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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之下

来根酸黄瓜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万年仙人劫已过,凡人不可升仙,却也阻断仙人为祸苍生,至于始作俑者张白子,落得一身残,除一子玄元称谓,也多了个张瘸子的诨号。自诩命薄如纸,余生转瞬即逝...误了红颜,偷生还债,不想转机突兀而至。皇室衰微,奸佞当道,乱军祸起...幼帝以祖宗颜面请命,许以活死人肉白骨神药~碧瑶落。此次,只为生,不为黎民。江湖人,可插足朝堂。

主角:张白子   更新:2023-04-11 08: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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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张白子的其他类型小说《江山之下》,由网络作家“来根酸黄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万年仙人劫已过,凡人不可升仙,却也阻断仙人为祸苍生,至于始作俑者张白子,落得一身残,除一子玄元称谓,也多了个张瘸子的诨号。自诩命薄如纸,余生转瞬即逝...误了红颜,偷生还债,不想转机突兀而至。皇室衰微,奸佞当道,乱军祸起...幼帝以祖宗颜面请命,许以活死人肉白骨神药~碧瑶落。此次,只为生,不为黎民。江湖人,可插足朝堂。

《江山之下》精彩片段

“在下想问,余生还剩几何?”

天机百晓阁一盏油灯二人对坐,老者长髯斑白,叹息道:“阁下为救天下苍生,实不该落此下场。”

“先生莫要多言。”

“阁下...活不过一载春秋。”

...

行云山脚下,细雨连绵下了半月,曲径小路通往京师仅比官道快了半日,便被马蹄踏宽十丈有余。

倒骑毛驴,蹄子踩踏坑洼,泥泞了一路。

斗笠摇啊摇,随口哼着小调,不是江南风雅,亦非勾栏舞曲,只是听雨听风,让那垂下的小铃铛多响两声,便是心里一阵舒坦。

斗笠下面容棱角分明,却是胡须潦草少了些味道,眼如刀眺望远方,朦胧间又如一江春水,也不知是念到了往日那家情,黑发掺杂白丝随风飘扬,手中一本枯枝录,记载的都是些恩怨情仇荒唐事。

可就是如此,观燕堂十万杀手,也就天位前三有幸得此殊荣。

陈年老书纸张枯黄,翻动颇为费劲,手指干燥便会朝怀中伸去,黄花白纹小狗探出头来,粉舌一沾,便可多翻几页,看又有几人需共赴黄泉。

至于持书人,斩神屠仙之辈唯二,他便是其中之一。

名曰张白子,观燕堂挂了个闲职,打牙祭多了,便帮着处理些急事。

说到底也就是些所谓逞凶杀人的脏活累活,虽说耗时费力,但也算趁此机会还了人情。省得去了阴曹地府还被记上笔糊涂账。

断奶小土狗被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名为无上仙帝。

这也算张白子恶趣味所致,按他话说,仙帝便如同断奶土狗一般,我叫他往西决不能往东,若执意拧着心思来,那便按着他的头,给些教训。

旁人乍听了可能会觉此人便是疯子,可熟络张白子之人仔细品味多会道一句胆大包天。

仙帝刚伸出头便使劲往怀里钻,也不知是怕了,还是秋雨寒霜冻的,娇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先抱几日,再大些驴子拖不动可要找你后账了。”

这年头出门在外都爱牵条恶犬,不为别的,赶路吃野味时方便些,也可壮胆。

再说狗鼻子灵的很,土鸡野兔抓个把不在话下,更何况半夜露宿也有个伴儿。

说来可笑,小土狗长成恶犬还不知多少年岁,只是路过看小家伙可怜,带着给它个温饱罢了。

不过要说鼻子灵光,盗匪可算的上一号,闻着味儿就能找到客商来往踪迹,在半路设伏。

虽说这年头兵荒马乱,但拦路无非求财,就好比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若是连根拔了,以后哪还有长远的韭菜可吃。

劫道更是如此,杀的多了些,便凶名在外,到时没了行脚客油水也就罢了,还会引来些不知死活的府兵,自此少有安生日子。

只有碰到那梗脖子愣头青,这才气不过成了杀人害命。

小路自从来了伙绿林好汉,便少有人走。

还敢踏足的,无非两类,其一总觉得天生比别人多三分运气,称为蠢。

其二耍的一手刀枪剑戟,便无惧兵戈,叫做横。

“当家,来了个行客,不如打签子尝尝鲜?”

半山腰小酒寨,茅草堆了个七零八落,勉强挡住些风雨。

酒桌边,秃头喝闷酒,眉不抬眼不睁,心道这行客仅一人,有何趣味,摆手就要喝退,可摸了把腰包,想来半个月没开荤,便连骂这雨下的太晦气,想饮酒睡个安稳觉,也要爬起干这打家劫舍的营生。

“苍蝇肉少,骨头敲碎了熬汤。”

正经事要紧,打家劫舍要有规矩,酒回来再喝也无妨。

阔背直刀上满是战痕,看来也撑不过年关,这一来酒又要少喝三顿,省下些钱财换个趁手家伙式,说不准还能再占个山头称王称霸。

匪首长吁短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身后小伙子看着人五人六,可却都是些只知张口闭口喊当家的废物,殊不知当家难处比天大,钱财也是刀尖舔血来之不易。

不过话虽如此,做匪也讲江湖道义,若那行客本就凄苦,那便放条生路,全当给后辈积德。

天降雨幕沙沙,秋雨好似又大了些。

劫道要的便是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虽说行客好比果子,这次来的个小又独一份,但想采摘却还需多加注意,殊不知阴沟里翻船可大有人在。

七人蒙面,来去如风,借着雨雾朦胧穿梭于树林之间,扫落几叶枯黄。

咿呀!

人未到声先至,山贼都学了马匪那套恐吓计量,吱哇乱叫先吓破胆也好办事。

毛驴蹄停,溅起三朵泥花。

小狗呜咽着探头,大手一按,小脑袋哪能吃劲,当即又缩了回去。只是嘴里不饶,呜咽了许久。

这种江湖事,还未断奶幼犬,哪能插足,也不怕崴了狗腿。

侧头,风铃甩,叮当又是一阵响,喜欢的听了,道一句美哉,有事压心底,便会说句扰人清闲。

泥路十丈宽,七人并排站。

雨落蓑衣,刀芒闪。

张白子手中依旧握着那枯枝录,左右翻看,见书上行云山边并无记载,当下便知七人不咋入流,脑袋值不了两个钱。

“哪道瓢把子,踢门坎子报号。”

“踢杞过线了!留下细软拍马快滚,慢了一时半刻,招子不保!”

匪首拿腔拿调,有些匪气,但不多。

这种流寇张白子见得多了,多是欺软怕硬,怕是割破些皮肉便会嗷嗷喊娘。

只有怀中那无上仙帝缩头缩尾,呜咽两声却不敢叫。想来长大也是个仗人势的恶犬。

甩手一指拈雨成针,细如牛毛却根根锐不可挡。

山贼多半被酒色掏空了脏腑,眼花耳背只是寻常事,又赶上细雨连绵睁不开眼,当即便倒下六人,独剩匪首满面惊慌。

如今这般,匪首哪还不知是踢了铁板,连声求饶,跪地磕头如捣蒜,须发满是泥点,生怕慢了片刻见到九幽奈何桥,哪还有之前那股霸道劲。

抓了把细雨,洗了下指尖,张白子倒提酒壶,见一滴不剩,这才一把丢出,道了句。

“寨中酒,打满壶,全当买命钱。”

匪首连声道谢,连滚带爬拾起酒壶,谨慎擦去泥点,生怕招惹这倒骑驴的煞星,再抬手一挥要了他的小命。却不知只因匪首先前并未喊杀这才捡了条命,须知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

风卷残云,天昏昏,黑鸦哀鸣,多了半分秋愁。

雨过天晴也不算上佳,只因沾了血便没了好心情。

张白子一路都没哼他那乡间小调,倒是匪首自顾自唠叨个没完,就想和挥手间捏雨成针的活神仙交朋友。

匪首自报家门王二虎,在塞北清风寨拜过二档头,看那油嘴滑舌谄媚样儿,也不知个真假。

说的倒是有理有据,兴许是夸大其词,张嘴闭嘴都是兵牙子绞杀清风寨他如何英勇突围,又是提刀杀入杀出,反正说的是天花乱坠。

张白子不愿多听,捏了把雨正中人迎穴,力道不重,雨水一下便散成花来。

反倒是王二虎张嘴啊呀两句,龇牙咧嘴说不出话,一副哑剧模样指手画脚,样子出奇滑稽。

匪窝翻江倒柜,这才寻到半瓶烧刀子,也算比掺水酒强些,王二虎倒满一壶,毕恭毕敬双手奉上,样子像极了那狐狸拜月黄鼠狼拜神,毕恭毕敬。

酒壶晃,侧耳听,满的很。开盖嗅,酒香浓郁,虽不及京都十里桃花酒铺一壶白水酒,但还算可尝。

这酒张白子满意,王二虎接住额角冷汗,怕这嘀嗒声扰了活神仙雅兴。

随手一拍,解了穴,王二虎砸吧嘴,心觉能再说话也不敢多言半句,生怕张白子又烦他咋呼,不点穴直接割了他的口条。

光品酒,自然无趣,王二虎贼溜溜眼珠转,一拍脑门,这才想起半月前掳掠的大家闺秀,小娘子唱曲扭腰多助兴,兴许活神仙多喝两杯,开心便把小娘子收了,到时也算献宝有功,跟着大人物喝汤,也比在这行云山啃鱼骨头嗦味强。

肥胖身躯坐着都在呼颤,何况跑起,更像那肥蝴蝶,简直是肉片翻飞。

张白子侧坐品酒,一手捋这驴鬃,一手抚着酒壶,怀中无上仙帝眼巴巴看着酒壶,不知是馋酒还是渴了,至于这匪首趁机逃跑,张白子丝毫不担心,若王二虎能从他张白子眼皮底下溜走,也算是大本事,够吹嘘三十年了。

秋雨刚停,林间静的很,茅草屋不大,王二虎去去便回,手里倒提着捆成粽子的及笄少女。

少女眼似刀,锐且锋利,面上无悲无喜,多添了份肃杀冷意。

“大人,闷酒不啥好喝,林威镖局林福独女,自从劫掠至今,半月好生伺候,头发不少一丝,赎金九百两黄金,亦算得上千金之躯,小人这就让她来给大人唱曲扭腰,佳人相伴,酒意更浓三分。”

王二虎三根手指一竖,小眼笑成缝,表情极尽猥琐,就好似那偷灯油献宝的老鼠一般。

名为李婉茹的少女面露怒晕,眼似刀,盯着王二虎脸上肥膘一眨不眨。

张白子行走江湖多年,自认性情刚烈的妮子也见过个把,却无人能像这姑娘般,浑身受缚仍不显惧意。

不过想来是林福之女,如此行径也属正常。

五年前,张白子不知那根筋搭错了线,非要撰写什么江湖道义录,有幸便于林福结识一二。

林威镖局林福也算英雄人物,如今他女儿倒是有当年风范。

林福,糙汉子罢了,刻板又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上辈子修桥还是建庙,积了大德,不仅弄了个镖局名扬海内,生个女儿又如此倾国倾城,相比于林福那副猪哥相,小妮子可以算得上天仙,若非说这是林福之女,张白子倒有些怀疑是林福隔壁的王姓好汉从中作梗。

不过再怎么说,林威也算英雄豪杰,当年一刀一剑便号称论天下,如此豪气世间罕有,如今晚年应该会更有福气,真是没白瞎以福为名。

张白子也不想厚着脸皮让老友闺女扯嗓子唱歌跳舞助兴,若让旁人知道传到林福耳中,不得拎着刀来找他决一死战。

手指叩桌,食指弹出,内劲外放,割裂绳索。

“宗师?”

林婉茹惊呼,却不想这青年竟登临宗师之位,可与仙人比肩。

如此实力,怕是父亲林福拍马不及。

暗自感叹后半辈子命苦,落在宗师手中,贞洁烈女也就是那闺中禁脔,重见天日不知何年何月。

自嘲心比天高不得志时,却见三两银子丢来,碰撞地面之上声音尤为刺耳。

“耽误点时间也别再走小路,林福之女,也该会些拳脚,拿钱雇辆马车,速速回家。”

张白子言罢,豪饮一口壶中浊酒,抬手拍打想要偷酒喝的无上仙帝。

“宗师认识家父?不知可否邀请您前去镖局做客,家父得知宗师大驾光临,必定扫榻相迎奉为上宾。”

林婉茹全当宗师听闻过林威镖局名号,并不以为张白子与林福相熟,便想多说两句混个脸熟,再者说此地距离林威镖局少说五百里,张白子给了些银钱盘缠,可女儿家行走江湖总有诸多不便,若有宗师一路护送,那便少了许多烦恼事。

“一场秋雨一场寒,趁雨刚停,再不走天公不作美,可要在此过夜咯。”

张白子并不理会林婉茹,手拿酒壶怀抱无上仙帝,一瘸一拐走向屋内角落,瘫软在干草堆上,细品美酒,听风听雨,也算有些韵味。

瘸子?

王二虎随与张白子行了一路,可都是先前带路,更没见煞星下驴,没曾想如此人物却也逃不过五弊三缺。

“一苇渡寒潭,荡仙诛妖邪,半子胜天命。前辈可是张白子张宗师?”

林婉茹极尽谦卑抱拳躬身。

张白子笑饮美酒,眉梢轻挑,心想林家独女可比林福那做父亲的眼光独到。

“江湖传言罢了,算不得真。”

言至于此,张白子笑意盈盈,二指拈起茅草随手甩出,如风似电,穿透圆木飞射而出。

林婉茹全当张白子乃是展露宗师武艺,衔草成剑,捏雨成失,宗师之劲可见一斑。

却不想屋外一声哀鸣,老叟满面鲜血状如恶鬼,跌跌撞撞走入草屋之内,李婉茹捂紧心脏,惊吓连连,王二虎阔背直刀横在胸口,还不等多做反应,老叟口中便呕出腥臭黑血,显然是身中剧毒。


“感谢宗师搭救之恩。”

老叟苦笑连连,强忍剧痛俯身下拜。

再看老叟胸口,一根茅草正中胸口大穴,虽不能解救老叟,却可续命一时半刻。

李婉茹这才知晓,张白子那一手摘叶飞花并非炫技,而是救人续命,另有主意。

“救命谈不上,晚死一时半刻,交代完后事,也算积德行善。”

张白子满饮壶中浊酒,咂嘴道了句不过瘾,便不再多言。宗师之境摘叶飞花均可取人性命,耳力自然也是超群。老叟命不久矣,强撑上山多半应是为林婉茹而来,这才随手为之救下。

王二虎虽说盗匪出身,是个粗人,却也懂察言观色,带笑上前,接过张白子酒壶打满。

而老叟见张白子不再搭理,也深知宗师脾性各异,能讨到半分笑脸也算给了面子,如今大限将至,又承蒙张白子续命,哪敢多言半句,悻悻擦拭嘴角鲜血,露出那苍老面庞。

“阿庆叔!”

林福走镖闯南北,阿庆叔这位管家公便独守林威镖局,一身金刚道修为圆满,寻常武者难与其抗衡,自然也让各方势力不敢造次,况且阿庆叔乃是陪伴千金小姐林婉茹长大的至亲,虽无血缘却胜似血缘。

如今阿庆叔中毒濒死,林婉茹杏眼含泪,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怀抱如枯骨般瘦弱老人,感受心跳鼻息,犹如风烛残年,当即呜咽泪奔。

“老朽年过七旬,本就没多少年岁可活,小姐切勿悲伤。”

阿庆叔猛咳三声,仰头喷血,乌黑鲜血如柱直冲,转眼便进气多出气少,本该污秽灰白的眼瞳却爆发刺目精芒,多半是回光返照。

紧握林婉茹白皙如玉纤纤玉指,阿庆叔状若癫狂,双眼暴突,形如恶鬼,即便相伴多年,林婉茹都没由来一阵恐慌。

“三方势力围攻,老爷已然身死,莫要回江北林威镖局,京都投奔夫人娘家,可有一线生机!”

阿庆叔嘶吼言罢,一声哀鸣,死不瞑目。

林婉茹见此,涕泪交加,呜呼一声抱紧阿庆叔尸身。

良久,天又下起小雨,犹如玉珠落,噼里啪啦惹得人一阵心烦。

林婉茹泪眼婆娑,一双美眸哭的红肿。

王二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打家劫舍撂狠话在行,哄小娘子开心却不懂道,但凡王二虎能言善语,也不会光棍至今。

至于张白子,无悲无喜,喝酒逗弄无上仙帝,看着毛驴啃咬茅草,也算快活。

“多谢张宗师为阿庆叔续命,得以说完临终遗言。”

林婉茹双膝跪地行五体投地大礼,只因张白子随手而为的茅草为阿庆叔续命半晌,这才让李婉茹得知家中惨状。

可见张白子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李婉茹便知宗师这是已然比作局外人,不想多添事端。

事实也确实如此,张白子虽说与林福有一面之缘,可也就相熟罢了,谈不上交情。

许久,林婉茹才道了句失礼,随即泪眼婆娑哀求与张白子同行。

二人都欲前往京师,张白子便颔首表示同意。

一场小雨,冲散了小路上的血腥,更冲走了妙龄女子单纯心儿,在阿庆叔孤坟旁林婉茹跪了许久,这一去,家没了,亲人亦是生死两相隔。

张白子摸着仙帝狗头,也不多言。

王二虎依旧那副小人嘴脸,这次倒不敢多嘴阿谀奉承,但卑躬屈膝倒酒免不了。

日渐西落,余晖洒满天际。

林婉茹眼圈红肿,打着喷嚏进了里屋,这样子想来要生一场大病。

许久...

