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板要带她去察看承租的卖肉摊点,从老板的态度语气看,老板好像已经把她当成了救星,当成了总设计师或者总参谋长,也好像她能吐金尿银起死回生。这让她比昨天更加惶恐。其实昨天她只是担心,她和老板只有一面之交,已经过去几年,老板记不记得她,记不记得那回事,老板现在是不是还是老板,她一点底都没有。出了门,她仍然努力回忆老板的面容,脑子里怎么都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好像是个中等个子,不胖不瘦,脸好像有点红,但不明显。好在那天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那天她替导师带他们去猪场参观,虽然他们都是畜牧企业的老板,而她只是研究生,但她还是把老板们当成学生,期间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有点烦人,不仅好问,也提出许多问题和她讨论。参观结束时,男子突然递上一张名片,然后问她毕业后愿意不愿意去他们公司工作,职位任选,工资待遇从优。她只扫一眼名片上的公司名称,便骄傲地回答说已经有了单位,也把名片随意扔进包里,过后当然是扔了。好在她记住了哼香公司这个土气直露的名字。一路忐忑找到哼香公司,想不到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然后热情高涨地接待。凭直觉,她感觉他是喜欢她的。男人喜欢女人,一切就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果然,她只说了她的近况,他就立即邀请她过来帮忙,而且问她要什么条件才肯过来。她一下有点懵。她来时的心里底线是月薪四千,五千算合理,六千算理想。她犹豫一下还是问老板能给什么待遇。他立即说职位是副总,技术方面的事她说了算,月薪一万。她再说不出一句话。今天,她感觉到了这种待遇的份量,也感觉到了他对她的依赖,好像他已经把她当成了主人。
柜台卖肉的是两兄弟,一个矮胖结实,一个精瘦机灵,一点不像一奶同胞。他俩一到柜台,两兄弟就轮流诉苦发难,要求降低销售指标,也要求加大销售提成。昨天路老板就介绍过公司的情况,公司在六个超市承租了柜台,然后雇人卖他猪场的猪肉,按柜台面积规定每月的最低销售量,然后按售价的百分之六提取报酬。但所有的柜台承包人都叫喊卖不动,完不成任务。路老板说其实他们都在卖私肉,都自己到市场偷进别人的低价肉,然后冒充黑香猪从中谋利赚钱。路秋生说不改革不想新办法不行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她,核心问题是怎么能既管住他们卖私肉,又能让他们多卖肉多赚钱不叫喊。怎么管她觉得有许多办法也有许多智慧,只是多动脑子多做尝试罢了。她默默走进柜台,拉开木板,里面六七只白猪码放在里面。她冷静而威严地指了说:“这是怎么回事。”
矮胖结实的镇关西并不惊恐,也不当回事。他慢悠悠抓过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呼的一声剁在半扇猪肉上,猪肉一下被剁成了两截,然后用胸腔吼了说:“球,你们送来的肉,又肥又黑,白送人家都说一堆难听话,你让我们怎么卖,你让我们怎么活,我们没办法,就得自己找活路,要不然就得饿死。”
毛小妹恐惧地看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快刀,这刀别说剁在她的头上,即使剁在腿上,她的腿也会轻易变成两截。矮胖子显然是向她和老板示威。她一下不知该怎么办。当然,她不能示弱,更不能辜负副总这个职务和老板对她的信任。她上前一步严肃了大声说:“我们是有合同的,里面都规定清楚了,如果你不按合同办事,我们是有处罚办法的,因为我们租柜台,已经掏了一大笔租金,我们至少得把租金赚回来。”
镇关西直接把唾沫唾到肉上,又哧一声,说:“老子怕你个球,老子靠力气吃饭,到哪吃不了一碗饭,你如果把老子惹毛了,小心打碎你的脑袋。”
猛然感觉一下混到了社会的最底层,而且是和最底层最凶狠最无赖的一群流氓无产者混。如同一盆冰水泼到心里,巨大的寒冷让她打一冷颤,然后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也潮水一样汹涌上来,她说不出一句话,但泪水却抑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镇关西依然不饶,嘲弄了说:“别只知道掉眼泪,你给你掌柜的说说,以后送点好肉来,就照你身上的肉送,又白又精又嫩,这样才能卖出好价钱。”
毛小妹只能快步离开。
感觉自己一下从天堂摔到了猪圈里,由天蓬元帅变成了猪八戒。
昨天她和老板路秋生谈了很多,路秋生对自己的猪场信心满满,他坚定地认为养黑香猪卖高档肉的路子是对的,这观点她完全赞成,也和她的想法完全一样。在大学,动物营养学在绪论里就讲得清清楚楚,说在物资短缺时代,解决的问题是有没有,在物资丰富时代,解决的问题是好不好。肉食品也已经进入到一个好不好的时代,动物饲养必须要向优质方向发展。方向对了,一切就不是问题,困难也会迎刃而解,解决的办法也肯定有很多。路老板更同意她的看法,也更欣赏她的才能,说总算找到了救星,也找到了知己,说从今以后就把改革的难题交给她了,要她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公司,完全按她的设想去干,他全力支持。她知道他说的全是真话,他确实苦思冥想在寻求改革。她信心大增,感觉路秋生虽是农民,文化程度也只有初中,但他的头脑并不简单,甚至思想还有点前卫,丝毫没有小富即安的保守意识。有这样的信任,有这样的老板,她相信她能搞出点名堂,而且思想也进入了副总的角色,也好像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公司,而且一下就做起了改革梦,不仅想干一番事业,而且要在业界创造一个致富爆发的神话。可转眼间,就感觉灰飞烟灭。
难道就这么失败了吗?她内心有一万张嘴在呼喊着不。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怎么说也是无能。
痛苦地站下仰天思考。路秋生来到面前,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你也别在意,这些家伙生性粗野,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嘴上的劲,实际并不敢伤人。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你觉得销售没希望,我们就放弃销售这块,专心养猪。”
放弃销售,猪怎么卖得出去。她不解了说:“他那么猖狂,你就没办法管吗?”
