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前厅,傍晚。
“荒唐!你、你怎可行如此疯癫无礼之举,我赵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毫无悬念地,赵芫瑾被告了黑状。
赵府暗卫们素来正义感爆棚,果断将白日里朝阳街上赵芫瑾的“丰功伟绩”如实汇报给了赵茜,彼时她老人家正悠哉悠哉地喝着今年的新茶,听到赵芫瑾干的混账事儿,差点一口呛死,久久不能平复。
于是乎,赵芫瑾一回府就被提到了这里跪着挨训。
“你是快娶亲的人了!关键时刻捅娄子!三岁孩童吗!?苏家人知道了该怎么想你!啊?成何体统!”
急火攻心的赵茜怒容满面,双目里似有火花在燃烧,整个身子由于盛怒开始发抖,胸口微微起伏,失去理智的她顺手就把手里的瓷杯连同茶托都掷了出去,满当当的热茶把跪在地上的赵芫瑾淋了个里外通透。
“母亲大人息怒,此举是孩儿莽撞了,孩儿知错……”赵芫瑾自是没抬头看她娘,脸色肯定比烧糊的黑锅底好不到哪里去。
赵芫瑾她爹匆忙赶到前厅的时候,恰巧撞见了这一幕,只见自家女儿前襟上的水渍还隐隐冒着热气,却还是笔直地跪着不动,急得他想上前搀起他的儿,却被赵茜一个刀眼杀回,不敢动作。
妻主不允,他不能违逆,便只能绞着手绢来回匆匆踱步,不知如何是好,憋的眼眶通红,弥漫出了雾气。
“来人,送主君回蓼风轩。”纵使沈遥清这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小模样再让赵茜心疼,可眼下面对这顽劣的赵芫瑾,她也分身乏术。
赵芫瑾她爹无奈只得含泪退出了战场。
赵芫瑾垂首挨训,她确实酒后失态,冲动莽撞,她娘砸得对,让家族蒙羞的罪人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赵芫瑾低头不知跪了多久,赵茜火气渐消,双眸也恢复了往日里的清明,孩子再顽劣,那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心疼是假的。揉着发蹙的眉心,定了定神,沉声道:
“瑾儿,坐。为娘有话对你说。”
“嗯?嗯……是,母亲。”赵芫瑾很惊诧于她娘居然没有像从前那样,叫人传家法打她个皮开肉绽,几天生活不能自理。
只是稍作迟疑,还是揉着有些酸痛的膝盖慢吞吞攀上了座椅。
“为娘知道你现下不想迎娶苏家子,但今日此举着实是鲁莽至极,倘若来日横生变故,你可曾做好打算,为将来留有退路?”
“这……孩儿未曾想到。”思及后果,赵芫瑾感到后脊森森发冷。
“近日里朝阳街上于我赵家不利的流言必会甚嚣尘上,对瑾儿你赵家少主的名声影响颇为恶劣,为娘觉得,现下还是暂避风头的好。”
“母亲大人的意思是?”赵芫瑾洗耳恭听。
“这两日早朝娘会告假,在府里替你打包行囊打点关系……近日边关战事吃紧,有一批粮草急需押送,本不是什么咱们非做不可的事,只是想你借着这个由头能出城避一避风头,同时也挽回一些名声,不知我儿意下如何?”赵茜微微颔首,思忖道。
“孩儿自当是听母亲大人的安排。”
赵茜是一大家族之主,朝堂之上几十年的摸爬滚打,心思之深沉,思虑之长远,远非她赵芫瑾所能及。
“明日早朝,圣上谈及此事,你务必要上前应承下来。”
“孩儿自然知晓,母亲大人放心。”
“我有些乏了……你……赶紧回房把衣裳换了吧…”赵茜定定地望着女儿胸前的水气,似是想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终是起身理了理衣袖,没再多言,转身进了东耳房寻清净去了。
“恭送母亲大人。”赵芫瑾朝她娘作了个揖,便也起身朝自己院落走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贴身女史碧宁就开始扒拉死缠着被褥不撒手的赵芫瑾,急得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般不知所措。
被迫放弃被窝的赵芫瑾万分悲怆,只能打着能吞下鸡蛋的哈欠,任由碧宁左右摆弄。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赵芫瑾大步流星地迈过门槛,走到院落中央就伸了个懒腰,抖擞了精神。
只见她身着一袭墨绿色的朝服,胸前绣着大片黎子竹,翠绿的颜色看着令人焕然一新,少女的明媚感顿时显露出来,微风抚过,绣上的竹叶似被吹拂,腰间系着的一块石子大小的白玉佩也随风微动,领口下方的白鹤让赵芫瑾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飒爽英姿。
赵府的门口马车早已套好,赵芫瑾头戴官帽,足蹬官靴,朝服向前潇洒一甩,跨步上车。