不速之客登门,草屋被敲响。

屋外声如雷伴着细雨却清晰可闻。

“大璃皇宫内侍总管王挺,前来拜会张宗师!”

五日前...

黑云压城,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城头倒悬三颗灰白头颅。只有两三得知内情者苦笑,低声叹句奸臣当道。

大璃太阳府,坐落于群山拱卫之间,山脉连绵九万里,燕雀亦难飞。

玉榻龙案早已堆满灰尘,虽是清晨,宫女太监仍打着哈切精神不振,不是昨夜牌九摸多了,便是思量晚间去御膳房拿些珍惜美食,全然不顾此时他们正立于皇宫之内。

行堂雅间,如厕之处,却是大璃皇恒书唯一自由之地。

持之以恒,以书礼中先贤为榜样治国安邦。便是先帝对恒书的寄托。

可有些总事与愿违,恒书幼年丧父,托孤大臣只手遮天,可谓权倾朝野。

宦官王挺服侍近前,其人浓眉大眼五大三粗,不似宦官阴柔,反而带些江湖气。

“陛下,张白子近期路过行云山,此次机不可失。”

王挺声音尖细,却十分小心翼翼,眉眼虽低垂,却时刻注意珠帘外是否有人影闪过。

“王大伴有心了,但倘若朕亲自前往邀请,那厮不给面子,岂不是贻笑大方。”

恒书说着,转念便哭丧个脸面,心道臣子目中无君,唯一剩些颜面可当筹码,却也要弃之不顾,可若丢了江山,下黄泉更愧对列祖列宗。

“陛下稍安,张白子荡仙碑诛妖邪,引天罚落得身残,如今形同枯槁,犹如风中残烛,命不过一载,若想偷生便需碧瑶落这种奇丹,只要许诺此丹,张白子就算宗师,也必然俯首称臣,到时陛下定能重掌朝堂。”

...

声落,雨更大半分,噼里啪啦如同炒豆,惹人心烦。

“看我作甚,还不请进来,虽说茅屋破烂,但也应有待客之道。”

张白子瞥了眼不争气的王二虎,想来这汉子平日没少做亏心事,一听大璃王挺就腿脚发软额头冒虚汗。

喘了两口粗气,捂着乱跳心肝,王二虎这才挤出个笑,却比哭还难看,抖着手拽来门,却好似认命般,脸色煞白。

门外,大雨倾盆,电闪之下,映出二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脸庞隐没暗处,看不清容貌,唯独一双明眸好似鹰眼,闪着寒光。

“请...请。”

没理会脸笑僵的王二虎,二人有先有后,走入茅草屋,却是身后之人率先拱手抱拳,但并未躬身。

“有缘得见张宗师,乃晚辈之幸。”

张白子只是颔首,转而无视说话王挺,目视率先走进的年轻人。

这人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一副贵公子模样,却好似乌云遮面,愁容惨淡。

无上仙帝不知来人身带贵气,低吼呜咽,却被张白子按入怀中。

王挺见张白子不做理睬,只盯着身旁贵人,当即便知拜访怎能无礼。

拉开斗笠,自怀中取出玉壶,双手奉上。

张白子接过,拔开红木塞轻嗅,酒香涌出,刹那间充满小屋。

“大璃祖皇龙血酿,陛下可真舍得?”

恒书眉头皱起,层层保护严防死守消息,却不想被眼前人一语道破,难不成仅凭一壶酒便断定眼前人乃真命天子当朝大璃皇?

“一壶龙血酿不足挂齿,先生喜爱便好,还敢问先生怎敢断定在下身份?”

恒书不卑不亢,倒也有三分祖皇气势。

识人之术,张白子精通,相比于望气术,也算小道,但不可与外人道。

“纯阳童子功王挺涌泉境修为,距离宗师一步之遥,虽说隐于宫中,但也算号人物,能压他一筹之人不过五指之数。西凉山河迅王李尚文、当朝达天听厂公文井、丞相独孤铭均在列,但不似你这般年轻,唯独当朝天子恒书...”

言罢,张白子提龙血酿入喉,冰凉顺滑,随即胃中暖流上涌,倒是浑身舒畅,忍不住道一句好酒世间罕有。

其实张白子还少说半句,这龙血酿世间仅剩三壶,可谓喝一壶少一壶,王挺虽贵为天子大伴内侍总管,却也无法动其分毫,更不必说拿出一壶孝敬张白子。

见恒书颔首,张白子将壶中龙血酿一饮而尽,衣袖擦拭嘴上酒渍,道了句不够痛快。

恒书并未多说,只觉江湖中人豪爽,王挺却觉面前之人虽贵为宗师,但礼数不周,怎可埋怨圣上赐酒太少,哪怕一滴也是天恩雨露,应膜拜叩首感激涕零。

“陛下到此目的也并非对饮,不如坦诚相待吧。”

张白子并不喜欢绕弯子,心里装着事儿,说话说半句留半句,倒是无趣,还不如坦诚布公来的舒坦。

“传言张宗师引天罚入体,如今命不过一载,天要你死,朕却要你活。”

恒书面带笑意,书本上学了些御下之道,想来用在张白子身上最合适不过。

但见张白子笑而不语,可谓君前失礼,王挺虽有怒火,碍于宗师实力强劲,也不敢多言,只得横眉冷对,半晌才道:“碧瑶落可活死人肉白骨,若张宗师效忠陛下,神药必当奉上,到时以宗师实力,便可偷生百年,岂不美哉。”

王二虎没曾想流寇之身还可面见当朝圣颜,一时呆滞不知如何是好,张白子随手将酒壶丢出,不偏不倚砸中王二虎酒糟鼻,当时鲜血便顺流直下。

“打壶酒。”

宗师之命哪敢迟疑,哪怕圣上在此也拦不住张白子,王二虎只得悻悻拿起酒壶,随手擦去鼻腔鲜血,便朝小屋跑去。

见没了外人,张白子这才抬眼凝视恒书,至于王挺,自然入不了法眼。

“陛下可有碧瑶落?”

张白子目如鹰似狼,看得恒书一阵心悸,但不管身在何方,都不可失了皇家威仪,便只能佯装镇定。

“皇家并无碧瑶落,但朕知道它身在何方,只要宗师效忠于朕,取碧瑶落便是弹指一挥间。”

夕阳西落,余晖洒满山岗,半晌功夫,天便黑了个通透。

张白子接过酒壶抿了口,顿感乏味,烧刀子照比龙血酿可不止差了一星半点。

“陛下好算计,如今恐怕早有人得知圣上与我会面,同意与否,在下都将和陛下捆在同一条船上。”

“宗师说笑,此处前来,只有朕与大伴,怎还有旁人知晓。”

恒书说的坦荡自信,心中不免打鼓,若真有人得知皇帝出宫,消息走漏,总有不法之徒借机起势。

如今大璃王朝内忧外患,皇帝无权,权臣眼中,少了个皇帝便少了掣肘。

不等多做思量,草屋外有箫声渐起。

张白子甩起衣袖擦干嘴角酒渍,对门外努嘴笑道:“陛下算有遗漏,纸终究包不住火,所说旁人这不是来了吗?”

此话一出,恒书冷汗直冒,王挺面色阴郁,好似能滴出水般。

突兀风气,茅草屋木门摇曳,哗啦一声便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恒书只觉狂风拂面,深秋时节,身上更填三分凉意,忍不住哆嗦起来,也不知是怕了,还是冷风吹的。

雨中箫声渐近,却是戛然而止,随后唢呐响彻林间,声音半喜半忧,透着股诡异。

“陛下好福气呀,竟能引得美人前来截杀。”

恒书面色苍白,却以手扶面,希望夜色能掩饰圣上失态,杨庄真的,手却颤抖拉住大伴衣角,关节用力,逐渐发白。

“宗师所说美人,是何意?”

张白子轻捋仙帝狗头,有些漫不经心。

“天下大限十三,宗师之数亦是如此,陈喜儿便可算上流,早年立地成圣,美貌称为白月晨曦也不为过,实力更冠绝寰宇,深谙阴阳道,肉身极阳可谓水火不侵,阵法超绝可御鬼神。”

不等多说半句,唢呐声渐近,林婉茹探头而出,虽不知何人深夜吹响,但曲调悲伤诡异,亦是勾动心头伤心事。

“如此看来,不论结果如何,对方眼中在下都将与陛下紧密相连,这结果也在陛下谋划之中吗?”

张白子站起,拍打衣间茅草,瘸拐着缓步而出。侧头眼神扫过,目光极具冰寒,吓得恒书心头一颤,听声音如下九幽,好似下一刻便会魂归冥府。

“希望陛下未曾扯谎,若等到功成之日不见碧瑶落,在下不介意大璃换个皇帝。”

恒书用力吞咽唾沫,咕咚声尤为刺耳,他自小便有人教导识人术,对付些达官显贵还好,如今面对张白子这杀意凌然的目光,下意识便想告饶,可骨子里那股帝王气却不肯多半句服软,只得心中埋怨王大伴没有,转而又骂起张白子目无君长。


夜黑风高,伴着如豆大雨,噼里啪啦砸的脸面生疼。

秋叶沙沙,张白子凝眸,四人抬喜轿,面目青紫,天灵一盏油灯遇水不灭,青紫灯光摇曳,三分诡谲,七分荒唐。

大红轿前,左手数十白衣女,容貌个顶个绝美,双手横握持箫,三步一癫,两步一颤。

右手红衣男与女子相对而立,奏响唢呐,却是双腿跳走,形同僵尸。

正前方,黑衣长袍遮面,不知男女,一手持油灯探路,一手持铜铃,响的慢无章法。

“五年未见,故人可曾安好?”

张白子言罢,剑指一点,白芒如光似电,直奔喜轿。

轿中安静死寂,为首黑袍铃铛响,刹那抛出,却被白芒贯穿粉碎。

白芒去力不减,黑袍只得跳起去抓,白芒虽入手,黑袍只觉掌心如火烧刀割般,连翻数个跟斗这才泄力。

摊开掌心,白子一枚,没入掌心血肉,差点穿骨而出。

黑袍大惊失色,双眼暴睁,喃喃自语。

“一子玄元,张白子!”

但见张白子暴雨中滴水不沾,黑袍心觉迟疑片刻便命悬一线,当即弯腰拱手。

“在下陈宗师座下弟子高于殊,拜见张宗师。”

张白子宗师之境,哪能理会小鱼小虾,与喜轿子遥遥相望,至于高于殊牙根紧咬的嘎嘣声,自然只当风声。

“阴阳道虽难入圣境,但凡少悔那厮的闭口禅也不见得是人间大道,何不现身一叙。”

张白子调侃,喜轿子却仍安静无半点波澜。

“家师身体抱恙,此次并未前来,这喜轿子也就是掩人耳目罢了,既然此地有张宗师坐镇,在下便不再打扰,就此别过。”

高于殊言罢,手持油灯,鲜血滴落,火光一阵摇曳。

张白子侧耳倾听许久,见喜轿内确实并无心跳鼻息,这才放行。

“宗师实力果真强劲,今后有张白子,朕有望重掌朝堂。”

听闻恒书低声喃喃,王挺眉头紧皱。

“宗师境界高深,那黑袍人与我实力相近,按说白子一出,必会击穿掌心直入咽喉,却是少了半分力,应是张白子荡仙碑大战旧伤未愈,如今看来实力十不存一,况且此人心思深沉,陛下不得不防。”

张白子瘸拐走回,宗师耳力极好,虽有隔着茅草,却也听了个大概。

“与其担心使绊子,不如早日回皇宫,想来丞相可不希望陛下在外游荡,若有个闪失,丞相只能临危受命承帝位。”

张白子笑颜看的恒书一阵发麻,再不做犹豫,披上蓑衣斗笠便招呼王挺上路。

行云山腰,林间落雨滴树叶,叮叮当当惹人烦。高于殊甩动手掌,白子洞穿之处鲜血飞溅,枯黄落叶上便加了点点猩红。

身后,红轿摇曳,泥泞地面之上多了排深凹脚印。

月光洒下,树阴中人影窜动,高于殊背靠老树为手掌敷药。

“可曾看清有几分胜算?”

身后黑暗中隐有白光丝丝缕缕,却一闪而逝。

“王爷说了,要小皇帝死在宫外。看样子张瘸子重伤未愈,还是稳健些,你那阵法若成,进去侥幸能活,怕也要丢半条命,等到那时动手不迟。”

声音沉稳中带着戏谑。冷风吹拂,雨线倾斜,打湿了衣衫...

“喜怒哀乐,引六道轮回,人生苦短,不如早些投生...”

...

雨夜赶路,若非紧急,谁又愿如此。

山路不好走,左脚深右脚浅。

恒书来时的马车还能坐,只是山路泥泞,怕马蹄一滑伤了龙体,这才改了步行。

既然有了大腿可抱,王二虎直接烧了茅草屋,雨夜也不怕挨雷劈,便发了毒誓,声称跟着张白子做牛做马。

林婉茹本就想同路前往京师,夜行队伍之中就多了一人。

张白子可不怕路滑上了身,本来他这副残躯便撑不过明年入秋,也就躺在毛驴之上,感受雨水拍打脸颊,只是苦了小土狗无上仙帝,呜咽两声钻到怀中。

五人出了行云山地界,按这般脚程,想来清晨前应能到富阳郡。

向东行了二个时辰,期间刺客截杀数次,均是有惊无险。

东方鱼肚白,晨光漫翠微。富阳郡青石城楼若隐若现。

打了个哈欠,张白子悠悠转醒,翻身自腰间取出卷帛将所见所闻记录。

“富阳郡近在咫尺,小人先去为大人安排吃食客房,便先行一步了。”

王二虎谄媚嘴脸,看的张白子心中恶寒,但还是颔首同意,便见王二虎蹦蹦跳跳,一马当先跑入富阳郡,众人则慢悠悠前行。

清晨富阳郡大雾遮天,好似化不开的泥浆。

城门下人头窜动,有喜有悲亦急忙赶路之人,可这份神采却好似那油彩人偶般,虽有万紫千红,却少了些神韵。

人流好似江河入海,杂乱又井然有序。

女子仓皇奔入城中,汗滴自鬓角滴落,竟突兀消失于半空。

人潮尾端,大胡子跨骑枣红马,急的团团转,想要快马入城,可被人潮阻拦,只得龟速前行。

更远山林处,俊秀沙弥抬头看了眼日头,掏出糙饼就着清晨甘露饱餐。

张白子一行,距离城门不过百尺,伸头张望,却见路边立着个孤坟,王二虎先前经过只道了句晦气,张白子则仔细打量,只见无字碑前两壶酒,左右魂幡上书阴魂归来兮,往来人间地狱。

显得突兀诡异,平地一孤坟,便吸引了全部目光。

王二虎虽落草为寇,但能力确实出众。

富阳郡得贵酒楼哪怕坐落于京师也算得上二流,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便算得上顶尖。

天地玄黄,王二虎劫道许久,也算资产颇丰,自然住得起一宿五两银子的天字一号。

至于天字二号,据说掌柜立了规矩,生死不得进...

张白子等人到达时,王二虎早就等候在城门处许久。

“大人,饭食早已备好,下榻处也算豪华。”

王二虎说着,挥手一请,便前头带路。

一宿算是饱经风霜,恒书更面色发白,显然身体抱恙,若非半路王挺背着圣上前行,可能这锦衣玉食的皇家公子早已累瘫在路边。

路上偶遇娶亲花轿,听旁人说起,好像乃是城南徐家小子娶亲。

街头巷尾热闹非常,百姓脸上带着笑,却好似面具般,有些虚假。

张白子一行人走过,这等喜庆气氛,也跟着多笑两声。

得贵酒楼雅间内,百岁羹菩提玉斋上了两大碗,却是腌菜蛋炒饭,只是换了个名号罢了。

恒书从未见过如此饭食,再加上一路奔波,吃的也算欢快。

休息至晌午,窗外浓雾依旧,楼下老槐叶枯黄,风吹便落了一地。

房门叩响,小二风尘仆仆,有些惊慌。

“客官可是想现在离去?”

“有何不可?”

