人?”

“算不得,温愈你不傻,我既已拖你入局,你就该知道你没得选。”

温愈心里清楚,正如季先生所说她没得选,这样的秘密,知道的只能是自己人和死人,温愈并不想做后者,更何况她身后还有温氏全族。

季先生见她没搭话又继续道:“更何况你会拒绝吗?我说了你心中有江海,天地阔大,后宅不是你的归处。”

“那我的族人呢?”温愈需要一个保证,虽然只是口头保证。

“陛下力所能及之处,当力保温家无虞。”

这句话讲得有很大退路,但是温愈只能信,她没得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做下了改变她两辈子后半生的决定。

温愈缓缓跪下起誓道:“温愈此身听凭先生差遣。”说完拜了一拜。

虽然她至今都无法习惯跪坐的姿势,但是跪拜的礼节却是已经轻车熟路,她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空口白牙表忠心的方式。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前行。

季先生却是纠正道:“是听凭陛下差遣。”

温愈没应答,季先生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从袖口处掏出了一小瓶膏药:“这药你拿着,昨日骑了马,缰绳勒手吧。”

温愈没客气接过来低声道了谢。

窗外日头渐西,温愈虽是让泽兰以看顾季先生为由报了陆氏,但是也委实到了该回家的时辰,再加上来得匆忙未曾用午膳,现下已经是饥肠辘辘。

季先生本想送她,却被温愈制止了,只说先生留步,便自己离开了。

屋中一时寂静,季先生走进内室浅声道:“她已经离开了,出来吧。”

屏风后面走出了一个手持折扇的白衣男子,赫然正是那定安王世子苏遥。

“季先生觉得她可用吗?”

“世子觉得呢?”

苏遥摇了摇头:“我与她相识太浅,不敢妄下定论,但她心里有德无君。”

“此子确与常人不同,我等自小受教三纲五常,以陛下为天,天子所赐,错也是对,罚也是赏。”

“但是她不这么想。”苏遥接过她的话,“我观其人,心中对是非对错有自己的一套论断,只从道义,不从君父。”

“世子可是担心,若他日见解不同,温愈会背叛陛下?”

“是,她刚刚拜您,乃是因为认可先生,但即便先生纠正,她也不曾跪拜陛下。”

“那世子觉得,陛下而今所为是否有违道义?”

苏遥摇头:“自是不曾。”

“既然不曾。”季先生颔首,“那又担心什么?陛下既为道义,那追随道义便是追随陛下。”

苏遥还是心存疑虑:“可若将来?”

季先生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这样的人谈何将来?”

苏遥听了先是一愣,而后释然一笑:“先生说的对,我们这样的人谈何将来。”

“更何况你之前说,温愈曾在半年前去过故山郡。”

“确实如此,就算温愈和那件事没什么牵扯,也必然在无意间知晓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苏遥回答道。

“既然不知是敌是友,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推给贼人。”

季先生走向前,停在了刚刚被温愈掀翻的桌案处,俯下身,捡起了那唯一未曾被打碎的杯子:“而且说不定她就是这玉碎之中的唯一瓦全。”


陆氏觉得自己的女儿最近很不对劲。

内书堂的课业并不多,上二休二很是宽泛,若是家中有事请个长假也是没人在意的。

毕竟男子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女子读书只是修身养性,读多读少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温愈素日来是个开朗性子,没事的时候,要么躺在床上躲懒,要么同姜沛凝相约玩闹。

总之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开开心心的。

但是现在每天却是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毫无精气神的样子。

每天不是去上课,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面抄书。

陆氏心疼女儿,每天让厨房变着花样地做些吃食给她送过去,可温愈却总是像躲着自己一般。

她以为女儿是因为荣宪郡主的事情,心生愧疚,害怕因为一时冲动连累家族,这才避而不见。

可不管陆氏如何劝慰,温愈都提不起精神,只说十遍《燕京书论》再不抓紧就赶不及在月末前抄完了。

陆氏无法,只能派人去姜家下帖子,寄希望于姜沛凝能帮着劝劝温愈。

可好巧不巧,姜氏族中有个姑娘要出嫁,算起来还是姜沛凝的堂姐,于是姜夫人便带着女儿去了黎洲老家观礼,顺便拜访一下族中老人。

黎洲在南方,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怕是要两个月左右,就连内书堂季先生那里都告了长假。

陆氏心烦,温愈心里也不好过。

自那日之后,季先生便再没找过她,每日按部就班地听学,下午有课时便去骑马,一段时间下来温愈的马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

可她心里不安,她现在就仿佛被拉进了党争的派系之中,这让温愈倍感焦虑。

最要命的是,她没有任务,每天的职责似乎只有听学骑马抄书,陛下要这样的闺阁女儿做什么?将来纳入后宫贤良淑德吗?

