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相交之际,
小塘镇正值烟雨朦胧之时。
今天却有些奇怪,雨下的太大了,乌霭连绵的空中杂着不少的电弧。
雨滴砸在了陈痞子家屋檐的青瓦上。
劈啪作响。
忽的,雷声大作,里面夹杂了婴儿被羊水闷久了的啼哭声与汉子的笑声。
“哈哈,生了,生了,还是个带把的!”
婴儿的啼哭很快就被这声音给止住了。
“我不是死了吗,这是哪?”他努力睁开眼睛,撑开褶皱的皮肤,看着头顶正在默默流泪的妇人与旁边止不住笑的汉子。
有些疑惑。
算了,好困。
先睡会再想吧。
......
一年后。
是个金秋,澄黄的稻谷压倒了秸秆,火红的夕阳照映出小塘镇民众洋溢着喜悦的脸,陈痞子也在这其中。
这是个难得的丰年。
小塘镇虽然带着个“塘”字,但却只和偏旁挂钩。
不理渔业,靠土吃土。
陈渊也一岁半了,名字是他娘去城里求道士取的。
一年半的时间里,陈渊大都时候都在睡觉。
止不住的想睡觉,每天只有不到六个时辰的时间是醒着的,还是在自己娘的怀里。
此时的陈渊只能通过父母的只言片语来了解这个世界。
明白了他确实穿越了,生在了这个寒酸破旧的人家。
母亲刘氏是其他镇子逃来的,听说那里闹了妖患,死了很多人,也跑了很多人。陈渊是不信这种东西的,大概是流寇抢劫后以讹传讹罢了。
逃来的刘氏是大户人家出身,长得漂亮,对于无依无靠的她却是一种祸端,因此被陈痞子抢了过去做了婆娘。
听说开始时不老实,总是想跑,腿都要快给打断了。
后来生了陈渊,变得安分了起来,开始有点相夫教子的意思。
陈痞子似乎因为有了后,也有了盼头。不再当地痞流氓了,本来游手好闲的他从里正那求了块地。耕了一年,也有些收获。
陈渊自己也觉得是因为他的诞生,让本来分崩离析的家庭牢固了起来。
至于自己的娘亲前些年受的委屈,只能归咎于这可恶落后的制度了。
不过一年半的时间,陈渊他就能跑能跳,也学会说话了。
甚至可以跟父母正常交流了。
小塘镇的人看到都直呼:“陈痞子烂了半辈子,白捡了个婆娘,生了个神童,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
就这样过了两年。
秋天又到了。
陈渊昏睡的时间终于少了,起先喜欢一个人打量着不大的小塘镇。
不过几日后,陈渊便明白了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村落罢了,人烟算不上太多,靠几里近的淮水城管着。
没办法去城里看的陈渊只好黏在这世娘亲身旁,期望早日长大。
刘氏自知是无根之萍,只有这个早慧的幼子相伴,将自己所有的期待与爱都给了陈渊。
所以上一世是孤儿的陈渊在这短短三载的时间里承受了刘氏的浓厚的母爱。
陈渊早已接纳了这个便宜母亲,相作以陪,不经意间一句有模有样的“给母亲请安”就能让她开心很久很久。
懂得此情此景的陈渊也是在自己成长的时间里,常常哄陈氏开心,在她的内心带走了不少的阴霾。
有一天,也不知道哪里的消息传到了刘氏这里。
说是她以前住的镇子里的人早就聚了起来。
她娘家再寻她回去。
刘氏有意想走,却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只是自那天后眼神多有迷离,做女红时常常看着远方发呆。
陈渊以为这个家能因为他就这样过下去。
可惜他想错了。
前两年都是灾年。
一年旱灾,一年涝灾。
镇子里常年种地的老手都差点颗粒无收。
又何况陈痞子这种半吊子。
没有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收获感,陈痞子吃不住这种落差。
他发现比起这种一年的等待,他还是更喜欢赌场上下一秒的水落石出。
两年田里的亏空让才刚刚好转的家又风雨缥缈了起来。
刘氏更加努力的做女红补贴家用,却也抵不住陈痞子的伸手。
在母亲身旁一刻不离的陈渊看着这一切,想帮忙减轻负担,却怎奈何自己还是牙齿都没几颗的年龄。
只能暗叹一声狗改不了吃屎,多去哄哄刘氏开心。