虽是清晨,可南昭向来民风纯朴,踏实勤劳,朝阳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随处可见。马车行驶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车外的人欢马叫早已不绝于耳。
在喧嚣声中,赵芫瑾好巧不巧就听见了一帮男男女女在议论她昨日的“壮举”……
“在下当时可是亲眼目睹,那赵家纨绔女吊儿郎当上前就给人苏家小公子斗笠掀了,目光猥琐至极,还意欲伸手调戏一番……”
“不会吧……那赵大小姐平日里素来和气,不像是会行那般无礼之举的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李兄!我张某人如有半句虚言就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车内的少女才没兴趣踢那个姓张的脑袋,皇城居民一向具有优秀的说书潜质,赵芫瑾表示汗颜无比。
就这样,生在纸媒体时代的赵芫瑾,以这种奇葩的方式火了。
透过马车帷裳,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潮,饶是心大如她,心中也漫起了淡淡的忧伤。。
赵芫瑾觉得,像她这样在事业单位上班的高薪富二代,也算得上半个社会精英吧,应当是无数少男闺阁梦想中炙手可热的金龟才对……没曾想,这斗笠稀里糊涂地一掀,大气出一口,倒成活王八,当真是一失手成千古恨呐……
金銮殿午门外的朝房内,一众大小官员等候着圣上的召见,补觉的补觉,闲聊的闲聊。
既是闲聊,八卦之魂不免要熊熊燃烧。
不一会儿,赵芫瑾就得到好几道探究的目光“关照”,心下不禁在想,要是这帮人那追寻真理的一腔热忱用到协理国政上,她南昭必将千秋繁盛。
逼仄的朝房内一人独徘徊实在有些尴尬,赵芫瑾不免要跟素日里交好的同僚们虚与委蛇一番。
可另她没想到的是,她步子还没迈过去,这帮疯狂的女人就一窝蜂围了上来,仿佛她不是个人而是个香饽饽似的。
“赵大人实乃人中龙凤好胆色!当真叫我等心生敬佩!”户部侍郎拱手作揖。
……敬佩个菠萝…等你摊上这事儿看你怎么圆……
“赵家姐姐定是一番大饱眼福,你们看她这副红光满面的春风得意样儿!”礼部某主事掩面调侃。
……得意个锤子……如此尴尬的境地连个地缝也寻不见,脸可不得憋成猪肝色……
人群中,赵芫瑾隐约觉得东方令婉那厮显得尤为兴高采烈,瞧她笑得花枝乱颤那个劲儿,跟拔了头彩似的抽个不停。
终于,这位内阁东方大人笑够了之后,清了清嗓子,佯装正色道:
“咱们这位赵大人,其实一直在犯二的道路上飞驰,却从未被人超越,大伙儿也不要见怪咯!”
凭借着十来年相爱相杀的闺蜜情,东方令婉到底是以圆滑之舌堵住了悠悠众口……
不久之后,鸣鞭声响起,赵芫瑾跟一众文官分手后,便随着武官队伍自右掖门进入了金銮宝殿。
今日朝堂之上的氛围颇有些波诡云翳,圣上瞧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几个意思啊喂!
赵芫瑾面上波澜不惊,她的道行虽不及官场上摸滚打爬数十载的老油条,却也是在油锅里涮了几年的,生存之道她多少还是晓得些的。
开早会的终极奥义便是,低头低头再低头,弯腰弯腰再弯腰,支楞起耳朵卯足劲认真仔细听……当然也要时而刷一下存在感……
比方说现在。
“有事启奏,无……”
“臣有本要奏!”赵芫瑾高喝一声,喊得颇有些气势,所有人,包括圣上,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赵爱卿有何事要奏啊?”圣上捋了捋鬓发,正襟危坐道。
赵芫瑾挥舞着象牙护板一路嘚嘚小跑向前,行大礼后拱手站定,清了清嗓音正色道:
“臣赵芫瑾听闻边关战事吃紧,身为兵部的一份子,臣自觉要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以报陛下知遇之恩!臣愿为我南昭尽绵薄之力,监护押送粮草的行军队伍!望陛下恩准!”
“准,”
虽不知这平日素来默默无闻活在母亲光环之下的赵家小女为何今日如此慷慨激昂,不过她这一番毛遂自荐倒是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倒不用再忧心人选之事了……
圣上眉梢不自觉微微上扬,连平日里一见着就气儿不顺的御史台老顽固们都顺眼了许多。
“那爱卿便趁早出发吧,早去早回!退朝吧。”
“臣等恭送陛下!”
赵芫瑾总算没忘了她娘的交代,得了这个押送粮草的差事。
可是事情的发展当真能如她所愿吗?
倘若不能破局,到那时又该如何自处?
倚靠在回府的马车里,赵芫瑾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