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登陆!敌军登陆!”
呜——
这是登陆前最后一场炮击,尘埃尚未落定,函谷关前关的士兵们就听到了密密麻麻的机械轰鸣。
只觉得眼前一道光芒,谷风张开了满是泥土的嘴巴,竭力的呼吸着。
一个士兵正在用头盔奋力的刨着土,他的臂章上是三青雇佣军团的标志。
“百长!百长!”
看到谷风的脸庞后,士兵又喊来几个人,将其刨了出来,用水壶里的水清洗了一下脸,谷风这才终于缓过劲来,他缓缓坐起,四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似乎并无大碍,只是觉得有些头晕眼花,那阵阵耳鸣一直挥之不去。
“百长!万幸你还活着!”
“啊?”谷风大声呐喊着。
“魏军登陆了!接下来怎么办!”
“啊?大点声!我听不见!”
“我说!魏军登陆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耳鸣减弱,大致听清了属下的话语后,谷风撑着土包缓缓起身,站到堑壕边上,将头探出去望了望。
——整个东岸阵地前方,上千艘大小登陆舰船已经朝着他们抵近,如同漫天的灰色蝗潮。堑壕中的大多士兵们都顾不上整理炮击后的混乱场面,紧锣密鼓的开始进入了各自的战斗位置。
谷风从高处下来,看了一眼身前的几个士兵,有雇佣军团的,也有秦军的,而刚才那个不顾炮击去拿烟的士兵也站在人群中,正傻笑着,向身旁的战友炫耀谷风送他的那包香烟。
谷风挥挥手,示意属下过来,拿过他的水壶漱了漱口,吐出一口泥水,接着轻声说:
“你让弟兄们全部就位,敌军第一波登陆时就把所有的火力全都给倾泻出来…”
“啊?”士兵疑惑着,“可…这一般来说,第一波进攻一般都会是火力侦察,敌军攻势不会太猛,我们第一波就打出全部火力会不会有点…”
听言,谷风将士兵拉得更近了一些,继续低语道:
“团长的命令是帮助秦军抵御第一波进攻,然后就立马撤退。所以我们要尽力造成一种火力很猛的假象…这是我们撤退前能帮这些秦国士兵的最后一个忙…之后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唔…
士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敬了一个握拳礼便带着其余几个雇佣兵转身朝着堑壕的另一头疾驰而去。而谷风眼前的秦军士兵们,此刻从他们的眼中能看到的只有迷茫。
“你们的百夫长呢?”
听到谷风发问,几个秦军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全都默不做声,就这样安静了片刻,那个拿着香烟的士兵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思才缓缓的举起了手,说:
“两天前就被炸死了…”
“炸死了?那…那上面没有给你们指派新的百夫长?”
几个士兵听言都摇了摇头。
“我们这一部就只剩不到二十号人了,要什么百夫长...”
谷风一诧,看着士兵们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是不解,在军队中,百夫长是一线战斗单位里最为重要的军官,任何来自上级的作战指令都需要百夫长亲自落实到每一个十夫长和每一个士兵头上,一个军队的战斗力凝聚力如何,往往也是取决于各个百夫长的能力。
百长阵亡,就算不指派一个新的,那也应该从这百人里提拔一个临时的出来坐镇指挥。而眼前这些秦军士兵居然在没有百夫长的情况下在这个阵地上苦守了两天,也没有被其它百人部整合到一起,完全是一团散兵。这实在是令谷风费解。
“贵军还不明白么…”
谷风正理不清头绪之时,一个年纪很大的士兵走上前,将手中那把破旧不堪的步枪递了过来。
“…这把步枪几乎和老朽一个年纪,膛线都快磨平了,还有兜里这些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的子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几颗能打得响…而这个阵地上所有的秦军士兵也都和这把枪一样,都是老弱病残罢了…”
“…上头才没有精力管我们如何部署…百长,千长…就算是阵前主将阵亡了,上头也丝毫不会在意…”
“…我们被部署在这里,就是被送到砧板上的鱼肉…”
谷风端起那把步枪,凝神看着,不知要如何回应眼前的老者。片刻后,那老者要回了步枪,用袖口仔细的擦了擦,叹了口气。
“可怜的是贵军…明明只是来这里赚钱的,没想到被人当做了诱饵…”
“诱饵?整整五万人!作诱饵?!”
