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贫民窟里看见了自己。
那里所有人都是他。
“太阳又升起来了。”燕无伤指着天边说。
许长生看向他,泪眼婆娑。
燕无伤抿嘴笑笑,收回手指点在许长生的眉心,接着说:“太阳照常升起、太阳照常落下,天上永远有云、人间永远有风。”
他手指滑落在许长生的眼角,轻轻抿去他的泪:“我们不过大千世界中渺渺一粟,很多事我们无法掌控。”
许长生抽泣,泪水又涌出来:“总要有人去改变。”
燕无伤笑笑:“改变要有流血,有牺牲,你不怕吗?”
许长生呜咽,憋住所有的悲伤:“我怕。”
“但是我要去做,我要在那天来临时,守护住所有人。”许长生不再流泪,红红的眼睛发出坚定的光芒。
“那你呢?”燕无伤问。
“我也要活着。”他说。
“我陪你。”燕无伤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的徒儿们。”白玉仙人拎着一堆东西出现在二人身边,打断了他们的肉麻与矫情。
“师父,我不想走……”
许长生红肿的眸子中没有泪,只有坚定。
良久。
“沙沙——”
风吹老树沙沙响。
“咚,咚,咚……”
有人叩动府门。
“仙人开门啊!仙人!”
树影摇曳,白玉仙人哈哈大笑。
“不走了,不走了!”
“他魏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白玉仙人转身却是忧心忡忡,他可以不怕魏城,但是魏城身后庞大的大商国却是吞人不吐骨头。
白玉仙人大手一挥,大包小裹都飞回府中,他踏出一步出现在府门口,摸摸胡子,捋捋长发,正正发冠,掸掸衣服,这才打开府门。见一男子鞠躬抬手送帖,男子出声道:“魏狱长听闻魏少爷与您弟子有故,公务在身不好亲自前来,特意派小人来送上拜帖,愿化干戈为玉帛。”
白玉仙人皱眉道了声好,伸手接下帖子。
此为何意?
醒灵阁魏元正挨打受辱早已传遍大街小巷,这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被人杀了锐气,白日里不肯露头,故而主动请缨,愿受不眠之劳形,带班巡夜。
今日魏义差人送来拜帖,直觉告诉他此事不简单。
“魏狱长,你打的什么算盘?”
魏义修为不如白玉仙人,算不上是威胁。当今城中除去无暇侯,他白玉仙人可当第一。最坏的打算是魏义下杀手,他也可保证自己与弟子全身而退,况且这白玉城也不是魏义说了算。
镇司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白玉仙人回庭中打开拜帖,上书“锁灵狱典狱长白玉城魏义敬拜,诚邀白玉仙人及弟子于明日酉时登临寒舍赴宴。”没了,这就没了……
白玉仙人不禁挑眉,这拜帖……略有敷衍啊。
他拿着拜帖走上后山崖,见俩弟子正在修行,不禁自省,白玉啊白玉,你多久没修行了?整日与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不是饮闲茶就是喝大酒,怎可如此堕落?忘了师父的教诲了吗?
白玉仙人摸摸胡子,坚定道:“我也该迈出那一步。”
他修为是道家虚守境,对应命者地字一等,登神者两仪巅峰,即四品修士。下一步便是抱一境,即我身为天,道家也称其为大周天,到了这一步便可真正跻身于当世强者,可称金仙,却也是这一步阻挡无数修行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得天。
有人走一步便是登天,有人跑一辈子也不过芸芸众生。
时也,命也。
白玉仙人没去打扰二人,原地盘坐修行。
早课怎么做来着?
……
彩石镇为什么叫彩石镇?
白玉郡盛产白玉故称白玉郡,彩石镇有一块七彩石故称彩石镇。
传说那是第一次天劫,娲神补天时留下的七彩石。传说是真的,至于这石头真假,千万年的时间太久太久,早已无从考证。
姑且当它真是补天彩石。
彩石镇镇长燕寻,教书先生杨好学,算命瞎子杨斥武,三人立在山上,曾有山神庙的那座山。
彩石也在这山中,在彩石洞里。
洞里散出七彩光,笼盖住整座山,三人是来观此奇景。至于镇上其他人,都在忙着生活,只有偶尔闲下来时才会远远的朝这里看看。
“瞎子你算算怎么回事。”燕寻道。
“我是瞎子,不是神仙。”杨斥武睁开眼,一片白,没有瞳孔。
“听燕大哥的。”杨好学拍拍他的肩膀。
“我算算……”杨斥武说。
一阵风,吹的三人有些冷。
“嗷呜——嗷呜!”
