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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工作

史生荣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导师答应博士生何为留校任教,但事情却迟迟不能落实。因生活困顿,他的硕士毕业的未婚妻毛小妹只能在肉联厂找了份工作。肉联厂的老板很欣赏毛小妹并委以重任,同时也对毛小妹产生了感情,让毛小妹处在了情感、家庭、金钱、生活的夹缝中……

主角:毛小妹,何为   更新:2023-01-20 08: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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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毛小妹,何为的其他类型小说《寻找工作》,由网络作家“史生荣”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导师答应博士生何为留校任教,但事情却迟迟不能落实。因生活困顿,他的硕士毕业的未婚妻毛小妹只能在肉联厂找了份工作。肉联厂的老板很欣赏毛小妹并委以重任,同时也对毛小妹产生了感情,让毛小妹处在了情感、家庭、金钱、生活的夹缝中……

《寻找工作》精彩片段

天完全黑尽,两人来到导师家。

导师家的房子很大,感觉像公共场所。毛小妹不想东张西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而且她清楚,是自己整天拥挤在狭小逼仄的一间小屋,才感觉别人家的屋子大而空旷。拘谨规矩地挨着坐在沙发一角,看着保姆将水果和饮料放到桌上,再看着保姆一声不响离去,才将目光落在导师身上。

导师沉默不语,更不提留校的事,感觉像有意回避,也好像已经说清楚了,事情也已经结束了。沉默压得毛小妹心慌。何为说过导师腰椎间盘突出,毛小妹关切地问导师腰好了没有。导师说:“也好不到哪里,时好时坏。”导师突然问:“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毛小妹低下了头,泪水很快流了出来。她急忙擦把眼泪,又感觉有眼泪效果更好,此时她需要这样的眼泪。毛小妹哽咽了说:“我本来可以到外省找工作,但他离不开,我也没办法出去,一直在家等待。”

导师将目光移开,又移回来,长叹口气,说:“何为留校的事,我也费了不少的心,可还是这个结果,过两天我再找找学校领导,我想问题总会解决。”

问题是总会解决,但结果却是未知,时间又多么熬人,而且导师的话仍然是轻描淡写,还是经常说的那种空话套话,而且过两天找不找校领导谁又能知道,即使找了随便说说,又能有什么作用。何为留校的事已经等了快两年,现在吃喝仍然要父母供养,房东已经几次来讨要房租,下周不交就要赶走,而且手里的钱也只能维持几天的生活。今天,她来就是想把这些告诉导师,让导师想点实实在在的硬办法。她再次抹把眼睛,带了哭音叙述目前的困难和窘迫。

门铃很嘹亮地响了。保姆打开门,两男一女一脸笑容走了进来。

何为和毛小妹迅速站起,退到沙发另一边。

毛小妹一下沮丧得只能在心里叫倒霉,一肚子的话,刚说流畅。也许这就是运气,也许这就是命运。看着客人高高兴兴大大方方落座,她不知是走还是不走。两人只能看导师的眼色。导师说:“这是健旺农牧公司的老总,你们正好也听听,然后帮我办些事情。”

好像一下变成了好事,她和他眼里透出了兴奋的光芒。然后按导师的手势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等待他们说话。

感觉老总和导师熟悉,至少在电话里交谈过。老总拿出一厚本打印好的文稿,说:“这是我们的基本情况和原始资料,如果还需要什么,尽管打电话,我们这个项目,其实是市领导的意见,市领导要我们公司发展成种植养殖加工一条龙的龙头企业,而且全力支持我们搞这个万头养牛场,也帮我们向省里跑投资,我已经和省发改委的领导初步商议好了,也是他们让我找你,让你写一个可行性论证。你是畜牧方面的权威专家,论证报告就全靠您妙笔生花了,等工厂建好了,我们再聘请你当科技顾问或者独立懂事,再帮我们谋划下一步的发展。”

导师拿起材料,边翻边叹气,说:“人老了,事情也多,看到这些就头疼。现在人们写的材料,不只空泛缺数据,论证也有问题,许多数字也不可靠,可不可行还得好好调查论证。”

老总不断点头附和,然后说:“您放心,我们的材料可能写得不好,但数据肯定没有问题,论证也是我们经过详细调查,又和许多领导和专家商议,然后才写成的,所以您也用不着再调查,把把关修改修改就行。”

中年女子从包里掏出一个大信袋,说:“这是一点润笔费,小意思,请您收下。”

老总说:“这点钱,就算先期调查费,等项目申请下来,再付您的酬劳。”

导师慢慢放下材料,看眼信封袋,说:“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们写的东西,我只能当资料来看,真正的论证,还得研究分析许多问题,也要考察实验许多数据,而且许多数据也要重新实地调查采集,然后才能进行周密的计算推理论证,比如市场情况,牛肉销往哪里,周围现有多少头牛,有多少饲草,能养多少牛,将来能发展到多少。然后是消费情况,消费人群有多少,潜在的消费有多大,人们的消费习惯怎么样,这些都得调查论证清楚,都得去跑。”

老总说:“这些我们也做了调查研究,基本的情况材料里都有,基本不需要再调查,当然,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情况您比我们清楚,一些数字也是您说了算。”

导师突然恼火地说:“什么叫数字我说了算,好像我随便可以编造数据,告诉你,科学就是科学,事情绝没你想的简单,如果简单,上面也不会让我来论证。”

毛小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如果导师和老总谈翻,到手的钱就会跑掉。好在老总仍然一脸笑容,好像导师是在批评学生,好像导师是他的领导,然后一脸微笑恭敬地看着导师。

师母过来拿起那袋钱,像随意收拾桌子上的垃圾,转身进了卧室。

毛小妹松一口气,这笔生意已经成交。毛小妹脑子里再一次估计,这袋钱感觉有点沉,至少也有四五万,说不定有六七万。她心里开始酸得翻滚。导师的许多事情,其实就是何为做的,导师也有几百万的科研经费,但每月只给何为一千块的生活补贴,干得再多也不多给,何为死等了留校,也是看中了导师的今天就是他的未来,而且留校接了导师的班肯定要比导师干得更好。现在当着她们的面收这么一笔钱,如果再让何为具体去做,当然能分一点。

送走老总,导师坐回原位,舒心地喝几口茶,转脸对何为说:“你别看给我这么多钱,其实这钱是大家的,我的上面还有人,要不然也不会指定让我来论证。”

毛小妹不明白上面是指哪里,而且老总像小狗一样温顺,她能够感觉到上面的权威和对老总的压迫,也能够感觉到导师和上面的关系有多么密切。突然想起她的一个本科同学。同学在财政厅的一个挂靠评估公司工作,财政的每笔投资,都要由他们公司来论证核算提出意见,他们说多就是多,他们说少就是少,他们说不行就不行,因此贡品多得分不完,每天回家都得带回大包小包,各地最好的东西都吃遍了用遍了,但好东西他们公司也不会独吞,有稀缺值钱的,单位也要给厅里有关领导分一份,至于单位领导和厅领导的关系,他们更无从知晓。也许导师也是上面某个部门的挂靠专家。突然感觉导师不是一般的导师,导师的能量不可低估,把导师抓住,而且要抓紧,何为的留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导师把资料推到何为这边,要何为认真核查修改,把所有数字都实际调查复合一遍,然后按实际情况重新论证。导师说:“当然,论证的结果肯定是可行,但如果预算数额水分过大,就要适当挤一些出来。”

何为什么都不说,默默地将材料装进自己的挎包。

毛小妹看着何为,感觉窝囊得反常,好像欠着导师什么。这样老实少言的人导师怎么能不应付他。她希望何为能拿一把,至少让导师知道用人不能白用。她想替他说点什么,但想想又没法说,关键是没有说的资本。她只能继续说目前的困难和留校的迫切。

导师说:“留校的事没想到这么麻烦,总是不顺,想起来就让人心烦,好在明年教研室朱老师退休,名额没问题,我再和学校领导交涉一下,这次争取把事情说妥。”

但去年导师就说已经和学校说好了,可今天突然给教研室分来一名硕士毕业生。毛小妹说:“我们年龄都大了,再等一年还行,如果再留不下,我们就悲惨了,简直就没法生活了,所以我们的事就全拜托导师您了,希望您尽快直接找找校长,让校长给个一定的话,要不然说晚了,学校又有了别的人选。”

导师叹一声,说:“现在就业难,高校又是热单位,刚分来的这位,就是省领导压下来的,学校直接就分到教研室了,通知都没通知我一声。在这种情况下,何为的事,我也只能努力争取,但结果怎么样,我也不敢保证。”

如果导师像给自己跑职位跑荣誉那样去跑,如果导师能到校长家里去求,这么大一个学校,怎么会在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毛小妹努力酝酿,将情绪调整到悲伤,再抹把眼睛,说:“何为家里特别困难,父母也老了,再也没力量供他,我们家里的情况,也和他家一样,如果再不能留校,怎么生活我都不敢去想,而且过了三十岁,别的单位也不愿意要他,更没合适的单位,所以今天我们俩来求导师,就是希望导师给我们费点心,多跑跑,多给领导说点好话,看能不能和学校签个一年后留校的协议,总之是求导师给想个解决的具体办法。”

导师一脸阴沉。她静静地看着导师的脸,感觉自己没说错什么。导师站起身,又坐下,烦恼地说:“你们根本没理解我,我不是不用心跑,我只是一个普通教师,人事方面的事,我说了不算,学校说了也不完全算,要省人事厅审批,这么复杂的事,学校怎么会给你签协议,你逼我又有什么用。”

毛小妹心凉得浑身发紧,看何为,也像被泼了一桶冰水,脸色苍白如纸。话没错,可感觉导师是要脱身,而且本身就没有信心,也不会发狠发誓去跑。导师是牛人,如果牛起来,学校不会不在乎,不会不答应,现在导师不但没一句牛话,还把自己贬成普通教师。毛小妹一下有了眼泪,悲伤让她忘记了一切,她一下哭出了声,努力止住哭泣,说:“导师您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指望,你是著名教授,在学校举足轻重,校领导不会不给您面子,而且上面您也有人,您就把我们俩当成您的子女,给我们想想办法,如果需要花钱,需要多少我们也想办法。”

导师烦躁地高声说:“我也是有脸皮的人,你让我怎么去求他们。不过我答应你,如果明年再有问题,我就到省政府去告他们,告不倒,我就把我的工作让给你,你看这样总行了吧。”

导师突然的硬话让毛小妹惊喜,如果真的这样硬起来,那肯定就没一点问题,谁也不会惹一个发了怒不顾一切的名教授。毛小妹一下站起身,一连给导师鞠三个躬,说:“谢谢导师,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您也放心,何为留了校,他一定会好好干,一辈子当您的学生,一辈子给您做助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也会一辈子尊敬您孝顺您。”

告辞出来,发现下起了小雨。细雨蒙蒙,灯光昏暗,整个天地更加朦胧。好在事情又有了希望,导师已经发了那样的誓,自然会把事情当成重要的事情,以后再不断给导师加加温,希望应该是很大的。看眼沉默低头的何为,毛小妹轻声问:“怎么还不开心。”

何为说:“导师如果和学校闹翻,事情也许会更加麻烦,领导会有一千个道理不让留校,导师不可能不管道理和声誉硬闹。”

没错,如果以闹的方式解决问题,领导生气了,问题确实就复杂了,谁也别想绑架领导的意志。毛小妹心里跳一下。但她对导师是信任的,这些事导师应该明白,导师也不是没有头脑的人,导师的为人处事,应该比一般人更聪明更有智慧,导师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毛小妹努力打气说:“你可以提醒一下导师,但不要低估了导师,如果导师认真起来,导师肯定是有办法的,而且你也要想办法,要隔三差五就提醒他或者给他出个主意想个办法,然后让他去做,必要时还得给他点压力,他的研究主要靠你,他不让你离开也是想让你把研究做完做成功,所以你要拖着点,要巧妙地拿一把,逼他积极想办法。”

何为说:“导师我很了解,他说的总比做的多,也比做的好,我觉得我应该再到别的地方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单位就签下来,在一棵树上吊死是靠不住的。”

毛小妹说:“不,我不让你离开大学,我要让你成为导师那样的人,你成功了,不光是挣钱,我也骄傲,而且另找单位,进大学根本没有可能,自己培养出的博士都留不下,哪里还有你的位子。”

离开大学,就意味着离开了科学殿堂,这也是他不能接受的,更不是他要的人生。前些天,他给牛饲料里添加了一些牛血,牛食用后胃里的高蛋白菌数明显增加,如果以后的动物营养实验证明确实有效,那么反刍动物的营养主要来自其胃内细菌尸体的理论就能成立,这样的发现当然是颠覆性的革命,获一个世界性的大奖也有可能,那时,他会成为什么样的科学家,他想象不清,但模糊地想一下,就亢奋得想唱。何为心里又不服得翻滚。论水平,他应该是博导,只是身份是学生,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没他的名字,更没一张能证明他能力的证书。何为叹一声,说:“留校每年只一次,再等一年,怎么生活,咱们怎么熬下来,而且等一年也不一定有个确定的结果,万一不行,我们怎么办。”

毛小妹说:“我也想好了,我再不死考死等,我先随便出去找个事做,等你工作了,我再慢慢考。”

她硕士毕业后就一直考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两年了也没考上,上个月刚刚怀孕。何为说:“怀着孩子怎么找工作。”

毛小妹一下眼睛发红,转过身擦掉眼泪,说:“原以为你能留校,现在你的工作不能落实,我们怎么生娃,生出来怎么养活。明天就得去医院,再晚就做不成了。”

难怪今天听到他留校泡汤,她一下吃惊得脸色苍白,然后失魂落魄一连声问为什么,怎么办,然后要他找导师,要他想办法。他倒没往孩子上想,更没把孩子和留校联系起来。何为的心一阵紧缩,猛然明白事情确实严重了,要比他想到的严重得多。那天做完孕检,她兴奋得一路说笑,路过书店,进门就直奔胎教育儿专区,翻阅半天,买了一本《培养儿女上北大》。他笑话她,她却很认真,说不仅是一个目标,也要努力争取。然后就制定了一个孕期生活计划,让他打印出来贴在了床头。现在突然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好像要到无底的深渊。他说不出一句话。看着她泪流满面,他突然哽咽失声,一下无法控制。

她哭泣几声扶住他的腰,说:“也不要太难过,困难是暂时的,咱们的前途是光明的,要往前看,咱们还年轻,以后什么时候想生还能生。”

他应该比她更坚强,更有主意。擦干眼泪,感觉她站得也比他挺立一点,目光也更坚定一点。突然感觉她的坚强,好像来自于不再依靠,她不再靠他,他也无法依靠,她要靠自己,而且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且要流掉的也不是孩子,而是他,是对他的依靠,是对他的信任。他浑身寒冷得哆嗦。他用颤抖的声音说:“咱们能不能想别的办法。”

她抹一把眼睛,悲伤了说:“生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你算过吗?我算了好多遍,是以你留校后每月挣五千块算的,现在一切归零,哪里还有算的基础。”

他的心再次颤抖得厉害。看来流产是没办法的了,也必须得流掉。但关键时候就牺牲女人和孩子,自己还算什么男人。他觉得应该想点办法。还是想到导师。如果说明情况,导师也许会给他加一千块钱,每月两千块也不解决问题。而且加一千块,估计也难。那次他向导师借钱,导师苦着脸沉默半天,只借给了三千,后来还在别的学生面前说别人的弟子能给导师办事捐钱,而他的弟子只知道靠导师吃导师,还向导师借钱。而他的父母,早已无能为力,每次遇事困住,也只能给几百。最近这次给了七百块,父亲就说这是家里的全部,明年连买种子化肥的钱都没了。而她向父母要,也是借口城里买的东西不好吃,有毒有害,让父亲装几袋面或几桶油带过来。这样的苦熬,她的心里肯定比他更苦,当然也有过无数的想法,只是她没说,他也没体察出来。看来流产是她早想好的,早想好了这个万一。他痛苦地咽一口唾沫,带了哭声说:“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

她吸吸鼻子,擦干眼泪,说:“事情也没糟糕到痛哭流涕,我也是硕士,学不能白上,哪里用得着这么悲观。研三时,我带一个畜牧老板班实习,有家公司的老板要我去他那里干,说要给我高薪,我当时没考虑,现在我想去试试。”

他无法说不。也只能是这样。他紧紧地揽住她的腰,然后抱住她,将头埋到她胸前,想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却无法说出。


路老板要带她去察看承租的卖肉摊点,从老板的态度语气看,老板好像已经把她当成了救星,当成了总设计师或者总参谋长,也好像她能吐金尿银起死回生。这让她比昨天更加惶恐。其实昨天她只是担心,她和老板只有一面之交,已经过去几年,老板记不记得她,记不记得那回事,老板现在是不是还是老板,她一点底都没有。出了门,她仍然努力回忆老板的面容,脑子里怎么都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好像是个中等个子,不胖不瘦,脸好像有点红,但不明显。好在那天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那天她替导师带他们去猪场参观,虽然他们都是畜牧企业的老板,而她只是研究生,但她还是把老板们当成学生,期间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有点烦人,不仅好问,也提出许多问题和她讨论。参观结束时,男子突然递上一张名片,然后问她毕业后愿意不愿意去他们公司工作,职位任选,工资待遇从优。她只扫一眼名片上的公司名称,便骄傲地回答说已经有了单位,也把名片随意扔进包里,过后当然是扔了。好在她记住了哼香公司这个土气直露的名字。一路忐忑找到哼香公司,想不到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然后热情高涨地接待。凭直觉,她感觉他是喜欢她的。男人喜欢女人,一切就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果然,她只说了她的近况,他就立即邀请她过来帮忙,而且问她要什么条件才肯过来。她一下有点懵。她来时的心里底线是月薪四千,五千算合理,六千算理想。她犹豫一下还是问老板能给什么待遇。他立即说职位是副总,技术方面的事她说了算,月薪一万。她再说不出一句话。今天,她感觉到了这种待遇的份量,也感觉到了他对她的依赖,好像他已经把她当成了主人。