温愈现在恨不得季先生立马给她派个任务,哪怕是让她赤手空拳地去杀人,也好过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正所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温愈现在只求死个痛快。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来到了月末。

季先生终于在课上点了温愈的名字,要她下学时候留下,把罚抄的功课交上来,她要亲自检查。

今天下午没有马术课,时间充裕得很。

温愈拿着手中厚厚的一沓纸,跪坐在了季先生面前,低着头不去看她,说不清是在害怕还是逃避。

季先生拿起那十遍《燕京书论》,很是认真的在那里一页一页的翻看。

屋子里很是安静,两个人都不曾说话,只有季先生翻纸时的沙沙声。

约莫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季先生终于从头看到了尾,她手中拿着一张纸说道:“头一遍抄的还算工整,剩下的虽说不上潦草,但是笔力飘忽不定,可是心思不在上面了?”

温愈没抬头,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僵持着。

“先生问话要答,你的规矩呢?”

温愈听到有什么东西点了点她面前的书案,抬头竟是上次季先生用过的檀木戒尺。

许是戒尺的威慑,温愈这才缓缓开口:“十遍太多了,抄到最后时间不够,只能快些写,所以字迹缭乱了些。”

季先生看着温愈明晃晃撒谎的样子缓缓说道:“三年前,太常寺少卿宋大人家有一位姑娘在我这里听过学,她同你一样忘做了功课,我也是罚她抄书,可她却糊弄了事,我便让她全部重新抄过,你也想重抄吗?”

温愈摇了摇头:“不想。”

“不想就好好答话,说实话!”季先生的声色忽得严厉起来。

温愈被她疾声斥责了一句心下慌张,只得老实回话:“我有认真抄书的,可近日心思烦乱,总是不能集中注意,这才……这才……”

温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心里在想什么烦什么,季先生合该比她更清楚才是,如此这般问,不是刁难又是什么?

她抬头看向季先生,心中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季先生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没在逼问,拢了拢手中的书卷:“既然不是刻意敷衍了事,那此事便到此为止。”

季先生放下书卷,抬手又倒了两杯茶,一杯是自己的,一杯推给了温愈。

看来季先生真的很喜欢喝茶,温愈如是想到。

季先生饮了口茶又道:“问话不答这种事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了,我是你的先生,还受的起你这点尊重。”

温愈心中本就有结,现下又被这般训斥,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带着些阴阳怪气:“您哪里是我的先生,您合该是我的上官,我是您的属下才是。”

季先生看着温愈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难免动气,冷笑道:“属下?你若是我的属下,现在就该在我面前跪着,谁给你的胆子与我对坐?”

温愈倔得很,听了这话赌气似的站起身,离了身下的垫子挪到一旁,直挺挺地跪到冰凉的地板上。

季先生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前些日子为了劝说温愈早就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现下见她如此作践自个儿也不理会,任凭她在那跪着。

“你既然想跪,那我也不拦着,我本意怜惜你,这才连着半个月都没再找你,想着给你留一段时间,自己缓和一下思绪,不过今日看来倒是我错了,十遍《燕京书论》都没能让你平心静气,既然抄书帮不了你,那咱们就换个法子。”

温愈心中一颤,她从前就害怕季先生,可却因为这两日的和颜悦色陷入了一种虚假的幻觉当中,忘了季先生原有的威严。

可就算害怕,温愈也拗着脾气不肯认输,她一边紧张地攥着拳头,一边做出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不就是罚戒尺吗?只要先生高兴,打死我也无妨。”

季先生听她在那里拱火也没客气,丢掉戒尺冷声说道:“挨戒尺是我学生的特权,你不是我的属下吗?既然是属下,犯了错就合该送到刑房,抽鞭子受廷杖,怎么样想试试吗?”

温愈手心中冷汗直流,胸口的起伏暴露了她的惧意,她没胆子应和,也不敢反驳,沉默才是此刻最真实的回答。

季先生见她没再顶嘴,心中的气方才顺了顺,当初怎么就没发现温愈是这么个犟种。

温愈在季先生的高压之下,努力地做着心理建设,她乱七八糟地整理着想说的话,半晌才吞吞吐吐说道:“先生,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连着半个月未曾找我,我摸不准先生的意思,心里害怕,又总想有个了断,才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先生的本意是给我留时间理清思绪,先生我错了。”

见温愈服了软,季先生便没再斥责,只是语气仍旧冰冷:“那我刚才问你,为何不说?”