路秋生脸红一下,低下头再抬起,说:“有些事也没法说,管也管过,我赶他走,他就赖在那里,还耍刀子,报警让警察管,他又痛哭流涕诉苦认错,警察也只能调解,但过后他又犯病耍无赖。其他几个摊位虽然不耍狠,但和你耍心眼儿捉迷藏,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个都一样,就是想方设法多赚点钱,想方设法对付你和你玩心眼儿,也拿他们没办法,他们都是穷苦人,出来就是要挣钱,甚至要钱不要命,一切只考虑钱,哪里讲道理要脸皮。”
她不敢相信,更不知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也是穷苦农民,自己也在农村长大,但从没感觉到如此不讲道理。难道是杀猪卖肉练就了他们的凶狠?她说不出话来。
路秋生说:“当然肉不好卖也是原因。黑香猪肉嫩味香,但肥肉较多,皮黑不好看,而且价格要高很多,没吃过的人一般都不买。但放弃黑香猪,养那些生长快的猪,我又不甘心,也没有特色和优势,也嫌不到钱。都说酒好不怕巷子深,也只是说说,好东西真要打开市场,也没那么容易。”
黑香猪味道香美是公认的事实,只是本地还没推广开来,但养黑香猪的方向是对的,不仅要养,而且以后还要在具体的饲养方法上下功夫,养出肉质更好的猪来。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打开市场。肉好卖了,卖肉能赚钱了,镇关西就不敢再耍狠,耍狠就不给他肉卖。她一下又有了信心。她看过有关资料,不论是特色猪肉还是野猪肉,都要靠推销和专卖,有不少要专供高档饭店酒楼。她平静下来,咽一下口水说自己的看法。
路秋生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一下笑出声来,上前一步,几乎要和她脸对脸,又觉得不合适,伸出的双手也缩了回去。他后退一步,高声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的想法太对了,太具体了,我以前也做过广告宣传,报纸广播我都做过,感觉没人看也没人信。亲自上门推销效果肯定会好,这件事就由你负责,招募一些年轻漂亮的推销员,专门到大饭店大酒楼推销,高消费人群认可了,中低消费人群才会跟风认可推崇。”
也不一定上门推销,肯定还有更好的办法,她相信她有更有效更省力的捷径。昨晚回去无法入睡,随便翻书看到一篇文章,作者是一个女子,说她只身到北京闯荡,学艺创业都失败,落魄到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只好到饭馆端盘子混饭,然后靠聪明吃苦爱琢磨,在工作中摸索出了很多经验,也给老板出了不少的主意,然后从领班升为分店的店长,然后自己开餐馆,然后发展成几十家连锁店。人家端盘子能端成老板,她硕士毕业,起点就是副总,条件比那位作者优越得多,理应办法智慧也要多,混不成老板,也应该想出点办法,混成个高参,名符其实拿一份高工资。她仍然平静了说:“这些都是初步的想法,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我们还得想更多更好的办法,办法肯定会有的,而且办法总比困难多,人家能成功,我们也会有办法。”
路老板激动了说:“你有办法,你有信心,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一起去吃饭,边吃边想办法。”
猛然发现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两人站在广场闹市,在空荡的广场上很是招人显眼。毛小妹说:“我们还是回办公室吧,回去好好想点办法。”
路秋生说:“也好,办法得慢慢想,急也没用。前面就是购物广场,不如我们进去买点东西,你需要几身工作会客的衣服,我也买几件。老话说得好,挣钱不挣钱,先混个人快活。”
她清楚她穿着寒酸,甚至是土旧不堪,连他都看不下去了,甚至会觉得给公司丢脸。按她的身材长相,如果她有像样的衣服妆扮,她绝对是人见人爱的美女,而且自信心也会大增,举手投足也更你个副总,更像个知识分子,更像个大家闺秀。她惊喜地看一眼他,感觉他的目光是温柔怜悯的。她一下红了脸。其实昨天她还想先借支点钱买身衣服,又不好意思开口。今天他竟然这么体贴。她红了脸解释说:“我一直不讲究穿戴,思想还停留在学生时代,整天就想着学习考试,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确实需要买几件衣服了,花多少发工资时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