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秋生今天理了头发,依然是那种一边倒,领导不像领导,老板不像老板。毛小妹倒觉得他要么理成寸头,要么理成光头,目前的老板,大多都是这两种样式。毛小妹满脸微笑讨好说:“你在哪里理的发,还三七分,像过去的大领导。其实你应该理成寸头或者光头,那样显得活泼精神。”
路秋生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杀猪卖肉的,就应该像泼皮黑老大,只有知识分子,才能理分头留长发。”
他竟然这样误会她的好意。突然意识到老板在有意向文化人甚至儒商靠拢。真是缺什么补什么,少什么爱什么。毛小妹一下笑出了声,而且一下感觉特别的好笑,也笑得特别自然开心。止住笑,毛小妹说:“你说的还是过去的知识分子,在我们学校,我们的老师基本都是寸头,只有个别五六十岁的老教师,才仍然理五六十年代的分头,你这个年龄理分头,真的是有点过时。”
路秋生一下高兴了,冲动地挺立在她面前,说:“都说男人要靠女人打扮,但我老婆的水平,也就是县城的水平,你是知识分子,眼光也高,审美也厉害,应该是省级国家级水平,我听你的,你说好肯定好,你说不好肯定不好,从今天起,你就担负另一项工作,我聘你做我的形象大使,我的穿衣打扮,全由你管,今天,就陪我去理发店,重新理,也指导一下那些不懂审美的理发师傅。”
拍马屁拍在了马肛门上,拍出一身的骚气,也惹出了最怕的麻烦。这个苗头当然得掐死,她不能成为他的私人秘书,也不是他的办公室主任,更不是他的什么形象大使。毛小妹想岔开话题,又感觉说报酬的时机到了。毛小妹想想,换成一脸委屈,说:“你把我也看得太高了,我就是一个穷学生,来你这里打工,也就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别的事,我都做不了。”
路秋生尴尬着脸说:“还是看不起我,也好像我给你的待遇低,把自己说成了打工妹。我可是把你当老佛爷的,不仅把你当副总,还把你当老师,就像刘备把诸葛亮当军师一样。”
毛小妹用玩笑的口气说:“我不是说你看不起我,我是说我穷,全家都穷,我们家听说我当了副总,就问我能不能给点钱帮家里翻盖一下旧房子。前天我老公发现我的照片立在肉摊上,回去就和我闹,说我给他丢人现眼,要我把照片取掉。晚上,突然又说他查了文件,国家有规定,使用肖像要付报酬,用我的硕士学位证书,也要报酬,和我吵了半夜,还写了个要报酬的方案,要我拿这个方案和你谈。”
毛小妹慌乱地从包里掏出方案递给路秋生。
感觉路秋生的脸色一下严峻起来,好像这件事他没想到,也有点出格。毛小妹心跳得浑身微微发颤。她避开他的目光,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决定也不再说什么,话已经说清楚了,看他怎么回答,如果他不客气,那她就真的要和他谈谈,把一切道理给他讲清楚。
路秋生并没细看方案,他在地上踱半天步,坐回到椅子上,说:“要报酬是对的,我也想给你,但你也知道,咱们要发展,还是缺少现金,如果给你几千几万,也不合理,而多了,咱们又没有。你看这样好不好,为了咱们的长期合作,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股份,把咱们捆绑在一起,公司是我的,也是你的。至于给你多少股,如果你愿意,你提个比例。”
