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朽透了。
他倒下的那天,正在院子里劈柴。
斧头高高举起来,还没落下,人就像根被虫蛀空的老树桩,直挺挺地砸在冰冷的地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我心里一哆嗦。
他躺在炕上,只剩一口气吊着,眼窝深陷下去,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着,最后落在我脸上。
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断断续续:“秀…秀芬…对…对不住…拖…拖累你了…”我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稀粥,手抖得厉害,碗沿磕在炕沿上,“当啷”一声脆响。
那点温热的粥,洒出来一些,烫在我的手背上,我竟没觉得疼。
看着他艰难喘息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二十年的委屈、麻木、认命…像被这碗热粥一下子冲开了口子,猛地涌上来,堵在喉咙里,又酸又胀。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就那么看着我,那点微弱的光,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暗下去,熄灭了。
像耗尽了最后一点油的灯捻子。
他死了。
送他下葬那天,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风不大,却像带着冰碴子,刮在脸上生疼。
村里帮忙抬棺的几个汉子,吆喝着号子,把他那口薄皮棺材抬到了村后头的乱葬岗。
那地方荒凉,只有几棵歪脖子老树和一堆堆长满枯草的坟包。
我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棉袄,袖子上还别着块粗糙的白布。
我跟着棺材走,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地里。
小梅嫁到了外村,赶不回来。
就我一个人。
纸钱灰白色的碎片,被冷风卷起来,打着旋儿,粘在送葬人沾满泥巴的破棉鞋上、裤腿上。
乱糟糟的,没人讲究。
看着那坑挖好,棺材被粗粝的麻绳吊着,晃晃悠悠地放下去。
土块砸在棺材盖上,“噗噗”作响,声音闷得让人心慌。
我麻木地看着,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二十年,眼泪早就流干了。
心里头空落落的,像这乱葬岗的风,打着旋儿,没个着落。
坟头堆起来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烧纸的火堆噼啪响着,黑烟混着纸灰往上窜,又被冷风撕扯得四处飘散。
帮忙的人散了,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那个新堆起来的土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