柜台卖肉的是两兄弟,一个矮胖结实,一个精瘦机灵,一点不像一奶同胞。他俩一到柜台,两兄弟就轮流诉苦发难,要求降低销售指标,也要求加大销售提成。昨天路老板就介绍过公司的情况,公司在六个超市承租了柜台,然后雇人卖他猪场的猪肉,按柜台面积规定每月的最低销售量,然后按售价的百分之六提取报酬。但所有的柜台承包人都叫喊卖不动,完不成任务。路老板说其实他们都在卖私肉,都自己到市场偷进别人的低价肉,然后冒充黑香猪从中谋利赚钱。路秋生说不改革不想新办法不行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她,核心问题是怎么能既管住他们卖私肉,又能让他们多卖肉多赚钱不叫喊。怎么管她觉得有许多办法也有许多智慧,只是多动脑子多做尝试罢了。她默默走进柜台,拉开木板,里面六七只白猪码放在里面。她冷静而威严地指了说:“这是怎么回事。”

矮胖结实的镇关西并不惊恐,也不当回事。他慢悠悠抓过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呼的一声剁在半扇猪肉上,猪肉一下被剁成了两截,然后用胸腔吼了说:“球,你们送来的肉,又肥又黑,白送人家都说一堆难听话,你让我们怎么卖,你让我们怎么活,我们没办法,就得自己找活路,要不然就得饿死。”

毛小妹恐惧地看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快刀,这刀别说剁在她的头上,即使剁在腿上,她的腿也会轻易变成两截。矮胖子显然是向她和老板示威。她一下不知该怎么办。当然,她不能示弱,更不能辜负副总这个职务和老板对她的信任。她上前一步严肃了大声说:“我们是有合同的,里面都规定清楚了,如果你不按合同办事,我们是有处罚办法的,因为我们租柜台,已经掏了一大笔租金,我们至少得把租金赚回来。”

镇关西直接把唾沫唾到肉上,又哧一声,说:“老子怕你个球,老子靠力气吃饭,到哪吃不了一碗饭,你如果把老子惹毛了,小心打碎你的脑袋。”

猛然感觉一下混到了社会的最底层,而且是和最底层最凶狠最无赖的一群流氓无产者混。如同一盆冰水泼到心里,巨大的寒冷让她打一冷颤,然后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也潮水一样汹涌上来,她说不出一句话,但泪水却抑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镇关西依然不饶,嘲弄了说:“别只知道掉眼泪,你给你掌柜的说说,以后送点好肉来,就照你身上的肉送,又白又精又嫩,这样才能卖出好价钱。”

毛小妹只能快步离开。

感觉自己一下从天堂摔到了猪圈里,由天蓬元帅变成了猪八戒。

昨天她和老板路秋生谈了很多,路秋生对自己的猪场信心满满,他坚定地认为养黑香猪卖高档肉的路子是对的,这观点她完全赞成,也和她的想法完全一样。在大学,动物营养学在绪论里就讲得清清楚楚,说在物资短缺时代,解决的问题是有没有,在物资丰富时代,解决的问题是好不好。肉食品也已经进入到一个好不好的时代,动物饲养必须要向优质方向发展。方向对了,一切就不是问题,困难也会迎刃而解,解决的办法也肯定有很多。路老板更同意她的看法,也更欣赏她的才能,说总算找到了救星,也找到了知己,说从今以后就把改革的难题交给她了,要她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公司,完全按她的设想去干,他全力支持。她知道他说的全是真话,他确实苦思冥想在寻求改革。她信心大增,感觉路秋生虽是农民,文化程度也只有初中,但他的头脑并不简单,甚至思想还有点前卫,丝毫没有小富即安的保守意识。有这样的信任,有这样的老板,她相信她能搞出点名堂,而且思想也进入了副总的角色,也好像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公司,而且一下就做起了改革梦,不仅想干一番事业,而且要在业界创造一个致富爆发的神话。可转眼间,就感觉灰飞烟灭。

难道就这么失败了吗?她内心有一万张嘴在呼喊着不。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怎么说也是无能。

痛苦地站下仰天思考。路秋生来到面前,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你也别在意,这些家伙生性粗野,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嘴上的劲,实际并不敢伤人。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你觉得销售没希望,我们就放弃销售这块,专心养猪。”

放弃销售,猪怎么卖得出去。她不解了说:“他那么猖狂,你就没办法管吗?”

路秋生脸红一下,低下头再抬起,说:“有些事也没法说,管也管过,我赶他走,他就赖在那里,还耍刀子,报警让警察管,他又痛哭流涕诉苦认错,警察也只能调解,但过后他又犯病耍无赖。其他几个摊位虽然不耍狠,但和你耍心眼儿捉迷藏,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个都一样,就是想方设法多赚点钱,想方设法对付你和你玩心眼儿,也拿他们没办法,他们都是穷苦人,出来就是要挣钱,甚至要钱不要命,一切只考虑钱,哪里讲道理要脸皮。”

她不敢相信,更不知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也是穷苦农民,自己也在农村长大,但从没感觉到如此不讲道理。难道是杀猪卖肉练就了他们的凶狠?她说不出话来。

路秋生说:“当然肉不好卖也是原因。黑香猪肉嫩味香,但肥肉较多,皮黑不好看,而且价格要高很多,没吃过的人一般都不买。但放弃黑香猪,养那些生长快的猪,我又不甘心,也没有特色和优势,也嫌不到钱。都说酒好不怕巷子深,也只是说说,好东西真要打开市场,也没那么容易。”

黑香猪味道香美是公认的事实,只是本地还没推广开来,但养黑香猪的方向是对的,不仅要养,而且以后还要在具体的饲养方法上下功夫,养出肉质更好的猪来。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打开市场。肉好卖了,卖肉能赚钱了,镇关西就不敢再耍狠,耍狠就不给他肉卖。她一下又有了信心。她看过有关资料,不论是特色猪肉还是野猪肉,都要靠推销和专卖,有不少要专供高档饭店酒楼。她平静下来,咽一下口水说自己的看法。

路秋生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一下笑出声来,上前一步,几乎要和她脸对脸,又觉得不合适,伸出的双手也缩了回去。他后退一步,高声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的想法太对了,太具体了,我以前也做过广告宣传,报纸广播我都做过,感觉没人看也没人信。亲自上门推销效果肯定会好,这件事就由你负责,招募一些年轻漂亮的推销员,专门到大饭店大酒楼推销,高消费人群认可了,中低消费人群才会跟风认可推崇。”

也不一定上门推销,肯定还有更好的办法,她相信她有更有效更省力的捷径。昨晚回去无法入睡,随便翻书看到一篇文章,作者是一个女子,说她只身到北京闯荡,学艺创业都失败,落魄到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只好到饭馆端盘子混饭,然后靠聪明吃苦爱琢磨,在工作中摸索出了很多经验,也给老板出了不少的主意,然后从领班升为分店的店长,然后自己开餐馆,然后发展成几十家连锁店。人家端盘子能端成老板,她硕士毕业,起点就是副总,条件比那位作者优越得多,理应办法智慧也要多,混不成老板,也应该想出点办法,混成个高参,名符其实拿一份高工资。她仍然平静了说:“这些都是初步的想法,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我们还得想更多更好的办法,办法肯定会有的,而且办法总比困难多,人家能成功,我们也会有办法。”

路老板激动了说:“你有办法,你有信心,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一起去吃饭,边吃边想办法。”

猛然发现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两人站在广场闹市,在空荡的广场上很是招人显眼。毛小妹说:“我们还是回办公室吧,回去好好想点办法。”

路秋生说:“也好,办法得慢慢想,急也没用。前面就是购物广场,不如我们进去买点东西,你需要几身工作会客的衣服,我也买几件。老话说得好,挣钱不挣钱,先混个人快活。”

她清楚她穿着寒酸,甚至是土旧不堪,连他都看不下去了,甚至会觉得给公司丢脸。按她的身材长相,如果她有像样的衣服妆扮,她绝对是人见人爱的美女,而且自信心也会大增,举手投足也更你个副总,更像个知识分子,更像个大家闺秀。她惊喜地看一眼他,感觉他的目光是温柔怜悯的。她一下红了脸。其实昨天她还想先借支点钱买身衣服,又不好意思开口。今天他竟然这么体贴。她红了脸解释说:“我一直不讲究穿戴,思想还停留在学生时代,整天就想着学习考试,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确实需要买几件衣服了,花多少发工资时扣除。”


公交车里已经拥挤得拼命推搡才能进去,毛小妹一下有点犹豫。她受点拥挤倒没什么,这么多高档衣物挤坏挤丢,损失可就大了。但想想打车要花三四十块,她还是心疼得有了挤上去的勇气。一路母鸡护小鸡一样忙乱到下车,大包小包总算一件没少。擦擦满脸的汗水,抬头看眼自己的家,毛小妹突然想到怎么向何为解释。一下感觉这是一个问题。如果说是路老板给的奖励,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奖励现金,这一堆衣服首饰,显然不是正常奖励。说老板发了奖金,正巧又碰上了便宜货。但发奖金买这么多的东西,却没一件是给别人的,也没给家里添一点东西,而且没剩一分现金,极端自私,也不合理,更不是她的性格,何为当然也不相信。

停下来喘口气,感觉问题更加复杂。男老板给女下属买东西,而且买的还是直暖女人心窝子的衣服首饰,穿在身上戴在身上,都是贴肉的温暖,还那么多,怎么说都不正常。正常情况下,也不会这么做,女人也不会接受。

不如就讲实话,就是她的设想得到了老板的赞赏,也给老板出了很多点子,让老板能赚到更多的钱,老板高兴,又看她穿得可怜,就带她买了几件衣服。

但两天时间就有这么大的效果,就得到了老板的赏识,感觉有点像一见钟情,然后一起去买衣服首饰。只能是越描越黑。

感觉编谎也不容易,而且编一个谎言,后面就得用十个谎言来掩盖。

她不由得有点慌乱。怎么就突然一下走到了这一步。这一步走下去,以后的路怎么走。

路老板是爱她的,这一点她可以肯定。但她想清楚了,一点都不用害怕。喜欢美女是男人的天性,但绝大多数男人只是喜欢,只有少数会有行动,而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后果的,只是极少数脑残。她相信路秋生是那种大多数,而且要比大多数还要老实理智一点。而且路秋生爱她,还可以做一个划分,大概是三分性爱,七分敬爱。有敬爱就不会放肆,七分敬爱当然会压倒三分性爱。就像麻雀,三分糟蹋粮食,七分捕食害虫,利大于弊,便属于益鸟。当然,她也有杀手锏,那就是她的智慧和知识,她不仅有智慧应对,她也有路秋生离不开的知识和能力。

突然想起一个笑话,说一个老板正和小姐睡觉,老婆打来电话问在干什么,老板回答说正在和小姐睡觉,老婆一听乐了,说你他妈的又喝醉了胡说,然后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某些时候,真话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只能随机应变了。既不撒谎,又能让他相信买衣服的合理正当。

再数一遍,竟然八袋子十几件,每件她都喜欢。应该把衣服的包装去掉归整到一个包里,这么多花花绿绿,都快成衣服贩子了。这个路秋生,还真像个男子汉。

她原本不买这么多,更不买这么贵,她说一个养猪卖肉的,穿着差不多就行了。路秋生立即说卖猪肉的怎么了,皇帝也是吃猪肉长大的。然后便是哪件衣服都好,哪件都舍不得放下,而且只要她感觉好,他就一定要买下。一圈转下来,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

但买首饰就有点过分了,也更加不可思议,真的像鬼使神差,根本没考虑合适不合适,怎么向何为交待。好像当时提着大包小包兴奋得脑子充气,下到一楼,整个首饰区珠光宝气又一下亮瞎了眼,感觉像进了藏宝洞,那一片金光闪闪,那一片璀璨耀眼,照得她心里光芒万丈。老板说还得买件首饰,不戴件首饰也不像高管,也体现不出公司的实力。她只觉得正确应当,确实需要一件像样的首饰,她的手上脖子上,空空荡荡,确实寒酸,而且不仅寒酸自己,也寒酸公司,而且她自己,也有一个首饰的心结。那年大二,在校门口的地摊上五块钱买了条镀金项链,当时确实金光闪闪,挺起胸膛戴了几天,却露出了黑黑的铁色,被同舍女友笑话了一年,还编排出她买项链柜台却错拿成了狗链。糊里糊涂跟着他买了金项链,他又说没有项坠无法佩戴,然后又说金玉良缘,金链配玉坠,吉祥也美丽。翡翠和羊脂玉确实好看,但十几万几十万的价格,让老板也不敢细看。有一块一万三的红宝石感觉不错,就这么买了下来。

再估算一下,衣服大概花了两万七八,加上项链,应该在四万五左右。如果还这笔钱,那就是四五个月的工资。

感觉还是得做点文章。解释不好,就会在两人的感情上投下阴影。皱皱眉,只能在价格上打打折,说衣服都是便宜货,如果他细问,每件都随便说个二三折价。至于项链,干脆说成镀金的,坠子只是普通的水晶,只值一千块。

悄悄进门,浓烈的猪肉味扑鼻而来。看来今天他买了肉,应该是为她庆祝,也可能是她卖猪肉,他就觉得应该买猪肉吃猪肉。

屋子里光线昏暗不明,何为正在灶前忙乱。她突然想悄悄把衣服放到床下面,床下就是他们的衣柜,过后再慢慢一件一件拿出来。刚塞进去,何为满脸笑走过来,说:“到底是领导,已经能不空手回家,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也分享一下幸福。”

毛小妹哆嗦一下,急忙掩饰说:“今天给职工买工作服,也给我买了几件。”

何为说:“我看看怎么样,不会是胡屠户的黑油马褂吧?”

手足无措间,何为已经将袋子拉出来,夸张地啊一声,说:“这么多?”

毛小妹转身脱去外套,轻描淡写说:“老板规定了消费金额,衣服又便宜,就多买了几件。”

何为说:“明天是交房租的最后期限,没给我买衣服吧,我的衣服还够穿。”

她心里又是一紧。下意识偷看他一眼,他满心欢喜。这么多衣服,他当然会认为有他的。她只能转过身。

何为一件一件拿出来,能抖开看的,都抖开看看。脸色还是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急剧变化。她换成温柔可爱,说:“怎么像个女人,喜欢看衣服,去给我倒一杯水,忙了一天,累死我了,也饿死我了,饭熟了没,我要吃肉。”

他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怎么不像工作服,这么高档,感觉像赴宴跳舞的衣服。”

毛小妹说:“我一会儿给你细说。公司的销售遇到了问题,我提出到高档饭店酒楼推销,他觉得是个好办法,就让我全权负责。他说到高档酒店没有好一点的服装不行,就买了这么些衣服。”

何为又打开首饰盒,拿出项链,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然后又涨成红色。他努力平静,眼睛发红了说:“我觉得你在故意瞒我,一下买这么多衣服,还买了金项链,这不是你的风格,也不是你的性格,你买衣服一次绝对不会买这么多,那次你买皮鞋,叫我和你一起跑了六七家商店,最后还是舍不得买皮鞋,只买了一双运动鞋。”

看来一味地掩饰不行,她的性格,她的内心,哪里还有他不了解的,哪里还有能够隐瞒的。她坐在床上,说:“我不想说那么细,就是怕你猜疑。”

他静等她往下说,眼神是她从没见过也难以描述的光芒。她从矮胖屠夫撒野说起,最后强调说:“他可能是为了给我鼓劲,也为了彻底把我拴在公司为他们卖命,我想买的,他都不拒绝。买完才发现确实是多了,但也不用怕,一是我能给他挣回来,二是我也值这么多。”

何为痛苦地在地上转几个圈,几乎要哭了说:“这么说,是老板陪你买的,是你们俩一起去买的。”

她努力压住不安,说:“也要给所有的职工买工作服,我们也一起看了看样式。”

何为涨红的脸还是变成了愤怒,他努力压低声音,还是遏制不住怒火:“你也不是十几岁的无知少女,男人给你买衣服,你难道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穿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哪个正常的女人会接受男人买的衣服和首饰?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拿了人家的东西,就等于满足了人家的愿望,也间接地答应了人家的要求,这些你难道不清楚吗?”

这样小看她污蔑她,肆意用淫荡的心理来猜测她贬低她,好像她就是个风尘女子,丝毫不考虑她是知识分子。愤怒一下升腾起来,她吼了说:“我拿人家什么了!老板是嫖客吗?他的东西我就不能要吗?我给他打工,他给我报酬,天经地义,只要他给,我巴不得多要,而且理直气壮,这都是我应该得到的,我为什么不要,你的导师给你东西,你拒绝过吗。”

也许她真的是穷怕了,真的是只想要东西。但这样要东西是危险的,而且衣服首饰不是一般的东西,更不是打工的报酬。她的想法也太天真的,以为给什么都是应该的。她太幼稚了,也太没有社会经验了。她不但需要提醒,还得把警钟敲得很响。但这么大的事,得慢慢来说,得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他起身给她倒一杯水,将她抱入怀里,说:“我知道你是正直善良的,更不会看上一个没文化的猪老板,但有些事我还得提醒你,不然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我是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男人给女人买衣服,意思就是把他对女人的温暖和爱,穿在女人的身上,贴到女人的肉上,暖到女人的心里,然后一步步俘获女人,占有女人,而且他带你去买衣服,试衣、脱衣、穿衣,他都在欣赏你,你都在满足他的淫欲。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所有的男人都会觉得女人接受了他的衣物,就等于接受了他的爱,他已经占有了女人,女人已经是他自己的了。”

他只站在男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也只考虑男人的淫欲而不考虑男人的事业,而且也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也只考虑自己。当然,这种大道理谁也会讲,但面对生存困境,面对急需又心爱的物质,道理又是多么地轻微软弱,她又是多么地无助和无法抗拒。她带了哭音说:“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如果我不要这些衣服,我穿什么,你难道愿意让我穿着破破烂烂在人面前进进出出吗?我有脸穿着破烂衣服在人面前走来走去吗?我还有底气进出高档饭店吗?我活着还能有一点精气神吗?如果老板给东西我能不要,那我为什么还要出去打工,而且要拼命努力。”

她仍然一点都没认识到危险和错误,更没认识到一个知识分子尊严的价值,竟然把自己等同于一个商女或者风尘女子,而且还为这种拜物心理竭力狡辩。感觉这已经不是一个物质的问题,而是她的思想和心理出了问题,走向了偏差,滑向了低级趣味,而且已经下决心要这样走下去,下决心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改变目前的状况。这不能不说是极其危险可怕的。他用力扶起她的头,双手捧住她的脸,加重语气说:“我的宝贝,你的思想已经很危险了,你已经和那些拜金女的世界观没什么差别了,连一些最简单的道理你都搞错了。古人都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怎么就连青红皂白都不管就拿别人的东西。他说好了月薪一万,这已经是报酬了,这才是你应该得到的,为什么还要那些额外的东西,难道要东西就没个底线吗?难道是东西就能要吗?”

