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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件事

发表时间: 2023-01-29

春光好晴朗,隔着斜矮的墙都能看见外头跳动的春色。

去年落雪前白昭述在院中埋下的花种,竟然也冒出了丛丛的小绿芽。太医不让他的伤腿落地,他就坐在矮脚凳上弯腰去侍弄新草。

这被宫侍中有略略识得些草木的看到了。那人还奇怪地问李全:“李公公,小公子为什么要给杂草施肥?”

李全不能说因为白昭述以为那是兰花,只嘱咐道:“那片草给留着,嘱人看顾些,别枯了。”

一整个白日白昭述都显得兴致缺缺,李全本以为不用念书,他会很高兴。

晚膳时,白昭述终于憋不住了,问李全:“公公,白日就没有人来找我吗?”

李全道:“容选侍来过一次。”看他脸色,犹豫着又说,“苏娘娘……也问过你好不好。”

白昭述面上是明晃晃的伤心,直接问:“那承璋呢?”

李全这才知道他的沮丧因何而来。

“奴才这就派人去清永殿问问。”

“……不了,”白昭述闷闷埋头吃饭,“他不找我,我才不去找他。”

他说这话时是真心实意的。养伤的几日,竟出人意料地哪也不去,只乖乖在阁中院中玩各处送来的小玩意。

其中有对竹蜻蜓尤其可爱,听说是素未谋面的三殿下听说他受伤了,特意为他做的。

李全说三殿下身子不太好,做这个应当很辛苦。白昭述下定决心,腿好以后要去找三殿下道谢。

他随口问乾帝:“我要怎么称呼三殿下?”

乾帝随口答,“叫弟弟。”

苏正妃正到门前,听到这两句,脸色微变,却什么也没说。

她若无其事走进殿,笑吟吟的:“陛下,再过几日就是花团节了。黎妹妹可催我许多回了,说要去吉陀寺踏青呢。”

京外吉陀寺一带有一处避暑行宫,风光极好,前朝内宫没什么要紧事时,乾帝会与众人去那一处赏景游乐。

乾帝略想了想,“太后病虽好了,但也不宜出巡。朕近日也忙。”

不去了?白昭述一直竖着耳朵听,闻言有些着急。

苏正妃坐在桌前,撑着手,往探了探,仍是笑吟吟的,“陛下?”

乾帝便道:“把都羽卫带上。定安侯的夫人正来京中探亲,诸事正好叫他们安排。”又说了三言两句,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入宫以后,白昭述还没有出去过。眼下乾帝尚未下旨,他就已经每天兴奋得快睡不着了。

腿好以后,乾帝把他赶回了睢安殿。

对着空荡荡的大殿,白昭述一时竟然有些不习惯。

夜里下了雨,滴滴答答的水声透过薄薄的竹暄纸传到屋内,他一个人闷在被中胡思乱想,又很没骨气地想去找明承璋。

那时宫门才刚合上,白昭述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只披了件外衫,偷摸绕到后院的柴房,翻上竹篱出去了。

他顺着小路走,路上只有宫道上挂着的灯笼,和透亮的月光。

白昭述觉得心里轻飘飘的,从出门一刻起,就好像有什么在滋长。

像种子的外壳终于挡不住里头积蓄的阳光雨露,有细小的芽冒出来,越长越大。

白昭述对怎么避过巡夜的侍卫已经没有记忆了。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到了清永殿前。

他这时才迟钝地感觉到清醒,犹豫着,想回自己的睢安殿。

但一回头,才惊觉那宫道竟这样长,宫灯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像被最浓的墨给染盖了。

而风拂过枝桠的沙沙声,飞虫羽翅的擦碰,墙角嘤呜的猫叫,都像话本子里恶鬼夜行的前奏,只待一个迷蒙的赶路人经过,便从那憧憧黑影中探出一张血盆大口来。

白昭述迟疑地踏上台阶,磨磨蹭蹭站在清永殿的大门前。

去年用小石头在雪里画乌龟时,没料到雪还未积厚,竟在墙角的青石砖上也留下了细细长长的刻痕。

白昭述想把它们抹掉,才蹲下来,面前的门一下开了。

说不清楚今晚是怎么回事,明承璋也没睡,提着一盏灯,拉开了清永殿的门。

白昭述几乎要以为那是鬼魅诱惑他的幻影,但刚对上明承璋乌蒙蒙的眼,就觉得心落回了实处。

明承璋还是那副老成的样子,这个时候见到蹲在他门前的白昭述,没有一点惊讶。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默不作声对视一会,白昭述先讪笑开口,“承璋,你出来做什么?”又觉得说的不妥。

