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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但是他总不回头

发表时间: 2023-01-29

外头雪大,殿里又烧起火龙,热得白昭述脱了身上的袄子,只穿着薄薄的衣裳坐在桌前。

乾帝最看不得他那个没有坐相的样子,每次白昭述写字他就自己在榻上看书。

白昭述觉得陛下这么爱看书,肯定很会写文章,要是能帮自己应付陈太傅就好了。白昭述就时常对着乾帝叹气。

他一发出声音,乾帝就想按额角。

索性白昭述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来,踩在椅上,在天子宽厚的桌案上东摸西摸。

服侍的公公也见惯了,料想他一时半会不会再写字,便也放下墨条,兀自退下了。

他常服侍乾帝批折子,见陛下大气磅礴的字惯了。跟每一个看到白昭述写字的人一样,他尤其想帮白昭述握着笔。

忍住这种冲动对任何一个对书法有追求的人都是一件难事。

白昭述翻到一封烫金的小帖,摊在案上读了一读,不认识的字就问身旁的李全。后来李全索性给他一句句念出来。

白昭述听得皱起眉,又在桌案上翻了翻,没看到自己放上去的纸,嚷嚷着问:“陛下,陛下,你看过明厉源写的祝寿了吗?”

“看过了,”乾帝又翻一页书,漫不经心的,“厉源有许多进步。”

白昭述觉得一股难言的怒火直冲到后脑,小脸立刻垮下来,又抓着李全的袖子问,“公公,我前几日放的那篇文章呢?我放了一张纸在这的,你是不是给我收走了?李公公,你放哪里去了?”

“这……”李全为难地看着白昭述,小心地问,“是白公子的课业吗?这桌案常有人清理,奴才也不知道放到哪了。”

白昭述气得呼吸急促,从椅上跳下来,像一个小火炮蹿到乾帝身边。

乾帝觉得他的声音真的是一种袭驾。

“陛下!那是我写的祝寿词,我特意用南烟墨写的!南烟墨干了以后会在纸上留香,颜色也那样不同,怎么能当作寻常课业丢了!”

“陛下,我要我的文章!公公,你给我找回来,那是我的……”

乾帝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给李全使了个眼色。李全赶紧下去办了。

白昭述越想越气,又在案上翻了一阵,什么也没有。他呆呆盯着那封烫金的小帖,心里很清楚这样一件小事,若他不闹什么结果也没有。

只是这样的小事会有多少?许多看得见,看不见的时候,这样不痛不痒的小事,又发生了多少?

李全很快带着一个小宫女上来了,呈上一张薄薄的纸。

白昭述赶紧递给乾帝,期待地看他的反应。

乾帝放下书很快扫完了那篇文章,看见落款写的明承璋,撩起眼睥一眼白昭述,“你写的,嗯?”

白昭述讪笑:“那名字,确实是我写的。”

那小宫女伏在地上,又惊又惧。

她受了内宫暗示,凡是皆以太子明厉源为先。

是以前日打扫时看到一篇落款明承璋的祝寿词,她只以为是明承璋买通了哪个小宫侍放上来的,便私下处理了。

却没想到这件事会跟白昭述有关,小宫女当下又悔又怕,口中连连求饶。

白昭述看不出乾帝有什么反应,有些急了,赶忙把那封小帖递上去,“陛下!是,是承璋写的。明厉源那封祝寿词,串了好几句承璋写的句子。”

乾帝瞧了瞧手中两篇文章,都放在了矮几上,对李全道,“都收起来罢。”

又说:“把人带走。”那小宫女就抹着眼泪跟李全离开了。

白昭述等他口中对明厉源的发落,半晌,却什么也没有。他觉得惊疑,又感到失望,“陛下,明厉源欺骗你,你为什么不罚他?”

乾帝只道:“你方才也骗了我。”

白昭述咬了咬嘴,又说:“是!那昭述认罪,明厉源也要罚!”

乾帝终于抬眼,浓墨般的剑眉下,双眼如深邃寒潭透着冷,却带上些许饶有兴味的笑,“你当真要如此?”

凛冬日,稀里糊涂的明厉源被传到彻金殿前,跟白昭述一起在冰天雪地中罚站。

从听到消息起,他不可置信地追问了传令的公公许多次,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他要和白昭述一起因为欺君之罪面壁两个时辰。

明厉源不理解白昭述为什么总要招惹自己,愤愤骂他,“你真是得罪我了!从前是我不爱与你计较,但你这次真的得罪我了!”

白昭述不怕他,只冷冷笑,“那你要怎么办,也抄我写的文章吗?”

明厉源起初没听明白他的话,因为那对他来说真是一件太小的事了,他回去以后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此刻只嗤笑白昭述,“就你写的那三瓜两枣,不看看自己什么本事,也敢拿文章说话?”

“我写的不好我当然知道,”白昭述说,“但是明承璋写的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我也知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明厉源最讨厌人说他才学不如明承璋,气得几乎要动手,“你连字都认不全,你懂什么文章!”

冬日少见的暖融融的阳光落下来,雪化了些,在地上露出斑斑驳驳的痕迹,有些脏。

白昭述说不出话了。

他死死盯着那团在脚边化了的雪,在腹中搜罗反驳明厉源的话,但半晌没有出声。

明厉源又狠狠骂了他几句。有宫侍上前赔着小心,为太子撑伞挡太阳,低声劝太子不要跟白昭述计较。

苏娘娘很快派了人来想接走明厉源,但乾帝处的李全不知从哪冒出来,几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正妃的人最后只对明厉源叮嘱几句,便又走了。

晚间,白昭述僵着两条腿往清永殿挪。好容易到了门口,方敲了两下,里头就有人开了门。

明承璋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奇怪,便问:“你怎么了?