拜金女刺得她心痛。如果她拜金,当初就不会看上他这个穷小子。而且说她没有底线。她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她和他热恋时,他要亲吻她,她告诉他不行,不到结婚不能突破底线,于是他便一直克制遵守底线。现在说她没了底线,那就是说她已经出轨,已经成了下贱女人。别人蔑视她看不起她也罢了,自己心爱的人也这样轻看她。她为了什么!她拼死拼活就是为了他,就是为了这个家。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巨大的悲伤猛然冲破了她的胸膛,她呜地一下哭出声来。她想骂,她想诉说,但悲伤使她痛不欲生无法发声。她猛然挣脱他躺倒在床上,一把拉开被子捂住头,一下哭得浑身颤抖喘不上气来。

他无言地将她抱起。她努力挣脱,再躺到床上。他再用力抱起她,她再挣脱。突然他伏在她身上大哭起来,哭声一下压倒了她的声音。她一下噤住哭声,睁大眼看他。感觉确实悲伤,是那种悲痛欲绝。她的心一下软成一滩温水。他现在正值低谷,多疑自卑在所难免,这些都应该理解原谅。强烈的怜悯和爱迅速弥漫全身。她柔情似水扶起他的头,将脸紧紧地贴到他的脸上,说:“我的宝,是我错了,我以后注意一点就行了,但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不起你。”

他睁大眼睛,对视瞬间,突然猛地将她抱在怀里,搂得她出不上气来。他呢喃了说:“我知道你是好妻子,你会一心一意爱我。”

她从老板幼稚地把她当成救星说起,一直说到卖肉兄弟耍恨。她说:“如果没有个解决的办法,我就呆不下去了。”

他说:“首先咱们要分析一下问题的症结在什么地方。”

毛小妹说:“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把黑香猪的品牌打出去。”

何为说:“我想起电视里讲的一个故事,说油条里有明矾,所以人人怕铝中毒,有一家油条店就抓住这一问题,研制出无明矾油条,然后主动找官方权威部门检测,然后将检测报告张贴在店门口,一下买油条的人每天都排起了长队。现在食品安全是人人关心的大问题,我们除了在好吃上做文章,还完全可以在绿色环保上下点功夫。”

毛小妹的眼睛一下放出了光芒。哼香猪的特点是肉香肉嫩,如果再加上饲料无添加剂绿色安全,就是最完美的大亮点,就有做大文章的抓手。虽然以前也有宣传,但没抓住要害,宣传方法也有问题,现在她好像有办法了。她一下翻到他的身上,激动了说:“你明天一早就到我们店里拿一块猪肉,让学校搞食品卫检的老师做一个理化指标分析,然后我把分析报告贴到卖肉的窗口,甚至贴到每一块肉上,还要把营养成分和特点写清楚,还要做成大大的广告牌,然后再做一个电子播放屏,不停播放黑香猪饲养过程,生长过程,让大家看到是传统饲养,吃的也是天然无污染的食物,而且还让猪作有氧运动,然后配上我的讲解,然后再拍大饭店厨师对肉的制作,然后配上消费者的赞美,我就不相信打不开销路。销路开了,肉又真的好吃,不可能卖不出好价钱,不可能形不成品牌效应。只要形成了品牌效应,那时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何为也兴奋地将她翻到下面,几乎喊了说:“再把你的硕士学位证书复印一份,一起放在广告里,硕士美女卖猪肉,当代女镇关西,绝对的大新闻,肯定会比北大屠夫火,肯定会轰动全国,肯定能大获成功。”

毛小妹哇地一声咬住他的下巴,何为龇牙咧嘴了说:“办法肯定很多,咱们再好好想想,干脆好好作个计划,争取一炮打响,甚至放一个卫星。”


夜已经静了下来,好像天有点阴,何为再看眼表,已经十点十分。他不想再打电话,两次打电话,她都说正忙,马上回来。他不知她在忙什么,如果问,她当然有具体的回答,但他脑子里却是另一幅画面:夜深人静灯光幽暗,她和猪头老板独处一室其乐融融。

喝一碗凉水,让自己发烧的肚子冷却一下。在地上走几圈,还是觉得问题多多。这些日子,每天进屋,她都是满面春风,走路都轻快得像跳舞,闲着忙着,嘴里都哼着歌曲,曲调都是轻松愉快。按她的说法,她的广告效果奇特,牌子树在那里已经是一道风景,人们已经开始排队买肉,卖肉的摊主已经巴结她让她多给点肉。但怎么想,也绝不仅仅是工作顺利,感觉她有点突然进入初恋或者突然有了新欢,那份兴奋激动冲动,感觉就是荷尔蒙在刺激。记得婚后她买了一支口红,她大概只涂抹了一两次,就再也没用,有次从洗脸池下扫出来,已经被灰尘污水浸染得变了颜色。现在,不仅口涂红眉画黑,连睫毛都粘成了上翘。这样的刻意打扮为什么,给谁看,为了谁。

商人重利轻红颜,她现在已经是商人。她每天回来要说的,就是赚钱利润成本管理,他的事,家里的事,她不仅不再管,连问一句都没有。无疑,她的全部身心,都已经扑在了老板的事业上,老板的事业,已经成了她的事业,已经成了她奋斗的目标,已经成了她魂牵梦萦的家,她的心和灵魂,已经贴在了上面,留在了那里,时间久了,她的全部身体,自然也会融入进去,将两颗心脏,融化成一颗。而他的事,他的冷暖,时间久了,她会遗忘得干干净净。何为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说老板已经把她当成财神,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老板已经对她言听计从,比他对她还要顺从恭敬,感觉就像怕老婆的丈夫。

将手机重重地扔到床上。究竟是什么样子,明天必须得去看清楚,清楚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省得这样痛苦煎熬。

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楼下。他猛然有点慌乱。后退几步,突然想拉灭灯睡下给她个脸色,如果争吵,就再争吵一回,把问题彻底吵清。

她拉亮了灯。他感觉不出她是在看他还是在干什么。沉闷一阵,他听到了倒水的声音。偷眼看,她在卸妆洗脸。

竟然对他不闻不问。愤怒再次憋得他嗓子发疼。既然不说话,那就谁也别理谁,等明天把问题搞清楚了,再用事实说话。

他重重地背过身,紧紧地闭上嘴和眼睛。

只到她上床,他也没动一动。而她,竟然也没说一句话,默默地睡下,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身边也空空荡荡。感觉她已经走了。看眼表,已经八点半。昨晚睡着,大概天快亮了。何为揉揉眼睛,眼睛还是干涩。他迅速起床,简单洗把脸。看看锅,漆黑冰冷。他不想吃什么,喝一杯水,决定先到超市看看,看看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样。如果她没说谎,那么别的也大体不会太假。如果一切都是谎言,那一切就已经不堪设想。

九点四十,超市应该开门不久,黑香猪柜台前已经围了五六个人,柜台里一名壮汉忙得像抢劫。壮汉旁边,毛小妹手捧硕士学位证书的照片让他全身一振。照片和真人一样大小,但要比她更漂亮更有气质,特别是胸部,丰满挺立得呼之欲出,也不知里面垫了什么。那天她回来说被影楼的摄影师摆弄来摆弄去,整整一个下午才拍好。他当时没太在意,感觉她是在炫耀,也有点夸张。现在他感觉到的就是漂亮性感震慑,感觉摄影不仅是摆弄来摆弄去,身上也不知衬贴了多少东西。只可怜这么好的身材,却摆在了猪肉摊上,如果摆在影剧院门口,那才有点文化和美的气息,那才应该是她的骄傲。

效果还真的不错,许多人的眼光并不在猪肉上,而是盯着她的照片,仔细看她手捧的硕士学位证书。有一位像有文化的妇女问真的假的,硕士怎么进了猪肉摊。卖肉的汉子立即高声说:“我们老板财大气粗,花重金雇来了这个漂亮的女专家,让她全力研究这个肉,一切她说了算,就像压寨夫人,所以这个肉不仅香,也绿色营养无公害,你们看,这是教授检验的证书,所有的指标都营养高档,你们放心吃,如果有假,假一赔十。”

压寨夫人这句话还是刺得他心里疼痛。汉子虽然是吹牛胡说,但至少是他们看着像压寨夫人,也说不定就有点影子。如果整天形影不离,那和夫妻又有什么差别。再说,整天被这样的污七八糟包围着,又怎么能清白得了,这样的话大家怎么能不信,大家都信了,假的也就成了真的,真假又有什么区别。

何为痛苦地走开。他不想再看,更不想再去公司看,看到了又怎么样,已经看到了这么多,你还要看到什么,还需要看到什么!

走一段又痛苦地回来。他还想细看看,看看还有什么,还干了什么。

广告照片的脸上沾了一点肉渣,血呼呼像疙瘩刚被挤破,让他心里难受不忍。照片的两侧,是检测证书和营养成分表,和照片印在一起,好像检测的不是猪肉而是她。突然满头大汗的卖肉汉子脱掉白大褂,再脱掉里面的油马甲,随手把马甲挂在照片上,像给毛小妹披了件衣服,然后继续忙得不可开交。

也真是糟蹋人。何为想进去把照片上的那块肉渣擦掉。但还是克制住了。

肉摊的上方是大型电子屏,一群猪跑来跑去,然后吃食,然后游泳,毛小妹拿着饲料进行解说,猪头路老板站在一边听,眼睛却色眯眯盯着她的脸。他痛心地转身离开。

毛小妹说她的改革整顿是全面的,肉摊的环境卫生也进行了彻底改造,除了装修成艺术的殿堂,职工也必须要高雅文明礼貌,除了穿白大褂,也要戴白帽和口罩,肉案上也不许有一点不干净的东西,卖一块肉,擦洗一遍肉案,要把柜台当成手术台,屠夫当成大夫。现在看来,那只是她的理想,卖猪肉的毕竟是卖猪肉的,绸缎披在猪身上,猪还是猪。员工如此粗鲁,老板路秋生也好不到哪里,毛小妹说老板不粗俗不土气,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是拜金女看石头也闪金光。一个养猪卖肉的,近猪者猪,怎么会不粗俗不粗野。可惜她竟然能和这样的人合得来,还有了一点互相欣赏志同道合。

突然觉得不对,应该收老板一大笔钱。

对!就是要他一大笔钱,要他一大笔使用费,不,应该是肖像使用费,证书使用费,还有策划专利费。这些好像国家都有规定,即使没有规定,收费也是合情合理,老板用照片用证书,就应该付出报酬,公平交易,要不然,就不让他使用。

何为的心脏狂跳不止。商业收费,就不是一万两万,没有十万,他别想使用。十万也太少,他这样卖肉,一年能多收入多少?至少几百万,拿出百分之十,也是几十万。导师在一个养殖场有技术入股,每年都能拿到几十万。何为快步跑到一个人少处,急忙拨打毛小妹的手机。

要说时,突然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也会打草惊蛇提前开锅泄气,让路老板有准备有对策。这么大这么重要的事,应该等她回来,一起商量一个周密的方案,把一切想清楚,有理有据,出手就必需要成功,而且让老板心服口服。另一方面,如果毛小妹有不同意见,他也可以给她讲清道理,让她有理有据和老板谈,争取一举将事情用合同的形式确定下来,然后一劳永逸。毛小妹连声问有什么事,他只好说有件特别重要的大事,电话里说不清,晚上回来商量。然后急忙结束通话。

何为兴奋得握紧拳头心里暗喊几声。左右看看,如果没有满大街的人,他会就地翻几个跟头,或者拼命奔跑一程。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他要立即回学校,在网上查一查国家这方面的相关政策和规定,然后每一项定出一个价码,有条有理,白纸黑字,拟定一个报酬使用合同,以此为基础,和毛小妹商量。同时也要把困难考虑好,想好应对的办法,而且要想好几套谈判方案,力争让利益最大化。

回到实验室,导师已经把要做的试验计划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又是这么多的任务。烦恼一下从心底升起。感觉导师已经超过了周剥皮,只知道让干活,不知道给报酬。养头驴,也得喂草喂料。他一把将计划推到一边,快速打开电脑,快速在百度上搜索。

有关条目查到不少,都说用于商业目的,照片和证书都得付报酬,至于多少,并没硬性规定,要和当事人商量。看来,收费是合理又合法的了,关键是商量给多少报酬。

毛小妹说猪头老板的经济实力不弱,也算肥猪老板,那么就应该张开嘴狠点心咬一口,如果一次性付,至少应该十几万。如果按盈利提成,至少应该百分之十。如果按技术入股,至少也要占到二成左右。

看来真的要发财了。

将草拟好的资料和方案打印好,再细看一遍,长出口气。突然又有点遗憾。竟要靠老婆发财,而且是这种情况,感觉有点吃软饭。

恋爱时,说好了他一辈子努力,挣大钱得大名,养家养老婆养儿女,让一家人都过上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日子。何为长叹一声。自己的工作一年后也未必有着落,而研究也没有进展,即使有进展也算导师的,挣大钱的日子还很遥远。如果钱是自己挣来的那该多好啊。如果是自己研究出的成果获得专利,那又多么幸福啊。可惜天不助人,人也命运多舛。

匆忙回到家,家里依然安静窄小得沉闷。好在困苦窄逼的日子就要过去,如果有钱了,生活的压力解决了,他也可以下海,到大公司大养殖场,尝试一下另一种活法。何为扔下挎包,觉得今天应该做顿好饭,好好庆贺一下这个不一般的日子。

家里的猪产品很多,猪蹄猪肚猪耳朵猪心肝肾,已经像个猪产品展览馆。都是卖肉的送的。何为斟酌一番,决定红烧猪肉,爆炒肚丝,辣子猪肝,油煎腰花。

何为一下笑出了声。猪肉出在猪身上,其实猪肉也长在人身上,人变了,猪肉也长出来了,也许这就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毛小妹今天早早就回来了。何为满面笑容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包,帮她脱掉外衣,再将她抱到椅子上。毛小妹一脸迷茫地说:“你今天怎么了,什么事故意卖关子设悬念,电话里说有重大事情商量,突然就挂断了,害得人猜想着急了大半天。这么高兴,肯定是好事,如果不是好事,我饶不了你。”

何为蹲在她面前,说:“今天我去超市看到你的照片了,你特别漂亮,但摆在那种地方,而且脸上还浅了一点肉,卖肉的还把衣服披在了你身上,我看了心里难受,也为你委屈。”

其实委屈的不仅仅是照片,她自己的处境,她自己受的苦操的心,他又怎么能知道,她又怎么向他诉说。她故作不在意了说:“反正是照片,也无所谓。”

何为说:“怎么能无所谓,我在肉摊前站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硕士,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然后摊主解释说为了钱,然后说得很难听,也很粗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难堪,心里又有多么痛苦。”

他想说压寨夫人那句话,又压了回去。

毛小妹说:“那你说怎么办,我天生就这苦命,等有了钱,咱们就有了别的办法。”

何为高兴了说:“办法现在就有,钱也现在就有。”

何为从桌子上拿起打印好的方案,很得意地递到她手里,说:“今天我仔细查阅了国家的有关规定,公司使用你的照片,你的证书,你的策划,都是要付报酬的,而且数目还不小。”

她并没吃惊,也没看方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满腔的热血一下变成了迷雾。他不解地问:“怎么,有问题?不想要?不合理?”