王二虎做狗腿子自然手到擒来,摆出一副凶狠模样,那劫匪气质好似野马奔腾而出,霎时间便吓得那跑堂小二面如死灰,浑身止不住颤抖,半晌这才磕磕巴巴解释。

“客官饶命,且听小人缓缓道来。”

张白子捋着无上仙帝狗头上那撮不太顺溜的白毛,时不时品上口美酒,对于这偏远郡城之事毫无兴趣。

恒书大有要做明君的架势,上前安稳住心肝巨颤的跑堂小二,欲要体察民情。

小二这才缓了心神,喉头滚动间道出来龙去脉。

原是这富阳郡方寸大小却并不太平,先有北军滋事,丞相许下重利这才作罢,可北军一走,却又来了伙贼人号称平安道。

朝廷收取来往商户税银也就十税一,到了平安道便成了抄家,若摸不到油水也好办,顶多也就是少胳膊少腿,这痞子贼人逢年过节便来打秋风,可今日却是不年不节突然驾到,饶是大商户都未曾想到。

“这平安道到底何人?”

恒书面如寒冰,紧咬牙关,字符自牙缝喷出,已然怒火中烧。

“平安道乃新任郡守,上任半月,却是奸淫抢掠无恶不作,早已恶名远扬。”

小二未曾想这白面小生竟突然化作恶鬼阎罗面,当即又惊又怕,那敢迟疑,直接道出实情。

还未等恒书问清细节,楼下便打来打砸声。

“这酒馆少了良民招牌,怕不是乱党聚集之地,带走详查!”

楼下五名衙役手持长刀满面怒容,直指酒楼掌柜。

端是一副恶人模样,酒楼外人头攒动,却无人畏惧刀兵,指指点点之下面目不见丝毫神采。

门前柳树无风自动,风吹落叶,好似婴孩啼哭。

张白子自小窗侧耳聆听,宗师耳力极高,衙役那番仗势欺人的话一字不落。

见恒书阔步下楼,想来要管不平事,张白子便乐得清闲。

“做甚!本朝开国至今都未曾有过什么良民招牌,你等何故抓人?”

恒书宫里受气掣肘,寻张白子殚精竭虑一路,却见如此蛀虫,想来那平安道应是丞相走卒,顿时心中火气。

仗着身后王挺那五大三粗的体格,恒书这才有了三分帝王龙威。

竟是吓得五名衙役半晌呆愣。

缓过神,见呵斥之人还是个儒雅少年,衙役怒急拔刀就砍,不见丝毫顾忌。

若恒书在宫外流血见红,便是王挺保护不周,想来回了皇宫也少了苛责。

不禁如此,王挺与陛下相伴多年,先不说职位等身外之物,就说情义,哪怕恒书在此丢了发丝,王挺都将后悔众生。

“大胆!”

一声爆呵,声音略带尖锐。

王挺如风般身法横档恒书身前,几招擒拿耍的虎虎生风,又好似雨夜闪电,一套行云流水过后,这才传来骨骼错位脆响,想来应是错骨手无疑。

霎时间,哀嚎声不绝于耳,

王挺手提如烂泥般瘫软的衙役,恒书扫视楼外看客。

“去见这所谓的平安道,倒是要看这人有何特别之处,竟如此胆大包天!”

恒书发话,王挺自然遵命,虽觉有些冒失,但也不敢直言顶撞。

见手中衙役依旧哀嚎,王挺便扼住其脖颈,言语威胁。

“你耳聋了吗?平安道所在何处?”

见王挺怒目而视,双眼如虎眸圆瞪,吓得衙役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磕磕巴巴如同塞了把黄豆。

“平安道大人每日晌午便会前去城西猪圈挑选晚间享用的肥膘...”

张白子斜靠木质楼梯,将二人意气风发神采看在眼中,不禁哑然失笑。本以为这陛下帝王心术学了个半吊子应是有意为之,可以迷惑朝中各大势力,却不想这小皇帝连情绪都无法调配。

不过转念一想便释然,皇帝哪个不是心思深沉,也就恒书敢于将江山押注在张白子残躯之上,更是无惧险阻亲身前来。

这样的皇帝还挺有趣的...

既然站队皇权,便需保护小皇帝左右。叫上还在床上打盹的王二虎,四人拨开人群,至于面容冷如冰霜的林婉茹,突遭变故之下精神萎靡,便让在客房休息。

出了客栈,张白子总觉这群黔首有些异常,面容五官都十分僵硬,不似人间。若他们被平安道压迫,不应如此,正常该是气愤填膺,或是开心欢乐才对,可现在他们好似提线木偶般...

还不等多加思量,街角巷尾便传来哀乐,数人浩浩荡荡,均是身披麻衣白布,想来是发丧。

为首一女子,头戴孝帽,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林婉茹探头出窗,见此情景不禁触景生情,想起林威镖局仅剩她一人独活,却无法为曾经亲人送葬,忍不住潸然泪下。

迷雾之中,朦胧间看不清队伍尾端,只觉好似薄纱遮眼,那队伍犹如长龙一般,自街头蔓延至街尾。

张白子皱眉细看,却是心中大惊,不管是客栈门前黔首那如同雕塑般麻木的脸颊,还是这批发丧人那脸谱般哭泣的嘴脸,都太过怪异。

半晌,发丧人通过,独留纸钱飘飘洒洒了一地,彰显浓雾更加阴森...

却是发丧人刚走,酒楼对面便跌跌撞撞跑来一人,嘴角咧至耳根,在地上抓起一捧纸钱便往怀里揣。

“钱!这都是钱啊!”

嘶哑的笑声于浓雾中回荡,四周看客依旧表情麻木。

“先去城西,找到平安道。”

张白子笑提起酒壶,猛地灌上一口,纯香干辣入喉,便一瘸一拐带头向西。

恒书虽说心思单纯,但也看出周围异常,许是平安道的原因,便也没在多想。

王挺与王二虎分立左右,王挺保护恒书,王二虎更多的便是阿谀奉承,希望讨好小皇帝落得一官半职。

城西猪圈并不远,半个时辰便到,此时猪圈外空无一人,腥臭的味道有些奇怪,不似黄白之物,更像尸臭。

左右张望,王二虎便屁颠来的张白子近前,狗腿子般嚷道:“大人,没发现那什么狗屁平安道,应是咱们晚了一步。”

眼下之事谁人不知,何必再多言。

斜了眼王二虎,张白子心想平安道应是回了郡守府,刚想追赶过去,却见猪圈内肥膘猪流出血泪。

张白子皱眉,心中总感觉这血泪有些奇怪,但并不知奇怪在何处,心中好似有什么原有概念被更改,却毫无察觉。

猪都是会流泪,就好像人一般伤春悲秋,至于泪水为何血红,应是猪本来便会流出血泪吧。

刚想到此处,王二虎便又凑过来,谄媚道:“这猪不错,不如捆了带回酒楼,让厨子多做些下酒菜,有林婉茹这等美人相伴左右,再加上肥美猪肉,嘶,简直美哉。”

王二虎嘴角流涎水,滋溜一口又吸了回去,可刹那间那猥琐的笑却僵在脸上,突兀一拍脑壳,笑道:“小人错了,客栈哪有什么美人,等下许些银钱,叫客栈小二叫俩舞女...”

是啊,客栈哪有什么美人,至于王二虎说到那林...林什么来着...怎么有些记不真切...

张白子眉头深深皱起,心脏猛跳,他好似忘记了什么,却始终记不起来。

“陛下,咱们先去郡守府,应该有所发现。”

王挺也有些奇怪,但左右思量均不知奇怪在何处,于是料想此地不详,便想尽快带陛下离开。

郡守府立于富阳郡正中,郡守府外两名黑甲兵士依靠着长枪打盹。闻听有脚步声,强抬惺忪睡眼,便见人欲要进入郡守府,慌忙提起长枪,磕巴道:“何...何人!”

但不等多言半句,王挺急略而出,三拳两脚打晕士兵,迈步进入郡守府。

郡守府内,仍被笼罩一层迷雾,雾气经久不散,相比外界,此地更显浓郁,三步之外人眼难以看清。

隐约之间,仅见红绸遍地,看得恒书一阵牙根痒,不自觉怒气上涌,只道是平安道荒淫夜夜笙歌,这才郡守府遍地红绸每日喜庆。

摸索之下竟是来到了郡守府后堂。

此处乃属是郡守书房,更是办公之处,红木大桌上满是信件,纸张泛黄且满是灰尘。

想来平安道也不常来此处。

张白子随意抽出一张,细看之下不禁心底一沉,只因书信上写的是当地商税收纳数额,下面标注了时间,乃是半月前。

“仅过去半月有余,信纸为何如此腐败。”

张白子手指揉搓泛黄有些发黑的信纸,质感有些潮湿,凑到鼻下嗅了下,味道发霉腐臭。

事情逐渐的开始不清晰起来,断裂丢失的记忆,流血泪的猪,以及这泛黄的书信,都在缓慢更换着意志。

“想来应是此处水汽大了些。”

王挺自然也在翻找有用线索,便随口回了张白子。

恒书无事背手而立。如此肮脏之地小皇帝也不想插手,更何况有张白子、王挺二人足矣。

至于王二虎,看不懂书信,胡乱翻找怕帮倒忙,又不敢随意与陛下攀谈,便四处张望,希望找些玉器古画顺走了买些银钱。

“简单查找一下即可,主要是给朕找出那平安道!”

恒书此时已然没了耐心,只想抓到平安道,让其知道何为皇帝一怒。

王挺见陛下发话,忙将手上察觉信件随意丢在桌案之上。

张白子虽觉事有蹊跷,但此处信件颇多,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有用线索,便想先去捉拿平安道。

刚想虽几人一同走出,却见那叠被王挺随意丢在桌案上的书信有处颇为醒目。

无他,只因平常书信或是发黄落满灰尘,或是有些腐烂脆弱,无一张成暗红色。

鲜血与宣纸沾染时间过久,便会显现暗红色。张白子猛地叫住众人,小心将那张疑似沾染鲜血书信拿出。上面赫然写道:富阳郡八百里加急文书!

急忙打开信件,铺面而来的腥臭更让张白子确信,上面那暗红色必是血液,且已然渗透信封。

信纸上字数不多,寥寥几笔歪七扭八,好似狂草书法,却漫无章法毫无没管,想来写字时应急切万分,这才失了分寸。

九月十八,北军反骨已显,无望诏安,叛乱富阳,望请援救!

“陛下,你与王总管来时可到过这富阳郡?”

信件被张白子随手揣入怀中,面上无波无澜,心却骇然震颤。

只因九月十八,正是半月前,那酒楼小二之前那话便是扯谎,北军并未诏安,反而揭竿而起,直指富阳。

如此说来,那便是早有人得知圣上会路过富阳郡,并且入住得贵酒楼。行踪已然暴露,敌在暗我在明,张白子不禁嘴角上扬,事情越发有了些趣味。

此信应是还未送出,丞相又怎会派来平安道。如此说来,自他们走入富阳郡开始,便已然落入圈套。

但其中又一环又让张白子无法理解。

那所谓的平安道可能根本不存在,为何还要将线索对准此人,种种迹象诱引到达郡守府,只要心思缜密,就必然发现这封救援信,可如此却将之前一起全部推翻,把真相毫不保留的公之于众。

难不成这所谓的真相仅是障眼法,其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阴谋,而那个阴谋便可能让众人深陷死地!

张白子左思右想,却也捋不清头绪,想来还需要一些关键线索,如今富阳郡仍相安无事,便可能北军已然完全掌握富阳郡。与叛军勾结,卖国罪名坐实,联合叛军坑杀君主,此事体大!

“自然不是,来时恐有尾巴跟随,便走小路绕了几圈。”

恒书并未出言,想来小皇帝也觉有也无趣。身边王挺便随口应答。


张白子垂首沉思,捏着下巴手指不小心拽掉两缕胡须。

既然小皇帝绕路而来,那运筹此事时间应不长,起码近期三五日,但幕后之人又为何如此确定小皇帝会从富阳郡回京?难不成只因富阳郡路途更快?

见张白子不再多言,王挺也乐得清闲,平日里最恨蔑视皇权之人,如今却碰到个惹不起的宗师,最不敢出言顶撞,但心中难免腹诽有宗师之力,却无高人德行。

“既然张宗师无事,那不如分开寻找平安道,早日铲除此等蛀虫!”

张白子只知伫立,恒书便颇为不解,此等情况只要寻到平安道即可,哪还需多思多想,平白浪费心神。

见小皇帝发话,王挺这皇权派自然肝脑涂地,马上便朝前开路,护卫恒书而去。

至于王二虎,虽有心巴结小皇帝恒书,但这一日下来也没拉上些关系,想要表示下忠心嘘寒问暖,可那王挺着实成了拦路虎,左个不行右个不许。饶是王二虎这赖皮山匪都觉厌烦,想来还不如跟着宗师混,虽说都是跑腿卖力气活,但也算混个脸熟。想来入不了官场便跟在宗师身边,说不得过些日子张白子开心赏他个秘籍修炼,到时也不必看那阉人脸色。

念头飞转之下,王二虎苦寻半晌,只得摇头抱怨,说好的平安道贪财好色,可此地穷的叮当响,哪有好宝贝。

“大人,小人给您探路,咱先找到那平安道,也算大功一件呐!”

王二虎忍不住又有些多嘴,想到跟着张白子一同加官晋爵,便忍不住乐呵呵。

“平安道...”

张白子自语,并不觉能在此地找到所谓平安道,但留有如此破绽,布局之人应是想引他入局,不入局又怎能破局。

“找!”

张白子迈步而出,并不知恒书、王挺二人已然走入郡守府正堂之内。

正堂不比书房,此处光鲜亮丽,却带着分阴霾,迷雾之下,正堂隐隐阴风吹拂,让人颇为不适。

摇曳红木门吱呀响,六坐各立左右,正中一把太师椅上黑布遮盖大半。

恒书欲要上前一探究竟,王挺担心小皇帝安危,便率先一步掀开黑布。黑布下木牌位静立,却是看的恒书不由得念及旧时。

只因牌位上书罗太之牌位。乃恒书生父,上任大璃皇。

恒书依稀记得,病榻边,罗太面如纸,呼气微弱,那双大手却死攥被角。

“朕不甘心!”

随后死不瞑目。

直至今日,恒书仍不知先皇死因,天灵之上愁云惨淡,免不得悲从心头起。抱起灵位轻声道了句父皇安息,孩儿终有一日会查明真相!

堂内昏暗,恒书自幼饱读诗书目力自然匮乏,王挺却早在灵位拿起时发现异常,其灵位下,压着信封,信封巴掌大,王挺恭敬递给恒书,却见对方打开信封后龙颜大悦,忍不住拍手叫好。

隐约光亮下,书信字迹娟秀。

大璃平乱军,持皇印可令。南窟山脚荧光洞,内藏兵甲数万,以备祸乱!

其下乃大璃皇所属秘印扣盖,可谓千真万确。

如今恒书被权臣压制,无兵无权,亦是无人才,这信上所说兵士甲胄好比久旱逢甘霖,恒书哪能不悦。只是不知这所谓平乱军所在何处,自从继位以来,从未听过如此番号。至于南窟山据此四十里,星夜兼程顶多费些时日。

“王大伴做得好,此次出行得张宗师相助,若再收编军队武装侍从,收权亲政指日可待,王大伴...王...”

恒书激动呼喊许久,却不见一旁王挺发声,左右寻找之下,却不见踪影。

心脏狂跳,几欲跃出胸腔,恒书那还有皇帝礼节,再不顾镇定形象,呼喊寻找张白子。

王挺无声无息消失,恒书可不认为从小相伴长大的王大伴会不辞而别,更不会将他丢弃在如此险地。

张白子距离并不远,正于后院假山边查看,刚想往里查看厅房,却见恒书神情慌张,哪还有之前那般镇定,当下便知出了大事,忙不迭快步上前,左右感知之下并无异常,但不见王挺,于是便道:“出了何事?王总管所在何处!”

恒书大口喘息,刚说出王大伴三字便愣在当场。

王大伴是谁?王什么?

转瞬间,恒书竟完全搞不清要说出口之人是谁,上一息还能叫出姓名,如今却是全然忘记。

“虽说陛下千金之躯洪福齐天必会逢凶化吉,但独自行走遇到歹人难免惊吓,况且也需要陛下这根定海神针稳定局势才对。”

王二虎可算找到些拍马屁的机会,可张白子却眉头皱起川字,他总觉好似忘了些什么,又无从得知。

不对!宗师之境天人感应,又非老眼昏花记不真切,怎会平白消失记忆。

早在猪圈时张白子便察觉事情有些怪异,如今更是绝对确定,这富阳郡内绝对有问题,并且多半与宗师相关。

须知抹除之法,便是以阵法蒙蔽天知,抹除凡人过去现在未来。此法需上欺天道,下通九幽,便可杀人于无形,但阴损手段必会招来雷劫天罚,非宗师体魄不得硬抗。

张白子眺望迷雾,浓稠迷雾眼力自然穿不透,震撼莫名下心中自语。

没曾想竟还有宗师前来阻拦,并且出手便是如此两败俱伤杀招,难不成还是陈喜儿?