他住的远,在宫中也没有什么亲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昭述本来有满腹委屈,见到他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他黏黏糊糊要明承璋抱,又倒在明承璋身上,问:“承璋,今天吃什么?”

明承璋说:“你昨天说的炖小鱼。”他不知道白昭述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小鱼。

白昭述觉得被安慰了,很眷恋地在明承璋颈边蹭了蹭。

明承璋安静地站在原地,又说:“是不是明厉源又欺负你了?”

白昭述平静下来了,客观一想,其实是他欺负了明厉源。

但他点点头,闷闷“嗯”了一声。

明承璋难得对他说:“他毕竟是太子,你平日还是避着他些罢。”

白昭述问:“天生是太子,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做坏事吗?”

他以为明承璋不会再说什么了,但明承璋在他耳边轻轻答:“不。”

他本该闭口不言的,隐忍,沉默,在人前永远维持着品性的端和。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只在暗处等猎物露出最大的破绽,然后发出致命一击。

但他终究年纪太小,白昭述出现得又太早,能轻易的,在他还没发觉的时候,撬开他装模做样的表里,露出里面阴暗的,装着勃勃欲望的心。

“他不会永远是太子,”明承璋慢慢道,“他只会永远犯错。”

白昭述尚未意识到这话有多么大逆不道,但他看到了明承璋乌蒙蒙的眼中透出的寒意。像一柄初出鞘的剑已透露了微微的锋芒。

白昭述其实不在意这剑将来会刺伤多少人,又会在这片宫堂之中引起多大的风波。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看见漂亮的东西,总是忍不住伸手去碰一碰。

偶尔也许会被伤到手,但不会就此停下。

明承璋简直用尽了法子避着白昭述,但白昭述已然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起码,清永殿已经习惯了每日午膳时,明承璋身后会跟着一个白昭述;而晚间明承璋回来不久,白昭述就会在殿外咚咚敲门。

宫侍曾想为白昭述留门,但明承璋不许。白昭述也很耐心,每天规规矩矩敲两下,要是还没有人来开门,又会晃晃门上的铜环。

总是明承璋来开门,露出一条小小的缝,在门后静静地望着他。

那样的姿态也许不能直说是拒绝,但永远谈不上是乐意迎客的。

只是白昭述好像很迟钝,从来没发现明承璋的躲避似的。

他会喊一声,“承璋。”站在原地略等一等,明承璋会让开身子,或者兀自转身,白昭述就从那小缝里灵巧地钻进去,亦步亦趋跟着明承璋回屋吃饭。

下雨的时候,滴滴答答的水顺着檐角流下,有时会在槛下积出一小片水潭。

白昭述蹲在门口等明承璋开门,发现那滩浅浅的水总是恰好的倒映出明承璋的面孔,黑玉似的发,乌蒙蒙的眼,身后是青灰的天。

但冬日里,下雨的时候并不多,有几次积了雪,白昭述就在门口用手指画小乌龟和小鱼。

有一天等得久了些,他就很坏地在小乌龟旁边写上了承璋的名字。才写下,就觉得有点心虚,赶忙抹掉了。

想了想,又很高明地换了两个字,才刚写下“小明”,明承璋就开门了。白昭述来不及抹掉,就跟着明承璋进了屋。

好像只有明承璋一个人,不会听着陈太傅的讲授打瞌睡。白昭述为了跟上他的脚步,在桌上备了冷茶,每次犯困就赶紧喝一口。

确实清醒了,跑茅房的次数也多了,陈太傅以为白昭述是想捣乱,总会限制他出去的次数。

明承璋觉得看白昭述憋着很有意思。

他会哼哼唧唧的,微红着脸,满脸写着坐立不安,可怜巴巴地瞧着陈太傅,等得到应允以后,眼睛会倏一下变亮。

白昭述逼着自己读书以后,发现写文章原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有时候,太傅和明承璋辩论,白昭述还能插上一两句。

这引起了明厉源的不满。

他总觉得明承璋是在故意炫耀,而现在他的小尾巴,白昭述也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

明厉源暗自嘱咐了学堂的人,不给明承璋准备笔纸,也不多添热茶糕点。休憩的时候,明厉源身边围着许多世家子,但没有人和明承璋说话。

有时会听到几句冷嘲热讽,明承璋也没有显露出什么在乎。

他是不受重视的庶子,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母族的庇护,被贵为太子厌恶,就活该受这些不痛不痒的挖苦。

白昭述会为他打抱不平,时常跟明厉源吵起来。

明厉源简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胆子和底气,只是和父王亲近了些,就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了吗?

他暗中给白昭述使了几次绊子。白昭述吃了闷亏,不知道该怎么反击,就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明厉源迟早要栽跟头。

吃饭的时候,白昭述总是很多话。明承璋没有办法了,告诉他,君子食不言寝不语,白昭述就努力憋着,总算安静了些。

但物极必反,没有说出来的话一定要找个地方宣泄。白昭述面对乾帝的时候更吵了。许多次,乾帝简直想把白昭述拎起来丢出去。

白昭述嘀嘀咕咕对他说:“陛下,你怎么跟承璋一个性子。”

乾帝被他“爹像儿子”的言论气笑了,也听说了他爱缠着明承璋,还问他:“是清永殿的饭菜比睢安殿的更合胃口?”

白昭述摇头,只含糊地说:“那里有承璋。”

乾帝是喜欢白昭述缠着明承璋的,因为白昭述在落元阁真的太吵。

但是明承璋不喜欢。

每一日下学,他离开书阁的步子总是格外急促。

白昭述收拾好东西,要小跑一段才能追上他。

白昭述在后头喊,“承璋,你走慢些,等等我!”

他发现明承璋听见了,但明承璋总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