这些天,路秋生常给她说报酬的事,今天说要给她提成,明天说要给她股份,后天又说要给她奖励,好像要把心掏出来,她本能地感到害怕,也不敢答应一声。她清楚,如果答应了,就等于满足了他的那颗心,她要回报他的,就不仅仅是智慧和技术,也应该有感情和肉体,否则很可能反目成仇,由爱生恨。好在路秋生说这些,也只是说说,他也没有现钱,也拿不出现实的东西,感觉就是给她划大饼,就是想方设法调动她的积极性,也想方设法把她套在身边。而她,目前最大的难题不是挣钱要钱,而是怎么能够拒绝他的钱而不伤和气,也不伤事业。现在何为竟然提出要钱,和那天批评她买衣服的态度截然相反。她平静了问:“为什么你今天的态度突然变了。”

何为说:“因为今天要钱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为什么不要。”

哼香公司是个家族企业,县里的猪场由弟弟经营,公司的事路秋生老婆也参与,如果给她很多,他弟弟有意见,路秋生的老婆也会闹,别人也会有不好的看法,那时她就难以呆下去了。她开始认真看他打印出的方案。感觉有点狮子大开口,好像公司是藏宝洞,进去就可以随便拿,而且钱财也只是个数字,随意可以写一个。其实公司的情况她已经搞清,不但没有流动资金,还欠银行一百多万的贷款。她抬起头,看着他平静地说:“你的想法是对的,但肯定完全实现不了,公司以前一直亏损,现在好转了,但盈利有钱也得一年以后。现在他即使答应了你,也是空头支票,实际的东西什么也得不到,如果闹翻了,我呆不下去,咱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何为一下涨红了脸,半天反应不过来。他想过她会提出不同意见,但没想到全盘否定,而且根本就不想要钱,而且还站在老板的立场上说话,好像他们是一家,而他却是外人。他恼怒了在地上走几步,突然转身说:“是不是我的脑子出了毛病,我怎么听着咱们不是一家人,我怎么觉得你已经成了公司的老板娘,屁股完全坐在了人家那里,而且我现在是和人家要钱,和人家讨价还价。”

她感觉没把话说清楚。这些天,她的工作是愉快的,关系也是融洽的,在哼香公司,她还有许多事业要干,她已经和他谋划好了,要建一个纯黑香猪生产基地,然后淘汰现在的杂交黑香猪,然后再建一个野猪场,专养野猪和黑猪杂交二代。然后打出自己的品牌,然后建立一个肉食品加工厂,把黑香猪肉销到全国甚至世界。这么大的事业,这么多的理想,她激动,她也向往,但资金是最大的问题,要实现也得勒紧裤带几年,这种情况下要钱要报酬,无疑是自私的,也是在拆墙挖路,即使闹不僵,也会离心离德。如果互相有了隔阂,以后还怎么创业,怎么共事。最近她看了一些办企业的书,许多企业初步成功后,创业者们就为了金钱闹成一团,然后分道扬镳散伙倒台。她避开何为逼人的目光,说:“我不是不要报酬,而是想等公司缓过劲来,有了钱再要,那时不但能要到真正的东西,而且也能要到更多,而且也用不着讨价还价。”

何为说:“你这是做梦,亲兄弟明算账,他现在都不想给你,将来怎么会给你。他现在即使没钱,咱们也应该先把合同签好,等他有了钱再给,这样到时也不会产生矛盾。”

这样也对。但她还是有担心。路秋生现在最愁的是钱,最缺的也是钱,如果真的把合同放在他面前,他肯定会不高兴,很可能会产生矛盾。她叹口气说:“要钱我也想要,就怕讨价还价半天,伤了和气,最后也没有满意的结果。”

感觉她的思想确实有些问题,好像把商业关系搞成了情感关系。向父母要钱,她也从来没说过不好意思,和一个不相干而且应该给她钱的人要钱,竟然吞吞吐吐不想要也不好意思。难道他们的感情,已经超过了父母?超过了普通朋友?他从心里否决,毛小妹不是这样浅薄的人。再看她,感觉她是怕那个路老板,也没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可怜的妻子。他着急了说:“我觉得你还是学生的思维,一切还停留在学生时代,也没把现在的关系搞清楚,你现在是副总,是合伙人,是他的技术依靠,你和他的关系,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劳动关系,说白了,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今天我们要的,就是你的知识产权报酬,而且是用肖像这样的身体价值获得的报酬,就像经济学里一把斧头=几只绵羊。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到了你这里,一下就变得这么复杂。”

毛小妹说:“企业毕竟是人家的,主动权也在人家手里,如果人家不给,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弱女子,像我这样的硕士多的是,人家不用我用别人,我怎么办。”

何为说:“问题是他已经用了我们的东西,证据确凿,他怎么能耍无赖。另一方面,我们是和人家谈,并不是和人家闹,我们的方案只是个谈判的基础,谈判中可以灵活掌握,如果他是一个懂道理讲法律的人,他就不会不高兴,更不会不给报酬。”

毛小妹说:“要不你去和他谈,你比我会说,谈成什么样你也没话说,要不然我谈不成,你还不知道要说多少难听的话。”

何为一下被噎得脸色苍白,一下说不出话来。

她避开他极度失望的目光,缓和了口气说:“谈我肯定要和他谈,我的意思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谁挣钱也不容易,能不能达到目的,你也要有思想准备。而且我还有更多的想法,我也想把公司当成一个我的事业去做。这些天我看经商办企业的书,说小合作要分清利益,大合作要彼此平衡,长期合作要互相尊重。但不管怎么合作,我想的是不能只看眼前的小利益,要把眼光放长远,要挣更大的钱,这才是大格局大气魄大智慧。”

合作要彼此尊重没错,但尊重就是要公平公正,要考虑对方的利益,要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这样才能没有矛盾,也才是彼此合作的基础。可她现在完全站在了老板的立场上,思维和出发点都在为老板着想。突然觉得不大对头。她说的长期合作,难道她想合作一辈子,想白头偕老。他从心底一万个否定。他无力地坐到地上,痛心地说:“既然你不愿意,你想和他合作一辈子,那就算了。”

毛小妹说:“你今天是故意气我,谁不愿意了,我是在和你商量,我在说我的困难,我要把困难考虑多一些。你这样逼我,好像我就是个讨债的,我就是个罪人,我也成了你的敌人,专门和你作对,专门不给家里挣钱。”

也许她考虑的更具体一些,也更多一些。他从地上站起,沉默一阵,说:“我也不是逼你,可能是我太急了一点。那你再看看方案,咱们再商量修改一下。”

毛小妹说:“咱们修改也没有意义,关键是人家怎么看,人家怎么想。钱在人家手里,我们拿不住人家,人家说什么才能是什么。我明天把这个给他,然后尽量和他商量,也尽量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

这么做就对了。但感觉她还是有点勉强。也只能这样了。何为默默地去准备饭菜,但一桌精心准备的好饭也失去了喜庆。本以为今天的饭会吃得欢天喜地轰轰烈烈,现在却一点打不起精神,只能默默地将饭菜罢到桌上。

毛小妹想说点什么,张嘴,又感觉说什么也不合适,也不如不说。两人默默地开始吃饭。


路秋生今天理了头发,依然是那种一边倒,领导不像领导,老板不像老板。毛小妹倒觉得他要么理成寸头,要么理成光头,目前的老板,大多都是这两种样式。毛小妹满脸微笑讨好说:“你在哪里理的发,还三七分,像过去的大领导。其实你应该理成寸头或者光头,那样显得活泼精神。”

路秋生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杀猪卖肉的,就应该像泼皮黑老大,只有知识分子,才能理分头留长发。”

他竟然这样误会她的好意。突然意识到老板在有意向文化人甚至儒商靠拢。真是缺什么补什么,少什么爱什么。毛小妹一下笑出了声,而且一下感觉特别的好笑,也笑得特别自然开心。止住笑,毛小妹说:“你说的还是过去的知识分子,在我们学校,我们的老师基本都是寸头,只有个别五六十岁的老教师,才仍然理五六十年代的分头,你这个年龄理分头,真的是有点过时。”

路秋生一下高兴了,冲动地挺立在她面前,说:“都说男人要靠女人打扮,但我老婆的水平,也就是县城的水平,你是知识分子,眼光也高,审美也厉害,应该是省级国家级水平,我听你的,你说好肯定好,你说不好肯定不好,从今天起,你就担负另一项工作,我聘你做我的形象大使,我的穿衣打扮,全由你管,今天,就陪我去理发店,重新理,也指导一下那些不懂审美的理发师傅。”

拍马屁拍在了马肛门上,拍出一身的骚气,也惹出了最怕的麻烦。这个苗头当然得掐死,她不能成为他的私人秘书,也不是他的办公室主任,更不是他的什么形象大使。毛小妹想岔开话题,又感觉说报酬的时机到了。毛小妹想想,换成一脸委屈,说:“你把我也看得太高了,我就是一个穷学生,来你这里打工,也就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别的事,我都做不了。”

路秋生尴尬着脸说:“还是看不起我,也好像我给你的待遇低,把自己说成了打工妹。我可是把你当老佛爷的,不仅把你当副总,还把你当老师,就像刘备把诸葛亮当军师一样。”

毛小妹用玩笑的口气说:“我不是说你看不起我,我是说我穷,全家都穷,我们家听说我当了副总,就问我能不能给点钱帮家里翻盖一下旧房子。前天我老公发现我的照片立在肉摊上,回去就和我闹,说我给他丢人现眼,要我把照片取掉。晚上,突然又说他查了文件,国家有规定,使用肖像要付报酬,用我的硕士学位证书,也要报酬,和我吵了半夜,还写了个要报酬的方案,要我拿这个方案和你谈。”

毛小妹慌乱地从包里掏出方案递给路秋生。

感觉路秋生的脸色一下严峻起来,好像这件事他没想到,也有点出格。毛小妹心跳得浑身微微发颤。她避开他的目光,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决定也不再说什么,话已经说清楚了,看他怎么回答,如果他不客气,那她就真的要和他谈谈,把一切道理给他讲清楚。

路秋生并没细看方案,他在地上踱半天步,坐回到椅子上,说:“要报酬是对的,我也想给你,但你也知道,咱们要发展,还是缺少现金,如果给你几千几万,也不合理,而多了,咱们又没有。你看这样好不好,为了咱们的长期合作,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股份,把咱们捆绑在一起,公司是我的,也是你的。至于给你多少股,如果你愿意,你提个比例。”

有位老师搞了个营养饲料配方,五万块钱卖给了一家饲料厂,因配方效果好,饲料厂几年从一个产值几百万的小厂发展成了几千万的大厂,老师后悔得讲课时讲到饲料,就说这档子事,说如果当初要股份,现在就发大财了。哼香公司的未来,肯定要比饲料公司要好,现在何为也同意要股份,那就正好要。毛小妹眼睛一下闪闪放光。她不知道要多少合适,她想让他说能给多少。她努力压住喜悦,一副微笑说:“我也想入股,咱们一起好好干。至于给我多少,你是老板,你看能给多少。”

路秋生说:“你是技术入股,挣了钱分红,亏了钱你没有实体的损失,另一方面,我是和我的弟弟合办的公司,虽然我负责,但公司还是我们两个的,给多了我弟弟也有意见。我想这样,我暂时给你百分之十五,这十五不是卖肉的股份,而是我的整个公司的股份,包括我的一个猪场一个屠宰场还有一个小冷库,总资产大概有五六千万。如果咱们的事业做大了,我还可以增加你的股份,也可以奖励你股份,也就是说,咱们要捆绑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咱们的劲也会使在一起,你的聪明才智也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原以为股份只是猪场,现在竟然包括屠宰场和冷库,总资产五六千万。那么百分之十五就是七八百万。一下就成了暴发户。何为的方案最高也是百分之十五。毛小妹努力压住兴奋,但不知该说什么。眼睛看着他,感觉这猪老板,还真像个人,也像个现代商人,也是个好人,更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和那些小心眼儿没肚量的男人比,他已经是最潇洒最帅气的男子汉了。她重重地点头,感觉不够,又感觉不应该感谢。她只好柔软温顺了说:“我听你的”。

路秋生一下站起,说:“既然你没意见,我们现在就写一个合同,把一切都写明白,白纸黑字固定下来,你也放心了,工作起来也有动力有目标了。”

两份合同打印出来,毛小妹浑身轻松得发软。签字时,感觉手用不上一点力气,笔也发飘,写出的字让她脸红。路秋生的签字倒硬朗潇洒,透露出了他的愉快和满足。盖了公司的章,看着那鲜红的圆印,她一下真实地感觉到她也成了老板,成了和他一样的人。她看眼路秋生,他一脸憨厚诚恳,也一脸亲切友爱,没有半点虚伪和勉强。她心里彻底踏实了。路秋生确实是个诚实善良的人。有这样的真诚,有这样的胸怀,以后的合作肯定是顺利的,工作也肯定是愉快的,一切也都是美好的。

各自收好合同,两人一下无话可说。路秋生突然嗬嗬笑两声,说:“我还是想按你说的,理成寸头或者光头,能不能陪我去一下。”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毛小妹认真地点头答应。

路秋生的车是奔驰越野,她看不出有多好,路秋生说值八十多万。路秋生很牛气地将车直接开到理发店门口,将店门堵了一半,进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要毛小妹为他选一种发型。

墙上贴满了人的头像,毛小妹一下拿不准哪一种更好。公平地说,路秋生长得还算不错,特别是头,不圆不长,也算标准,而发际,也不高不低,如果不是脸有点红,倒是一个标准的男子。毛小妹感觉那个圆寸头不错,反复斟酌,感觉挺配老板的头和身材,也极像她导师一直理的样式。问他怎么样,路秋生说:“我的头就属于你了,你感觉好我就感觉好。”

她不由得红一下脸。感觉问题有点严重,这样下去,他会得寸进尺。不满地飘一眼路秋生,感觉他眼里满是柔软的电光。这绝对不行。她不想再理他,也得让他感觉到她的不满。女理发师大声说:“那就定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看好的,肯定就好,坐过来吧,保证让你们都满意。”

其实一进门,路秋生的喜悦和轻浮,就让一屋子的人把她当成了小三,都用鄙视的眼光看她。她虽然知道不必在乎,但心里还是想大声告诉他们,姑奶奶也是老板,还是正牌的硕士。她还是努力忍住,默默地来到门外。

路秋生终于出来了。感觉确实精神帅气了不少。但她不想说什么。路秋生仍然有点兴奋,大声说:“外面又吵又晒,出来干什么,进来,你也理一下,不理就焗焗油再做个面部护理。”

她确实也该理理发了。突然意识到他是第一个让她理发的男人,也猛然从心里觉得他是一个懂得关心人的暖男。

墙上那个上直下弯的披肩发,感觉很适合她。读研究生时,同宿舍的马如莉就做过这个发型,说花了六百块钱。她没有钱,但心里却忘不了这个发式,也记住了这个发式的名称。她的脖子比马如莉的长,应该更加好看。她什么也不说,很高傲地坐到椅子上。

路秋生就站在她后面。透过镜子,他一直盯着她的脸,眼睛里仍然透着那种光芒。毛小妹再一次止不住慌乱。老板才四十一岁。男人四十一枝花,是花当然要招展怒放,当然要炫耀色彩。事情再清楚不过,他确实非常爱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爱在催化。爱当然没错,她也希望被人宠爱。但这样不行,这样很是危险。如果他真的提出,她怎么拒绝,拒绝后将会是怎样的局面。她感觉还是麻烦,还是早点说清楚好,把爱扼杀在萌芽中,也让他早点摆正心态,免得由爱生恨闹出麻烦。

理完发上车,路秋生要一起去吃饭。路秋生说:“今天是我们签合同合作的大喜日子,怎么也得庆贺一下,你说吧,你想吃什么。”

他竟然要庆贺,自己倒忘了。难道他真的比她还高兴?比她还愿意?她下意识地看眼表,已经中午一点多了。吃就吃吧,也应该庆贺一下,以后就是真正的合伙人了,身份也应该平等了,正好吃饭时把有些话说清楚,省得越陷越深麻烦。她轻描淡写了说:“随便找个地方吃一点,吃什么都行。”

路秋生说:“那就去吃海鲜。”

被服务员领入一间包厢。感觉包厢很小,饭桌也是一张条桌,两面各有一个半长沙发。好像是专为情侣准备的。怎么会有这种地方,难道服务员也看他俩像情人?难道他俩真的般配?毛小妹一下有点后悔。她再看一眼路秋生,他一脸牛气得意,好像一切成竹在胸。她的心再一次止不住乱跳。

路秋生无声地和她坐成并肩,身子紧靠着她的身子。她严肃了说:“坐到对面去。”

他很听话地坐了过去。

听话就好,听话就不会太麻烦。但不能让他继续高兴下去,更不能让他以为给了她股份,就可以随便占有她控制她。突然觉得何为说得很对,在商言商,才能保持商人关系,顾虑脸面情绪不讲清楚,关系就会越来越暧昧,直到最后不可收拾,最后闹成仇人。

她不知怎么开口。突然感觉自己仍然是个打工者,一切仍然得由他来支配,由他说了算,自己实际什么也没得到。签了合同,其实仍然是空头支票,仍然是在画大饼,她一分钱一点东西都没有,拿什么当股东当老板。而这张空头支票,什么时候能兑现分红,谁都说不清楚,能说清楚的,就是这两年内都没戏。

公司虽然缺钱,但每天卖肉也有一些现钱收入,拿出几万也不是问题,而且她现在急需要钱,那天交房租,还是何为向朋友借的。她咬咬牙,决定把她急需钱的困难说清楚,用轻松随意的方式说,然后说学校的专家鉴定猪肉需要费用,这笔钱得给现金,至少得两三万。

喝两杯红酒,感觉脸上有了酒色,她轻叹一声,说:“昨晚老公和我吵了半夜。”

路秋生迫不及待问:“为什么?”