有位老师搞了个营养饲料配方,五万块钱卖给了一家饲料厂,因配方效果好,饲料厂几年从一个产值几百万的小厂发展成了几千万的大厂,老师后悔得讲课时讲到饲料,就说这档子事,说如果当初要股份,现在就发大财了。哼香公司的未来,肯定要比饲料公司要好,现在何为也同意要股份,那就正好要。毛小妹眼睛一下闪闪放光。她不知道要多少合适,她想让他说能给多少。她努力压住喜悦,一副微笑说:“我也想入股,咱们一起好好干。至于给我多少,你是老板,你看能给多少。”
路秋生说:“你是技术入股,挣了钱分红,亏了钱你没有实体的损失,另一方面,我是和我的弟弟合办的公司,虽然我负责,但公司还是我们两个的,给多了我弟弟也有意见。我想这样,我暂时给你百分之十五,这十五不是卖肉的股份,而是我的整个公司的股份,包括我的一个猪场一个屠宰场还有一个小冷库,总资产大概有五六千万。如果咱们的事业做大了,我还可以增加你的股份,也可以奖励你股份,也就是说,咱们要捆绑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咱们的劲也会使在一起,你的聪明才智也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原以为股份只是猪场,现在竟然包括屠宰场和冷库,总资产五六千万。那么百分之十五就是七八百万。一下就成了暴发户。何为的方案最高也是百分之十五。毛小妹努力压住兴奋,但不知该说什么。眼睛看着他,感觉这猪老板,还真像个人,也像个现代商人,也是个好人,更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和那些小心眼儿没肚量的男人比,他已经是最潇洒最帅气的男子汉了。她重重地点头,感觉不够,又感觉不应该感谢。她只好柔软温顺了说:“我听你的”。
路秋生一下站起,说:“既然你没意见,我们现在就写一个合同,把一切都写明白,白纸黑字固定下来,你也放心了,工作起来也有动力有目标了。”
两份合同打印出来,毛小妹浑身轻松得发软。签字时,感觉手用不上一点力气,笔也发飘,写出的字让她脸红。路秋生的签字倒硬朗潇洒,透露出了他的愉快和满足。盖了公司的章,看着那鲜红的圆印,她一下真实地感觉到她也成了老板,成了和他一样的人。她看眼路秋生,他一脸憨厚诚恳,也一脸亲切友爱,没有半点虚伪和勉强。她心里彻底踏实了。路秋生确实是个诚实善良的人。有这样的真诚,有这样的胸怀,以后的合作肯定是顺利的,工作也肯定是愉快的,一切也都是美好的。
各自收好合同,两人一下无话可说。路秋生突然嗬嗬笑两声,说:“我还是想按你说的,理成寸头或者光头,能不能陪我去一下。”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毛小妹认真地点头答应。
路秋生的车是奔驰越野,她看不出有多好,路秋生说值八十多万。路秋生很牛气地将车直接开到理发店门口,将店门堵了一半,进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要毛小妹为他选一种发型。
墙上贴满了人的头像,毛小妹一下拿不准哪一种更好。公平地说,路秋生长得还算不错,特别是头,不圆不长,也算标准,而发际,也不高不低,如果不是脸有点红,倒是一个标准的男子。毛小妹感觉那个圆寸头不错,反复斟酌,感觉挺配老板的头和身材,也极像她导师一直理的样式。问他怎么样,路秋生说:“我的头就属于你了,你感觉好我就感觉好。”