“我……我心里有结,故意和先生赌气。”温愈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出这话,一点都不敢看向季先生。

出乎温愈的意料,季先生听了这话并没训斥她,反而问道:“既然心有疑虑又为何不与我讲?”

温愈一愣,却不敢撒谎,只得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我心里想着先生是这个意思,可又不敢问,便认准了先生是在晾着我,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就是陷入了自己的想法里,其他的根本没思考那么多。”

温愈的回答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季先生却是大概听懂了。

“温愈,抬起头看着我。”季先生这般命令道。

温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她眼睛湿润,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温愈,今日我便给你上第一堂课,我知道我用卑劣的手段拉你入局,你待我并不心悦诚服,但是既然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便要求你对我保持绝对的信任和坦诚,不能真心实意地将后背交给彼此的人都会死在战场的猜忌当中,你若有疑问便向我提,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能你知道的我也会如实拒绝,我虽然手段极端,但是并无意把你当成我手中的棋子,你我之间自归属之日起便是斩不断的羁绊与联系,不可随意抛弃和取舍。”

季先生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今日之事我也有错,身为先生却未能与你剖心,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此为第一错;身位师长未能给予你足够的安全感,使你心生猜忌却不敢求问,此为第二错,你虽有错,但源头在我,我该与你致歉。”

言罢季先生站起身,朝着温愈躬身行了个礼。

温愈哪敢受季先生的礼,古人讲天地亲君师,就是现代人也得论一句尊师重道吧?如此受礼,温愈实在怕折寿。

况且季先生刚刚一派清明坦诚有错就认,让温愈越发觉得是自己心胸太过狭隘,她快速地向前膝行了两步,抓住季先生衣衫的下摆抽噎着:“先生折煞我了,错的是我,是我神智不清才说了那些浑话,伤了先生的心,该我向先生道歉才是,求先生原谅。”

季先生没回答只看着她问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这些话?”

温愈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赶紧着回话:“是学生,自然是先生的学生。”

季先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又坐了回去:“既然是我的学生,那就别这般狼狈地跪着,坐回去。”

温愈知道季先生这是原谅了自己,但她还是老样子,腿麻得不行,可她不敢耽搁,季先生不扶她,她只能自己强撑着站起来,又忍着痛跪坐了下去。

跪与跪坐,一字只差,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季先生看着她忍痛跪坐又不敢抱怨的样子,哪里还生得起来气,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叫她擦擦眼泪。

温愈接过帕子道了声谢,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幸亏她未用脂粉,要不然肯定变成个大花猫。

饶是这样,温愈看着沾满了鼻涕泪水的帕子,还是感到不好意思,直说道:“这帕子脏了,我回头洗洗再还给先生。”

季先生却没在意:“一块帕子罢了,送给你就是。”

桌上的茶早已凉了,季先生端起来时感触到茶杯的温度,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温愈见状赶忙献殷勤似的倒了一杯补救用的热茶。

季先生放下杯,看向温愈,说起了被耽搁许久的正事。

“明日不上课对吧?”

“是,先生,明日是休假。”温愈说话恨不得一句中带上三个先生以表忠心。

“我明日会过府与令堂商议正式收你做入室弟子一事,你且回去同温夫人提前说一声。”

温愈有些诧异:“入室弟子?先生你这是?”

季先生又饮了一口茶道:“我们之间需要一个能够时常联络的理由,内学堂的先生和学生这个身份是不够的,现下契机刚好,对外只说你那日挡在我身前仗义执言,我深感你是个品行端正,刚直不阿的好孩子,这才有此念头。”

温愈点了点头道:“是,先生,我定会转告家母。”

“还有,入室弟子一事不仅是虚名,更是实意,我虽在内书堂掌学十余年,却从未有过亲传弟子,你是第一个,你虽聪慧但是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我素日只讲立德之文,但策论、兵书、礼义乐法、宗教通史,凡我所学都会倾囊传授于你,你既是陛下的谋臣,也是我季氏一门的传家弟子,你可明白?”

温愈,你是我的学生,将来是我的亲传弟子,是我季氏风骨传承之所在,不是玩物,不是棋子,更不是弃子,你会是陛下的刀,陛下的剑刃,你会辅佐陛下成就千秋功业,我诚意至此,你可有切切实实地感受到?