毛小妹再喝一口酒,说:“就是要我和你把账算清楚,他说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账算清楚了,以后就没麻烦了,关系也好处了。他除了说照片证书收费,还说专家鉴定猪肉要收现金,材料费人工费,得付人家三万块钱。”

路秋生说:“按说三万块钱也应该付,但你也知道,咱们的现金根本周转不过来,猪场不但欠人家的饲料钱,也欠工人的工钱,我们每天卖肉的钱,进不了公司就直接转到了人家的账上,否则人家就要起诉,就要扣押东西。现在我身上只有这点钱,你拿去应个急。”

他将皮夹里的钱全部掏出递过来。

毛小妹扫一眼,感觉也就是千把块。好像她成了要饭的。愤怒不由得涌上心头。她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感觉面对债主,所有的老赖都会说这样的话,路秋生当然也不会是省油的灯。她恼着脸不接他递过来的钱。路秋生将钱放在了她面前。

感觉钱真的是一点都要不到了。看来不拉下脸来说清楚是不行了。但拉下脸来又怎么说。闹翻吗?肯定不行,那样更糟糕,连每月的工资都拿不到了。再说了,人家说没钱,你又能怎么样。那天看电视,法院判决了,执行局来执行,人家没钱,执行局也没办法。她一下悲伤得想哭。

昨晚睡下,她也一直在想能得到多少钱,得到了怎么分配。侄女生下来脊柱弯曲畸形,手术需要五六万,一直没钱拖着,医生说过了十岁再做,就会留下终身残疾,哥嫂的头都愁白了。母亲腿静脉曲张,她多次劝母亲到省城治疗,但她拿不出钱,劝说就变得连她都觉得是虚情假意客套应付。她想说这些,但感觉没用。但她还是想把话说清。她带了哭音说:“现在不是我要钱,当时何为请专家化验猪肉,人家也没说要钱,做完了,提出要三万块,他也没办法。而我的困难你也清楚,我也拿不出钱支付。你给的股份,也是一张纸,盈利不盈利都是你说了算,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说盈利。”

路秋生吃惊地看着她,然后一脸委屈,说:“想不到你这样看我,我是那种人吗?咱们合作,而且还要干大事业,盈利不盈利,你能不清楚吗?再说了,如果有可能,我恨不得把心挖给你,别说钱财东西。”

也许真的没有,真的欠人家的债。看来真的不会讨到一分钱,到时能不能按时发工资,也是问题。她只能低头沉默。

路秋生突然说:“要不这样吧,我在北弯正好有一套房空着,里面什么家当都齐全,你空手进去就可以住,这样先把你住房的问题解决掉,我现在能拿出的东西也只有这套房子,别的慢慢再说。”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是给她还是暂时居住。既然有多余的空房,就应该给她,给一半也行,也算那些证书使用的报酬。她试探了说:“我可是拖家带口的人,住进去,就不可能搬出来,而且也没钱付房租。”

路秋生说:“现在我们是合伙人,既然合伙,就彻底合,还分什么你我。那套房是我刚进城时买的,结果刚住进去,就发现附近没有好学校,为了儿子上学,就又在城南买了学区房,现在那房空着,你住进去,算公司给你提供的福利,等你以后有钱了,如果想买好房,那房就继续空着,如果仍然想住,就过户给你。”

这样的话还是画大饼。为什么不现在过户给她。空闲的东西都不愿意给,以后的股份又怎么能兑现。毛小妹想想说:“既然是这样,不妨我们也写个合同,写清楚先让免费住十年,那时如果股份不能兑现,就用房子代替股份分红。”

路秋生说:“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她后悔没大胆说现在就过户。也罢,不管怎么样,十年以后,她肯定会有办法,说不定那时他白给这房她都有能力不要。巨大的兴奋又从心底升起,感觉今天是个好日子,最困难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有了房,在这座城市就算有了立脚之地,也算立住了脚,也扎下了根,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她认真了说:“什么时候能住,我想现在就去看房,我现在住的破房,我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一上楼,我就担心什么时候突然倒塌,而且全楼住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人,晚上睡下,我都担心生命安全。”

路秋生说:“吃完饭,我们就到办公室签合同,办公室有钥匙,然后我们去看房。”

她努力克制,还是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而且很快感觉饱了。她放下筷子,他也不再吃,站起身说:“走,回办公室。”


房子在一个很大的小区,感觉小区也算新的,最多也就建成六七年。房子是三室两厅两卫,每个房间看一遍,感觉和导师家的差不多,而且家用电器厨房设备家具摆设,都一应俱全,虽有尘土,仍透着新亮的光泽。路秋生说当时手里有几个钱,虽说全套家当都是新的,但搬家时还是什么都没搬,又重新置办了一套。

确实什么都不用再买,住这样的房子,别说拎包入住,赤条条过来也行,而且可以把父母也接过来,让父母也享几天福,亲戚朋友来,也不怕没住处,只怕炫耀不够。

感觉一步跨入了共产主义。真想唱翻身农奴把歌唱。她努力克制,闭紧嘴什么也不说,努力像一个房客,晕呼呼机械地跟着路秋生参观每一个房间。

路秋生也是兴奋的,他领着她看了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而且滔滔不绝。他再次领她来到主卧。拉开窗帘,落地窗宽大明亮,柴红的雕花大床,是那么平展宽敞。在电影电视里,女主人往往会躺在这样的大床上,身边摆一堆洋娃娃小动物,甚至卧一条狗。今天,她也终于像一个有家的女人了,虽然不阔,但已经有了一个硬件。她真想今晚她就住在这里,先在床上打几十个滚再说。

床用塑料布苫着。路秋生揭去塑料布,紫红绣花床罩崭新如初,下面浅白色的丝质双人被干净柔软。路秋生说:“你摸摸,柔软和绵,光滑如丝。”

她不由得伸手摸一把,柔软光滑的感觉直击心脏,又迅速扩散到全身。她的眼睛止不住湿润。当年考上大学离开家里的土炕,感觉学校的床是那么地新,那么地高雅,虽然小得只容一个身子,虽然高低两层摞着,但她还是兴奋得彻夜难眠。她知道床虽小,但它告别了土炕睡到了木床。床是城市文明的象征,也连接着美好的未来,睡四年,就会睡出一片新天地,睡出另一个新大床,在这张大床上,会有她的白马王子和无尽的欢乐,同时孕育出欢乐后的结晶。但这张床却让她熬得艰难,熬到今天,才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得到。也许这是一个起点,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一步步熬出来的。

感觉腰间有一只温柔的手。她侧脸看,他顺势轻轻地亲在了她的嘴上。她触电一样躲开,也猛然惊醒清醒。看着他色眯的眼光变形走样的脸,她迅速冷却下来,严厉了说:“你干什么,不行,绝对不行,咱们是合伙人,以后不许你这样。我自己有自己的丈夫和家庭,也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希望你能尊重我,能平等地看待我这个合伙人,如果不能这样,我们很难再合作,而且你也明白,要想长期合作,要想合作得愉快,就不能这样,就得清清白白,要不然会麻烦不断,也会彻底闹翻成为仇人,如果你不听,这房子我也不能要了。”

路秋生脸红一阵青一阵,感觉很是痛苦。她突然觉得有点过,应该好好劝说,男人有时确实容易冲动把握不住自己。她想缓和一下,也想道歉解释。感觉还是不能,这样又会给他希望。路秋生突然喘息变调了说:“道理我也懂,可就是控制不住想爱你,爱得特别强烈。”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这样的情感她懂得,但这样的感情最危险,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如果他是流氓,她骂一句甚至给一个耳光就结束了,而他也可以去找别的女人,但爱就不行,也轻易不能结束。她说:“这样的事谁都会遇到,但人是有理智的,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能克制自己,人能权衡利害,你是个好人,你必须得克制,因为你有老婆,我有丈夫,咱们的事没有可能,而且我爱我的丈夫,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我想你是聪明人,这一切你都能理解,也能想明白,所以你必须得克制,有时候克制也是一种人生的享受。”

路秋生仍然满脸失落。低头沮丧一阵,说:“对不起,道理我都懂,但让我不爱你我办不到,但你放心,我爱你,就不会强迫你,也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会克制自己的,你就让我默默地爱吧,说不定哪天老天有眼,让我不爱了,我也就解脱了。”

他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谁也剥夺不了爱的权利,她也没办法阻止他爱她。但她感觉她能控制得了他,他也是可控的,可控的爱也是无害的。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命中注定要发生什么,那也无法抗拒,只能听天由命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想缓和一下气氛。又感觉不能。她猜不透他的老婆是个什么样子,很可能是个逆来顺受的乡下女人,这样的女人是管不了路秋生的,但这样的女人能管得了她,这样的女人也最可怕,她可以不顾面子 ,也不管人格,也可以拼命。看眼路秋生,他正在看着她,好像也在看她的心理。她一下觉得不应该乱想这些,管好自己就行。

她低头走出卧室,路秋生仍然不甘地看着她。

不能再呆在屋里了,孤男美女在这样一个场景下,谁都会有一些想法。她用恳切的口气说:“我今天有点累了,咱们是不是回吧。”

路秋生说:“那我送你回家。”

她坚决地摇头,说:“我还是自己回去好,顺便我也有点别的事情。”

看着路秋生开车远去,毛小妹突然不想回去。房子究竟什么样,刚才脑子乱,好像一片云雾,她还没有看清楚,也没感觉出是个什么样子,几室几厅都没印象。她转身快速往回走,又迫不及待想给何为打电话。气喘吁吁进屋关上门,每个房间走一遍,是三室两厅两卫,而且房子都又大又整洁漂亮。突然想给何为打电话,试探一下何为会有什么反应。

打通他的手机,她故意叹一声,说:“你猜吧,结果会是什么样。”

何为说:“我这智商,怎么能猜透这么复杂的事情。”

感觉他还有怨气,难怪一天没打电话问。突然没有了游戏的兴趣。毛小妹说:“你很聪明,你说对了,老板没现金,只同意给股份,包括他全部五六千万的家当,给我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何为说:“真的吗?那就很不错了呀,签合同了吗?”

毛小妹说:“签了,只是一分钱的现金都没拿到,股份什么时候能分红,也是未知数,现在只有一纸空文。”

一阵沉默。她猜不透他是满意还是失望。她突然用命令的口气说:“但有一件大好事,我就在好事里面,我给你发一个位置,你立即过来。”

何为问你在哪里。她高声说:“我在咱们的新房里,三室两厅两卫,不许磨蹭,以最快的速度过来。”

何为说:“你是不是做梦。”又突然觉得不对,试探了说:“怎么回事,遇到神仙了?”

毛小妹说:“发了点小财,人家的一套房子归咱们住。”

何为问是租的还是给的。毛小妹说:“没说死,签了合同,免费住十年,到时如果经营情况好,到时如果咱们还穷得买不起房,他再给咱们。”

何为高兴大声说:“让住十年呀,十年以后我买得起房,那我也得知道这套房是谁的。”

毛小妹说:“你个没出息的软蛋,胸无大志,十年后你还看得起这样的房子啊?如果能合作十年,这房子他给我我都不要。”

挂断电话,她突然感觉浑身发软,突然想在床上打滚。躺了滚几下,又突然想哭。好像事情并不遥远,好像事情就在眼前。要去读研究生那天,一家人仍然愁眉苦脸。父亲拿出那两万五千块钱,手都有点哆嗦。她知道父亲的心,本科毕业,父亲就想让她找工作挣钱,她生气了说不上研究生怎么能挣大钱。父亲还是忍不住说这么多的钱出去,什么时候才能挣回来。她当时有点恨父母,吼了说三年以后就还你。但硕士毕业前,挣钱的梦就醒了一半。好在有了何为,她决定踏踏实实考个铁饭碗,相夫教子,让何为去拼搏奋斗。但公考的路对她始终是关闭的,她连一只脚都没迈进去。那天去做人流,走进医院她就痛苦得无法控制眼泪,感觉要流掉的不是孩子,是她所有的梦想和美好。直到何为也痛苦得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她才努力忍住不再哭。想不到今天突然就有了这们的家,突然得像做梦。这是一个开始,以后,就是驾着梦想腾飞的日子。

何为来得很快。她急忙下楼将他领上来。她无声地推开门,让他进去,然后跟在他后面静观他的表情。

他快步在每一个房间里转一遍,什么也不说,满脸激动得发红。她还是忍不住说:“你看这卫生间,差不多有咱们现在住的房子大。每次在电视里看到外国人在浴缸里洗澡,我就觉得那是天上的梦,今天一下就有了,你看,浴缸多大,两个人洗都没问题,如果能洗,一会儿咱们就洗,我要洗鸳鸯浴。”

何为拧一下水笼头,水呼地一下冲了出来,吓得他急忙拧住。毛小妹兴奋地一下扑到他怀里,说:“我现在就想洗。”

何为理理她的头发,吃惊地问:“你理发了?这么光滑柔润。”

她不想说理发。她放开他说:“你还没看床呢,你看看卧室有多大,被褥全是新的。”

床很大,却像刀子,一下捅进了他的心窝。

长期不住人,整个屋子到处都是灰尘,红色木地板成了灰色,满地的脚印显得特别的清晰,只有床上,那么干净,那么舒适,无疑刚刚收拾好,刚有人睡过。一个问题子弹一样击中他的脑袋:为什么只匆匆忙忙收拾床。来这里,当然是老板领着她来。心猛然被揉碎成一滩。他一下颤抖得站立不稳。努力挺住,努力睁大眼睛。床前的脚印是凌乱的,一大一小两个脚印异常明显。巨大的悲痛海啸一样汹涌而来,一下将他完全淹没,他瘫软在地的同时,发出了牛嗥一样的哭声。

她感觉他不是喜极而泣,好像是突然的悲痛。她刚才也想哭,但不是悲痛,更替感觉和这不一样。毛小妹蹲下观察,一连问怎么了。他突然止了哭,一双眼睛像见到了鬼一样盯着她,喊了说:“你们在床上睡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样迫不及待,你不是卖身的女人,你是知识分子!”

毛小妹吃惊地张大了嘴,她也说不出话来。

他用更大的力气喊:“猪老板哪里去了!你别告诉我他没来。”

她猛然明白了。怒火一下直冲脑门。她猛地站起身,也喊了说:“他来了又怎么样,他不来我怎么知道房子在哪里。”

他再一次浑身哆嗦,气也短促得说不出话来。

她慌乱地左右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破绽。她们什么也没做,路秋生应该不会留下什么。但他凭什么突然一下就这样。她想问,又不知问什么。她也不想问。

他双眼紧闭,双手捂住胸口。今天一天他就忐忑不安,就不敢让手机离开一步。下午她还没消息来,他就开始乱猜。他猜得更多的是她和老板吵翻,最后什么也得不到,然后没脸没勇气给他打电话。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情景。怒火又突然燃烧到脑门,头发根都竖了起来。不行,今天必须得抗争,必须得说清楚,哪怕是离婚。他胸膛起伏几下,终于喘息了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

虽然不像人声,她还是听清楚了。她吃惊得合不上嘴。确实像发现了什么。但路秋生只轻轻地亲了一下她,不可能留下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抹把嘴,一步跨到他面前,高声喊了问:“你究竟是怎么了,你究竟想干怎么!你是不是跟上鬼了中了邪,有人话为什么不明说!”

他要反问她想干什么,在这样的床上干了什么。但嗓子又被巨大的气流堵住。他像挨了打的哑巴,只能愤怒地扭曲着脸指床,指地上的脚印。

她愣一下明白了,这确实是个问题。巨大的委屈让她想哭,也只有哭才能表达她的委屈。她大声哭了出来,但感觉不太悲伤。她只好猛地扑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上头。哭几声,又猛地起来,一下止住哭,站在他面前吼:“床怎么了!地怎么了!你说清楚!”

他仍然说不出话,更说不出床怎么了,但她的举动,她的无法解释,她的理屈词穷,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不说话。她只好穿好衣服,大步往外走。

感觉她要走。睁大眼睛,她确实已经出了门。他一下有了力量。他猛地站起来,追出去将她拉住。又不顾她的扭动拍打,拼命将她拉回屋里。

她哭喊了说:“既然你不让我活,我就去死,我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你都不满意,我吃多少苦你都看不到,我受多少罪都是自作自受,我累死你都不知道心疼我一点,我还怎么活。你说句人话,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他突然冷静了许多。事情总得弄清楚了再说再闹。感觉她是冤枉的,也是冤枉了她,她好像有巨大的冤屈。全身的痛苦一下减轻了许多,脑子也感觉没那么胀满。这么大的事,仅凭一些脚印就认定,确实不够充分公正,也许这里面有什么原因。他打自己一个耳光,哀伤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求你给我一个解释。”

她仍然在哭,仍然要走。他再次将她抱住,说:“我想的是,这套房,就是猪老板专门用来淫乱的淫窝,这张床,就是他的淫床,不知有多少女人被他带到这里淫乱,你来这里,就是他的圈套。”

她用力推开他,吼了说:“你神经病,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胡乱猜测!这是人家原来的住房,因为儿子要上学,才又买了学区房,这房已经空了多年。”

如果是这样,好像又冤枉她了。他擦把眼泪,说:“我看到别处都没收拾,只把床收拾干净了,而且你还理了发,脸也油光明亮,好像在那个浴缸里洗了澡,为什么要这样,你给我一个解释。”

竟然是这样!她愤怒地昂起了头。她不想解释,但又不得不解释。她一脚将他揣开,悲伤地坐到床上,说:“鬼人就操得鬼心也怀着鬼胎,鬼眼看人,当然满眼都是鬼。但我告诉你,我是正正经经的人,我坐得端行得直。刚才他带我来到这里,就是看了一下房子,因为他忙,总共呆了不到十分钟,床是他走后我累了躺的,也高兴得打了几个滚。我只能解释这些,如果你让我证明我们没干那事,因为没干,所以我也拿不出没干的证明,如果你认为干了,你就直接拿出证据。如果仅凭怀疑就这样侮辱我,你也太不把我当人看了,我也没法和你过了。如果夫妻间没有了起码的信任,我们还怎么过下去,又怎么能过得下去。”

道理是对的,可疑点太多,这干净的床是怎么回事。她一点都不解释。是无法解释,还是不屑解释。他强硬地将她抱在怀里,说:“你知道我多么爱你,正因为我爱得深,才不允许别人玷污你。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看到单单把床收拾干净,又有睡的痕迹,你说我能怎么去想,我能无动于衷吗?”

她挣脱他的怀抱,指了床说:“床是塑料布苫住的,揭起来就是这样,谁收拾了?睡是我在等你时睡的。至于理发,也是心情好,顺便做了个面部美容,我哪里洗澡了。”

她说的应该都是真话。感觉是他完全错了。他一下高兴起来,努力压住发自心底的高兴,再次一把将她搂到怀里,猛亲几下,努力装出沉重沉痛,说:“是我错了,你清白了,比我清白了更高兴。我很高兴,是我冤枉了你,对不起宝贝,我向你赔礼道歉,你打我几个嘴巴。”

他拉她的手打他。她想撒娇哭泣,但没有一点悲伤,充满胸膛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喜悦。当然都是这套房子闹的,拥有这样一套大房,容易吗?她努力拉下脸,说:“仅仅是冤枉我吗?关键是你骨子里就不信任我,就把我当成了淫荡女人,甚至是妓女,要不然你也不想想,是个男人我就会爱吗?是个男人我就会和他上床吗?”