陈痞子拿到的钱很快就会在赌场里输回去,欠了钱又会向家里拿。
就这样不过几日的功夫,刘氏身上的钱就被拿光了。
输红了眼的陈痞子看上了刘氏手腕上的玉镯。
这个水色玉镯是刘氏从本家逃亡出来时就戴着的,说什么也不愿给陈痞子拿去换钱。
气急败坏的陈痞子看着刘氏如此护着这个玉镯,觉得是个稀罕物,能换不少的钱,甚至觉得多出来的钱可以让他在赌场转败为胜。
陈痞子心思一动,将刘氏推倒在地,想要上前抢夺玉镯,却看到躺在地的刘氏将双手藏在腹前蜷缩成一团。
陈痞子气不打一处来,用脚狠狠地踹了几下,似乎还不过瘾,把旁边本就破旧不堪的椅子拆了,椅腿当作木棍。
举过头顶正要挥去。
此时被殴打声吵醒的陈渊看到了这一幕,暗骂了一声人渣后,上前扑在刘氏的身上。
扑上去的一瞬间,陈渊明显的感觉到了刘氏身体猛的颤动了一下。
看着自己的儿子挡在了刘氏面前,陈痞子挥起木棍的手臂重新耸搭了下去,将木棍丢在了一旁,咒骂了一句。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重新支离破碎的家,去往了赌场。
感觉到了陈痞子的离去,刘氏直起腰身,坐在地上,看着旁边被拆掉的椅子,眼里光暗不定。
那个椅子自从陈渊出生后,便一直是她坐着,坐着它养大了陈渊,坐着它启着女红补贴起了家用,坐着它看着这个家一天天变好。
最后,却是从它上面被推倒在地,甚至拆了它对自己棍棒相加。
陈渊抱着自己的娘亲,企图用自己小小的身板温暖着她,却没有看见刘氏陡然坚定的眼神。
突然,刘氏反手将陈渊搂在自己的怀里,嚎啕大哭。
那晚过后,陈渊就看不见玉镯了。
回来的陈痞子看不到本应该出现在刘氏手腕上的玉镯时,瞬间发了狂,用手揪起了刘氏的头发,拖拽到了墙上。
睁大着被赌性染红了的眼,抡起拳头反复砸向刘氏的腹部。
陈渊见状,用自己的小手去拉扯着陈痞子的衣襟,没有效果后,赶忙往前挡在了刘氏面前。
陈痞子抡起的拳头犹豫了会,就继续往前砸去。嘴里喊着。
“不是你这个没用的废子,我早就拿到了赌资的钱,你这娘就不用挨我这毒打了。”
三岁的陈渊就这样被一拳打倒在一旁。
秋去冬来,大雪纷飞,银装将整个小塘镇都给盖住了,甚至连结冰的水塘上都积满了皑皑白雪。
小镇的人看着这个雪景,总算松了口气,叹道:“看来明年是个丰年。”
晚上,细雪顺着寒风刮进了年久失修的陈痞子家里。
陈痞子家是石头堆的,空隙是用茅草堵上的。
如今茅草早就不知所踪了。
风刮进来摩擦出了呼啸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哭喊与男人的咒骂。
哭喊声逐渐变小。
遂后没了声音。
屋内,陈痞子还在用荆条抽打着刘氏,丝毫不动弹的刘氏已经昏了过去。
阻挡的陈渊早就被打晕在了一旁。
没有赌钱的陈痞子早已游荡在小塘镇里,当回了自己的地痞无赖。
每天的乐子可能就是回家殴打刘氏了。
最开始陈痞子打刘氏是为了拿到玉镯,换到钱好让他有些赌资,可以在赌场大杀四方。
打得多了,仿佛是每天发泄心情的一个方式了,美中不足的是,自己的逆子常常阻挡。
让他打的不够痛畅。
也就在今天,陈痞子把母子俩都打晕了,似乎是一个里程碑,值得庆祝一下,掰开了刘氏紧拽的手指,拿出来里面为数不多的碎银,朝赌场的方向走去。
碎银是刘氏做短工赚来的。
陈痞子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
其实关不关也没什么两样。
寒风夹着雪涌入了本就不温暖的屋内。
......
没过多久,刘氏醒了。
侧头看了看还昏在一旁的幼子,费劲的爬了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出了门口。
半刻钟不到的功夫,刘氏回来了,手里捧着玉镯。
她把玉镯塞在了陈渊的衣襟里,抱着陈渊,用迷惘的眼睛看向黑黝黝的门外。
随后眼神坚定了起来。将幼子放在了床上,重新走出门口。
只是这次再也不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