念及于此,张白子却摇头苦笑当即否认,陈喜儿深谙阴阳道,阵法大成之境,肉体可硬撼雷罚,种种迹象虽都指向陈喜儿,但其魂魄太过孱弱,况且陈喜儿虽善控尸之术,但性情温和良善,又怎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之事。

天下宗师不过十三之数,阵法大成之境者不过三人。

陈喜儿、古欲彻、枰沧老怪。

古欲彻号称天心,常年隐居龙虎山,风评一向不错,又绝非陈喜儿。至于枰沧老怪虽性格怪异但也算豪迈奔放,并非毫无底线之人。

左思右想,皆是毫无头绪。

难不成有宗师已然身死,此乃新宗师做为?

线索不足,随着记忆消失次数增加,心头好似有巨石沉压,张白子开始从头推演。将自行云山脚下开始发生的一切串联。

阵法并未无解,构建如此诡异的抹除大阵,每一环都必不可少,最终形成顺序,而导致最终抹除则需要诱导入阵人走过设定好的顺序。

张白子敢肯定,对方必是将整个富阳郡全部笼罩在大阵之中,可为何除了他们还有人活着。

按理来说,大阵启动,入阵人不论男女老幼皆为待宰牲畜,那为何酒楼小二、旁观路人这等凡人丝毫无事。

难不成他们并未触及阵法?

还是说早已触发阵法...

整个郡守府除了看门两个兵丁外,再无旁人。自然也找不到所谓的平安道。线索已断。

张白子也想就此撒手不管,可阵法若真能随意离去,那便是天大的笑话。至于疑点,多如牛毛。比方麻木人群、血泪肥猪等,要说奇异之处,整个富阳郡皆是如此,笼罩在一片阴谋浓雾之下...

出了郡守府,又见送丧队伍后那捡纸钱傻乐的痴儿,蓬头垢面之下眼神浑浊,相较之前可是凄惨不少。

疯子蹲在对面路边房下,手插衣袖,双眼暴睁看着地面,一眨不眨下,眼白满是血丝,呈现通红。

张白子皱眉看着,却是迷雾太浓,饶是宗师也有些看不真切。

奇怪,这雾好似有大了几分...

“大人,那不是之前的疯子吗?这是瞧啥瞧的如此入迷。”

王二虎凑头过来,见疯子眼瞪得滚圆死盯地面,便好奇这疯子在看啥,当即便想过去细瞧。却是刚迈开步子,疯子却猛地转头过来,脖颈弯着,因转太快扭的嘎嘣响。

猩红眼珠吓得王二虎这般壮汉身子僵硬,心脏乱跳声格外刺耳。

寂静许久,疯子嘴角裂开,淡黄牙齿一张一合,笑道:“来看吗?可好玩了!”

张白子眯眼,虽总觉这疯子和旁人略有不同,却不知是何。于是便一手拦下还在发愣的王二虎,对其笑道:“既然这位兄台想让我们看,那咱们便看看。”

言罢,张白子龙行虎步朝疯子走去,身后恒书面带思索久久未动。自小在危机四伏下长大,虽向外皇宫外自由的生活,却也深知自由内含藏杀机,心中不解为何自己这皇帝出门未带侍从,想开可能是当时急混了头托大,如今想来便是一阵后怕。

恒书在看疯子,横竖都觉这人眼露凶光不似好人,也就打算静观其变,待张白子探明虚实再上前不迟。

“天公不作美,蚂蚁命短,许是要搬家。”

直到张白子走近,那疯子依旧那副神采,笑指地面。

定睛看去,蚂蚁成群结队,却是成圆弧,好似鸭蛋般头接尾,怎么都走不出这个圈。

疯子看的开心,两手狂拍,呵呵傻笑。却是笑了半晌,疯子突然目露凶光,手指探出,将一只蚂蚁活活碾死,随即指着蚂蚁朝张白子又道:“你瞧,这死了一只,其他便不回走了,颇为好玩呢。”

本来转圈的蚂蚁死了一只后,突然像潮水般四散开来,不多时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见疯子没再多言,张白子这才问道:“咱们认识也算许久,还不知兄台姓甚名谁呀,家住何方呀?”

张白子问,疯子却不答,只是开口叫好,疯疯癫癫的跑远,消失在迷雾之中,临了才传来句话,说是郡守府闹鬼,简直前言不搭后语...

“大人,这厮如此疯癫,想来也未必记得他姓甚名谁。”

王二虎撇嘴斜望疯子消失方向,眼中满是鄙夷。

“还是别理那疯子,先找到平安道要紧。”

恒书冷哼,他本以为张白子发现什么线索,却不想是与疯子闲聊,他身为大璃皇,能出来几日便是极限,若被人知晓他并未坐镇太阳府,权臣还不知闹出什么幺蛾子。

话语间不满之意流露,张白子只当没听到。

“酒楼所见所闻不可全信,还需再找人探听虚实。”

恒书闻言却竖起眉头,怒视张白子,虽说如今还要依靠这位宗师,可长久以来挤压的怨气让恒书有些癫狂。可想而知在朝堂之上某些权臣是多么肆无忌惮的顶撞这位小皇帝。

恒书咬牙切齿道:“探听作甚?旁的莫要管,杀了平安道快速回京才是正事。”

若是回京见到皇位丢失,恒书怕是会以死谢罪,骨子里的先贤教养让他做不到亡国偷生。

“怕是找到平安道也很难走出这富阳郡了...”

张白子眯眼看向远方城门处,恒书却皱起眉头,不解道:“为何?”

张白子不答,只是带着恒书与王二虎朝城门走去。

三人无言,半晌便到了城门。

入城是喧嚣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却空无一人,好像死城一般萧条。

“这是?”

恒书大惊失色,全然没了皇帝气派。

张白子伸手探出城门,却是指尖一痛,猛地缩回,却见指尖萦绕黑气久久不散。

“死气?”

张白子凝重望着那丝丝缕缕的死气,心道这布阵之人果然狠辣,死气围城,怕是城内一早便被屠杀一空。

至于这城中之前所见百姓。

张白子想着,望向酒楼,喃喃道:“若不是幻想,便是阴魂!”

可此话刚出,张白子猛然呆愣,为何会下意识觉得乃是阴魂,哪怕阵法也不该能维持如此数量阴魂,可为何心中总觉理所应当...

“大人啥幻想啥阴魂唉,小的可不经吓。”

王二虎脸色难看,身上有些哆嗦,一双眼满是祈求紧盯张白子。

没曾想壮汉却是怕这些虚无缥缈之物,张白子捋着仙帝狗头,小狗顺从的昂着头,却听张白子道:“到底是什么,一探便知,如今应是有高手将富阳郡布成阵法,目标应是陛下。”

说着,目光移动至恒书,此时小皇帝哪还有之前那股怒气,满心都是如何活下来不愧对先祖在天之灵。

“张宗师,先前朕有些莽撞,先给您赔个不是。”

恒书说着,便要拱手弯腰,却被张白子闪身扶住,只听张白子声音不似之前那般调笑,正色道:“陛下乃天人,犯错也不可认错,否则何以称为九五之尊。”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撼着恒书心房,诧异望着张白子,没曾想方才没给这位宗师好脸色,对方却如此警示他。

恒书心中愧疚,半晌没敢看张白子,张白子却没也没多想,只觉小皇帝还需历练调教,否则难堪大用。

街道上空无一人,除了三人脚步心跳呼吸声再没旁的。

王二虎有些抓狂,不停揪着头发,眼神扫过四周,却是十分警惕,生怕下一刻便扑来只阴魂。

原本人影窜动的酒楼此时空无一人,张白子不知这阵法是依照什么建立,更不知道阵法运转是根据何原理。于是盘膝坐在道路正中,手捋着仙帝狗头,心中思绪飞转。

进城前应是毫无异常,但有些地方总觉有些奇怪...

无字碑孤坟,左右还书写阴魂归来兮,往来人间地狱字样。

可张白子几人并未靠近,若那孤坟却有问题,那应是看一眼便着了道。

至于富阳郡城门口来往客商,却有几人特别,好似行色匆匆,脸上虽有情绪,却犹如模子刻印一般,不见生动。

想来张白子一行人进入富阳郡时,此城早已被阵法笼罩。

至于为何会平白消失记忆,应是触发了阵法运行,该是什么呢?食物?动作?表情?还是情绪?

张白子思索间,天色渐暗,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却传来锣响,一人更夫打扮手持铜锣,每走十步便敲打一下,频率一慢三快,口中朗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张白子闻声抬头,身边只剩王二虎一人。

好似看懂张白子眼中那抹疑惑,王二虎不禁尴尬挠头,讪笑道:“陛下说是乏了,早回了酒楼休息,小的担心大人有事安排,便在这里候着...”

张白子轻叹,没曾想竟是枯坐半晌,如今天色已然黑了,那打更人嚷着天干物燥,应是到了三更半夜。

起身拍着屁股上尘土,转身欲走,却是猛地一愣,张白子转身望向打更人,吆喝勒令对方驻足。

“老丈慢些!”

更夫木然转头,一双眼隐于暗中,许是见街上只有张白子王二虎二人,便缓步而来。

走近了,那更夫脸面这才瞧了个真切。三角眼鹰钩鼻,嘴角斜向上一道疤直到太阳穴,着实狰狞。

王二虎瞧的脸煞白,饶是张白子都觉这更夫好似地狱恶鬼,形象过于骇人。

那更夫却是好似看惯了这副见鬼模样咧着嘴大笑,一排牙焦黄,嘿嘿直乐。

“二位爷大半夜不睡跑大路中间,莫不是怕俺这更夫无趣跑来作伴?”

张白子见过大风大浪,仅是瞬间稳定心神,笑道:“若老丈不弃,在下愿陪老丈闲谈一二。”

眼神示意王二虎这憨子回酒楼保护小皇帝,张白子便跟随更夫走入那黑暗迷雾之中...

夜晚雾气更大,更夫咧着嘴闲聊,说的却是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着边。

张白子主动说要跟随,也不好拂了面子,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这更夫虽生的一副恶人面相,却表情自然,和富阳郡百姓面孔木讷不同,若非如此张白子也不会闲来无事跑来与更夫闲谈。

而且张白子左思右想,只觉破阵细节不足,不管是富阳郡或是北军,还有那神秘的平安道,他都知之甚少,想要破局,便必须了解对方布阵可能从何处切入。

“老丈在这富阳郡想来也有些年头了吧,不知最近发生了什么怪事?”

聊了半晌,过了三条街,张白子这才将话题带回,防止更夫说的太过投入。

更夫撇着嘴从兜里掏出旱烟杆抽了口,不咸不淡吐了句小城小郡陈芝麻烂谷子,哪有什么怪事。

却是话刚出口,更夫混浊老眼闪烁起光亮,好似想到什么,拉着张白子便要与其分享。

想来平日也无人愿与这更夫闲谈,今夜偶遇张白子,算是把着话葫芦打开了。

“要说怪事,最近还真有一件,就是说来有些骇人。”

更夫言语此处略带犹豫,半晌才道。

“这深更半夜吓到老爷便是俺的过错咯。”

张白子陪着搭话许久,好不容易问及正题,哪能退缩。

“老丈随意讲,在下全当听了乐呵,就算是触怒牛鬼蛇神,也未必能将我怎样。”

张白子说着,还怕老丈为他着想不愿多说,便扯谎将怀中无上仙帝露出半个脑袋,指着狗头笑道:“实话跟老丈讲,我这有辟邪之物,一摇尾天地动,叫两声鬼神惊,再骇人又何妨。”

此言一出,更夫笑的前仰后合,又因猛吸一口烟草呛的猛咳不止,眼泪顺着鼻涕直流。

“老爷这话着实有趣,这小土狗若有如此神威,一早便被供上位,那还能在怀中逞能。”

不过更夫此时笑的也没了顾忌,直言道。

“不瞒老爷,就在两天前,这富阳郡还出了一桩惨案!”

此事还要从一人说起,那便是北军镇守使冯备佻...

这冯备佻生的黑胖矮小,活像三寸丁,却是因家中早年北府旱灾时捐了银钱,这才混到了一官半职。又因嫌弃文职没啥油水可捞,便频繁打点到了北军,坐了个镇守使。

这人一来无战功,二来手不能提,更是个五短身材,北军中人平日无人把他放在眼里。

经年累月下来虽说冯备佻也捞的盆满钵满,但也成了个受气包。

这不,也不知冯备佻听了哪门子传言,便觉得这是有小人八字与他不合。

七拐八拐找了个江湖术士,又是开坛做法,又是观星占卜。

最后算出富阳郡城内有一龚姓女子与其命中八字相冲。于是冯备佻便怒气冲冲找到郡守胡经略讨要说法...

更夫讲到此处,张白子突然眉头拧成一团,疑惑问道:“胡经略?富阳郡郡守不是叫平安道吗?”

更夫撇嘴,又抽了口旱烟,轻吐烟雾。

“老爷莫要调笑俺,这世上哪有姓平的,况且俺在富阳郡这么多年,郡守一直是那胆小怕事的胡经略,从未听说有人名叫平安道,若非说有,北军将军好像是唤作李安道,却也不是平安道...”

平安道...胡经略,到底是谁在扯谎?酒楼小二亦或是更夫?但他们好似说话时都发自肺腑,并无谎言...


胡经略胆小怕事,冯备佻又是个捏软柿子的主,平日里在军中积压的怨气便有了发泄,便步步紧逼胡经略。

至于后续,更夫不得而知,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最后胡经略还是松了口,那几日里整个富阳郡都在搜捕龚姓女子,却是将富阳郡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

这也并非怪异,龚姓本就少见,也不知那术士痴傻了还是怎的,瞎编也不找些寻常姓氏,兴许是怕抓的人太多再得罪达官显贵丢了性命。

不过最后好像还是找到了,据说是个流浪至此的苦命女子,生的俊俏却是命苦。

更夫言罢频频摇头,兴许是觉得那女子太过命苦,就又说起那俩狗官的坏话。

张白子听到此处也觉冯备佻、胡经略二人做的太过火,平日只听过世家公子犯错找人顶包,却不想朗朗乾坤之下还有人因为术士三言两语便要取人性命。

走了半个时辰,张白子与更夫分别,临行之际更夫强拉硬拽非要邀张白子第二日午时去小酒馆饮酒,说是要交张白子一个打心底的朋友。

张白子随口应付过去,便回了酒楼。

夜里酒楼一片死寂,张白子摸黑上了床榻,怀中无上仙帝早已酣睡,开窗望,老槐枝叶繁茂,带些微黄,隐隐有两三片飘落,却是姿态优雅,张白子捏着下巴沉思良久,不想搅扰这土狗与周公谈天论地,便抱着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吃了两口阳春面,小皇帝有了力气,便又嚷着要找平安道兴师问罪。

张白子拗不过,便让王二虎随行保护。

“大人,小的这实力吓唬旁人还好,若真遇到歹人有些功夫,恐怕有失期望。”

王二虎好似生吞了苦瓜,面色那叫一个难看。

若是平日里还好,拍拍马屁在小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兴许回了京师还能落得一官半职,可如今再傻也知道这富阳郡有猫腻,若是一个不留心让小皇帝磕了碰了,还不要了王二虎那条老命。

张白子自然早有准备,交给王二虎一枚白子,笑道若遇歹人捏碎即可。

王二虎如获至宝,将白子贴身收纳,生怕弄丢。

宗师交付的,哪怕再寻常之物都可能是性命依托之所,王二虎拿了便是心安。

有了保障,便是陪小皇帝散散心,若是中途再表现一番狐假虎威,临了还算是大功一件。

王二虎小算盘打的一阵响亮,胸脯拍的砰砰响,昂首挺胸声如洪钟,道是鞠躬尽瘁必保小皇帝囫囵个归来。

至于平安道,能找到便抓,抓不抓得到还是两说。

张白子走出房门,小二正依靠楼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张白子便快步上前询问客官需要添置点啥,样子那叫一个谄媚,其实也对,张白子一行人少说在这酒楼丢了三十两银子,也算是大主顾,还不得伺候周到。

张白子随意找了个空位落座,望了眼门口老槐,落叶早已堆了一地。

自腰间取出酒壶品了口,对小二笑道。

“可曾听闻胡经略此人?”

小二闻言瞳孔猛地收缩,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吱呀半天,随后只得苦笑道:“客官提此人做甚?”

“不能问?”

张白子板起脸,怀中无上仙帝也配合着呜呜露出奶牙,装作凶戾却是软萌可爱。

张白子这副样子着实吓到了本就胆小的小二,昨日他可是见到张白子一行人处理衙役时的威猛神采,今日可不想步了那些衙役的后尘,于是摆着手忙解释起来。

“小的告饶,只是许久未曾听闻前任郡守,客官这一提起有些愣神。”

“前任郡守?”

张白子眯着眼,手指点叩木质桌面砰砰作响。

这声音一下下叩击小二心房引得脸色苍白,唯恐又惹到客官不开心,小二急忙道。

“没错,北军滋事入城,胡经略便被革职,据说是...”

“据说如何?”

见小二言语吞吞吐吐,张白子心觉有猫腻,便出言厉喝。

小二双腿发颤,对视张白子那眼神,没来由觉得骇人心魄,好像少说半句便会被送去入九幽鬼门关,当即不敢隐瞒。

“据说胡经略已然被杀,还被剥了皮,成了恶鬼!”