妻子确实是正直的,甚至有点保守,和他谈恋爱时,她仍然是初恋。记得第一次亲吻,她的反应是那么地强烈,浑身颤抖,身子瘫软在他身上无法站立,那情景,到现在仍然在他脑海闪现。他疼爱地将她搂入怀里。她确实没有洗澡,她每次洗完澡,皮肤都光滑柔润得能浸透他的肺腑。他再次流出了眼泪,说:“你是最好的妻子,我以后再也不冤枉你了。你不是要洗鸳鸯浴吗?我现在就去收拾,咱们现在就洗。”

毛小妹说:“你都把人气死了,还洗什么浴。你看这满屋子脏的,不收拾一下怎么洗。卫生间里有清扫工具,咱们先把灰尘清洗一下。”

何为愉快地应一声,急忙到卫生间去找清扫工具。


由导师来承办养牛学会研讨会及换届大会,大会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选举导师当养牛协会的会长,这已经是商量好的,因此导师才承办这次会议,也将会议的规格定得很高,导师要大家物质上按省部级标准办会,感情和精神接待上要按国家标准,而且也要参照国际标准。国家标准谁也没见过,但大家的理解就是最高。何为最年轻,身份也待定,跑腿写材料所有的杂事基本落在了他的身上。打印完最后一个桌签,他将办公室门关死,然后趴在桌子,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他要偷懒小睡一会儿。

心却仍然慌乱得无法安静。今天找校长给文件签字盖章,校长却一肚子气,当着他的面说导师做为一个学者不安心搞学问,整天沽名钓誉四处鼓吹炒作,简直像个江湖佬。感觉校长对导师很是反感厌恶。这样的关系,导师说话当然是无效的,甚至是起反作用的。有其师必有其徒,他的留校当然是危险的,怎么想都很麻烦。如果再等下去,他就有点傻瓜,而且他的人生也再没有几年等待。校长和导师是同行同门。同行是冤家,留自己的弟子,就是把根脉延续下来,校长能不能容忍导师把根脉扎下来再搅和到一起,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参会人员名单有畜牧研究院的朱院长,这应该是个机会,到时找朱院长谈谈,能到畜牧研究院工作,也算是有一个做学问的饭碗。

朱院长他认识,那年和导师合作开发饲料,他和他打过几次交道,那天下雨乡道路滑,他还搀扶过他,他应该记得他,而且印象应该不错。

烦躁地在地上走一圈,他真想也下海闯荡一番,至少要换个单位换个主人。人挪活树挪死,已经博士毕业了,虽然专业有点冷门,但也学了一身实用具体的本事,到哪里也不会饿死。

畜牧研究院这些年经济效益不错,而且科研实力也强。从世界范围看,经济越是发展,人们的饮食就越偏向畜牧产品,以现在的发展速度,用不了多少年,中国人的饮食也会以肉食为主,到时,人们就会依赖畜牧业,畜牧业就会成为一个显要的行业。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只要入对了行,规规矩矩干,也会活得滋润富裕。

何为一下兴奋起来。但朱院长能否要他,他的心一下又忐忑起来。

这年头,什么都过剩,博士也不能幸免,笑话说一个跳楼的博士掉下来砸死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是博士。

但事在人为,努力了,肯定会有成果,他努力到博士,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努力了,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何况现在已经有了房子,有了一个可靠的后方和根据地,而且毛小妹已经是一个小型企业的领导和股东了,不管怎么样,生活不会再发生困顿,即使吃软饭,也能吃到猪肉。

只是毛小妹越来越依靠猪头老板了,依靠下去,很可能就会混为一体,她虽然清高严谨,但精神能不能战胜物质,他心里没有一点底。他的心里又压上了另一块石头。

关键是那个猪头老板,简直就是一个恶心的苍蝇,他闻到的,不仅是毛小妹的美丽,也有毛小妹的才华。色香味俱全的毛小妹,怎么能逃得过一个中年男人的色网。他始终觉得,重用毛小妹,给她一切好处,都是一张色网,好处给的越多,网就张得越大,她就越难逃脱。而事实也好像如此,猪头老板越来越离不开毛小妹了,现在已是形影不离,干什么都要一起去:一起去采购饲料,事由是她是专家;一起去跑贷款,一起去考察市场,一起去会客谈判吃饭,理由都是她是专家。反正她回来能说的,就都是这些,不能说的还有什么,他也无从知道。感觉她已经和猪头老板捆绑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这样的关系,别说同事,模范夫妻又有几个能如此?习惯成自然,她的身子离不开猪头老板,心又怎么能离开猪头老板。她要他相信她,相信她是一个好妻子,他也愿意相信,也努力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但动物学和人类学都告诉他,人的本性就不是一夫一妻的动物,一妻一夫只是道德的产物,而道德在欲望面前,往往就显得脆弱和无能为力。他的第一个女友,已经和他到了搂搂抱抱一起生活的程度,在一次校文艺活动中认识了一个官二代,女友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而毛小妹,也不是纯洁得没有私心杂念,大概是研二时,一个年轻的助教突然闯进了她的生活,她竟然背着他偷偷和助教多次一起出去吃饭,大概是助教没下决心娶她,她才没有离开他。

手机响了,导师要他去学校开封公函,然后到人民医院给尚老预订一间高干病房,以备尚老万一发病。

尚老是家畜学会的会长,也是工程院院士,在尚老的支持下,导师才有了接替尚老当会长的资格,他也算是尚老的接班人。而承办这次养牛学会研讨会既换届大会,重头戏也就是确认换届,确认导师把会长的担子接过来。事关导师的切身利益,何为当然不能马虎,他立即起身去办。

预订好病房回来,又通知说尚老已经下了飞机,要他马上去宾馆,在那里等候欢迎尚老。

看眼表,已经错过了午饭,已经没时间去吃免费的公务午餐。可肚子已经空得咕咕乱叫。只能自己掏六块钱买了一小包饼干。

马不停蹄赶到宾馆,走廊里已经有不少人等候,而且都是有头脸能见尚老的学者。猛然发现朱院长也在里面。他想走上去,但他的身份还是学生,这样的身份还融不到人家中去。只好一个人到走廊的一头,远远地看着朱院长。他决定今天就盯着朱院长,把朱院长巴结好伺候好,有机会,就和朱院长谈谈,没机会,就晚上到朱院长住的房间去拜访。

突然一片吵杂,尚老被导师搀扶着走出电梯。

尚老比他想象得要硬朗一些,根本用不着搀扶,搀扶只是做个尊敬的样子。走廊里的人们一下都迎上去,导师一一介绍,然后和尚老一一握手问候,当然也有拍照的。

何为的眼睛盯着朱院长,朱院长也和大家一起簇拥着尚老进入房间。何为左右看看,大家都进去了,自己当然也可以进去。

房间是套间,外间很宽敞,据说是总统套间,但只有一套沙发,大多数人只能站着聆听尚老和导师说笑。好在导师说尚老鞍马劳顿需要休息,晚七点再在餐厅欢聚,大家便无声地出了门。

何为紧跟着朱院长,来到他住宿的房间,他立即帮他推门,然后鞠躬介绍自己。但话说得有点紧张,而且有点吭哧结巴,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朱院长让他进屋慢慢说。待朱院长坐下,他恭恭敬敬站到朱院长面前,从头开始介绍自己。

朱院长说:“你的情况我听说过一些,也看过你的一篇论文。”

朱院长果然记得他,要不然也不会记住他的论文。他发表过六篇论文,原以为没人看,朱院长竟然看过,而且记住了他。何为徒然信心大增。他开始述说他的研究,然后说留校遇到的困难。朱院长说:“你的导师我很熟悉,你们的研究我也熟悉,你如果愿意来我这里,我当然是欢迎的,我们归中科院管,下个月就有一个研究员退休,然后你就可以过来上班。”

竟然直接说到了上班,而且很肯定。何为兴奋得大脑有点发蒙,朱院长再说什么他没听清,努力镇定,朱院长已经不再说。

不知后面两句说的是什么。但朱院长是畜牧研究院的院长,是一把手,他说了当然算数。何为突然有点慌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能连声表示感谢。

朱院长说:“不过我和你的导师很熟悉,我得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不放你,我也不能挖他的墙角。”

如果导师不放他,就必须得让他保证一年内留校。留校了,就是独立的教师,也可以独立地干自己的事情,不一定再给导师打工。但留校的权力不在导师这里,如果再等一年留校落空,那他就有两头都黄的危险,因为他现在正和导师做一个项目,具体的工作都得他做,不放他走是大概率的事情。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明。感觉只能往后拖,说明项目离不开他,他明年去行不行。到了明年不能留校,导师当然再没脸留他。

刚说明年才能去,朱院长的脸色已经不愉快,也许朱院长觉得他看不起他的研究院面摇摆不定,也许朱院长知道他想留校的想法。感觉朱院长确实想要他。士为知己者死,研究院虽然不如大学好,但只要领导重视你,你的机会就多,何况是一把手。有句流行的话,说跟一把手干一年,等于跟普通人干十年。另一方面,他有了工作,家庭的经济就不再靠妻子,家庭的危机就能解除,毛小妹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更不用怕和猪头老板闹翻,她也可以选择出去工作,也可以选择留在家里继续考碗。他坚定地说:“院长,您不用和我的导师商量,我急需要工作,我的家庭再养活不起我了,而导师又不给我发工资,我想院长能够理解我的困难。”然后一连给朱院长鞠三个躬。

朱院长说:“如果你现在想来,也可以先过来,在正式工作前我负责给你发工资。”

到底是院长,说发工资,就可以发工资。他一下兴奋得不知该怎么表达。感觉朱院长需要喝点水。他急忙洗茶杯泡茶。朱院长问他的家庭情况。他不想说得太困难,他要凭本事挣钱。他只简单地介绍了父母和妻子,但他只说妻子在一家肉联厂打工。

朱院长长叹一声,何为能感觉到朱院长叹息的同情成份。朱院长开始说研究院的情况,说:“研究院正在搞人畜共患病预防药品和疫苗的开发,因为将来的畜牧业的一个重点就是如何防止传染病,比如禽流感、口蹄疫等,只有防住了传染病,牲畜不大量死亡,病也不传染给人类,动物饲养就不会有大问题,所以说,未来的畜牧业的焦点,就是疫苗和兽药的研发,我们的想法就是要抓住这个牛鼻子。如果抓住了,赚钱就不是问题,功名也将会标榜史册。我现在研究的,就是白痢病的疫苗,但我以前的动物营养研究也不能放弃,也得有人把这个实验继续下去,你在这方面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你来接班我觉得最合适。但这项工作你也清楚,脏累繁琐,需要研究者能吃苦耐劳,我现在缺少的就是一个有能力能吃苦的助手,不知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他现在为导师做的就是这些,而且再苦,也不会比现在更苦更累,而且还没有工资。何为急忙表态说没问题,他是农家子弟,什么苦都能吃,什么苦都不在乎,而且重点强调他不仅能吃苦,也对研究工作特别热爱,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

朱院长说:“那咱们就说定了,会议结束后你就可以来,工资可以这个月就算。”

何为高兴得不知说什么。突然觉得说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干点什么。但此时他能干的,只有给导师杯子里倒水。

楼道里传来喊吃饭的声音,何为要搀扶朱院长到餐厅去吃饭。他要让朱院长在他这里享受到尚老那样的尊敬和待遇,而且整个会议期间他就重点陪朱院长,导师知道了也好,他也让导师看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也不是没人要没处去的人。

按导师的要求,他们这些工作人员不和代表们一起吃饭,伺候完代表然后吃工作餐。何为决定就伺候朱院长这一桌,以此来表达他的感激和努力工作的决心。

一桌人都和朱院长熟,老友们难得聚一起,大家都很健谈,也有一些讨论和争论,一切何为都插不上手插不上嘴,而且敬酒,也是他们争相来敬。但何为就站在朱院长身旁,他要让大家看到,朱院长是有专门的博士弟子伺候的,可见朱院长的德高望重学问渊博桃李满天下。

导师走了过来,将何为叫到一边,说:“名单定下来了,一早就要用,选票你今晚就得打印好,名单和票样我都设计好了,我都发在你的邮箱了,你在往美观了调整一下,用十六开的大红纸打印出来,一共打印三百张。你现在就去,饭你去厨房挑选你喜欢吃的带一点,那里有预备的一桌饭菜,你到办公室去吃,现在就走。”

何为心里叫苦,但还是不住地答应点头。导师走后,何为急忙到朱院长面前,说导师让他去办事,然后急忙来到厨房。

厨房里不止预备了一桌,客人少来了三桌,三桌饭菜就都放在了厨房。何为突然想多带一点,回去和妻子一起吃,反正不吃也是浪费。

何为胸前有服务牌,他来到一位看似管事的厨师面前,说有几位司机和留守学校的服务人员不能到宾馆,要他带一些饭过去。

厨师说随你们的便,饭菜是你们的,然后忙他的事情去了。

但用什么来带是个问题。问厨师有没有盛饭菜的东西,厨师说:“锅碗瓢盆都有,你随便拿。”

寻找一遍,并没有盛饭菜的大盒子。只能用盆子端了。何为拿一个大脸盆,把不带汤水的饭菜每样都拿一些,满满装一盆才作罢。

工作期间可以打车。宾馆门口就有许多出租车和网约车。何为叫一辆车,就把盆子端在怀里,马不停蹄回到了家。

家里又是空空荡荡,连喊几声也没有人应。满腔的兴奋一下变成了悲伤。何为将饭菜放在厨房,自己也突然没心思吃,也感觉肚子一下饱了。妈妈的,这叫什么事,如果她继续这样,就干脆辞职回来,回来他养着她,他现在已经有了工作,也有了养她的能力。

他不想给她打电话,更不想听她说晚回来的理由。每次打电话问,她的每一个理由都说得正常合理而且轻松随便,但轻松随便的每一个理由都会让他心痛愤怒,都会让他产生无穷无尽的猜测,产生无穷无尽的痛苦。

情绪一下跌到了低谷,他突然不想去办公室干活儿,那些活儿他明天一大早一点去做,他的腿已经酸疼得站立不住。他无力地躺在床上。

得想一个解决的办法。


但办法他想了许多天,今天仍然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因为她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家庭妇女,近二十年的学不能白上,而且人是社会的动物,人脱离了社会蹲在家里,也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人的属性,而且要她呆在家里,他说不出口,也不可能说这样无理混账的话。

别说让她呆在家里,专业不对口的工作,她也不愿意去做,而她现在的工作,不仅专业对口,而且还领导别人,而且还是股东,而且正春风得意,他又怎么能让她退步收手,她又怎么可能退出收手。

好在他马上就有了工作,他的地位就要改变。毛小妹不是下贱的人,更不是没头脑的人,家庭的压力减小了,她就再不会那么不管不顾,更不会不知廉耻去攀附依靠别人。当然,如果她不听,那就和她摊牌,要求她只能做分内的事,职工就像个职工,按时上班,按时下班,该操心的操心,不该操心的不管,老板一个人能办的她不必去,她一个人能办的事老板不用插手,最好和老板有个具体分工,这样她也活得正派,活得磊落,也活得轻松。

何为看眼表,都快十一点了。何为愤怒地躺在床上。又觉得今天她不回家吃饭有没有打电话。看通话记录,确实没有。会不会出什么事,深更半夜的。何为急忙拨打她的手机,听到那一声柔软悠长的老公,他的心一下软了。但他忍住不开口。手机里人声嘈杂,感觉她在大街上。她一连喂几声,他说:“这么晚不回来,出什么事了。”

她高声说:“什么话,你好像要盼我出事。”

何为说:“那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这么晚了,总该报个平安吧,你也不是没人牵挂的人。”

毛小妹说:“你上午说忙,晚上还有宴会,我就没打扰,怎么又怪我。”

她总是有三百六十五个理由在等他,而且这些理由好像是计算机存贮好了,就等着他敲击调取。何为无声地挂断电话。他决定今晚和她好好谈谈。

从卫生间出来,她已经在客厅。赶紧打电话时,她已经在小区门口。今天她又是一脸兴奋,这些天,她好像总处在兴奋中。他故意问:“吃过了吗?”

她说:“你是不是想给我做好吃的。”

何为说:“我倒是想做,可你现在是什么人,哪里还用得着我做,别人请的山珍海味都吃不完,即使我想献殷勤,也轮不到我。”

话出口,他一下有点后悔。家乡民间小调有段唱词说娶了个俏老婆,姘头比虱子多,晚上去睡觉,怎么也轮不到我。他凄苦地笑一下,以此作为弥补。

毛小妹说:“你今天又怎么了,说话含沙射影夹枪带棒,好像故意找茬,我闻到你满嘴酒气,是不是喝多了。”

宴会有茅台酒,朱院长这桌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他只能看着,哪里有喝酒的份。他突然有点伤感,他悲伤了说:“我一个下人,哪有资格喝酒。哪里像你,副总经理,美女参谋长,大股东,老板的贴心红人,吃香的喝辣的,都有人给有人喂,而且其乐融融乐不思蜀。”

毛小妹一下笑出了声,然后突然止住,说:“你说对了,今天确实是吃香的喝辣的了,不信你闻闻。”

她凑到他嘴边。确实有股酒味。但感觉今天的酒她喝的更有道理,解释也会比任何一次解释都头头是道。但他不想亲她。再看她一眼,感觉今天更高兴,也更轻松,当然也更无不妥。但他的心在滴血。他挖苦说:“跟猪在一起,我只闻到猪屎味。”

毛小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说:“你就是猪,我整天和你这个猪在一起吃饭,今天我就换了一群人,而且是一群大老板,你嫉妒吗?你吃醋吗?你就不问问他们是谁吗?”