响起狼嚎声。
燕寻皱眉 ,彩石镇没有狼很久了。
“秘境。”杨斥武吐出两个字。
“彩石是真的?”燕寻惊讶道。
“如此看来是了。”杨好学道。
“通知白玉城。”燕寻命令道。
杨好学笑看燕寻。我们不是你手下,大哥!我还得教学生,往返一趟耽误多少时间?一个人就是两三天,这么多学生每人两三天那得多少天?至于瞎子,你敢让他去?走丢了还得派人去找他。
“哈哈哈……忘了忘了……”燕寻挠挠头道。
“咱们走吧。”燕寻说。
“你先走,我跟我哥有几句话要说。”杨斥武道。
燕寻挑眉,悄悄蹲在一旁道:“好了,我走了。”
“燕大哥,别闹了,赶紧去忙你的吧。”杨好学笑道。
“哈哈哈,走了,走了,这回真走。”燕寻起身下山。
“什么事?”杨小问。
“哥你记得狗蛋吗?”瞎子反问。
“他才走几天啊,怎么,你想他了?”杨小笑道。
“哥,我要死了。”瞎子面向杨小,一片白的双眼直愣愣的,像是在看着他。
杨小笑容凝固,风声突然在他耳边呼啸,他除了风外再听不清任何声音。
“没事的,哥。”瞎子说。
……
许长生自昨晚后,不敢去城南。他不是害怕,是无法面对那些人。
他行走在白玉城里,与燕无伤一起漫无边际的游荡在街道中。
他们走到一处大院,许长生没来过这,确实的说白玉城的许多地方他都没来过。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道。
大院是敞开的,很大很大,而且没有门。院子正中央插着一木头杆子,很高很高。木头杆子上飘扬着一面黑旗,上面绣着交叉的横刀与长剑,左边是横刀,右边是长剑,交叉的正中央竖着一杆枪,一杆长枪。
前行数十步,是一座大楼。
大楼九层,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塔,很大很大的九层塔。
人在它面前就像是蚂蚁。
许长生仰望着塔顶,阳光照射在塔尖上折刺进他的眼里,他低下头。
“镇司。”燕无伤道。
许长生看着他,眼中全是不解。
“衙门管人,镇司管修行者,锁灵狱就是镇司管辖下的。”
许长生“哦”了一声,转身便走,他也不知为何,就是本能的厌恶这里。
镇司里走出一个人,从那巨大的入口中走出一个女人。
女人并不准确,应该是女孩。
女孩长长的红发带随着高高束起马尾随风飘扬,凤目柳眉,玉颊朱唇,一身黑锦武服,上绣金线龙纹,左右带墨玉护腕,腰间挂红牌,下腰有裙甲,黑锁金云纹,脚踏金烟纹武靴。
腰悬红牌,十柱之一。
每处镇司的佼佼者方才佩戴红牌,这样的人被称为庭柱,而每司只发放十块红牌,故称十柱。
“许长生,是来抓我的吗?”女孩眼睛弯弯,露出两个无酒却醉人的小酒窝。
许长生听着熟悉的声音,转身呆立。
眉眼如初,笑意渐浓,一如春风。
此人正是宋予!
“仙子姐姐,等等我!”宋予身后跑来一少年,风风火火。
少年眉宇间英气十足,左耳垂带天珠,脖上挂一串狼牙红绿松石,内穿白襟,外斜穿衣袖领口都附着一层白白羊毛的米色藏袍,腰间挂着一把短匕,右手拎着一根长箫。
镇司的人通常穿制式黑锦武服,他看样子不像是镇官。
见到二人,少年先是一愣,随即拱手笑道:“在下呼和图南,不知二位阁下姓名。”
燕无伤率先反应过来,拍拍许长生肩膀,还礼笑道:“燕无伤。”
许长生也还礼道:“许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