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赵茜一大早便叫人套了马车上朝去了,顺带着帮赵芫瑾告了病假,给她些时间平复一下“飞来横婚””。
视线回落到这赵家少主自个儿院里头,悄然无声的院落似与世隔绝,几缕稀疏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投射在书案上,淡淡的檀木香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往内室瞧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深得赵芫瑾心的八角红木大床。透过淡黄的丝绸帐幔,隐约可见正四仰八叉会梦周公的赵少主本尊,大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势头。
倏尔,她嘤咛着翻了个身,一边嘟囔着些听不真切的呓语,一边隔着亵衣抓挠侧腰上的软肉。
又兀自翻滚了一阵后,缓缓睁开了惺忪的杏目,瘫成“大”字,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帷上缀着的流苏出神。
赵芫瑾有点小郁闷,虽说这个久未谋面的苏家公子确是赵府早晚要重金下聘、八抬大轿迎娶回来的少主君,不出意外自己迟早要对人家一生负责。
可想她自懂事以来到而今二八年华,也不过区区数载,潇洒恣意的青春她还没挥霍够,实在不想这么快就被包办婚姻束缚。
思及此处,内心不禁有些五味杂陈。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反之自然也是成立的。赵芫瑾想通了这个理儿,便忙不迭地披上外袍传唤自个儿院里的佣人,让她们替她出府去深情呼唤自己的狗头军师东方令婉,约定未时三刻于茶楼共商求生大计,自己则回笼一觉养精蓄锐。
赵芫瑾是被她屋里的俩贴身女使架到她娘面前的。
赵茜下了早朝赶回府邸,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便步履匆匆不停歇寻赵芫瑾来了,由此可见今早朝堂之上圣上定是点了她们赵家的名。
赵芫瑾经过跟她娘长达一个时辰的沟通交流,大概是顿悟了两件事……
其一便是圣上她老人家约摸是更年期提前了,火气上头,易燃易爆炸,近日热衷于开疆拓土,震慑得周边一众小国瑟瑟发抖……
另一件事嘛,兵部近日事务繁多,圣上她老人家既提到了兵部,怕是自己这平日闲散惯了的兵部小主事,要向赵茜这个正二品兵部大员看齐了……
老话儿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报效祖国这档子光荣使命,定是不能急在一时的。
赵芫瑾送走了她娘,便转道儿去寻了她爹请了安,顺带听了一阵子她爹嚼各府各院儿主君们舌根,瞬间感觉满满的安逸感又回来了。
未时三刻,茗溪斋雅间内。
身着蓝色翠烟衫的赵芫瑾正拉着头束金冠的东方家次女疯狂吐槽昨日的无妄之灾……
东方令婉斜倚靠在太师椅上,抬手轻抚着玉骨扇面上的金玉丝线,眉眼藏笑,调侃道:
“想我赵家姐妹也是艳福不浅,苏阁老家的嫡亲公子哥儿,啧啧,那副模样的可人儿确数世间少有呐!”
东方令婉转眸瞥着自个儿新涂的丹蔻,语气更是轻佻上扬,
“啧,做姐姐的,竟忘了你后院儿的那双佳人了,今后齐人之福,还不羡煞旁人?”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自古齐人之福难全,他俩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此刻竟还打趣上我了?”
赵芫瑾顺势白眼儿一翻,“再说了,哪副模样的可人儿?说得好像东方姐姐见过似的……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指不定长得多么寒颤人呢!”
赵芫瑾虽然知晓如此诽谤一个家世清白的公子实属无礼且过分,可是面对姐妹的幸灾乐祸还是忍不住怼了回去。
“瞧你这火气大的……让你拜堂成亲又不是给你上刑,何苦做出这苦大仇深的模样。”东方令婉顺势给赵芫瑾倒了杯茶让她冷静冷静。
“论年岁你也是应该有主君的人了,倒不知为何迟迟未娶…”赵芫瑾开始恶趣味地明知故问,以挖苦姐妹为乐。
东方令婉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调侃,岔开话题,专心致志开导情绪不高的赵芫瑾。
于是便有了以下的对话内容:
“我问你,你可是现在心有所属了?”
“没…”
“你为情所困了?”
“也没…”
“总归不会是……好女色吧?”
“怎么可能!”
“那你在这儿无病呻吟个什么劲儿,追忆自己即将逝去的青春岁月?”
“我就是觉得不自在……卧房里突然多个大活人,我这一丁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又不是多个猫猫狗狗类的活物什儿…”
“扑哧!赵芫瑾你莫不是个男娃娃吧!”
“……”
东方令婉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嘲笑赵芫瑾的冲动,一把甩开玉骨扇留下一句“自求多福”便大笑着阔步回府了。
赵芫瑾觉得自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说她不女人也就罢了,说她孩童心性她也能忍,可说她男娃娃简直就是会心一击,让她耿耿于怀。
她本就不怎么明媚的心情更加阴云密布了……
出了茶楼,二话不说便拐进了六安巷讨醉去了,准备来个借酒消愁。
此时此刻,茶楼隔间,竟传出幽幽之声:“少爷,那纨绔怎的能如此这般诋毁造谣您呢?当真是太过分了!”