因为实际上明承璋没有出门,他只是站在露出的门缝之后,静静地看着白昭述。

“我来关门。”

白昭述愣愣地“哦”一声。

春夜的风还带着凉意,白昭述在外待了太久,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明承璋说:“进来罢。”

白昭述起身时没站稳,是明承璋扶住了他。

白昭述又灵巧地从明承璋身侧钻进那条门缝里,看着明承璋关了门,落下锁。

绕过前院,回屋休息时,白昭述还是忍不住说:“承璋,你真好。”弯着眼睛。

明承璋一向不搭理他的没话找话,但这一次他转头看向白昭述,“白昭述,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月光下,他乌色的眼没有任何遮挡地望向白昭述,好像是两人相遇以来的第一次坦诚相待。

白昭述从那双眼里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明承璋的心。

一直到进了屋,白昭述都没有再说话。两人脱了外衫,一起躺在被褥中。

黑暗里只能听到两道交错的呼吸声。

明承璋知道白昭述没有睡着。

果然,他听到白昭述轻轻小小的声音,“承璋,你为什么总是在推开我?”

明承璋反问他:“那你为什么就是要缠着我?”

“……”

半晌,白昭述说:“我在宫里,只认识你一个。”

明承璋还来不及纠他言语中的错,就感受到他温温的泪落在他的肩上。

“只有你,不会在遇见我之前,就讨厌我。”白昭述搂住明承璋,感到不解,“承璋,是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不喜欢我哪里,我都可以改的。”

明承璋觉得,把自己所有依赖和不安展现出来的白昭述,就像一只轻而易举露出脆弱腹部的小动物。

白昭述还想问,但是明承璋捂住了他的嘴。

“白昭述,”他淡淡道,“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要回报你的。”

“我不明白,”白昭述说,“承璋,难道你不需要朋友吗?”

明承璋平静地闭上眼。“你不在的时候,没有人在的时候,我都能过得很好。”

“白昭述,我不是你。”他说,“我有自己的路。这条路只能我一个人走。没有谁能让我回头。”

明承璋觉得,他已经把话说得很绝了。

尽管白昭述立刻把头埋到他颈边,像在逃避他的驱逐。但是他所有的话,白昭述都听得很清楚。

白昭述的眼泪晕湿了明承璋的肩头,并且他们两个人都很明白,明承璋没有显露出一点在乎。

宫中诸事备妥后,出游日也很快定下了。

白昭述一个人坐一辆马车,李全给他备了许多点心,让他在外头不要乱跑,让苏娘娘操心。

一路上见了许多好景色,白昭述接连几日郁郁寡欢的心情也好了些,趴在车窗上望外看。

一辆更精贵的马车从后头往前来,渐渐与白昭述乘坐的并行。

随着车身微晃,雕窗两侧的竹帘因此泄露出里头一个人影,一个女子正闭着眼养神。

白昭述从她的装束模糊地认出她是蒙长妃,正想问好,眼前的竹帘忽然落下来。

他站起来伸手去拨弄,随行的侍女怕他落到车外,赶忙拉住他。白昭述便又乖乖坐下了。

才到了行宫,黎长妃便拉着蒙长妃去吉陀寺拜佛去了。

白昭述混在几个娘娘之中,听说是有个什么神官正巧游历到了这一带,黎长妃总想去碰碰运气,拜见神官。

白昭述一边坐在自己的矮脚凳上啃甜瓜,一边听娘娘们说起经年来,宫里宫外的趣事。

不知谁起了头,聊到黎长妃刚进宫那一年,其实人看上去总是呆呆木木的,在一些事情上又倔得出奇,连太后都拿她没办法。

后来不知怎的她接触到了佛经,从此就爱上了念佛烧香,茹素祈福。

众人皆以为这只是她一时的爱好,不想却越陷越深。

她在殿中四角都摆了金佛神像,据说日日都要请三次安。

“那一年,雪下得早。”于长妃摇着扇子,慢慢说,“应是……陛下称统后的第二年。”

“黎长妃总对陛下说,梦到了仙人对她传话。说起陛下天生圣命,一统九洲,是顺意天意。但经年来杀伐气终归是重了些。”

“这尘缘交错,憎爱纠缠,虽不扰天命,但还是应当清心静气……”

年纪小的妃嫔听得一愣一愣的,白昭述在她飘渺的形容中,渐渐想出一个白衣飘飘,神秘莫测的仙人来。

苏正妃笑着道:“就是想请陛下,停了春秋两场狩猎。每年只在入冬前,放孩子们去玩一玩。”

“但陛下不爱听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于长妃接着道,“可是黎长妃三天两头的,去向陛下请安。陛下躲都躲不了。后来……”

白昭述等了许久听不到后来怎么了,急急问:“后来呢?”