是谁也不会是教授学者,他今天陪同的,才是德高望重的人。何为说:“还用问吗,肯定是马云宗庆后蓸德旺。”

毛小妹坐好,说:“今天我有喜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今天我给我哥谋了个差事。昨天我哥又打电话说女儿的双腿残疾校正手术,意思你也知道是想凑钱,我突然觉得不如让他包柜台卖肉。输血不如造血,有我照顾,一年怎么也能赚个十来万。我终于在一家超市跑成了,今天吃饭,就是请超市的老板商量,一切也都定了下来。”

还是卖肉,还是和猪头老板有关,她一个人绑在猪头老板身上不算,还要把哥也绑了。把全家都绑在猪头老板身上,她又如何能够脱身,她又如何能够不被绑架不被指使,又怎么能够有独立的人格。何为愤怒得想骂人。但他不想吵架,这些天吵闹,感觉吵闹已经成了习惯,恩爱夫妻已经成了吵闹夫妇,再吵下去,感情只能越吵越淡,习惯也只能越养越坏。他努力压下恼怒,双眼紧紧地盯着她,说:“你的意思是我靠不住,你也靠不住,只能靠猪头老板,他什么都能靠,什么都可靠,他就是救世主,你要把全家都绑在猪头身上,让全家都靠他,全家都离不开他,全家的命运都由他来决定。”

毛小妹再次揪住他的耳朵,说:“你小子够坏的,也够阴险的,整天想方设法给你老婆抹黑,也事天想方设法要戴绿帽子,也整天想方设法把所有的人想成坏人,包括自己的老婆,好像你的心也坏了,我哥那个样子,我侄女那么可怜,你就没一点同情心吗?你就看着让她残废吗?你不主动想办法,你没有能力主动帮忙也就算了,我想了办法,你还阴阳怪气,你还嫉妒吃醋,好像我帮了敌人,你还有一点人的良心吗?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做的对吗?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你说吧,我哥的事咱们管不管,怎么办,如果你有办法,哪怕是一点点办法,哪怕让我哥去掏大粪拉大车,只要能挣到钱,我立即就让他去,我立即就给你磕十个响头。”

她这回的道理还真是硬道理。他这些年的人际关系,还真连掏大粪的工作也给他找不到,掏大粪也不知道在哪里掏。虽然他现在有了工作,但他现在也只能照顾自己的温饱,哪里有能力帮助别人。但她的能言善辩,还是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话可说,感觉她天生就是一个哲学家,天生就是当辩护律师的料。

毛小妹说:“怎么不说话,我哥的事管还是不管,今天就要你一句话,你是男子汉,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你说了算,我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

当然要管。但今天注定又要妥协认输了。何为只好用悲伤的语气说:“道理是对的,但以后还会有事,我们总不能只靠一个人吧?以后你能不能多想想别的办法,办法永远不会只有一个,而且想办法的时候,能不能别往一个人身上想,这个人又不是你的丈夫,你总不能时时处处都依靠他,你依靠他总得有个道理,有个理由。”

毛小妹说:“你没说不管,算你还有良心。凭良心说,我哪天都想往你身上靠,想了这么多年,我想你也感觉到了,而且不仅感觉到了,而且你也嫌我靠得太多,靠得你心力交瘁疲于奔命,这些我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也生怕把你这棵嫩苗子靠歪了靠倒了,所以我就站直了靠自己。但你说我只靠一个人,你错了,今天我就认识了商场的老板,以后有了事,我就去靠他们,而且以后还会认识更多的人,能靠的我都要靠,就是那句老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只要是朋友,就要互相依靠。”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他不可靠也靠不住,她有意避开这些话,却处处流露出这种意思,而且避开,就是她心里这么认为,才有意避开。

悲伤像冰水,迅速流向全身,让他彻骨地寒冷。他确实无依无靠,他确实弱小渺小,弱小 得不能自立,渺小得谁都可以蔑视,谁都可以视而不见,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蛆虫,谁都比他强大,谁都可以嫌弃他渺小,他活得太没价值了。

但心底又有无数个不服气在升腾冒泡。从小学一路读到博士,过关斩将,他是强者,也完全可以证明他是有能力的,而博士的特点,就是后劲十足。比如学校的教师,有本科毕业留校教书,有硕士毕业留校教书,有博士毕业留校教书,十几年后,差距就明显了,而且明显地呈正相关:学历越高,成就越大,待遇越高。比如博士,留校就有一大套博士房,有不小的一笔安家费和科研经费,职称也是一步到位副教授,而各种博士基金、博士助力、博士科研项目等等让你眼花缭乱,几年就能成为专家。而大学毕业就参加工作的,什么也挨不上,上课也底气不足,学生也不把你当个菜。倒霉的是这才几年,轮到他当博士时就过剩了。但今天他也有了工作,也上了起跑线,而且他的跑道要比别人的平坦坚实,他的腿也比一般人的长而有力,跑一阵就会冲在前面。就像导师,现在不仅跑在了前面,而且跑成了学科领头人,许多大项目大研究,都要他来评估论证,像猪头老板这样的小土豪,又怎么能和他这个博士相提并论。

但他无话可说,未来是走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未来怎么样只有到达后才能认定,可他才刚要出发,到达未来的路还不短。

毛小妹已气呼呼地准备睡觉。这样下去今天无疑又是一场冷战。他不想再冷战。一部书里说的好,家庭怎么样,家庭气氛怎么样,家庭文化怎么样,完全取决于丈夫。他没有别的本事,但不能连团结妻子制造轻松生活氛围的本事都没有。他站在她面前,开始说今天和朱院长的事。

毛小妹刚听清大概就立即打断他的话大声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不是说好了要留校吗?不是说好了要当名教授要超过导师吗?不是要搞出大科研大事业吗?怎么说变就变了。我苦死累死,就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我也脸上光彩。你也不想想,研究院怎么能和大学比,研究院我去实习过,就那么一个破小院子,那么几十号人,那么点可怜的经费,设备仪器也没法和学校比,工资收入也和大学差很多,而且听说还要自负盈亏。自己挣饭吃容易吗?你糊里糊涂去了,以后没饭吃怎么办。”

她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研究院也是事业单位,工资和大学的一样。朱院长介绍过了,研究院的科研经费并不少,每个人都有研究项目和经费。有一名研究养羊的研究员,申请到一大笔研究经费后,就办了一个实验养羊场,规模越来越大,每年羊场的收入,除一部分用来研究,大多数变成了个人的报酬。他如果去了,就努力申请研究项目,然后也办一个养殖场,是那种现代化的养殖。至于和学校比,也各有各的好处,学校是比较稳定,但也就那样稳定,前程基本一目了然。而研究院就不同,如果有了大项目大成果,那就不是教几个学生那样的情景,而是卖专利办工厂办实业,发大财的机会随时都有。富贵险中求,人不冒险不追求探索,永远都只能过平庸的生活。

妻子一言不发,呆呆地思考一阵,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这样也好,现在我已经下海在海里拼搏了,我也理解了拼搏的意义和乐趣,这样也好,以后咱们就是真正完全的一家人了,你也能够正直的理解我了。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搞养殖,你搞养殖研究,真正的一家。到时我们自己办一个养殖场,不仅可以用你的技术,还可以利用研究院的资源,也许能闯出一条金光大道。”

他的心一下豁然开朗,确实是一条金光大道,不仅前景光明,也容易办得到,三年五载,一定能办起一个养殖场,那时他不仅可以让她依靠,而且身躯将会变成昆仑山太行山,别说一个杀猪卖肉的,高官富商,也得羡慕他仰仗他。他一下跳起来,将她抱在怀里,猛力往心里挤,狠了劲说:“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然后,就给予重任,赋予厚䘵,成就大事,所以你以后再别说我不可靠,以后,我就是天山泰山,你不但可以靠,还可以躺着睡。”

毛小妹努力挣开他的搂抱,喘几口气,说:“你也别太得意忘形,成功离你我还很远,路还得慢慢走,急了会摔跤,而且办养殖场,你我现在都没有这个能力,只能慢慢找机会,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所以你必须还得保持你的谦虚谨慎,还得拼命努力,也就是你还是你现在的自己,如果稍微一骄傲,就会栽跟头前功尽弃。”

这些道理他当然懂得。突然想起那一盆饭菜,肚子也一下饿了。他跑到厨房将那盆饭菜端出来,说:“你看这是什么,全部是献给你——我的妻子。”

妻子吃惊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是那施舍的。何为得意了说:“是别人孝敬我的。”

妻子说:“你又不是圣贤神仙,不年不节的,谁会供奉你这泥菩萨。”

何为笑了细说。毛小妹说:“你也就这点大本事,有这本事,能当丐帮帮主了。”

毛小妹也饿了,今天酒菜虽然丰盛,但她只顾招呼客人,自己也没怎么多吃。两人挑选了自己爱吃的吃完,毛小妹说:“导师不是让你加班搞选票吗,明天能来得及吗?”

明天当然来不及。刚才生气,真的气糊涂了。如果耽误了这事,明天的会也不能正常进行了。何为急忙出门。

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导师已经把选票设计好了,怎么做做什么也写的清清楚楚,感觉这是导师交待最清楚也是讲的最清楚的一次,可见导师的重视。候选人名单上尚老成了荣誉会长,导师是会长,然后是二十三位副会长,来参会并且有高级职称的,好像都是副会长。但不管是会长还是副会长,都是等额选举。何为不解的是投票说明,上面说如果同意,就什么也不动不划。如果不同意,就在不同意者名下划X,然后再填写上你推荐的人名。这和他从小就选举班干部不同,在他的认识中,不论选什么,都是同意划勾,不同意划叉,什么也不划就是弃权。现在什么也为划算是同意,这合不合规。他想问问导师,是不是有问题弄错了。

导师的电话正忙。他突然觉得应该没错,感觉导师就是想这样。但如果这样不合规,选举就可能出矛盾出问题。他决定在百度上查一下,如果有规定不可以这样,那就告诉导师,以免闹出笑话。

却查出一则小文,作者说他们协会选举会长,投票说明上就是什么也不划就算同意,而且投票时不给发笔,而且让大家都坐到前排来投票。说前排离主席台很近,就在主席台领导的眼皮子底下,谁动笔,谁当然就是不同意的反对者,所以谁也不动笔,然后全票通过。

他更想知道这合不合规定。突然看到下面有一位自称是律师的评论,说这样并不违法违规,因为这样没有限制损害投票人的投票权利、意愿和自由,投票人仍然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来投票,如果不同意,仍然可以打X表示不同意。至于表达的方式方法,只要不限制投票人的意愿就行,而同意什么也不划,也为投票人省了麻烦,也省时省事。

何为笑了,觉得这个解释应该是正确的。他急忙调整字体字号,然后找出红纸打印。


天眼看就要黑尽。她走时说去南山县。南山县距省城只有三百多公里,猪头老板开的是越野奔驰车,如果想早回来,天黑前就能回来。难道遇到了什么事情?走时他就一肚子痛苦,但又无法阻挡。他再次拨打她的手机,这次终于通了。毛小妹说山区信号不好,正在回县城的路上,今天就住在县城,明天才能回去。

何为一下愣得说不出话来,一股股冷气顺着脊梁向全身扩散。

猪肉价格低迷,大家都知道又一个猪周期要来,这次如果跌价凶猛,路秋生的猪场能不能扛过去都难说。毛小妹的想法是养猪业已经是成熟的产业,靠科技进步获利的空间有限,要想获得更大的效益,就得在猪品种上做文章。因为据她的观察,味道好品质佳的特色猪肉不仅价格高,销量也好,而且在稳定地增加。这当然是经济增长人民有钱的表现,大家有了钱,当然要提高生活质量,要求吃得好吃得安全放心。而目前的改良品种猪注重了生长快和产量,从而不可避免地丢掉了原生猪的某些特性。人是和食物一起进化成长的,原生的食物已经印入了人类的基因,而那些改良品种丢掉的食物特性,就成了人体缺少的而要必须补充的东西,因此吃到这些东西时也能感觉到香美,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总是追求土猪土菜的原因。而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人们越来越追求生活的品质,因此追求香美是未来食物发展的方向,也是养猪业发展的方向。毛小妹的这些说法虽没得到科学验证,但他也是觉得很有道理。而据毛小妹说,路老板听了她的分析,高兴得跳了起来。现在看来,猪头老板当时还不知高兴成了什么,高兴得将她抱起来亲吻也有可能,高兴得当场跪地磕头也有可能。这样他们便决定到深山老林去寻找原生土猪。毛小妹昨晚说和猪头老板一起出去寻找,他虽然担心也别扭,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老板不去不行,她不去更不行。但最好再带一个人去。他委婉地说了这些,也说了一起去不方便也容易惹出麻烦,而且还说快去快回,找不到第二天再去找。妻子当时一一答应。现在却要住下,好像是早有预谋,而且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人,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个趁机浪漫快活。

一男一女住下,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情!难道她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难道她连起码的脸面都不要!难道连自己有丈夫都不考虑?何为努力想压住颤抖,但还是颤抖得只能喊出几个字。他还是想把话说完整,她却大声告诉他:“好的野猪只有深山才有,山路难走,跑了大半天,又遇上修路,结果还是没走到要去的地方,只能返回县里住下,明天继续找。”

他仍然颤抖得说不出话。他只能愤怒地摁断电话,但浑身颤抖得指头摁不准位置,用尽全力,手机却很响地掉在了地上。

这算什么事情,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一男一女,一起钻深山老林,已经是男女大忌了,已经是他能够忍耐的最大极限了,现在竟然要一起住宾馆,难道她就不考虑后果,不考虑他这个丈夫,不考虑这个家庭!

难道她真的想要离开他嫁猪头?

何为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呼喊不可能,她不可能离开他。

但毫无疑问,已经在公开挑衅宣战了,已经公开承认她是猪头的二奶小三了,而且还要让他也承认认可,而且也要他忍气吞声吃软饭戴绿帽子。

这还不如拿刀直接把他杀掉当猪肉卖。

但事实确实已经如此。现在的现实是,她没他这个丈夫可以,没那个猪头老板不行。没有猪头老板,她就得重新回到从前,重新住到破屋,重新穿旧衣服,重新过苦日子,她哥也再不能卖肉,他哥也要活得艰难。

她有一万个理由依靠猪头老板,也有一万个理由这样去做,也有一万个理由蔑视他的存在。

原以为她不会看上猪头老板,即使物质上依赖猪头老板,精神上也应该依赖他这个丈夫,至少她能够保持精神的独立,人格的高洁,最低也能顾点脸面。但现在看来,她却没有,所有的一切,她都在撒谎,都在骗他,包括她说这次去南山县还有一个合作的合伙人。

自从认识猪头老板,她就是快乐的,她就是兴奋亢奋的,比和他初恋时还要兴奋快乐。这样的快乐,如果只用干事业来解释,已经有点难以理解,因为干事业的快乐是自觉自愿,而她处处要听从猪头,哪里来的快乐。而且从目前情况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如果有快乐,那也是得到了利益的快乐,得到了精神需求的快乐,没有这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因素,她绝对不可能兴奋快乐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说来,也许她出去工作那天,她就想好了要用身体为代价去拼搏,甚少是做好了不顾一切的思想准备,因此才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如果是这样,这么些日子她的解释,她的表白,她的理由,她的甜言蜜语,完全都是想好了骗他的,所有的理由全部都是精心编织好的欺骗小孩的故事。

何为浑身冰冷得颤抖,心里的血,也感觉凝固在了一起。

他跌跌撞撞来到床前,一头栽倒在床上。

打着滚痛哭几声,心痛得还是像刀割。狠狠打自己几个嘴巴,巨大的疼痛让他的心痛变成了仇恨,而且仇恨像烈火,一下就烧遍了全身,几乎要将他焚毁。

他要砸烂猪头,他要打肿她的脸,他要砸烂一切的一切。

他一下跳起。他要打车去找她,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如果真的住在一屋,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胡乱穿上衣服,怒冲冲来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刚说去南山县,司机便吓得睁大了眼睛,问去干什么,为什么晚上去。他知道自己的面目现在很凶恶,谁见了都会害怕。他只回答一句出事了。司机更是怀疑得满脸恐慌,然后胆怯地说:“我车上有卫星定位系统,和公司直接联着,我先给公司汇报一下。晚上出长途,每公里两块六,还要算来回。”

粗略算算,大概得一千五六百块钱,而手机里,只有不到一千块钱。何为一下泄了气。

突然觉得去了又到哪里找。如果是两人在一起,她当然不会说住在那里,即使说了,也会有防备甚至分开来住 。

如果不打电话满城乱找,县城虽小,但也会有几家宾馆,而且宾馆也未必会给你查房客的名单。

何为呆在那里。半天,才发现出租车早已经走了。

失魂落魄回到屋里,屋里安静得像流干了水的池塘,空旷得让他心干。他无力地倒在床上。

他将牙齿咬得很响。他拼命握紧拳头,仍然感觉自己是那么地弱小,弱小得没有一点力气,没有一点能力,而且感觉自己还在萎缩,正在一点点萎缩成一个不能自立的孩子,甚至萎缩成一只小老鼠,钻出洞,就发现每一个生物都比自己强大,每一个东西都是那么可怕。如果比较,在猪老板面前,已经不是猫和老鼠的关系,而是老虎和小羊的样子。

如何活下去?如何战胜困难?如何熬过难关?他仰头向天,天花板是他熟悉的白色,比他的脸更加苍白。

闭上眼睛,他还是觉得自己是知识分子,应该有这方面的智慧和力量。

书上说愚蠢的人才自己和自己生气,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而聪明的人,总是遇事先冷静下来,然后客观地思考,从正反两方面思考,然后寻找有利的因素,然后化解矛盾,寻求解脱的办法。

但浑身仍然在燃烧。起身喝一碗自来水,仍感觉心烧口渴。他打开电脑,他想看看文章或者电视,以此来消磨这痛苦的时间。但每一个画面都像飞舞的马蜂,搅得他心烦蛰得他心疼。而文字,也像乱爬的苍蝇,爬得他难受。只好重新躺到床上。

抹把流出的眼泪,她的身影仍然清晰地在眼前。他和她相识,其实是她先看上了他,一切也是她先主动。研究生开学报道的第二天晚上,学院组织见面晚会,首先每个人自我介绍情况,她介绍自己时,特意强调了未婚,惹得大家一片笑声,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他。他介绍自己时,也特意说了未婚。散会后,她有意先出门,然后放慢脚步等到他,并肩说一路闲话,要分开时她说她宿舍的柜门是坏的,问他会不会修。到了她的宿舍,她客气热情得像接待贵宾,而她的柜门不仅螺丝掉了,锁子也不见了。她和他一起到小卖部买螺丝买柜锁,他付钱时,她客气一下就没掏钱包。他知道这是对他的考验,他也明确地感到了她喜欢他。到修车铺借工具时,她仍然要跟他去,在黑暗处下台阶,她就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毛小妹是聪明的,也是大胆勇敢的,那时她凭第一眼就敢大胆地追求,而猪头老板的优势就明摆在那里,她怎么会不去追求不去占有。

也许他们根本没去南山县,说不定在哪个度假村或者旅游胜地欢乐。

他又心痛得一下跳起,又疼痛得无力跌倒。

不行,他是她的丈夫,他要和她视频,看看她究竟在哪里。现在已经撕破了脸皮,还顾及那么多干什么。

打开灯看眼表,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如果是真的在南山县,此时应该回到了宾馆。

他打开微信视频,很快通了。她用毛巾包着头,好像刚洗完澡,像靠着被子躺着。洗澡当然也是敏感的。但在路上跑了一天,洗澡也是必然的。她盯着他不说话。他调整一下情绪,沙哑地问在干什么。毛小妹说:“准备睡觉。”

感觉是一张大床,但看不清楚全貌。他等待她说话,也等待她转换一下镜头,但她也不说话,也不动手机,镜头只对着她的脸,她也就那么盯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的内心,看穿他的用意。

他的用意很明显,用不着躲躲闪闪。他用力说:“我要看看你睡的房间。”

她仍不动声色,问为什么看,然后说:“你是要来住还是要买下这个房间。”

他说:“你是我的老婆,看看你住宿条件怎么样。”

毛小妹满脸不快说:“谢谢你的关心,但房间就是普通的标准间,我这样的人,还能住什么,我想住五星级宾馆,你来给我开一个。”

她开始四处乱照。一切都浮光掠影,但床很大,旁边还有一个枕头看清了,确实是两个枕头的大床。他用尽力气喊了说:“为什么是双人床,为什么还有一个枕头,他哪里去了,你让他滚出来!”