谷风怒喝一声,老者的判断并非凭空而来,来到这个阵地后谷风便一直疑惑着这个阵地的部署,处处充满漏洞,工事简陋,堑壕挖的极浅,最强的重火力只是不到十门的30毫米战防炮,多半还在炮击中损毁,而这些士兵也正如老者所说,要么是上了岁数甚至身体残缺的老兵,要么就是连枪都没开过的新兵。
秦军加上雇佣军共计四十万兵力,只有五万部署在了这个最前沿的阵地上,三日来也没有一艘秦军的战舰出现过,任由魏军舰队开进…种种迹象,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函谷关前关的确像是一枚用作诱饵的弃子。
“秦国新军锐士不是战力甚猛么?此次战役,魏国步军并不占优势,为什么不在这里与魏军一决胜负?!”
听到谷风的问话,老者摇了摇头。
“百长啊…秦国为了训练这批新军付出了极大的财力物力,那些大秦锐士可是肩负着秦国崛起的希望啊…主帅怎会舍得让他们殒命在那漫天的炮火中啊…”
“…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作用就是消耗魏军炮火,随后趁魏军舰队靠岸休整之际,大秦舰队和新军锐士也许会突然奇袭,亦有可能不会…总之…你我皆是这场战役的炮灰罢了…”
“那…那你们就甘愿当炮灰?”谷风问眼前的老者。
“哎…”老者叹了口气,“谁人会想?可不想又能如何?只是…”
“只是什么?”
老者说着,努力站直了他那半瘸的双腿,忽然朝着谷风握拳一拜:
“老朽无意间听到了贵军参军与百长的对话,知晓贵军抵御第一波进攻后就会撤退…老朽也知道,今日在这座空岛上的老秦人都会战死…”
“…不过,我老秦人不会怕…只是若是没了指挥,我等只会想像无头苍蝇一般被魏军屠戮。老朽不愿如此…即便是死,老朽也想多杀几个魏卒,这样也能为后世挣个功名爵位…”
“…所以,老朽恳请百长指挥我部这仅存的十几号人,与贵军一同抵御魏军,我等愿意冲到最前线,在第一波攻势中全数尽墨…绝不苟活…”
绝不苟活…
这四个字从眼前这苍老的脖颈中呼出是何其的坚定有力,谷风不由得为之一震,他看了看老者身边的几个士兵,他们此刻皆是和前者一样,眼神里闪着绝望与希望的混合光芒。
……
……
第二天清晨,黎明拂晓,天幕还带着些许青紫色,三青雇佣军团舰队的一艘运兵船内,谷风在床板上醒来。
艰难地坐起后,谷风看到自己的小臂被夹板固定,缠着绷带。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船舱内,四周皆是躺在床板上的伤员和忙碌的医疗兵。
似乎有些断片的感觉,他拉来一个医疗兵问了一下才知道,昨晚魏军连夜登陆,三青军团跟着秦军一起抵御了第一波攻势,只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波。魏军并没有像预料中的先行火力侦察,而是一鼓作气趁着夜色一举拿下了函谷关前关要塞。
后半夜,秦军的确如那老者所料向停靠休整的魏国舰队发起了袭击,一夜之间空军和舰队几乎是倾巢而出。只可惜魏军仿佛早就知道秦军的意图一般,悄然布置好了防御,近三百架秦军战机在那照亮了整个夜空的防空火力网中如同飞蛾扑火,后方的舰队也被早早埋伏好的魏军舰队全歼…
在那波攻势中,一辆坦克瞄准了谷风的阵地,重炮轰击下他负伤失去了意识。
谷风抬着受伤的手臂,费了一番气力,打开舱门探头出去,走廊上人来人往,似乎很忙碌。
“团长大人,秦国的电报…”
一个身穿军服的高大身影从拐角走出,后面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正跟随着他,手里捧着一张纸签。
谷风一眼就认出那是三青雇佣军团的最高统帅,伍一团长。
“你直接念就是了。”伍一团长淡淡的说了一句,看上去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战事焦灼,危亡在即,大人何故不守约,仓…仓皇逃之…”念着,通讯兵怯懦地抬头看了一眼团长。
很明显,伍一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没了么?”
“有…有…还有几句…”通讯兵赶忙回道,声音有些颤抖。
“那停下来干嘛!接着念!”
“喏…”
“尾款已完备,还请速回,若能退敌,定当举国酬谢…完…完毕…”
念完,伍一停下脚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站在原地,通讯兵也跟着定住,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娘的!”
“…都他娘的要灭国了!还举国酬谢?谢他个棒槌!”
伍一忽然破口大骂,声音极大,吓得通讯兵一个战栗,舱室里的人也纷纷探出头,但看到是何人以后便又赶忙退了回去,只有谷风还站门口呆呆的看着。
“妈的,拿我们雇佣军团当靶子消耗魏军火力…平翁那个草菅人命的东西…根本不配为将帅…”
一边骂着,伍一一边向前走,路过医务舱又停下了脚步,朝里面望了望。
“白白损失了这么多人…”
看到站在门口的谷风,伍一先是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你…你是第三部的百夫长谷风对吧?”