...

走出酒楼,此时太阳东升,雾气却依旧朦胧,行走其中好像踏云踱步。

凭借识人术,张白子心道酒楼小二并未说谎,可如此大事为何更夫未曾吐露分毫?

胡经略成了恶鬼,张白子并不惧怕,真成了恶鬼游荡还好,若不开眼惹到了他,早晚定要打个魂飞魄散。

冯备佻这人,张白子也问过酒楼小二,却仅得到只言片语,也都是龚姓女子之事,却在小二口中成了陈芝麻烂谷子,过去了许久。

更夫所说龚姓女子之事发生在两天前,可这小二却说事情早已发生许久,这两人互相对不上号。

“到底是谁在扯谎...有为何隐瞒真相呢...与人斗果真其乐无穷...”

张白子捋着无上仙帝狗头,踏入迷雾之中,街角那疯子瘫坐在地,不知看着什么,嘴角大咧着。

不知不觉张白子便走到了城门处,此时行人很少,但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好似受过什么大苦大难一般麻木。

远方浓雾好似棉花一般形成实质,人影忽明忽暗自浓雾中走出。

张白子探身出去,直到走出城门七丈有余这才稍显费力。

“看样子这阵法出城门七丈便是极限,若再多走一步,怕是腐肉化灰必死无疑。”

守城士兵挨个询问入城百姓,多是拉住便拖至一旁,手掌比比划划,便在草纸上勾画一番。

张白子叫住刚入城的百姓,这人身形佝偻,体态枯瘦,眼窝更是内陷发黑,显然经受了不少折磨。

“老乡,刚刚那守城士兵都问了些什么?”

这被称为老乡的百姓白了眼张白子,也不言语,依旧表情麻木的朝城内走去,却好似漫无目的一般眼神空洞。

张白子自然知道寻常百姓无利不起早,也没了会直接回答这可有可无的问题,就主动朝城门走去。

果不其然,张白子刚走到城根底下,一名守城士兵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进富阳郡需先登记在册,姓名籍贯。”

守城士兵说着,要拉张白子走到一旁,不想让张白子堵住城门要道。

张白子不动声色闪开那拉扯的手,跟随士兵走到不远处。

只见士兵又掏出那有些泛黄的草纸,手上一杆毛笔在口中润湿,死死盯着张白子等待记录。

“张白子,京师人士。”

士兵在草纸上涂涂画画,简单勾画一笔。

“好了,进去吧。”

可张白子却并未离去,反而一瘸一拐走到士兵跟前,自怀中摸出个闪亮银锭,笑道:“官爷辛苦,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士兵见银锭块头甚大,估摸着足有三两,可却并未直接拿取,反而笑问道:“给我的?”

见张白子颔首,士兵这才双眼眯成月牙奸笑着接过银锭,颠了颠颇为沉手,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这才收入袖中。

“普天之下哪有白拿的银锭子,你且说来,有何事?”

“官爷取笑了,这富阳郡满城安慰还不是系于官爷一身,区区三两银子算什么,只当是给官爷买些酒菜补身子。”

满脸讪笑,美言听得士兵飘飘然,看向张白子便是左右都顺眼,不由得胸膛挺起义正言辞道:“守护一方乃是职责,不过少不了你的好处,以后出门便报我尚义可的名号,若是那家流氓欺负了你,尽管告诉我。”

“官爷客气,最近富阳郡来回行人都需登记名号,却不知为何?”

张白子装作若无其事,询问之下看在三两银子巨款下,士兵也不隐瞒,哀叹一声世道小人当道,便小声怒骂道:“还不是那狗东西胡经略办的好事,受不了上官欺压便找贫苦百姓麻烦。”

“胡经略,前任郡守?”

张白子耐心询问,士兵却心里咯噔一声,忙捂住张白子口鼻,低声提醒道:“虽说人人都想这货做了前任,可这话要小声说,若被旁人听到,兄弟可要掉脑袋。”

士兵手汗刺鼻,熏得张白子眉头皱起,一把将那张大手推开,但见士兵表情真挚,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轻声询问下这才得知,胡经略并没死,反而活的极好,只是最近不知咋了,满城抓人询问,更是在城门处设下关卡,盘问来往行人,至于要找寻什么,便是无人得知...

张白子漫步在迷雾之中,城内萧条,刚入城那日的热闹场景不复存在。

昨夜更夫谈及富阳郡怪事提起胡经略以及冯备佻,可今日酒楼小二却说胡经略早就死了,而且是被扒了皮,出了酒楼来到城门,守门士兵却又说胡经略未死,反而要求四处搜查,盘问入城百姓...

这三人显然都没说谎,或者说真相隐藏在真话之中,虽然互相不通,但若是将思绪抛出原有定式,那一切便已然通顺...

天空雾蒙蒙,滴答小雨裹挟黑云压城。

雨水砸向鼻尖,溅起水花。张白子恍然大悟,扫视四周亭台楼阁均是迷迷蒙蒙。

“原来如此,不得不承认这布阵之人有些手段...只是这阴阳道乃是陈喜儿拿手绝技,这到底是为何...”

回到酒楼,正午时分,阳光却无法穿过雾气,随着时间流逝,雾气也逐渐变厚,张白子心中着急,这阵法中雾气显然代表着什么,可能就是他们生命的沙漏,在随着时间而缓缓流逝...

三碟小菜,半斤浊酒,一人独饮。

背对大门,张白子味同嚼蜡,多半小菜都入了怀中无上仙帝口中。

不多时,一人跌跌撞撞走入酒楼,也不管小二厉声驱赶,一屁股坐在张白子对过,脏手胡乱抓起小菜塞入口中,吧唧吧唧咀嚼。

抬头定睛一瞧,却是街角疯子,此时依旧长发拧成结乱七八糟敷在脸上。

喝退还要阻拦的小二,张白子笑吟吟举起酒壶为疯子填满酒杯。

“顺一些水酒,饭食便多加三分滋味。”

疯子走入酒楼好似换了个人,虽说行为依旧疯癫,言语却客气了些。

“多谢,已然许久未尝人间烟火气儿了,舌头都有些麻木,差点就着饭菜咽下肚。”

张白子笑而不语,与疯子对饮一杯,又吃了个八分饱,这才道:“今日有何收获,还是看蚂蚁绕圈?”

却不想疯子摇头,胡乱咽下嘴里饭菜,又狂饮一杯水酒顺下肚,这才笑道:“今日不看蚂蚁,只谈天道。”

疯子说着,一手指天,小心翼翼凑到张白子近前,低声道:“昨晚夜观天象,见紫薇西落冲撞天狼。”

“哦?这是何故?”

张白子微笑接话,手掌轻捋无上仙帝狗头。

那疯子看了眼张白子怀中土狗,却是不以为意,瘪嘴道:“不知最好,世人疾苦却总言聪慧,却不知神仙以天地为盘,众生皆为棋子,这富阳郡大难临头咯!”

疯子言罢,笑嘻嘻跑出酒楼,张白子回眸望去,却见疯子亦是回首朝他望来,嘴角咧到耳根,眼中污秽不堪...

许久,疯子没了踪影,张白子却依旧回望,小二忐忑出声:“客官勿要记挂,这疯子总说些有的没的,实在烦人。”

“无事...”

张白子看着对坐那空酒杯沉默不语,心中却是骇然,曾经富阳郡也有人看透说破,却是被世人称作疯子,着实可笑...

酒入腹,微风拂面,恒书带着王二虎气呼呼归来,显然是没找到平安道踪迹。

“如何?”

张白子翘首询问。

恒书哼了声,抓起桌上酒壶满饮一口,不满道:“朕累断了腿,宗师却在此吃喝潇洒,好不快活。”

王二虎也不管其他,坐在一旁气喘吁吁,埋怨道:“也不知道狗东西平安道躲到了何处,找遍了东城去西城,打听了一路都没寻到平安道半点踪迹。”

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恒书与王二虎熟络多了,拍着王二虎肩膀,好似多年老友般劝慰道:“等抓到平安道,朕定要扒了他的皮!”

酒楼食客多了些,小二脚打后脑勺上菜,忙的不可开交。

不多时四周便坐满了人,均是面无表情品尝美味,吸溜吧唧声萦绕。

可此时依旧有人走入,小二便请求在座食客拼桌,张白子也并没幸免。

落座的是个身高八尺干瘦老丈,老丈头发凌乱,细瘦老脸上长髯斑白,一双鹰眼却是炯炯有神。

“一壶烧酒,白玉羹。”

老丈言罢,小二吆喝一声报了菜名,就忙碌起来。

老丈十分客气,先是与张白子几人见礼,后称五湖四海皆亲朋,路过搭伙吃饭便是缘分。

恒书不屑理会这形同乞丐的老丈,王二虎却是自来熟与老丈攀谈,只有张白子看出老丈见礼方式尤为特殊。

不同于江湖中人寻常抱拳礼,或是书生秀才那般作揖,这老丈应是规矩的道家抱拳礼,乃是左抱右,左拇指插右手虎口,双掌抱元守一内掐子午诀,成太极双鱼图,想来也是个有道行的主。

“一壶酒,三两块豆腐哪能吃得饱,老丈不嫌弃便一起同食。”

张白子大方邀请,老丈却委婉拒绝,笑道:“口腹之欲贪了些,一壶烧酒解了馋,豆腐化了三分饥也就妥当了。”

一杯酒下肚,辛辣下行,热气上窜。饭桌上熟络的快,张白子与老丈相谈甚欢,王二虎一旁打岔,也算愉悦,只有恒书黑着一张脸,想催促张白子又怕惹得宗师不快。

如今全靠张白子撑腰,小皇帝也不敢摆那副帝王姿态。

三两语唠下来,张白子这才知晓老丈身份。

其姓名不知,道号唤作清风上人,乃是百里外莲花山上碧波观观主,平日隐居莲花山,极少抛头露面,此次下山乃是为了观中逆徒而来。

“那逆徒本事没学到家,贪恋凡尘黄白之物,偷摸下山招摇撞骗,实属贫道教徒无方啊!”

清风上人捶胸顿足,殊不知他自个都没修行到家,还贪恋口腹之欲。

张白子看破不说破,既然清风上人道出身份,便也不好称呼老丈,就以道长称呼。

“道长可曾找到那逆徒?”

清风上人一阵摇头,白发好似拨浪鼓上麦穗,甩的猎猎作响。

“那逆徒祸害了富阳郡,弄的人心惶惶,更是古惑他人残害无辜,可惜贫道晚来一步,没能阻止这等惨剧,但想来还在这富阳郡内躲着...”

清风上人喝酒极快,片刻功夫一壶烧酒就见了底,他抹了把嘴,又捋了捋胡须,感觉仪态端是个仙风道骨这才起身行拜别礼。

“贫道拜别,还要去寻那逆徒,几位有缘再会!”

清风上人说着,一甩宽大袖袍,本想潇洒出门,却不小心带翻邻座几碟小菜,忙赔礼道歉,尴尬快步而出。

王二虎看的好笑,口中小菜更填几分味道,吧唧嘴也就重了些。

恒书依旧板着脸,他只想快点立刻这是非之地,可惜阵法阻挡,只能在此地苦熬。

恒书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张白子,但此时也没啥好办法安抚小皇帝,就由着他耍性子。

张白子猜测这富阳郡应是发生的某些事情,不调查清楚很难寻到阵眼。

得贵酒楼门外老树盘根,透过叶片开合间能看到人影绰绰。

恒书拉着王二虎午后小憩,顺便养足精神,估摸着等会又要去漫山遍野寻那平安道,只是苦了王二虎,这样在过几日兴许累的没了肥膘。

出了酒楼没再见到那疯子,听小二说疯子跑的极快,兴许是为了躲灾。

张白子忍不住嗤笑,疯子若是怕灾还能会被人称做疯子,更不会掐指不算提前躲避,估摸着兴许是看到了熟人。

浓雾又重了些,浓稠让人呼吸不顺。

远方隐约看到衙役四处搜捕,不知为了何事。

“老爷行行好,赏口吃食吧。”

张白子身前多了个妇人,粗布麻衣下皮包骨,头巾黑的发亮,包裹着满是灰尘的发丝垂落下来。

伸出个破碗上多了个豁口,兴许太过饥饿,或是紧张,漆黑手指用力下竟有些发颤。

张白子侧头看去,妇人面庞满是泥灰,却遮不住本来俊秀骨相。

“且进来,吃个肚圆。”

张白子侧身,欲要妇人进酒楼坐下吃食,不想妇人连声拒绝,千般万般不敢进酒楼,只是怕身子脏了酒楼桌椅。

张白子摇头,哪怕饿死也不愿丢了尊严是否值得呢?

走回酒楼叫小二安排后厨速去做一碗阳春面,却是一回头妇人早已不见踪影。

张白子一拍额头,暗道竟是忘了注意。

这些天下来,张白子也有些许猜想。

大抵上是这富阳郡应是早就变为一座空城,至于是否有人幸免于难也两说。

“如果料想不错...”

得贵酒楼门内,张白子手捧阳春面,抬头看着青砖碧瓦房舍,远方亭台楼阁迷雾笼罩下时隐时现,却是等待许久不见妇人踪影。

一脚踏出门槛,张白子低头直视那碗热气腾腾面条,却是刚一走出得贵酒楼,面条便快速腐烂变质,成了黑乎乎一坨。

“果真如此!”

张白子这些彻底明白了,他眼眸微凝,将面条倒掉,白瓷碗放置回桌上,手捋着无上仙帝狗头朝远方瘸拐走去,希望浓雾之内有富阳郡阵法线索...

“照看好驴子,喂二斤花雕!”

张白子声音悠悠自迷雾中传来,得贵酒楼小二忙应着,却是小声嘟囔:“哪有驴子喝酒,还要花雕,真是有银子没处花。”

才过晌午,迷雾内却是昏沉一片,张白子左右张望,不见一人。

走了许久,身后却传来淅淅索索声响,原是一队衙役跑来,水火棍指向张白子,厉声喝道:“前面人休走。”

三名衙役气喘吁吁跑来,将张白子左右围拢,一人走至近前,昂着下巴道:“姓甚名谁?”

张白子还未作答,一旁衙役便低声与其交谈。

“头儿,这也抓了两日,兄弟们早已疲惫,不如随便拉他去顶替。”

被称为头儿的衙役眼珠转动,想来这几日也没少奔波,便心底发狠,暗道做鬼可要冤有头债有主,押着张白子低声道:“这几日有贼人混入富阳郡,我观你形迹可疑,随我们去衙门走一遭。”

张白子亦是想看着些衙役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挣扎,随着三人去了衙门。

...

风悉悉,细语透雾气,洒落凡尘溅起星星泥沙。

衙门无官,只有衙役为虎作伥。

画地为牢圈的都是些苦命人,张白子扫过,有老有少,约莫十余人,其中还有那得贵酒楼门前偶遇的贫苦妇人。

“说来惭愧,未曾给你找些饭食,本来想要寻你,却被抓来此处。”

张白子凑近妇人,见其面无菜色,身边胖子肥头大耳,仍自怀中掏出烧饼塞入口中,见此情形张白子心底怒骂世道无情。

那妇人并未埋怨,只是眼角紧盯着胖子掉落的烧饼碎屑咽着唾沫,干裂的嘴唇微张,言语有气无力,却不在恳求施舍。

“老爷言重,有心便好。”

妇人低下头,兴许是太过饥饿胃肠正在抗议,便用力捂着肚子,龇牙咧嘴起来。

张白子不忍见此,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想要买来胖子一张烧饼,却不想胖子见钱眼开有极为贪心,伸手比划,张嘴烧饼碎屑乱喷。

“五两银子,不议价!”

妇人闻听一张烧饼竟要五两银子,也管不了太多,忙用乌黑双手攥住张白子衣袖,气若游丝却眼神坚定。

“老爷,五两银子太过贵重,再说一早便饿过了劲头,晚些吃也无妨。”

见妇人微笑,张白子却心头一酸,他观察的清,那妇人明明窥探烧饼许久,却如此为他人着想,再看胖子那贪婪丑恶嘴脸,善恶昭然。

“五两便是五两,须知烧饼在大灾之年亦可换千金。”

张白子自怀中摸出五两银子丢给胖子,那胖子却是心中暗道吃亏,估摸着眼前这人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傻子,便坐地起价,收起五两银子又张开五指。

“刚才五两,现在十两,你还差我五两银子。”


“你怎可如此!这饼子咱不吃!”