她不由得红一下脸。感觉问题有点严重,这样下去,他会得寸进尺。不满地飘一眼路秋生,感觉他眼里满是柔软的电光。这绝对不行。她不想再理他,也得让他感觉到她的不满。女理发师大声说:“那就定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看好的,肯定就好,坐过来吧,保证让你们都满意。”
其实一进门,路秋生的喜悦和轻浮,就让一屋子的人把她当成了小三,都用鄙视的眼光看她。她虽然知道不必在乎,但心里还是想大声告诉他们,姑奶奶也是老板,还是正牌的硕士。她还是努力忍住,默默地来到门外。
路秋生终于出来了。感觉确实精神帅气了不少。但她不想说什么。路秋生仍然有点兴奋,大声说:“外面又吵又晒,出来干什么,进来,你也理一下,不理就焗焗油再做个面部护理。”
她确实也该理理发了。突然意识到他是第一个让她理发的男人,也猛然从心里觉得他是一个懂得关心人的暖男。
墙上那个上直下弯的披肩发,感觉很适合她。读研究生时,同宿舍的马如莉就做过这个发型,说花了六百块钱。她没有钱,但心里却忘不了这个发式,也记住了这个发式的名称。她的脖子比马如莉的长,应该更加好看。她什么也不说,很高傲地坐到椅子上。
路秋生就站在她后面。透过镜子,他一直盯着她的脸,眼睛里仍然透着那种光芒。毛小妹再一次止不住慌乱。老板才四十一岁。男人四十一枝花,是花当然要招展怒放,当然要炫耀色彩。事情再清楚不过,他确实非常爱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爱在催化。爱当然没错,她也希望被人宠爱。但这样不行,这样很是危险。如果他真的提出,她怎么拒绝,拒绝后将会是怎样的局面。她感觉还是麻烦,还是早点说清楚好,把爱扼杀在萌芽中,也让他早点摆正心态,免得由爱生恨闹出麻烦。
理完发上车,路秋生要一起去吃饭。路秋生说:“今天是我们签合同合作的大喜日子,怎么也得庆贺一下,你说吧,你想吃什么。”
他竟然要庆贺,自己倒忘了。难道他真的比她还高兴?比她还愿意?她下意识地看眼表,已经中午一点多了。吃就吃吧,也应该庆贺一下,以后就是真正的合伙人了,身份也应该平等了,正好吃饭时把有些话说清楚,省得越陷越深麻烦。她轻描淡写了说:“随便找个地方吃一点,吃什么都行。”
路秋生说:“那就去吃海鲜。”
被服务员领入一间包厢。感觉包厢很小,饭桌也是一张条桌,两面各有一个半长沙发。好像是专为情侣准备的。怎么会有这种地方,难道服务员也看他俩像情人?难道他俩真的般配?毛小妹一下有点后悔。她再看一眼路秋生,他一脸牛气得意,好像一切成竹在胸。她的心再一次止不住乱跳。
路秋生无声地和她坐成并肩,身子紧靠着她的身子。她严肃了说:“坐到对面去。”
他很听话地坐了过去。
听话就好,听话就不会太麻烦。但不能让他继续高兴下去,更不能让他以为给了她股份,就可以随便占有她控制她。突然觉得何为说得很对,在商言商,才能保持商人关系,顾虑脸面情绪不讲清楚,关系就会越来越暧昧,直到最后不可收拾,最后闹成仇人。
她不知怎么开口。突然感觉自己仍然是个打工者,一切仍然得由他来支配,由他说了算,自己实际什么也没得到。签了合同,其实仍然是空头支票,仍然是在画大饼,她一分钱一点东西都没有,拿什么当股东当老板。而这张空头支票,什么时候能兑现分红,谁都说不清楚,能说清楚的,就是这两年内都没戏。
公司虽然缺钱,但每天卖肉也有一些现钱收入,拿出几万也不是问题,而且她现在急需要钱,那天交房租,还是何为向朋友借的。她咬咬牙,决定把她急需钱的困难说清楚,用轻松随意的方式说,然后说学校的专家鉴定猪肉需要费用,这笔钱得给现金,至少得两三万。
喝两杯红酒,感觉脸上有了酒色,她轻叹一声,说:“昨晚老公和我吵了半夜。”
路秋生迫不及待问:“为什么?”