于长妃才发现他在这,笑眯眯把他抱起来,捏他的脸,“昭述怎么在这里?定安侯家眷也住在这一片,我记得有几个年岁与你相仿的小世子也来玩了,你怎么不过去?”

“我待会便去。”白昭述被这个故事勾的心落不下来,“于娘娘,后来呢?”

于长妃慢慢说:“后来呀,陛下向你黎娘娘提了四件事,只说那四件事都发生了,就信你黎娘娘的话。”

“哪四件?”有人问。

于长妃像是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是在宴上,有人送了我一幅画,我便想请陛下为我题字。”

“陛下看到画上的云彩,便说,要四日后延灯节,日暮夕色染尽京城,天边云色如火。”

“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她顿了顿,“是陛下指着玉池子里的满湖新荷,说要它们一齐开花,一株不差。”

再后来的话,记不太清了。

于长妃想不出来,就去问苏正妃。

苏正妃本笑着摇头,但看昭述等人着急的样子,最后还是开口,“第三件,是要静和公主家书抵京之夜,星河缠绕,满月当头,互寄相思。”

“火烧层云,荷池齐放,繁星围月,”一个女子惊诧道,“这三件事,怎么可能都发生?”

苏正妃不知可否,只接着道,“陛下还是停了春秋两场狩猎。而且……”

她压低声音,“旧朝时,各国本都有神官的,但陛下定大统后,并不重视这些东西。却那年后,前朝神官一职再起,每年两场小祭,三年一大祭的规矩,也是那时才定下的。”

白昭述从这暧昧的阐述中听出许多意味来。

于长妃哼笑,又捏白昭述的脸,“你黎娘娘呀,确实是个有福气的人。”

“好啦,”于长妃将他抱下去,“听完了,就去找承璋他们玩去罢。”

这时候宫侍来报,定安侯的家眷前来请安。

于长妃似不太喜欢见外人,索性说:“那我先带昭述走了。”苏正妃让人跟着他们。

于长妃牵着白昭述的手,慢慢地,绕过厅前的长廊,走到一座桥上。

白昭述还沉浸在那个故事中,忽然想起来什么,“于娘娘,那第四件事是什么?”

在桥上,能看得很远。

于长妃牵着白昭述的手紧了紧。眼眸流转,似慢慢又陷入回忆中。

那场夜宴上,是黎长妃又提到了那件事,乾帝才当即想出打发她的借口的。皆是借着当时的情景。

有自己递上的画,和宴厅外玉池子漫漫的水。

还有那时匆匆跑过去的,明厉源身上系着的,叮叮作响的金铃铛。

那一年,于长妃才进宫,她生得娇美,家族权重,是那时最显眼的新人,总有许多人借着各种由头来同她讲话。

她那一片总是热闹的,喧杂的,女孩的笑声和在歌舞声里。

她只是略分了点心神,等陛下为自己题字,才从那一片丝竹声中听到那头人说的三言两语。

黎长妃看出了乾帝的打发之意,在他说完那三样事后,道:“陛下,总听人说,宁可信其有。若真有神迹将显,比之风花雪月,陛下不如一试心中所挂。”

乾帝漫不经心的神情微变了些,抬眼,很深地看了黎长妃一眼。目光微转,片刻后,低低说了句什么。

苏正妃分明听到了,双眼尽是惊诧,却只微垂首,不再有什么动作。

于长妃闭上眼。她看不清乾帝的口型,也记不起坐在那一处,最后被乾帝看到的,是谁,是什么。

白昭述期待着她的回答。

最后,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便放弃了,只当是一件陈年往事,又牵起白昭述的手往前走。

过了桥,是一片才建起的园林,已开了许多花,远看去,是许多深深浅浅的颜色。

翡翠带子一样的绿水弯弯绕绕穿行其中,叫人一刻也不能忘春日的娴静好景。

过了一会,白昭述没忍住,又问:“于娘娘,那还有谁知道啊?”

于长妃逗他,“你这么好奇,就去问陛下。”

昭述不敢,他直觉去问乾帝这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又殷勤地看向于长妃。

于长妃就说,“你黎娘娘,也知道的。”

“黎娘娘肯定不告诉我。”

于长妃就随口对他道,“宫里的老人,肯定多少都知道的。”

想了想这几年新人旧人走走留留,于长妃一时也有些感慨,“黎,蒙,岑三位娘娘,汀芳殿的容选侍,清永殿那一片的三两位选嫔。不细数数,都没想到,就剩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