妇人说着就要抢夺张白子刚丢出的五两银子,可她这般身躯饥饿无力,又如此瘦弱,哪能从胖子手中逞威。

黑黢黢泥手扑抓,惹得胖子一阵心烦,满是横肉的脸怒起发颤,竟是一把将妇人推倒在地。

本就无力的妇人受此重创半晌都未爬起身,就连呜咽哼唧都憋回了肚子里。

至于衙役,他们乐得看戏,均是在一旁指指点点大笑出声。

张白子将妇人搀扶起身,自怀中又掏出五两银子丢给胖子。

任凭妇人再怎么阻拦,银子终究落入胖子口袋。

衙役眼睛盯得紧,见张白子又豪掷五两银子,互相对视之下均觉得这是头肥羊,不刮些油水着实可惜。

“痴傻的憨子,这妇人如此干瘦还能入眼。”

胖子丢来一张烧饼,瞥了眼张白子,估计是误以为张白子对妇人有所图谋,这才不惜花十两银子买张烧饼。

张白子接过烧饼递给妇人,那妇人却是死活不肯要,只是低声啜泣。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十两银子烧饼太过贵重,却万万不敢收,至于老爷所图...只是贫妇仍在丧期,先夫在天之灵仍看着呢。”

妇人自然听到胖子所言,便以为张白子图她的身子。

岂料张白子还未答话,那胖子却捧腹大笑,指着张白子出言辱骂。

“你这小子白瞎这张俊俏脸,怕是生来没见过女人,寡妇都惦记上了,还是如此这般克夫相的丑寡妇。”

一旁看热闹的衙役跟着大笑,竟是起哄让张白子在此地行房,不仅让寡妇鬼丈夫看个通透,还让他们一饱眼福。

张白子却是不理睬,只是将烧饼硬塞给妇人,笑道:“莫要心疼那十两银子,给了他可要有命拿才好。”

言罢,全场寂静,猛地又哄堂大笑,那胖子更是前仰后合,手指因笑的太过用力而颤抖,但依旧指向张白子。

“哈...哈哈,满嘴喷粪的龟儿,在这衙门之内,又有衙役官老爷,我怎得没命拿这十两银子!”

“怕是来时撞坏了脑子,成了痴傻呆儿。”

衙役附和,却是猛地提起水火棍指向张白子。

“咆哮公堂,妄议取人性命,这一顿板子可少不了,若是给点茶水钱,兴许打的轻些。”

衙役见热闹看的差不多,便想捞油水,估摸着不将这肥羊吃干抹净打了半死是出不去这衙门口,兴许一个不顺眼还要抓去顶包。

上面郡守老爷可是下了严令要找那八字相冲之人,这数日下来实是没寻到,还不如拉这倒霉蛋去点天灯,反正心善,让他们少奔波劳累亦是积德。

妇人见衙役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打人,忙挡在张白子身前,泪水混着鼻涕直流,那烧饼被紧紧握在手中。

“官爷,这老爷乃是好心人,刚说的也是气话,安慰贫妇罢了,可不能打。”

妇人虽贫寒,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便毅然决然抵挡在前。

“你知这人心善便不想让他挨打,那你来领教这一顿水火棍!”

衙役说着,抄起水火棍就要往妇人身上招呼。

这一棍下来,妇人这瘦弱身板必会一命归西,可妇人却如桙钉般悍然不动。

张白子看着那瘦弱脊背,心中百感交集。

在张白子分析中,眼前一幕幕只是幻想,或是富阳郡一早便发生过的留影,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妇人这般奋不顾身所感动。

胖子捧着烧饼小口品着,一副看好戏模样。

水火棍带着刺耳破风声落下,本该痛苦哀嚎却未曾出现。

妇人早在水火棍落下之际她便怕的闭上了眼不敢看,只道是死了也算还了恩情,不再受世间疾苦折磨,下地府与亡夫团聚,亦算件美事。

却不想妇人颤巍巍睁眼,便见一人立在身前,好似山石耸立巍然不动。

那人一手轻抚怀中无上仙帝狗头,一手钳住水火棍,还不等衙役怒喝撒手,便五指用力,红木水火棍便应声断裂两节,木屑翻飞落了满地。

此人正是张白子。

张白子这一手着实吓到了衙役,只见三名衙役连退数步,手中水火棍更是横在胸前,好似如临大敌。

至于张白子,却先不管这仗势欺人的衙役,为首对妇人笑道:“酒楼前本想给你一碗阳春面,可惜出来没寻到你,先吃些烧饼垫肚。”

张白子言罢,看向满脸惊讶的胖子,眼中闪过杀意。

胖子早就被张白子一手断棍绝技吓到,一张大嘴长着,也不管口中烧饼碎屑掉落在地。

见到张白子这眼神望着他,胖子只觉心底发寒,好似被山君猛兽盯上的大白兔,无处可逃。

胖子脸色发白,欲要起身,可两条肥腿却是颤个不停,没半点力气。

张白子看着可笑,却也不想放过这人,只因他嘴太丑,宗师之威哪能允许他人冒犯。

手指轻巧在怀中无上仙帝头上扫过,不着痕迹取下一根白毛,张白子二指凌空一甩,本柔软的狗毛激射而出,竟是直直刺向胖子眉心,还不等胖子惊呼惨叫,那狗毛竟锐不可当,击中眉心后趋势不减,穿透颅骨自脑后飞出,砸入衙门梁柱之内,只是本纯白的狗毛此时却成血红色。

电光火石间取人性命,旁人却毫无察觉,只见张白子随手一甩,那胖子竟一动不动坐立着,只有近处的人这才注意到,胖子眼中没了神采,口中涎水控制不住流淌出来。

噗通。

微风拂过,胖子轰然倒地,身上肥肉乱颤,却是死气沉沉。

“大胆!竟敢在府衙杀人!”

衙役大吼,却无一人敢上前。

张白子手段太过诡异,他们眼中张白子仅是随手一挥那胖子便没了生息,若是他们又该如何?因此只敢躲在远处狂吠,却不敢上前问罪。

“杀了又何妨?”

张白子捋着无上仙帝额头那一撮捋不顺的白毛,笑意盈盈扫视三名衙役,却无一人敢与其对视。

张白子身后妇人咽了口唾沫,却不是害怕张白子,只是没想到恩人有如此通天手段。

衙门陷入沉默,衙役更是大气不敢喘,生怕惹恼煞星。

“你们抓人来衙役所为何事?”

半晌,张白子发话,衙役对视,却不敢扯谎。

“郡守大人抓人,但这几日下来都未曾寻到,便只得找人顶替。”

张白子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仍是忍不住询问。

“郡守是何人?抓的又是何人?”

衙役对视,不解张白子为何连郡守大名也不知,却不敢询问,只得耐心回答。

“郡守名为胡经略,要抓之人也没具体名号,只知...只知姓龚...”

果不其然!

张白子心中暗道,扫视在场众人除了,贫苦百姓居多,脑海猛地跳出猜想,直视衙役,怒声询问。

“若我不出现,你们打算让谁顶替!”

见衙役唯唯诺诺,张白子皱眉,语气冰冷霸道,好似腊月寒冬,刮的人骨头发颤。

“说!”

仅一字,却让衙役如坠冰窖,左右对望下,竟同时指向妇人。

妇人此时正小口啃着烧饼,闻言微愣,随即也想的若张白子未曾出现她的下场该当如何玩,当即泪水夺眶而出,湿了衣襟。

“为何?”

张白子再问,为首衙役苦笑,却也没敢隐瞒,此时他只想谋得一条活路,兴许实话实说眼前这位煞星能饶他一命。

“这妇人难民逃荒而来,无人撑腰,底细不明,也就无人认识,姓氏胡乱编造便可。”

人命如草芥,这话张白子深有体会,他闭上双眼,腹腔内却有一团火,一团想要将眼前这衙役烧成飞灰的火。

问询完,张白子便赏了衙役一人一根无上仙帝额头白毛。

没了衙役约束,众人一哄而散,衙门便只留张白子与妇人两活人。

“贫妇萧慕吟感恩,未曾询问恩公大名。”

妇人萧慕吟拱手作揖,显然是有些教养的大家闺秀出身,只是不知为何落得如此这般田地。

“张白子。”

张白子笑道,扶起萧慕吟,让其先将烧饼吃完。

萧慕吟没多说多问,只是顺着张白子安静小口吃着烧饼。

半晌,烧饼入腹,萧慕吟病态面庞多了些肉色。

张白子这才询问萧慕吟过往,以及来到富阳郡目的。

萧慕吟所说,她本是河西郡府君之女,独孤铭一党专权后便肃清异己,她那府君父亲受了牵连,于是家道中落。

本想着过些百姓日子,虽说贫苦,也算活在世间。

可麻绳总逢细处断,河西郡泼皮贪图萧慕吟美色,便时常来萧家闹事,这让本就孱弱的老父亲不胜其烦,可那泼皮却不罢休,嚷着萧家失势,便无人敢娶这种丧门星,老父亲听到怒火攻心,一场大病驾鹤西去。

父亲走后,母亲便整日郁郁寡欢,再加上泼皮骚扰,想着绝不可让女儿落入泼皮之手,便在病榻前将萧慕吟许配给了户庄稼汉。

那庄稼汉家住河东,却无长处却老实本分,帮忙照顾萧慕吟老母亲,更是在老母亲西去后操持葬礼,礼数一个不缺,萧慕吟亦是渐渐被这朴实庄稼汉吸引。

可惜世道艰辛,专折磨苦命人,灾年一到,庄稼颗粒无收,萧慕吟夫君将最后一口糙米喂给了饿晕的萧慕吟,便被活活饿死了。

没了顶梁柱,萧慕吟又担心泼皮趁家中无男人找上门来,于是萧慕吟毅然决然离开河东,跟着就开始流浪讨生活,成了难民。

可这流浪也不是没个目标,萧慕吟只想走到富阳郡,只因富阳郡外驻扎着北军,而这北军之中,她那娘家表哥坐得个镇守使的差事,为了打点这差事没少从萧慕吟家中拿钱,萧慕吟便想着表哥会记着这份恩情,希望来此能让他照付一二。

却不想北军有兵士阻拦,苦苦哀求都不让进入,更不会通报,最后士兵见萧慕吟可怜,忍不住给指了条去路,说是她那镇守使表哥进富阳郡公干,可去碰碰运气。

秋风咧咧,夜晚寒气透体,萧慕吟也不敢在北军帐外无遮无拦的度过一夜,这若是睡着,兴许便醒不过来,于是就进了富阳郡,祈祷上苍保佑能遇到镇守使表哥,却不想刚入城不久,便被衙役抓了去。

张白子听着,将自更夫那里听来的串联,暗道天意弄人。

“你那娘家表哥...可唤作冯备佻?”

萧慕吟闻言微愣,忽的狂喜。

“恩公认得表哥?”

...

张白子为萧慕吟找了个农家居住,预付了五两银子,那农家感恩戴德,声称会将萧慕吟照顾的白白胖胖。

虽说张白子心知这一切终为幻象,但仍忍不住心疼这苦命女子,世道总是如此不公,又爱愚弄世人,本就足够凄惨,却将前路断绝。

按照更夫所言,萧慕吟应是被衙役抓去顶替,说是姓龚。

可怜萧慕吟最后都未曾想到,她辛辛苦苦前来投奔的娘家表哥却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张白子抬头望天,希望透过这层层迷雾见到世间谪仙,却是一无所获。

“当年仙碑,当断!”

只留下一句,张白子回了得贵酒楼。

日头西斜,浓雾染红。

王二虎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恒书则手拄着侧脸凝视窗外。

见张白子归来,恒书不悲不喜,只是道了句可有发现?

张白子自然不会讲事情告诉小皇帝,省得小皇帝平白苦恼,就只是摇头。

如今这等形势,张白子也不敢肯定能带小皇帝走出阵法,况且虽然大概判断出富阳郡应该最少有三处不同时间,但之前那隐约能察觉丢失的记忆却未曾找回,张白子敢肯定,这定是阵法最重要一环。

如今之计,只能凭借三处不同时间内发生的世间串联,希望可以还原富阳郡所发生的一切。

张白子相信,这阵法如此威能,必然以大量死气怨气为基,这也是为何张白子肯定富阳郡已然成为死城,只要还原导致富阳郡惨案原委,便有机会寻到阵法运行规律和阵眼,从而破阵。

黑暗笼罩,迷雾愈加浓烈。

东城门处,一人骑马入城,于黑夜中疾驰狂奔,兵士甲胄在战马颠簸下碰撞,咔咔声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鲜血顺着甲胄缝隙流淌,嘀嗒了一路。

“该死!等我禀告上去,丞相许我加官晋爵...只怪你跟错了主子!”

他手中握着封信件,鲜血渗透了信封...

深夜郡守府和两日前张白子等人到来是那般死寂不同,反而莺歌燕舞顶火通明。


张白子行了一路,大街小巷均是钻进去走了个遍,别说更夫,就连人影都没瞧见。

正当张白子决定回得贵酒楼歇息之际,突兀远方马蹄声阵阵。

张白子耳力极好,听的真切,那声音急促,并且动静深沉,想来马匹之上驮着的份量不轻。

应是出了大事!

张白子暗道,右脚猛的一踏,地面青石砖碎裂,他则借力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屋顶瓦片上。

眺望远方,却是朦胧一片,只得寻着马蹄声追去。

张白子虽说是个瘸子,但却不影响跳跃,三两步便略过数间房舍。

靠近马蹄声,张白子眯眼望去,浓雾之下有一人影窜动,身上噼啪作响,这声音张白子再熟悉不过,乃是甲胄碰撞所发出。

这马气息浑厚,脚下生风,想来应是战马,其上之人身披甲胄,应是兵士无疑。

张白子悄悄跟随,那人只顾骑马赶路,并未注意身后房顶那窜动人影,一路往西,直奔郡守府。

动火通明郡守府屹立于黑暗中,略显突兀。

“白日郡守府形同虚设,晚间却如此热闹...”

张白子先一步越过郡守府院墙,四周家丁形同虚设。

郡守府红木大门上铸铁箍,巍峨高墙隔绝尘世,其内歌舞升平人间烟火,好似如沐春风,其外昏暗迷雾遮天,隐隐有陋室百姓饿急苦恼,抱头痛哭。

“何人!”

郡守府门前常年立着衙役,虽说富阳郡没人敢来此造次,但郡守总要些场面,便换了家丁,苦了这俩弟兄。

骑马兵士刚到,马蹄声便惊醒了依靠长枪打盹的衙役。

迷迷糊糊揉着眼,还不等打出哈欠,那骑马之人便到近前,只能有气无力扬起长矛。

本在与周公闲谈,被饶了清梦自然心里憋火,于是也不管这人是谁,穿戴如何,三句离不开一个脏字。

“他娘的,这谁啊,半夜策马狂奔,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非要捅破胆囊下酒!”

好歹有个明白事,另一名衙役摇晃浑浑噩噩脑瓜,谨慎道:“如此急躁,兴许有啥急事,你可收起那暴脾气。”

见人走近,一身甲胄闪着寒芒满是肃杀之气,衙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庆幸方才并未大吼大叫。

“烦劳通传,北军偏将冯余祝携重要军务禀告!”

冯余祝这声略带嘶哑,凑近能嗅到血腥气,衙役不敢迟疑,连跑带颠前去通传。

郡守府厢房,胡经略正搂着新娶过门的小妾准备一番云雨,欲要拔剑出鞘之际,却被那该死的敲门声扰了雅兴。

本想着不做理睬,稍后便会安生,却不想那门凿的砰砰乱响,估摸着等下兴许门框先受不了散了架。

披上件长衫,胡经略气红了脸,又骂又嚷,话里不是问候亲娘便是要刨祖坟。

房门由内打开,衙役尴尬又害怕,缩着脖子好像只受惊鹌鹑。

“作甚!”

胡经略竖眉怒视,衙役回应磕磕巴巴。

“郡守,门外来了个北军偏将,称有重要军务...”

“姓甚名谁?”

“唤作冯余祝...”

半晌,郡守府大堂内,胡经略高坐太师椅,品着茶没不抬眼不挣,心想这人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必要严厉处置。

踢踏闷响裹挟甲胄碰撞声传来,抬眼就见衙役带着一人而来,那人膀大腰圆,却是贼眉鼠眼鹰钩鼻,肩头一个血窟窿,虽有白布包扎,但也殷红了一片...

“小人冯余祝,拜见郡守大人。”

抱拳跪地,行了个大礼,胡经略却烦心的很,只因先前便有个北军镇守使带着他贪没关税铁证要挟,非要找什么龚姓人,这次又来了个偏将,也不知作何,不过看着样子兴许有事相求。

若不是担心这冯余祝与那镇守使有关,胡经略可没心思这半夜会面。

“何事呀。”

胡经略吐了茶叶梗,骂了句半夜饮茶真不顺心。

冯余祝哪能听不懂指桑骂槐,却只能赔笑,没办法,有求于人便低人一等罢了。

忍下一肚子闷气,冯余祝双手奉上信封。

胡经略却只是扫了眼,见信封上血痕未干,撇嘴不接。

胡经略如此不给面子,冯余祝心想这偏将职位还是芝麻绿豆,在军营还管些事,出去便狗屁不如,便只得直言。

“北军作乱谋反,小人冒死得到北军将军李安道与司天监掌事于可私通信件,望大人转呈丞相。”

胡经略茶水刚入口,便突兀喷出,却是溅了冯余祝满面。

并非胡经略一惊一乍,只因消息太过骇人。

胡经略抱歉看了眼满脸茶水的冯余祝,对方则只是尴尬微笑,用衣袖擦拭着茶水。

拿过信件,胡经略也不避讳,直接拆开阅读,而冯余祝就那么跪着,不敢起身。

...