毛小妹再喝一口酒,说:“就是要我和你把账算清楚,他说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账算清楚了,以后就没麻烦了,关系也好处了。他除了说照片证书收费,还说专家鉴定猪肉要收现金,材料费人工费,得付人家三万块钱。”
路秋生说:“按说三万块钱也应该付,但你也知道,咱们的现金根本周转不过来,猪场不但欠人家的饲料钱,也欠工人的工钱,我们每天卖肉的钱,进不了公司就直接转到了人家的账上,否则人家就要起诉,就要扣押东西。现在我身上只有这点钱,你拿去应个急。”
他将皮夹里的钱全部掏出递过来。
毛小妹扫一眼,感觉也就是千把块。好像她成了要饭的。愤怒不由得涌上心头。她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感觉面对债主,所有的老赖都会说这样的话,路秋生当然也不会是省油的灯。她恼着脸不接他递过来的钱。路秋生将钱放在了她面前。
感觉钱真的是一点都要不到了。看来不拉下脸来说清楚是不行了。但拉下脸来又怎么说。闹翻吗?肯定不行,那样更糟糕,连每月的工资都拿不到了。再说了,人家说没钱,你又能怎么样。那天看电视,法院判决了,执行局来执行,人家没钱,执行局也没办法。她一下悲伤得想哭。
昨晚睡下,她也一直在想能得到多少钱,得到了怎么分配。侄女生下来脊柱弯曲畸形,手术需要五六万,一直没钱拖着,医生说过了十岁再做,就会留下终身残疾,哥嫂的头都愁白了。母亲腿静脉曲张,她多次劝母亲到省城治疗,但她拿不出钱,劝说就变得连她都觉得是虚情假意客套应付。她想说这些,但感觉没用。但她还是想把话说清。她带了哭音说:“现在不是我要钱,当时何为请专家化验猪肉,人家也没说要钱,做完了,提出要三万块,他也没办法。而我的困难你也清楚,我也拿不出钱支付。你给的股份,也是一张纸,盈利不盈利都是你说了算,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说盈利。”
路秋生吃惊地看着她,然后一脸委屈,说:“想不到你这样看我,我是那种人吗?咱们合作,而且还要干大事业,盈利不盈利,你能不清楚吗?再说了,如果有可能,我恨不得把心挖给你,别说钱财东西。”
也许真的没有,真的欠人家的债。看来真的不会讨到一分钱,到时能不能按时发工资,也是问题。她只能低头沉默。
路秋生突然说:“要不这样吧,我在北弯正好有一套房空着,里面什么家当都齐全,你空手进去就可以住,这样先把你住房的问题解决掉,我现在能拿出的东西也只有这套房子,别的慢慢再说。”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是给她还是暂时居住。既然有多余的空房,就应该给她,给一半也行,也算那些证书使用的报酬。她试探了说:“我可是拖家带口的人,住进去,就不可能搬出来,而且也没钱付房租。”
路秋生说:“现在我们是合伙人,既然合伙,就彻底合,还分什么你我。那套房是我刚进城时买的,结果刚住进去,就发现附近没有好学校,为了儿子上学,就又在城南买了学区房,现在那房空着,你住进去,算公司给你提供的福利,等你以后有钱了,如果想买好房,那房就继续空着,如果仍然想住,就过户给你。”
这样的话还是画大饼。为什么不现在过户给她。空闲的东西都不愿意给,以后的股份又怎么能兑现。毛小妹想想说:“既然是这样,不妨我们也写个合同,写清楚先让免费住十年,那时如果股份不能兑现,就用房子代替股份分红。”
路秋生说:“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她后悔没大胆说现在就过户。也罢,不管怎么样,十年以后,她肯定会有办法,说不定那时他白给这房她都有能力不要。巨大的兴奋又从心底升起,感觉今天是个好日子,最困难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有了房,在这座城市就算有了立脚之地,也算立住了脚,也扎下了根,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她认真了说:“什么时候能住,我想现在就去看房,我现在住的破房,我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一上楼,我就担心什么时候突然倒塌,而且全楼住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人,晚上睡下,我都担心生命安全。”
路秋生说:“吃完饭,我们就到办公室签合同,办公室有钥匙,然后我们去看房。”
她努力克制,还是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而且很快感觉饱了。她放下筷子,他也不再吃,站起身说:“走,回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