“无妨,本就是强人所难,又怎能盼她甘之如饴。”
“少爷,您也听见了,那赵府后院里头她还养着通房呢!她如此顽劣不堪,定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咱们赶快给家主禀报吧,家主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入狼窝遭罪啊!再说刚刚那姓赵的言下之意,她根本不想娶……”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呜呜呜我可怜命苦的少爷呀……”
“回吧。”
“呜呜呜是……”
举杯消愁愁更愁,一两杯杜康入喉,赵芫瑾没能把酒问青天,反倒是开始顾影自怜,抚躬自问……
遥想她自入朝以来,手里虽然没握着几个权力,却也因着是高门贵女,没少被御史台那帮老顽固惦记,成日里挖空心思找她赵芫瑾的错处……今日一本参她仗势欺人,明日一本参她酒池肉林……
就这样,她的性子不知何时就收敛了不少,甚至前几年还开始学着谨言慎行,摒弃了当出头鸟的人生理想,开始一心一意趴着装乌龟。
赵茜颇为欣慰地感慨她的儿终于懂事了,便开始着手培养赵芫瑾处理赵府诸多内务。
如若不然,待到赵茜两腿一蹬百年之后,这赵家的天,总不能让旁系庶女或是后院儿的男人们撑着吧……
赵家,终归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作为重点关注对象的赵芫瑾此时此刻还不懂得赵茜的良苦用心,单纯觉得她娘对她的约束跟管教,只是为了收敛她儿时野惯了的性子,以防差错迭出,让旁家拾了笑话儿去……
够了!谨言慎行!敛色屏气!通通上一边去吧!
赵芫瑾二两酒下肚,心头一热,提着酒壶就晃悠到了朝阳街上。
青天白日里,饮酒买醉向来为文人墨客所不齿,更何况看衣着扮相松松垮垮,却又穿金戴银,定是哪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喝高了……
赵芫瑾所及之处,来往行人无一例外都退让出去好远,带着小公子上街游玩的路人更是往怀了拉紧了自家孩子,生怕活生生让眼前这酒晕子给抢了去。
赵芫瑾的脑中混混沌沌,不断思索着她当乌龟这些年的小心翼翼,却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颓靡,心下不禁思量,为何她就不能任性一次?
想她赵芫瑾也不过年方二八,旁人正是潇洒恣意的年纪,为何她却要如此这般!儿时那虎胆如今是就大酱吃了吗!这心不甘情不愿的结亲,凭什么就反抗不得?
坦白说,纵是反抗不得,她也要闹一闹,没准儿她爹娘注意到她的不忿她就翻身成功,再也不用当忍者神龟啦!
可是我们心大的赵芫瑾同志丝毫没有考虑到翻身失败肚皮朝上的乌龟,会变小王八的……
酒壮怂人胆,恶向胆边生。赵芫瑾立马儿把赵茜对她尊尊教诲的第一条“皇城脚下,低调做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正巧迎面走来一不知哪家头戴白色斗笠的青衣公子哥儿,赵芫瑾顿时心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可是你自己撞上的枪口,既如此,可由不得她了……
于是乎,咱们这位风火的赵家少主,不计三七二十一便蹿到了人家身前,在人家贴身小厮的惊呼声中,扬手便将人的斗笠给掀了,飞舞的斗笠带起了男子几缕发丝,赵芫瑾抬眸便瞥见了那男子的玉容……
入目的便是一张面白似玉的脸庞,细看额角有一道短小疤痕,却不突兀,眉如墨画,透出几分清俊,寒潭般眼眸仿佛没有温度,用冷淡的目光审视地盯着赵芫瑾……
大魏王朝男儿家素来骄矜保守,就算胆子稍大一些的,也只敢匆匆瞥一眼女子样貌,更遑论这样直白地对视了。
赵芫瑾也有些不是滋味,和陌生男子目不斜视地对视当真是生平头一遭,并且一想到是她的“功劳”,多少有些心虚,四目相对之际,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强撑着迎上那道目光,尽量忽略行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哪里来的不知好歹的登徒子!我家少爷的芳容岂是你这等狂徒能觊觎的!”
苏家小厮当真是快急哭了,自家公子被这般无礼浪子调戏欺辱,这登徒子还恬不知耻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公子看!一副“我就耍流氓你们能耐我何”的无赖姿态!这…这这不是存心毁他家公子清白吗!
少顷,那苏家公子轻眯双眼,嘴角略微上扬,勾起一抹哂笑,与他此刻的清冷气质格格不入。
片刻,只见他不急不慢地从赵芫瑾憋得通红的脸上移开了目光,径自越过她,俯身拾起那早已被掀翻在地风中萧瑟的斗笠,寒玉般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晃得赵芫瑾心头一动,顿觉这样的男儿,生来便是为了蛊惑人心的……
待赵芫瑾回神之际,陈玊萧早已无踪迹可寻,可刚刚的天人之姿,罂粟般的勾魂笑,久久荡漾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此刻的赵芫瑾还不晓得,她这日心血来潮斗笠一掀,将成为未来数日捶胸顿足夜不能寐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