于兄亲启...

相交数年,当日义结金兰之景犹在眼前,乱世不得相逢,只得心中缅怀。

结拜之际梦想匡扶社稷,如今却难有建树,只因奸臣专政,独揽朝堂,幼帝蒙难,愧受天恩,臣子心难安,可乱贼盘根错节,只得以雷霆手段震杀,不可徐徐图之,故而欲以富阳为根,走河道入京勤王,望兄于九月二十五日前后接应,见城外大火漫天,开北门,迎军入城!

奉幼帝为主,皇帝亲政,自当还世间清白,你我兄弟大志可成,若胜把酒言欢,不胜为弟绝不牵连,当独自赴死。

念在往日,此事不足与外人道,若凭生六耳,你我性命不保。

望君珍重!

...

胡经略嘀嘀咕咕念完,骇然无比,手指微颤,只因他为富阳郡守,按书信所说,北军当入主富阳,那他岂不是人头不保。

连忙将腿脚有些酸麻的冯余祝馋起,请了个座位。

胡经略问起这书信来历。

愿是冯余祝今夜当值,却平生最爱饮酒,只得偷偷躲在账内独饮,却不想喝多了些,便起身如厕,却不想路过中军见影人窜动,顿生好奇,上前查看,却是见中军大帐外甲士林立,兴许是有大事发生。

冯余祝平时便好事,喜欢打探些军旅趣事,可见这副场景,也不敢作死打探,欲要回岗位继续巡逻,却见一人鬼鬼祟祟自中军而出。

接着酒劲冯余祝想着去打听今夜中军发生了何事,却不想那人见他就跑。

喝酒后本就脑筋糊涂,也不知咋想的,冯余祝竟是策马朝那人追去。

这一人跑一人追,可冯余祝胯下乃是数一数二宝马,军中鲜有敌手,不多时便赶上,横在那人身前。

“你且跑啥,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冯余祝打着酒嗝,喝的酒多了些,再加上策马狂奔,腹腔里搅的乱七八糟,一股股恶臭往喉头上涌。

却不想那人理直气壮,也不下马,指着冯余祝便道:“将军有紧急军情送往京师,耽误了将军大事,你小命不保!”

“笑话!”

也不知是酒壮怂人胆,还是那点酒意冲开了多年脑血栓,冯余祝竟是笑的前仰,唾沫却是呛了嗓子,忍不住咳了两声,道:“紧急军务自有密叠司飞鸽传书,怎得由你去。”

说完,冯余祝伸头眯眼,这才看清那人相貌,猛地又一阵淫笑,给了个你我都懂的眼神。

“我当是谁如此大胆,原是将军心腹,怎得?何老弟瞒着将军去城中寻欢作乐,也用不着找这般借口。”

此话一出,称为何老弟的兵士怒急,勒转缰绳便要绕开这酒鬼,可冯余祝喝完酒可谓是彻头彻尾的无赖泼皮,不管那何老弟左闪右躲,冯余祝都挡的严严实。

“你就不怕耽误了将军大事!”

何老弟说着,左手勒住缰绳,右手却按向腰间佩刀。

他也不想动手,却是想起临行前李安道嘱咐。

若有拦路,当场格杀,怀中信件且不可让旁人看了去,只得亲手交予司天监掌事于可。

和酒鬼哪能说得清道理,这番威胁话冯余祝不以为意,至于拔刀,冯余祝量他不敢,只当是这何老弟色急,就嚷道:“将军是何军务,我咋不知?相遇便是有缘,兄弟可不能吃独食,我倒要看看是城中那家小娘子如此这般勾魂夺魄。”

却不想此言一出,那何老弟猛地拔刀相向,历喝声滚开。

本就醉意朦胧,这一下激起了冯余祝心中凶性,竟也拔出长刀相对。

“你这小子耍的哪门子混球,真以为小爷不敢动你?”

冯余祝今夜当值,这何老弟虽说是将军心腹,却偷溜出去寻欢作乐,哪怕告到上面也是他冯余祝占理。

念及此处,冯余祝无所顾忌,酒水刺激大脑,那能想到惹将军不快事后受排挤,只想现在逞能罢了。

二人三言两语,刀芒迎着皓月闪烁寒芒。

秉着先下手为强,又有将军临行前嘱咐撑腰,何老弟竟是直接横刀一斩,却也不想伤了冯余祝性命,最多也就刮伤罢了。

虽说酒的多了些,可多年临阵杀敌也不在少数,冯余祝见刀光扑面,当下酒意便散了大半,侧身想躲,却是被一刀扎中肩头。

猛地肩头一痛,本就迷糊的冯余祝自马背跌落。

噗通一声,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奶奶的,你这混小子玩真的!”

这一刀下去,冯余祝怒发冲冠,见何老弟欲要策马扬鞭,当即飞身而起,一刀砍中何老弟后心。

何老弟也未曾想冯余祝坠马反应竟也如此之快,根本没做抵挡,这刀力道极大,刀痕深可见骨,何老弟趴伏马背,竟是发出呜呼一声,口鼻便喷出鲜血。

马儿停在路边,蹄子不断踢打,冯余祝还不解气,将何老弟抓下马背,却见对方口鼻喷血,双眼上翻,显然没了声息。

“啊!”

冯余祝没想这一刀竟是将何老弟性命结果,再看何老弟惨相,双腿一软竟是瘫坐在地。

若只是伤到还好说,可却是杀了人,这人还是李安道将军身边心腹,若是回到军营,哪怕此事占理,估摸着往后也会被随意找个由头弄死。

“你这该死鬼,怎得这般脆生,一刀都扛不住!”

冯余祝缓了许久,扯出内衣白布将肩头伤口包扎,心想这军营可不能回,正寻思该往哪边跑路,摸兜却是没半枚铜板。

军营不敢回,他这肩头受刀鲜血直流,回去怕露馅,可不回去又没盘缠跑路。

没了办法,冯余祝只能将气撒在死人身上,却是拳脚相加间想起这何老弟出去寻欢,身上应该带了些银钱,当即便在其身上摸索起来。

片刻,一封信,十两银子摆在冯余祝身前。

“穷鬼,出门找小娘子就带这点钱,也不怕小娘子瞧不起。”

将银钱揣入怀中,又哪怕信件,冯余祝接着月光看清笔迹后猛地愣住,只见信封上赫然写着富阳郡八百里加急文书十个大字。

“完了,全完了!”

冯余祝脑袋昏沉嗡嗡作响,犹如重锤临身,打的他浑身酥软,全然没注意为何信封由北军送出却标注富阳郡八百里加急文书。

其实这也不难猜测,只因李安道担心信封出现闪失,便想着找条后退推脱罢了。

至于冯余祝,此时悔恨不已,千般万般,未曾想到何老弟说的都是真话,他身上真有紧急军务。

至于那封信,冯余祝想着破罐子破摔,啥狗屁紧急军务,他今天便要看看有何紧急之处。

借着月光,信纸展开,字迹娟秀,却沾染了些许血红。

越看下去,冯余祝便觉遍体发寒。

北军要造反!

突兀念头涌出,冯余祝在一次次震撼中酒意早散了,头脑清晰灵光下,一条恶毒计谋窜出。

信上所说奸臣专政,所谓奸臣是何人?又是何人专政?

很明显,丞相独孤铭!

“回北军也是个死,不如冒险告发。”

此时冯余祝已然将北军当做了他触摸功名利禄的垫脚石,至于军中情义,一早便被他抛之脑后。

嚷了一句恩断义绝,便将何老弟尸体草草掩埋,信封贴着心口放置,就骑马朝富阳郡狂奔。

冯余祝心底清楚,北军造反第一件事就要入驻富阳,到时富阳郡郡守必然遭殃,他一人护送书信前往京师属实不易,主要是不能借着北军名头,谁知日后会不会被株连,为今之计只能找富阳郡郡守合作,将信封交于郡守,让其代为交予丞相,至于冯余祝去不去京师反而不重要,功劳在这,郡守也绕不过他这关。

因为只要上头问起郡守这信件从何处得来,便只能报他冯余祝大名。

...


这番阴差阳错之事胡经略也是未曾猜到,便只道是天道无情,一切尽在偶然间罢了。

有那一刹那,胡经略觉得北军略显悲凄,如此骁勇军队,却是被小人算计。

可这道思绪仅是一闪而逝罢了,并不挂怀,对于胡经略,能记挂的无非是金银珠宝权利美色罢了。

二人对坐,胡经略招呼管家备好酒菜,欲要设宴款待冯余祝。

管家应着,出门嘀咕骂了句狐朋狗友,却不敢怠慢,忙往后厨跑,想着还要吆喝叫起沉睡厨子便觉心烦意乱。

半晌,闻听郡守要吃些宵夜,家丁厨子侍女忙起身,只因郡守脾气暴躁可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敢触霉头,兴许一个没留意,便见不到第二日初升暖阳。

郡守府热闹起来,下人忙碌,却无人注意屋檐阴影下伏着一人,正是跟随冯余祝而来的张白子,至于屋内二人谈论北军造反一事,虽说隔着一扎墙壁,却挡不住宗师耳朵探听。

你一言,我一语,随着热乎饭菜奉上,一壶酒下肚,便熟络起来。

“郡守,这信...”

冯余祝酒足饭饱,却不忘正事,这信件关乎身家性命,可如利剑高悬心头,想忘都难。

“老弟莫要担心,这事交给老哥,但这信可不能就这样送上京师。”

胡经略瘫在座椅上,为让冯余祝放心,胡经略竟是不惜与其兄弟相称,只是说起时免不了心中恶寒。

不咸不淡的话让冯余祝不解,却是不知这信有何问题。

见冯余祝不开窍,想来也就是个做大头兵的命,还妄图踏入官道,着实可笑。

憋着笑,胡经略只得解释。

“这信若直接送到京师,七拐八拐兴许被他人占了便宜,到时咱们的功劳便是煮熟的鸭子也要扑腾两下飞走。”

“那大哥所言...”

冯余祝哪还不懂,当即样子谦卑,抱拳请教。

胡经略却笑而不语,回身自案台边取出空白信纸,挥墨书写。

八月十八,北军反骨已显,无望诏安,叛乱富阳,望请援救!

为了让这书信显得真实,胡经略草书狂甩,饶是冯余祝都觉这写的乱如麻。

却是不知胡经略心中早有盘算,这便只是演给冯余祝看的假戏罢了。

将书信放入还未干透的信封,招呼管家放入书房,胡经略又怕冯余祝不放心,便道:“如今天色已晚,老弟放心,明日一早这信便送往京师!”

二人相视而笑,不做过多言语,推杯换盏之间夜色过半。

待到胡经略招呼下人,冯余祝早已烂醉如泥。

“本郡守饮酒数十载,凭你还喝不尽兴!”

胡经略蔑视望着呼呼大睡的冯余祝,刚刚充兄道弟,下一刻便杀意迸发,对着进门下人吩咐道。

“把这人宰了,埋入后院假山旁花坛,做的干净些。”

下人对这般吩咐好似司空见惯,表情麻木托起酣睡冯余祝,朝后院而去。

没了冯余祝,胡经略也放得开,大马金刀坐在饭桌上大吃大喝,全然没了处死“兄弟”的丝毫悲伤,甚至忍不住骂两句不开眼的狗东西。

张白子可没兴趣看杀人埋尸这等勾当,也就一直趴伏在外,希望今夜能再多些收获。

...

睡梦中冯余祝好似升仙,身边美女如云财宝遍地,美酒佳肴满桌。

享受着莺莺燕燕环绕喂食,不时打赏金银珠宝,好不快活。

“傻子梦中嗤笑,也不知做了啥美梦。”

“好奇做甚,快点宰杀,回去再睡一觉。”

家丁说着,手中刀斧绞杀。

冯余祝还在梦中,脸上微笑凝固,却是头颅已然滚落,鲜血撒了一地。

“有十两银子!”

“穷鬼!出门在外只带十两银子傍身!哪家姑娘看得上!”

家丁摸索冯余祝尸身,却只摸出十两,忍不住破口大骂,却是与冯余祝杀害何老弟时说的无二,着实讽刺。

七手八脚埋了尸身,血迹攘把土就算干净了,家丁勾肩搭背回了院子,手中还颠着那十两银子...

酒足饭饱,胡经略打了个饱嗝,也算快活,便有叫来管家,转身书写半晌,又仔细阅读,见并无遗漏,这才交付管家。

“家丁中找个孤儿连夜出发,要手脚干净办事勤快,将信送到山河迅王府,报我名号即可!”

管家领命,拿着信件快步而出,直奔后院。

砰砰砰!

柴房木门敲响,却是一阵摇晃,恨不得当成掉落在地,免得再受此折磨。

柴房内,少年劈着柴,听闻有人敲门,便放下斧头开门。

木门一开,月光掠过,少年皮肤黝黑,身形干瘦,只是一双眼炯炯有神,透着真挚。

“六儿,老爷命你送信,京师山河迅王府,路上切勿偷看!”

管家瞥了眼被称为六儿的少年,眼中鄙夷更浓。

那六儿却大喜过望,乌黑手掌在单薄衣衫上擦了又擦,直到泛红少了一层黑漆,这才将信件接过。

“管家爷,何时出发?”

少年声如黄鹂,格外悦耳。

管家却不想多听,只是嫌烦摆手,道了句连夜出发,便转身走了。

少年目送管家远去,手指紧紧攥着信封,泪珠在眼眶不住打转,月光下,晶莹泪珠犹如珍珠,一粒粒剔透纯洁。

少年回了柴房,想要收拾些衣物,却发现并无甚好收拾的,他平日住在透风柴房,每日便是劈柴,衣物银两也是一个不占。

即便如此,六儿却也开心,虽说柴房遮不住风挡不住雨,饭食糟糠堪堪垫肚,却也聊胜于无,相比于在外饥寒交迫有上顿没下顿,这郡守府便是桃源。

将信封贴身放置,六儿忍不住念起那道俏丽人儿。

“玉妹,等我与你相逢,一起过好日子。”

郡守府每隔些时日便会差下人前往京师送信,挑的皆是无父无母没靠山的孤儿,郡守美其名曰给他们找条活路,便是去到京师享福,哪里的贵人心善,最受不得看孤儿受苦。

郡守虽想把他们都送去,却是京师安排也许时间,平白进入京师被盘查也不好脱身,就换作每隔些时日以送信名头过去。

上一次送信到京师的下人名为玉儿,没进这郡守府前是与六儿相依为命,这俩都是苦命人儿,自小没了爹娘,就在这世道漂泊,也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为了讨口饭吃,二人一起进了郡守府,其实富阳郡也就郡守府要他们这等人。

私下里孤儿都赞郡守心善,给他们条活路还让他们去京师享福,简直人间活菩萨。

六儿期待着京师生活,更期待见到心头那人儿。

迫不及待出了门。

柴房木门嘎吱作响,想着在郡守府种种,六儿心中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必定要报郡守大恩。

找管事要了匹骏马,六儿急不可耐策马奔腾。

西风吹的六儿遍体生寒,却不影响少年心儿火热。

看着六儿策马跑远,管事啐了口,骂道:“赶着投胎,活该!”

一旁下人听了,心想好似每次有下人送信,这管事都会说上这么两句,却不知为何...

富阳郡街道,一人一马疾驰,直奔成门而去。

至于出城,并不妨事,富阳郡城门看管并不严,能策马的都是身份显赫,拦住盘问徒惹人心烦,还可能与其交恶,实在划不来。

屋檐上,一人在迷雾中穿行,却是张白子。

那胡经略吃饱喝足写了封信,便回去找小妾翻云覆雨,张白子可没有偷看人家房事这等怪癖,便跟着六儿出了郡守府,张白子也有些好奇,胡经略半夜送信去往京师所为何事。

身影如风,赶在六儿出城前拦住去路。

六儿正幻想美好未来,就见前方猛地出现一人,这可把六儿吓了个激灵,用力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便停住了脚步。

再看前方,一人背手而立,面庞清秀,衣着光鲜,显然是个人物。

“大哥,我这有要事,你可否让条路,小的在此多谢了。”

六儿自小养成习惯,便是与人为善,说话自然客气。

六儿这般客气却让张白子不好发作,便只得一个飞身而起,一指点中六儿脖颈。

只见六儿双眼一番,晃晃悠悠便往下倒。

张白子见状只得扶住,入手是一身皮包骨,轻的吓人。

但此时却也不是可怜的时候,张白子快速从六儿怀中摸出信件,凑近仔细阅读,当下眉头一紧,暗道原始如此。

只见信中,胡经略自称下属,汇报都是些今日了解的北军之事,其中最为重要的事情说了三件,是件件不离一人,名为于可。

先前在郡守府偷听,张白子知晓于可官拜司天监掌事,乃是正六品官,分兼少监。是个观天识地推算历法的活,乐得清闲。虽说不比达天听有权有势,但老了也能混的个荣归故里,不至于鸟尽弓藏。

看着手中信件,张白子啧啧称奇,暗道这于可是个人物,不仅是那北军将领李安道结拜兄弟,还暗中投靠西凉山河迅王李尚文,并且隐藏身份被派去与丞相联络。

若有朝一日得见于可,张白子真想看这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不过于可身份显然是个大秘密,要不胡经略也不会为此动了杀机。可这事也并非一偏远郡守可知。

张白子左思右想,只道是胡经略偶然得知,也就不再多想。

至于信中三件事,其一阐述李安道救助于可,显然李尚文也不知于可竟与李安道结拜。

其二,胡经略请求李尚文派人援助于他,并且要求于可修书安抚北军,并且说些好话,不要让李安道为难于他,这事也好理解,毕竟北军入京勤王第一站便是富阳。

其三,希望李尚文可以派遣于可探查冯备佻是否为丞相暗线。

“冯备佻...”