你的志气,你的心性,我都感受得到,我们本是一类人,在这世俗之外,拼命地争取一切,我们与这世间格格不入,但是没关系,你还有我,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完成的夙愿,而今都会交给你。

温愈,别让我失望。


陆氏听了温愈的话,整个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求上进的女儿居然能得季先生的青眼。

季先生虽然官职不高,只和正六品的太学博士差不多,甚至不及温父。

但季先生在京城贵眷中的声望极高,若做了她的入室弟子,将来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陆氏赶紧让人将家中屋里屋外都收拾了一遍,边边角角都擦拭干净,一处都不敢落下。

温愈见拦不住陆氏,只得由着她去了。

陆氏见温愈今日精神好些了,便想着与女儿多说上几句话。

可温愈今日虽与季先生说开了话,但是对于温家,她心中还是有愧,面对陆氏时总是神情闪躲,不敢直视。

陆氏见女儿这副样子,甚是心疼,赶紧让泽兰扶着她回自己院里面休息。

连着忧心了半个月,温愈也精神不济,一躺下便昏昏睡去了。

待醒来时,天已经大黑了,泽兰听见里面有声响,便进屋子里点了灯,服侍温愈起身。

“姑娘,老爷刚刚来过了,见姑娘正睡着,便没打扰。”

温愈睁了睁惺忪的睡眼问道:“爹爹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老爷没说,只说等姑娘醒了他再来。”泽兰一边说着,一边拿过衣裳帮温愈穿上。

温正信这几日事忙,每天早出晚归地脚不沾地,就连温愈也见不着他的面,现下来寻自己怕是有正经事。

温愈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爹爹公务繁忙,还是我去寻他吧。”

她连着喝了两杯,润了嗓子,脑子也清醒了些。

夜间风凉,泽兰又给温愈披了件斗篷,拿了盏灯笼,两人便出了门。

温愈让泽兰去旁边的耳房避避风,自己一个人进了温正信的书房。

“爹爹。”温愈朝着温正信福了福身。

温正信听见温愈的声音,停了手下的笔,站起身笑着说:“愈儿来了啊,听你娘说你近日精神不大好,快让爹看看。”

温愈闻言勉强扯出一抹笑,略不自在地低了低头:“是我不好,让娘担心了。”

温正信瞧着女儿神情恹恹,又带着一抹疲态,很是心疼:“愈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温愈不知从何说起,只点了点头。

温正信也没逼她,带着她走到桌案处坐下,只等着温愈想好了自己开口。

温愈跪坐下来,想了半晌,抬头看着温正信问道:“爹爹在朝中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吗?”

温正信听了女儿的话不由得笑出了声:“人在官场,自然时时受人牵制,不得自我。”

“那爹爹是如何应对的?”

“那要看这身不由己,是否合你的心意了?”

温愈不解:“爹爹自己也说是身不由己,又怎么会合心意呢?”

温正信并没直接回答温愈的问题,转而说道:“我听你娘说,内书堂的季先生想要收你做入室弟子?”

“是。”

“你的性子我知道,这事定然不会是你率先提及的。”

温愈点了点头:“确是季先生先与我说的。”

“那我且问你,你从一开始想过要有这样一个老师吗?”

温愈果断摇了摇头:“季先生博古通今,饱览群书,学识远非我能及,但……生性严厉,发起火来谁也招架不住,若是我本意定然不会选这样一位老师的。”

季先生今日发的脾气,温愈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胆战,心下为自己的将来默哀了三分钟。

温正信接着问道:“那你可能拒绝?”

“不能。”

别说如今这形式不能拒绝,就算是季先生没别的原因单纯看中了她,那也不能。

凭季先生的威望,就算是心有畏惧,那也有多少人哭着求着想被她教导。

自己若是拒绝了,就是不知好歹,万一传扬出去,她必然被扣一个自大狂悖的帽子,到时候如何再在京都行走?温氏估计也得被人暗戳戳地戳脊梁骨。

“既然不欲得此师,又不得拒绝,那算不算得上身不由己呢?”

温愈哑然,却又觉得这比方打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合情理,刚想出言反驳:“可……”

“可你若是得此师,必然不会后悔。”温正信接过女儿的话说道,“若是能有个慈师确是再好不过的,但是季先生的学识与身份地位没人能够替代,你十分清楚这些,但却畏惧师长威势,不愿主动入局。”

“爹爹的意思是,有些事不是我不愿做,只是事有艰难,我畏惧失败险阻,却又被迫向前,此为身不由己。”

“正是。”

“而有人强行拉我向前,反而让我直面艰险,得偿所愿,此为合我心意?”