谷风一惊,没想到团长竟晓得自己,刚准备敬礼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包的严严实实,伍一向其挥手示意:
“不必了…”
谷风尴尬的笑了笑,说:“团长大人…怎会晓得我…”
“你们那千夫长可是我老相识了,你是他门客吧…在他府上我见过你几次。”
“团长是说船长大人…”谷风回道。
“哈哈哈!那家伙,总是以船长自居,他有船吗!也就他的部下愿意陪他胡闹了…”
伍一开怀大笑,拍了拍古风的肩膀:
“还有,你是度者来的对吧…”
谷风点了点头。
“你可是军团里唯一的度者,我自然晓得你。即便放眼整个天界,度者都是稀罕物,三百多年来,登记在册的度者也不过万余…”
“唔…好好养伤吧…”
说着,伍一准备离开,身后的通讯兵轻声说道:
“团长大人…这电报,该如何回复…”
话音刚落,只见伍一稍微缓和的脸色又立马难看了起来。
“回复?一个将亡之国,还理会其作甚!?为了他们折损我几百兵士,已是仁至义尽!”
“那尾款…”
“还要甚尾款!再不走,魏国舰队就该将炮口对准本将了!还有!赶紧叫总参军过来,他娘的…要不是他擅自收了吕不韦的定金,本将何必淌这浑水!”
……
待伍一团长走远,谷风回到舱室,一名医疗兵过来确认过伤势后,他默默走到舷窗前站住,朝远处望去。
从这里还能看到函谷关前关要塞,军团撤离并没多久。那三座飘浮在空中的小岛在谷风的视线里渐行渐远,岛上尽是此起彼伏的火光和烟团。岛屿前方,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一片巨大的黑云。
那是魏国的王家舰队,登陆作战已经接近尾声,此刻窗前的谷风也渐渐回想起了昨晚的场景。
那十几号秦国士兵在他的指挥下,扛起炸药包对魏军坦克装甲车发起了自杀式袭击…三辆坦克装甲车被摧毁,如此战绩,如果事后能被如实记录,那确实能如他们所愿,为后人挣到功勋爵位了…
秦军自以为布下陷阱,没想到反而坠入了深坑,五万人的诱饵,顷刻间化作乌有,谷风虽有些唏嘘,但心中也并没太大的波澜。
毕竟,他是一个度者,一个来自末日的度者。
他见过太多死亡,湮灭,绝望。
在这个世界,此时的他不过二十二岁,但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同样生活了二十二年,两者相加四十多年的记忆与经历,使他的眼神里有了不符合自身年纪的老态。
马上就超过原来的年纪了啊…
谷风感慨着,回想着原来世界的记忆,他已经越来越不确定那段记忆的真实性。
空岛,天界,蒲灵科技,异兽…
原本的世界和这个世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
“谷风!”
身后传来喊声,将谷风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回头看,原来是孟狄,后者朝着谷风挥手,眼神里明显透露着担忧。
随后,门口又出现了一个男人,朝着谷风问道:
“喂,你没事吧?”
谷风摇了摇头。
“我就说这小子命大,不会有事的,瞧你急的…”男人倚着门框,苦笑一声。
孟狄回头不解道:“什么叫没事…这不是断了一条胳膊吗…”
男人掏出香烟,正准备点燃,看了看墙上的禁烟标志和满屋子的伤员,叹了口气默默收了回去。
“我问过了,炸伤这小子的魏军最先进的帝江级主战坦克,那可是120毫米的坦克炮啊…这小子且能活下来,还只断了条胳膊,已经是个奇迹了…”
孟狄使劲摆了摆头,“可是…可是伤成这个样子,几日后的比赛要如何参加…”
看着孟狄满目愁色,谷风和那男人相视一笑,比起孟狄的焦灼,二人却是十分淡然。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
“你好好养伤,我得去参加个临时会议,团长大人看样子要发飙…哎…吕不韦啊吕不韦…”
说罢,男人便叹着气转身离开了。
谷风静静望着门口,任由孟狄劈头盖脸说了一堆话也没理会他。
重生到这个世界,他从刚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因为度者身份的暴露,被各方势力纳入麾下,却又因没有施展太过人的才能而被抛弃,一度陷入迷茫。
渐渐地他也不再纠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于这个世界,只是想着这里再怎么说都比原来的末日好多了,就这样平淡的度过一生倒也不错。
直到三年前,一次机缘巧合下,那个男人的出现才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只见一面,那个男人就将谷风收作门客,而谷风自己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引力。
男人便是伍一团长所说的千夫长,平日里以船长大人的称呼自居。他有一个一直不怎么愿意提起的名字: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