萧慕吟这娘家表哥张白子可印象深刻,不仅被更夫怒骂,还折腾了富阳郡府衙许久,只为找个莫须有的八字相冲之人,着实可笑。

心下早已将信中所写牢记,张白子重新将信封放入六儿怀中,食指在六儿脖颈处一点,张白子便猛地踏出,身影好似电光挪移,眨眼便没了踪影。

几个呼吸后,六儿捂着脖颈悠悠转醒,迷茫的望向四周,好像想起什么般猛地捂着胸口,感受到信封还在,便朝怀中抹去,直到将信封掏出,检查并无异常,六儿这才松了口气。

昏迷前,六儿依稀记得有人拦路,但转念便没了知觉昏死过去,若是被那人抢走了信封,真是百死难辞其咎。

马儿乖乖立在路旁,时不时望向庆幸傻笑的六儿,搞不清这人半夜呆愣做甚。

重新上马,六儿朝城门奔去。

守城士兵也没管六儿,只是依靠在城门楼里喝着酒,嚷着谁家婆娘屁股大...

回到得贵酒楼,恒书与王二虎睡的正起劲,鼾声如雷,也不知这小皇帝如何进入的梦乡。

推开窗,张白子视线散漫出去,雾气更为浓重。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也知道了些许隐秘。

自桌案之上取出卷帛,其上已然书写的密密麻麻,只是最后星星点点,串联不完整。

毛笔沾满墨汁,挥毫泼墨,张白子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

并不是担心记忆减退睡一觉全抛诸脑后,实在是曾经那种遗忘的感觉难以忘怀,张白子可不想因为阵法磨灭了这些记忆,便只能记录下来。

晨露兮兮,附这白雾略显光亮,只是一大早会灰蒙蒙一片,看的人心口发闷,一阵不爽。

...

“宗师还要在此耗费多久,那平安道寻不着边,待朕回京派人前来捉拿吧。”

小皇帝嚼着糙饼陪着梅菜,眼中没了光彩,这几日下来,小皇帝也想清楚了,在这偏远小郡惩恶扬善,不如早日回京保住帝位,还不知他失踪这几日朝堂成了什么样儿,往常虽说有奸佞掣肘,但再怎么嚣张跋扈独揽朝政,也会顾忌皇帝颜面,哪怕徇私舞弊也会找些合理由头,可如今他不在朝堂,还不知闹出多少荒唐事。

小皇帝都担心他回到京师这本就破烂的国家便还了君主,不如早日回去安心社稷,兴许借助张白子还能扭转乾坤,到时还天下青白,这富阳郡平安道便是首当其冲收拾的蛀虫。

恒书这番话说的没一点皇帝气魄,张白子全当没听到,只是悻悻然笑道:“如今之际,破阵才是关键,况且眼见不一定为实,有些时候假亦真时真亦假。”

张白子这话又让小皇帝一阵腹诽,暗道年纪不大却总喜欢说些深奥话,却是让人听不懂。

小皇帝拉不下脸询问,王二虎却傻不拉叽凑上来,嘴里糙饼塞的鼓囊,说话含糊不耽误求知欲。

“大人,你这说的啥意思,云里雾里的。”

张白子不想理会这憨子,自顾自吃着。

来酒楼吃早饭着实奢侈,大堂里人头星星两两。

肚子刚填半分饱,张白子抬眼就看到个熟悉身影,这身影消瘦,白胡子飘飘,若不是身上衣物略显破旧还带着三二布丁影响行头,可能还会被叫上一句仙风道骨。

“小友,未曾想如此有缘,若不介意,一席同食?”

来人正是清风上人,只是相比于昨日,这老头更显老态龙钟,兴许是找不到逆徒耗费了些心力。

“求之不得。”

张白子笑吟吟做了个请的手势,清风道人也不再客气,一屁股坐在张白子身侧,招呼酒楼小二要了些饭食,就捋起他那斑白胡须。


并未久候,饭菜便上了个全乎,小二耳聪目明,清晨也不算忙碌,便将几人先前对话听了个七八,当即笑道:“客官可是要离开富阳郡?”

张白子见那小二虽是笑颜,眼底忽而多了分愁容。

“这几日在你这也花了不少银钱,难不成还盼着贵客早些离去不成?”

此话一出,小二忙摆手,头摇成拨浪鼓,生怕张白子会意错了,就躬身弯腰连声告饶。

“小的并非盼着客官离去,只是最近这富阳乌烟瘴气,恐扰到贵客心情,况且这富阳小郡也无旁的,多是些...”

恒书见小二说话言语留半句,便耐不住性子连忙问起。

“多是些什么?”

小二支吾两声,便是哀叹,心想这几位在得贵酒楼没少丢下银钱,况且当日衙役前来作恶,亦是这几位仗义,如此好心肠,若将一条性命丢在这富阳郡着实可惜,也就直言相告。

“不瞒诸位,也就是兵痞作乱,衙役贪墨,上头老爷无法无天罢了...”

虽说酒楼小二乃是好心,张白子几人却无法立即离开,只道是天意如此,往后路途更加曲折艰辛罢了。

至于三人对坐清风上人,身为坐壁旁观,自然不好多言,但听到前些日得贵酒楼衙役仗势欺人一事被张白子几人解决,就只当是张白子几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今几人全然没有离去之意,估摸着欲要还富阳郡朗朗乾坤,心底便对几人更加敬佩。

不着痕迹扫视几人,清风上人不免哀叹,虽说几人兴许有些功夫,可这富阳郡兵士衙役好似群狼,一头两头兴许对付的来,可若是一群又当如何,哪怕身经百战猛虎亦是要脱层皮,这便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况且如今限制群狼的牢笼自己打开,还妄图吃肉喝血,更是麻烦事。

不过清风上人对于张白子几人敬佩之意,却是溢出满怀,此等敢于直面危难不失本心,称为当世豪杰不为过。

清风上人一手捋胡,一手夹起饭菜送入口中,霎时间美味扩散口腔,冲击味蕾,清风上人乃是苦修,这佳肴入喉,顿感人生繁华不过如此,却也没多做夸赞,只是不想张白子看笑话罢了,但虽说如此,却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眼中充斥喜悦。

一顿饭吃了个八分饱,清风上人不知从何处捞来根茅草剔牙,咂咂嘴道句凑合。

“道长可曾寻到那逆徒?”

饱餐一顿本让人欢乐,王二虎这憨子却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清风上人略显尴尬,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直到见几人都朝他看来,便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来,认命般长叹。

见此情景,张白子也不好多问,毕竟是清风上人门内家事,闲言碎语徒惹人心烦。

众口无言,却是一声咆哮自酒楼门口响起,打破了这寂静。

“店家,好酒好菜快些上,兵爷俺不差银子!”

张白子寻声望去,只见三人约莫七尺,甲胄飒飒下皮肤黝黑,虽相貌不一,光凭气势,张白子就暗道应是常年兵痞子,可惜头戴歪七扭八减了些气派。

小二谄媚逢迎,肩头抹布将桌子椅子擦了个光亮,这才招呼那三位兵痞落座。

却是心底暗骂,忍不住抽那张臭嘴,真道是说啥来啥,好的不灵坏的灵,刚言语了兵痞,这三人便寻着味来了,只得好生伺候,兴许这几位吃好喝足也不找事,只是可惜一桌好酒菜,收不回一分价钱。

直到三人安坐谈笑风生,张白子这才注意三人身后还有一人,却是个生的皮白肉嫩娇滴滴的美娇娘,原是方才三人膀大腰圆将女子挡了个严实,这才未曾注意。

酒菜上齐备,三人对酌,吃的邋遢,还不忘行酒令助兴,却是那女子只立在一旁,看着兵痞大吃大喝,喉头滚动,又恐兵痞怪罪,不敢出声讨要。

“俺这耳朵灵的很,好似有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小美人,你若叫我声好哥哥,再来一口香吻,便让你吃个肚圆如何!”

左手边兵痞浓眉大眼阔腮,本是一脸正气,却眼珠滴溜溜上下扫过女子,好色贪婪不做隐藏。

话音刚落,中间为首兵痞更来了精神气,唯恐美人只找一人亲昵,就按耐不住提醒。

“俺们三人,你可要一一叫过亲过才行,少了一点便只能饿着。”

“饥饿之躯今夜如何寻欢作乐,小美人听话,反正你也逃不出俺们手心。”

那右手最后兵痞是时嚷道,引得这大堂零星食客侧目,均是暗道句畜牲,又唯恐兵痞听到,便只得低头胡乱往嘴里推送饭食。

如今哪还看不懂,这三兵痞明显掳了正经人家姑娘,想着一夜春宵。

不过这三也算兄弟齐心,巫山云雨之事亦是携手共进,只是苦了女子,也不知能否撑得到第二日黎明,而后又将落得何等下场。虽不知,但想来在这乱世也不应好过,这三兵痞也不像心善之辈,玩腻了买到窑子赚些银钱,也能多一顿酒菜。

旁边食客嘀嘀咕咕,这话张白子听的真切,想着看情况再做处理,但恒书便有些按耐不住,热血年纪见不到这等下作勾当,起身欲要怒斥,一抬眼见白影闪过,心底差异,半空好似有啥飘荡而下,伸手一捞,却是根晶莹洁白不明物,原是清风上人那捋油亮的白胡子。

而白胡子的主人,早已赫立于兵痞身前,没了之前那般慈眉善目小老头形象,成了怒目阎罗。

“老倌休要碍事,否则...”

兵痞哪怕身经百战,却未曾想人能做出如此凶恶神态,当即脑生细汗,到口的辱骂硬生生憋了回去。

“否则如何?欺善怕恶,身为兵卒,怎可如此!”

清风上人说着,挡在女子身前,却是又换了副面皮,样子依旧慈祥。

“女娃莫怕,老道护你周全。”

至于女子,她身着破衣花袄,装扮不似大家闺秀,肌肤却吹弹可破莹润白皙,想来应是保养许久。见有人挺身而出,可想到是一体衰老倌,心便凉了半截,想来这几日遭遇,便掩面哭泣,却不想连累这好心肠人儿,用那纤细玉指拉拽清风上人,想将其推搡开来,可惜食不果腹浑身无力,用上全力也如蚊子挠痒,无足轻重。

再说兵痞,虽说一时呆愣,但想来也是见过些世面,莞尔便反应过来是被这老倌吓住,若被行伍兄弟知晓,还不成茶余饭后谈资,颜面怎能挂的住,于是顿觉心头火气,拍案怒喝。

“老灯台!哪门子蜡烛没了灯芯,把你揪了出来。”

言罢,也不让清风上人多言,竟是还要动手,沙包大拳头带着呼啸风儿扑面而来,直奔清风上人那张老脸。

这一拳下去,要打了个结实,寻常壮实汉子都免不了在卧榻躺上几月,何况垂暮老倌。

不过这垂暮老倌的称谓显然是在旁人看来,清风上人自觉身强体壮,虽终年在荒山吃苦受罪,但必要修行可从没落下,否则哪会在这乱世只身闯荡,寻那逆徒归山。

刹那间,思绪流转,身后女子瑟瑟发抖,欲要高呼小心,却只是小嘴长开,好似吞下梨子堵住了嗓子眼,发不出半点声响。

至于旁观之人,恒书王二虎还算淡定些,虽说小皇帝没见过风浪,可自恃皇家高贵,便无惧兵痞,却没想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兵痞若真找麻烦,一阵折腾便也够人受的。

王二虎这憨子头脑更是单纯,想着身边有张白子这高个子顶着,便是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就乐得看戏。

而张白子,仅是侧目看着,手指拈着一双筷子,估摸着清风上人顶不住,这筷子便会成了杀人刀...

至于其余人,一早就起了身子,便是顿感不妙撒腿就跑,这世道只要触怒官家兵士,免不了扒层皮,若还有闲情逸致在此旁观,兴许那为虎作伥之人迁怒,找个由头拿了问责。

而此时,清风上人与兵痞好似针尖对麦芒,拳锋袭来,老倌不闪不避,宽大袖袍一甩,露出干瘦臂膀,向前一探,虽落后出手,却快人一步.

清风上人这招式气派十足,颇有宗师风范,却只是那皮包骨手掌虚伸出二指,便一下捅在那出手兵痞双眼之上。

本以为是气势如虹滔天一击,却不曾想竟是插眼这等下作手段。

“嗷!”

可不得不说,这招式着实管用,那兵痞捂着双眼呜嗷不止,那声叫的有些沙哑,显然疼的厉害。

而清风上人,却也不管这手段是否光明磊落,附身上前,趁一旁兵痞还未反应过来,就用那枯瘦胳膊肘往那脖颈处突起用力一顶,胳膊肘与喉结碰撞,那兵痞捂着脖子便蹲坐在地,脸憋得通红,却说出半句话来。

清风上人自知占了先机,却没曾想剩余那兵痞脑袋灵光,见其余两个行伍兄弟惨遭毒手,心想再不出手就落了后尘,这老倌下手黑着呢,兴许还有些旁门左道未曾使用,心念至此,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腰间佩刀,径直朝老倌脖颈削去,这一刀力道十足,兵痞也不怕在这富阳郡闹了人命官司,出手自然全力。

唰!

一时间,刀芒略过,竟只带起寸寸白发,原是清风上人堪堪蹲下躲过刀锋,可头顶那本就稀疏可怜的发髻遭了殃,被这贴着头皮一刀刮落。

“嘿!杂种东西,仙人还要抚我顶嘞,这摸个光头算啥!”

清风上人头顶一凉。伸手抹了把,没见血迹,却是光滑一片,当即管不了清规戒律,破口便骂。

人到中年不得志,头顶三千烦恼丝也日渐堪忧,平日里清风上人便对这一头银发看护的紧,每日数着根数睡去,也有了些情义,说是有兄弟情也不为过。

这一刀下去,旁人看来斩了头发,清风上人便觉兵痞这是宰了他至交好友,这不下山还好,荒山上自给自足,银钱也无甚作用,可下了山没钱便只得饿肚子,一路寻着逆徒走来,若不是这银发白须加了分仙风道骨,领了几场法事钱,一早便饿死路边,成了冢中枯骨。

想到若再有人托办法事,不叫道长先呼法师和尚,便是大罪过,想来一辈子虽没啥建树,但逢年过节供养祖师香火从未少了,可如今道士发髻却没了,心中便一阵对三清告饶。

想来也是怒急,清风上人爆发前所未见的速度,快若流光,闪转腾挪只见白须飘然,却是头顶光亮有些煞风景。

那兵痞亦是气恼,行伍中厮杀数年,自认杀敌之术也算精妙,可挥刀数十次都未沾到老倌半点边,仅是削掉了些头发,想来也不痛不痒。

又一刀挥出,兵痞心烦意乱,见清风上人猛地踏前,不由得暗道不妙,挥出兵刃一横,便是挡在胸前。

可清风上人却直挺挺立住,随即单脚上撩,却是一招前所未见从未想到的撩阴腿。

这招下去,踢了个结实,惨叫声震破苍穹,张白子耳尖,听到隐隐有蛋壳破碎声响起,也不知是那兵痞心碎之声,还是那私密处的哀嚎...

兵痞实打实中招,清风上人不由得自豪,道了句。

“老道三十年苦修,功力全在这一脚,小畜生好好享受。”

说罢,清风上人昂起头颅,只是光秃秃的头顶更显醒目。

现在这得贵酒楼可是热闹的紧,一人捂眼呜呼,涕泪横流,一人手捧脖颈,面色通红,只能闷哼,最惨的还数最后一人,双手捂着下身,脸色煞白,双腿卷曲,躬成虾米,可如此依旧剧痛,便只得嚎叫出声,声浪盖过旁边二人,说是声震四海也不为过。

“呸!”

兵痞已然承受不住身上剧痛,但清风上人这茬也还不算完,精神上亦是要凌辱一番,便一人啐了一口浓痰,这才罢休。

兵痞三人疼得抽搐,便只得受着。

处理完这三倒霉蛋,清风上人踹这三人离开。

这三兵痞也算精明,也不撂下句狠话,忍着剧痛连滚带爬,还有一人夹着脚,却是受了撩阴腿的兵痞,走路一瘸一拐活像个鸭子。

乱子走干净,清风上人便换上慈眉善目,将还在颤抖的女子安抚一番,并且询问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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