温正信满意地点了点头:“愈儿如此聪慧,又何为父点拨啊。”

温愈仿佛在重重迷雾中猛地抓住了一根藤蔓,心中豁然不少,可是……

“可是倘若此事会对身边人造成伤害,我又该如何?”

“这伤害是必然的还是可能呢?”

温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温正信也没急:“那我换个问法,若是不做,这些伤害就一定会消失吗?”

“不会。”温愈肯定答道:“若是不做,就是切切实实的灾祸。”

温正信笑了笑:“那愈儿还在犹豫什么?你既然身不由己,无路可退,那就该坚定地往前走才是。”

温愈突然间如醍醐灌顶一般,她既已入局,无处可逃,心怀愧疚已然于事无补,不若抓住自己能抓住的,这才能真真正正地保全温氏,护佑亲人。

温愈神色渐明,胸中只觉得豁然开朗:“多谢父亲,我明白了,天色已晚,爹爹还要处理公务,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温愈起身行了个礼,准备离去了,就在她拉开门的一刹,温正信突然叫住了女儿。

“愈儿,为父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不愿说便不说,但只要你想,就放手去做,我们温家虽然小门小户,但爹爹和你娘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温愈听后湿润了眼眶,她忍着眼中的泪水点了点头,合上了房门。

这晚是温愈半个月来睡得唯一的好觉,一夜无梦,她心中心魔已退,只觉得前方天地浩瀚,任她驰骋。

翌日季先生如约而至,陆氏忙前忙后,感觉家中蓬荜生辉,温正信还笑她怕是将来女婿上门都没这么用心。

温愈细心地瞧见季先生没动过茶水,想着应是不太合胃口,下次一定要问问季先生平日都喝什么茶才是。

事情谈得很是顺利,季先生不论说些什么,陆氏无有不应。

温愈突然觉得,季先生不做先生的时候,还挺……温和的。

陆氏怕就是被季先生这虚假的面孔给迷惑了,一副恨不得扔了温愈,不做学生她娘,直接做季先生她学生的样子。

温愈突然有点头疼,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娘莫不是要和季先生统一战线?

“先生,小女顽劣,能得您教导真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您啊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千万别手软。”

温愈:“……”

温愈立在陆氏身边,脸上的僵笑都快维持不住了,心中一片悲戚。

她心中哀嚎,求求自家亲娘别再说了。

季先生可没手软过,骂的时候往死里骂,打得时候……虽然没往死里打,但是她还记着季先生要把她扔进刑房抽鞭子受廷杖的事。

温愈浑身一颤,亲娘求求了,她不想被打死。

“温夫人放心,我定然会好生教导温愈。”说完还若有所思地看了温愈一眼。

温愈:“……”

完了,季先生这样子明显一点都没打算手下留情……

季先生平日话不多,但和陆氏却像是一见如故似的,两人聊个不停。

温愈心里感叹,幸亏她们是来商量自己的事的,为着尊重没给自己留座位。

素日上课的时候,温愈都为了自己的腿,跪坐得很不端正,反正也没人看得见。

这站着还好,要是跪坐着,腿肯定不用要了。

过了有半个时辰,季先生和陆氏终于聊完了有的没的,转入了正题。

“我想了想,温愈算是我第一个弟子,我也不想委屈了她,准备办个正经的拜师礼,也下些帖子,邀请些认识的人,一道来观礼。”季先生这般说。

陆氏自然没什么意见连连道谢:“先生如此为愈儿着想,我替愈儿先行谢过先生了。”

温愈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想到人多起来,自己作为主角少不得社交,这件事让温社恐很是头痛。

事情议得差不多了,陆氏还想要留季先生用午饭,可季先生没从一直推拒。

陆氏深感挫败,她连着留过好几个人在温家用饭,却是从来没留下来过,难道温府的饭当真很难吃吗?

她没办法,只能带着温愈,到门口送别季先生。

季先生一只脚刚迈上马车,却突然停下,转身对陆氏说道:“我刚刚想起来,有样东西本来打算今日带给温愈的,出门的时候却给忘了,我等下再派人送来。”

陆氏一听哪里肯,直说让温愈跟过去带回来就是,哪里能劳烦先生府上的人再跑一趟,说完直接将温愈推上了季先生的马车,完全没考虑她的亲生女儿等会该怎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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