她大声说:“闭上你的臭嘴,宾馆房间的床就是大床,一个人睡也是双人床,你土鳖知道什么!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门我都锁死了,你睁大眼睛看。”

门锁被照得很大,不但锁了,还把铁链子也挂了。但如果他也在房间,门当然也要锁上,而且更要锁死,要防止人来揣门。他想让她照卫生间,她愤怒地结束了视频。

突然觉得视频又有什么用,她不想照的,可以不照,这比她撒谎更加容易。

他没住过高档宾馆,他几次外出查找资料,住的都是标准间,里面都是两张小床。

枕头为什么是两个。那个空空的枕头刺得他心疼。

也许猪头就躲在卫生间,所以她才挂了视频。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宾馆高档房间。出来的东西很多很乱,当然有内部照片的,确实是大床,也摆两个枕头,有的四五个枕头。将电脑丢到一边。想想,房间不可能有统一标准,床的大小也不会统一,枕头多少也不可能统一,当然不可能判断出什么。

他痛心地脱衣睡下。但他清楚,今晚注定无法入睡,如果能睡着,痛苦也就消失了。

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伸长胳膊,也够不着那边。

这张床曾经是猪头的,猪头把床让给了他,却把他的老婆搂到了怀里。他睡了猪头的床,另一头却是空的,空荡荡得什么都没有。而猪头却随意在一个床上,能睡他的老婆。

床是什么东西。床就是家具,老婆才是家。现在,他有了床,却没了家。那么他要这床干什么!

他决不能要这房子!这房子决不能当成绿帽子,这次她回来,必须要她做一个选择:要么把房子扔给猪头老板跟他租住小屋,要么离婚她住这个大屋。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更疼得紧缩。

他得到她,就得到了宝贝,就坚定了一辈子幸福地死守一起,他甚至想过她如果死了,他也跟着死。有次看一部小说,女主人火化后,男主人抱着妻子的骨灰盒大喊一声妻子的名字,然后栽倒在地。他当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让妻子看,妻子也哭了,然后紧紧地抱着他。

妻子现在会不会抱着另一个男人,她们现在在干什么?也许是真的一个人睡了,毛小妹不会看上猪头老板。

但毛小妹生理方面的要求也不弱,有时他累得不想动,她依然要做那事,不满足就纠缠甚至哭泣。而疯起来,更是没有边界,有次竟然把他咬破了。现在,也许他们正在疯狂,也不知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会不会也咬猪头。他的心一下痛得让他翻滚,然后缩成一团,几乎要窒息晕厥过去。

喘息一阵,他突然想喝酒,喝醉了,喝得人事不省,甚至喝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家里没有酒,只能到外面喝。干脆喝醉,醉卧街头,让车轧死,让她看看她的丈夫是怎么死的,让她良心发现,让她良心受到谴责,一辈子不得安宁。

跌跌撞撞走出门,满街的灯火让他一下一片茫然。到哪里去?哪里能够容纳他这颗破碎的心。


前面一家酒吧灯光闪烁,音乐也强劲有力得像雷击胸膛。也许他需要这样强烈的打击,进去喝一瓶,喝醉了,就在地上滚,滚一两个小时,再被暴打一顿,也许就好受了。

来到门口,却感到里面乌烟瘴气。突然不想进去。长这么大,他还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从来也不想去这样的地方,他坚定地认为这不是他去的地方,他是知识分子,要去的就是书店和学堂,而且一辈子就去这些地方,这些地方,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才是他追求的天堂。今天这种情况,也不应该去,应该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甚至是一个荒坟野滩垃圾场,然后躺了好好想想,好好思索,好好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好好想出一个可行的出路。

街上行人已经不多,热闹了一天的大街只剩了昏暗的灯光。他继续往前走,他想一直走下去,走到天的尽头,那里没有争斗,没有背叛,没有痛苦,然后躺下,躺到地老天黄,然后渴死饿死,然后成为虚无,多好多安静。

但全身都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旁边有个台阶,他无力地走过去坐下。

突然特别想父母,也特别想父母那个家。父亲和母亲,还有大哥和大嫂,还有侄儿和侄女,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此时是不是在安睡,他们此时是不是幸福,他们此时能不能知道他的痛苦,他们能不能做梦梦到他在受难,梦到他在煎熬,然后给他力量,给他指点迷津,让他有个好的办法,度过这个难关,快快乐乐地生活。

父亲也是不幸福的。前几年父亲在外打工,主要是在建筑工地绑钢筋或者刷墙,但越来越严重的肺气肿让他咳嗽起来躬腰捂胸没完没了,而且身体也虚弱得常常眩晕眼冒金星,他自己也觉得干不下去,只好回到家里种地。那天父亲在电话里告诉他越来越喘不上气,田里的活儿也一点都不能干了。他想等他工作稳定了就把父母都接过来住一阵,顺便到大医院治治父亲的病。现在看来,父母没这个好命,他的命也许也不会好到哪里。

也许这样的命运是老天注定的,也是祖上遗传的。大哥和他一样,天生也有戴绿帽子的基因。那时他上高中,几次听到父母在偷偷地商量,要不要让外面打工的大哥回来。后来他听清楚了,村里的光棍二娃经常往嫂子屋里跑,母亲看不住守不住也撵不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哥回来占炕。他愤怒地要找嫂子理论,父亲叹息制止,说女人的事你还不懂,大哥常年在外,把一个如狼似虎的年轻女人放在家里,不往外跑不改嫁就已经不错了,指责吵闹,就是把她往别人的屋里赶。事实证明父母是对的,父母不仅从没责怪嫂子,还对嫂子更加关怀和亲热,让嫂子不仅没有离家,还深受感动主动和那个光棍断了关系。

但他不能,情况也不同。大哥只有小学文化,腿也在工地被钢梁砸伤有点残疾。而毛小妹也不同,她比嫂子更注重精神生活,也有更大的理想和追求,当然也有更大的野心和私心,家庭老公热炕头已经不是她的追求,即使他天天守着她围着她转,当她的仆人当她的小狗每晚搂着她睡,也不能满足她。

既然是命,那就不能强求。就像那句话说的:我很努力,结果却是个屁。何为突然特别憎恨自己,憎恨自己的命运,憎恨自己的身体,他真想再给自己几个耳光。

仰天长叹,天仍然繁星闪烁,感觉是那么地苍茫辽阔,但许多星星,弱小得只是一个灰色小点。这也许就是他,他在这个世界,也许连个点都不算,而这个社会,强大和弱小,穷人和富人,差距要远远超过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不管强大弱小,都是相对独立的,而地上的人,却相互纠缠,相互争夺,相互利用,在争夺利用中,富人越来越有优势,也越来越有信心,心也越来越狂野放肆,能力也越来越强大不羁,一个家,一个老婆,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而穷人,别说独立闪耀,养一个完整的老婆都不可能,结果只能是穷人越来越依靠富人,穷人越来越失去自我。

既然这样,那还报怨什么,还自己折磨自己什么。何为长叹一声,再拼命大吼一声,声音感觉传得很远很远,但他不怕,他谁也不怕,什么也不怕。但毛小妹却听不到。

他和毛小妹都是穷人,穷人不能自立,依附别人也就自然而然。

何为深深地打一个寒战,发现自己只穿了短袖,鞋也只是拖鞋。

该回去了。最没本事的男人,就是自己和自己赌气的男人,就是自己惩罚自己的男人。自己是最没本事的男人吗?感觉不是,他已经是博士,而且是有本事的博士,也有博士的能力。

前面好像是个工地,他突然想到那个破墙前坐坐。刚坐倒,突然有人喊了问干什么的。感觉是家乡人的声音,声音很像老爹。他站起身迎着声音走去,一位保安大叔站在大门口。

是一处建筑工地,周围也再没有楼房,感觉走到了郊区。大叔上下打量着他,问他干什么去。何为用家乡话讨好了说:“听口音你是首弯的,我们是老乡,你的声音特别像我爹。”

大叔问你们家是哪的,何为说:“两庙乡的。”

大叔嘿嘿笑了说:“两庙乡我熟,我奶奶就是那的人。”

大叔问他姓什么,他不想说,但又不好不说,只好瞎编说姓陈,他们村里姓陈的不少。

大叔又开始打量他,说:“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回不去家了。”

他知道他现在很失魂落魄,肯定像个流浪汉。他脸红了说:“没事,出来想走走。”

大叔说:“有事没事我能看出来,你不是流浪汉,你文弱白净像个书生,是不是受气了?是不是老婆不让回家了?没关系,走,到大叔的门房坐坐,喝杯热水,一切就都下去了,晚上冷,看你单衣单裤,小心冻着。”

他想离开,但大叔热情善良,他也想去坐坐,甚至想找个人倾诉。他无声地跟着进了门。

门房不大,但里面的东西却塞得满满当当。大叔指了木凳让他坐,然后给他倒一碗水,自己坐在床上。

大叔说:“是不是和老婆闹意见了?年轻人火气大,容易闹别扭。”

大叔不可能看出来,当然是猜的。他不想说什么,但不说什么当然不好。他点点头,算是认可。

大叔大声笑了,说:“我一猜就猜对了,你衣服也没穿,穿着拖鞋,肯定是从家里出来的。媳妇是哪里人,是干什么工作的。”

何为不想说真话。他应付了说:“是城里的,小学教师。”

大叔高兴了说:“好哇,你娃本事不小,把城里的女人娶上了,但城里娃娇气好使脾气,你要好好对付,不能用咱们乡下的蛮力,得整天哄着捧着。哄老婆不累,这也容易做到。你也是教师?是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

何为再次点头。

大叔说:”和老婆吵架不算吵,那是调节口味,整天在一个锅里搅稀稠,哪有锅不碰勺的,哪有整天都是亲嘴暖心的,吵一吵闹一闹,和好了,就更亲热,也更牢靠,这就是老话说的,不吵不成夫妻,不打不成兄弟。”

感觉大叔很健谈,应该是见多识广的人。父亲就不行,整天除了闷头做事,整天也不说什么,有话要说,往往也是说得没有条理。何为只能报以一笑。

大叔说:“我年轻的时候也被老婆赶出门过,整整两天不让进门,半个多月不让靠近,那几天,真的是愁断了肠子。其实事情就是一场误会。我们村里有个寡妇,那天一个人扛了犁来犁地,铁犁很重,我看着可怜,就帮她扛到地里,等她犁完,又帮她把犁扛回家。这件事让老婆的弟媳看到了,然后就添油加醋告诉了她姐,我怎么解释也没用,我浑身被她抓得到处都是血印,也把我赶出门要我到寡妇家去睡觉。后来我乘她晚上睡着从窗户爬了进去,然后我脱光衣服,钻进被窝里死死地抱住她,任凭她乱踢乱咬,我就是不放开。其实她哪里舍得真咬,就是又恨又爱,就是教育你学好。大叔是过来人,你听大叔的,你现在就回去,她开门后就扑进去,然后脱光,就学我死死地把她抱住亲热。记住,枕头上交妻,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她骂你打你,那是让你学好,只有一家人才管你骂你,如果是外人,谁和你争吵。”

是的,夫妻没有隔夜的仇,毛小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他。如果不为这个家,他就不会那样辛苦那样拼命。痛苦不知一下跑到了哪里,感觉有点失而复得。他一下也觉得自己真傻,还不如一个看门的老汉。何为谢过大叔,快速往回走。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真傻。捉奸捉双,捉贼捉赃,自己什么也没捉住,就凭猜测想象,就自己折腾自己,真的是天下第一傻瓜。

回家躺下,屋子里仍然空空荡荡,床仍然空空荡荡。

不知毛小妹现在究竟在哪,她是不是真的是一个人睡。

如果一个人睡,那猪头老板会不会纠缠,如果她拒绝,那就必须要闹翻。可现在没闹翻,两人关系还很好,至少是配合得亲密和谐,甚至有点妻唱夫随的意思。

他的心又疼痛得无法躺平。

感觉不能老往坏处想,这样想下去,他的心脏受不了。大叔说的对,他不能不如大叔,聪明人遇到坏事,就得往好处想,不然怎么活下去。难得糊涂,其实想糊涂也不难。

毛小妹对他还是尊敬的,他和她的爱情,也是牢固的,这点他完全自信也完全相信。如果没有爱,她根本就不用在他面前掩饰解释,直接拜拜走人就完了。

从本质上说,毛小妹是朴实善良的,也是聪明厚道的,在日常生活中,她还是处处为他着想,也处处让着他,由着他。她当然是仍然爱着他的,这个基本面没有变。基本面没有变,基础就是好的,当然也是牢固的。而她和猪头老板,充其量只是利益关系,只是互相利用互相需要而已,她要的,也是猪头老板的猪场工作而非人。

她的心仍然在丈夫身上,肉体也不会跑掉,即使万一身不由己出点轨,拐个弯也会回来,回来就仍然是他的老婆。一个贫乏不能自立的男人,还要奢望什么。

用被子将头蒙上,感觉一片漆黑。他决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努力做好自己再说。

还是想到一个捉奸的故事。故事说一个商人常年在外,妻子就和长工勾搭在了一起。商人回来,偶然发现被子上有些斑点,于是商人便照常外出,然后半夜回来,一下将他们捉在了床上。

他不可能在毛小妹的身上找到破绽,但他常年和牲口打交道,配种育种是他的日常工作,母畜配种后的变化,他研究得清清楚楚,而且配种前,都要先检测母畜的孕激素水平,办法是从产道提取分泌物化验检测。如果他们之间真有那事,就必然会在里面留下痕迹,而且男人的精液能够存活三天。如果他检测出来,就做DNA测定,如果测出是猪头老板的,那就有办法惩罚他。他可以不打他骂他,而是一纸诉状告上法庭,而且可以告他强奸,也可以告他以权胁迫凌辱妇女,不管怎样,都得让猪头破产滚蛋。

何为一下有点振奋。他再也无法躺着。他决定现在就准备,毛小妹回来,他就借口加班躲出去,等她睡着后悄悄回来,从产道提取分泌物,然后化验检测。

提取分泌物的工具在实验室,别的不需要,只需要用擦拭棉签棒伸进去擦拭提取就行。

感觉天快亮了。天亮后人多不好办,而且不做好他无法安心,更无法入睡。睡不着也是痛苦的。到研究院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每天上下班已经轻车熟路。他决定现在就去取。

研究院的大门紧锁着。四周仍然一片寂静,好像天一阵比一阵更黑,也许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他不好意思叫醒门卫,也没理由叫醒人家。在门口徘徊几步,突然觉得有点丢人现眼,如果有人碰到问怎么解释,碰上巡逻的警察就更加麻烦。前面有个公交车候车亭,他决定到那里躲躲。走近前,发现有一个流浪汉躺在长椅上。他立即走开。

感觉自己也成了流浪汉。看眼表,天马上就要亮了,东方已经有了鱼肚白。再徘徊到大门口,大门却开了,门卫大爷拿了扫把正准备打扫卫生。

实验室里提取牲畜产道分泌物的棉签棒排放在柜子里。大号的不能用,中号的是检测猪的,但感觉也不短,使用起来笨拙。最短的是检测老鼠的,但又有点细小。只能用猪的了。

何为将测试棉换上新的,而且是最好的。将测试棒装到包里,何为作贼一样快速离开。

何为长出一口气。如果她是清白的,那他以后就把她当神灵供着,每天捧着宠着,每天背着抱着,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宠她,一辈子给她当牛做马,一辈子为她鞍前马后,一辈子为她喂马劈柴,一辈子做她最好的丈夫。如果有那事,他的心又一下缩在了一起。如果有那事,无疑对谁都是一场灾难,而且结果是什么也无法预知,家破人亡也有可能。他不由得打一个寒战。他不免犹豫起来。放慢骑车的速度,又觉得也不怕,检测出来如果有那事,再看情况来做决定,证据在手了,就有了主动权,即使不大张旗鼓的闹腾,亮出证据,猪头老板就得低头认输,然后怎么处置他就能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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